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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风云录


第三十四章



  纪雯明白顾野夫妻乃是仗着这些山岭遮蔽,敌人不易窥见,才敢如此毫无忌惮。一问金
花娘,果然铁锅冲的地势,更低的多,休说孽龙潭那边看不到这里的火光,就是隔山那边也
看不到一丝烟影。
  众人正在赞叹地形之奇。忽见顾野从场中跑了过来,互相致礼之后,他笑道:“日头快
落了,时辰将到,一切都已准备妥当,请诸位入座观看。”
  旁边早已设了席位,原来在火台前面用木块搭成了一个台阶形的高架,约有七八层,每
层都铺有木板,相隔约有二尺左右,柱上一支独木,似一长方形的平台,上面还铺着藤席。
当中一个丈许大的矮圆木桌,桌上瓦罐中插着一大束山花。围着木桌,放着十来个半尺高的
竹簟。想必这就是主人和来客的座位了。
  肖兰见状,向纪雯道:“小姐,主人如此厚待,足感盛情。只是离火这么近,天气又热,
莫说风吹浓烟呛人,便是烤也被烤焦了。”
  肖兰说时虽是低声,已被顾野听到了,忙笑道:“各位不知,这里的气候与别处不同,
日里甚热,早晚都很凉,少时日头一落,你们就知道了。我们久居不觉,你们四位是有本领
的人也不妨事,别看离火很近,其实隔那火台还有七八十尺呢。当初搭建时已选好了风头,
火苗只往对面去,不但烤不到人,连烟也吹不过来的。”
  他们且谈且行,近前一看果然离火还很远。这时哈大锤忽从木架之旁走来,手里捧着一
个半尺多粗的青竹筒萧,贴紧面门一吹,发出牛一般的声音。
  箫声才起,众喧立止,崖顶上数千人立时俯身拜礼。顾野夫妻首先拜罢起身,将手一举,
揖客上台。何笔到了顶层,顾野便让何笔居首坐,何笔哪肯,谦让之下,顾野只好坐了,大
家又谦让了一回,方依序坐下。
  哈大锤在下面仰望客已入席,二次又捧起竹筒箫一吹,众人才爬了起来,掉转身向着顾
野夫妻和何笔四人跪伏在地。顾野夫妻连忙起立,走至台前,举手由上而下起落了三次,算
是答礼。哈大锤三次箫声,数千人纷纷散开。
  何笔好象心中有事,盘算不休。眼望下面的哈大锤,哈大锤长的短小,偏举着那和他人
相差不了多少的青竹筒箫吹。一吹起来,除了那一双滴溜溜乱转的黄眼睛露在外面,连鼻子
带嘴都埋入箫里,显得十分奇特。
  何笔正自心中发笑,忽见哈大锤纵了上来,朝着众人用土语说将起来了。云贵一带山中
土语方言乃是有音无字,同族不一,并且声调复杂,世代相传。
  顾野继位之后,首命族人学习汉语,无奈积久难改。族人对于语言文字,更非所习,会
者仍是不多,可是大半都能懂得。顾野和哈大锤,更是轻易不说一句土语,这时的哈大锤忽
然用土语说话,猜知必有缘故。
  先见金花娘和他兄弟大锤争论,语音急促,众人固然不懂,就连顾野也不太明白。最后
方才知道,原来每次的拜月盛典,都是哈大锤一人吹箫发令,挥众进止。尤其司箫之职关系
着对火神行礼,最为重要。那竹筒箫极其难吹,须要声大音宏,经过长久练习才吹得动。吹
完之后,下面还有许多事需哈大锤主持……
  哈大锤道:“竹筒箫吹过了,底下的事,谁都做得了。不如我去把银豹叔换回来,让他
快活一晚,寻个对儿,中秋做夫妻。”
  金花娘知他兄弟性情不好,日里又犯了脾气,不知又在出什么主意,怕他闯祸,不准他
去。
  顾野却因他叔侄感情极好,性情相投,估量他以前三遇大险,久已胆寒,决不敢往铁锅
冲去涉险,此外还能有什么祸事呢?便向金花娘劝说,金花娘才勉强答应。哈大锤方悻悻而
去。
  何笔心中一动,心忖:自己本打算暗中前往,苦于路径不熟,如随他去岂不是好。想到
这里,忙站起来道:“如今盛会须待夜半,天时尚早,本就无事,意欲随大锤前往蜈蚣峡口
一行,观察形势,看看有无可以利用除敌之处,就跟银豹一路回来参与盛会也还不迟。”
  顾氏夫妻留了一留也就答应了。只有纪雯笑对何笔道:“我说荒山岩洞之中,毒蛇厉害,
又是夜间走路,你可要多加小心呀!”
  何笔笑道:“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哈大锤仍还在道:“暗道新开辟,洞中无蛇,路上虽然会遇上,我出生此间足能应付,
怕什么?”
  纪雯道:“你熟,我们可生呢?万一你不在侧,无心巧遇,岂不是费事吗?”
  何笔怕她话说多了,被人看破,连忙道:“别罗嗦了,我知道就是,会小心的。”说着,
一拉哈大锤取路而去。西门柔可也不是傻子,一见纪雯和何笔殷殷话别,不禁咦了一声。
  肖兰忙道:“怎么了?”
  西门柔道:“他……”她只说了一个他字。肖兰绝顶聪明,当然也就明白了。就在这时,
下面吹起芦笙,正是一人为首,千人响应。不一会儿,芦笙止住,鼓声大作。
  顾野夫妇也就起身站向台前,众人在下一看,但见火场四外的族人,忽如潮水般朝木架
火台中间那片空地挤拢,那处地势只有十七八丈长,一边还挨着火台,人不能隔的过近,人
有数千之众,如何能容得下?幸好横里与崖一样宽,勉强可以相容,大家争先恐后抢上前去,
便围成了一个窄长的人圈。
  西门柔趁下面人声杂乱如潮之际,悄向纪雯道:“雯姐,他何故如此的大意……”
  纪雯抿嘴一笑道:“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管也管不了。”
  西门柔道:“你真放得下心吗?”
  纪雯笑道:“不放心又该如何?时候未到,且看一会儿热闹再说吧!”
  只见为首一个族人,赤着上身,背着一捆寒光闪闪、长约五六尺的梭镖,手上挽了一根
长麻索,索头套在一个年轻妇人的脖子上。在那妇人后面,有六个同样打扮的族人,拉着那
个妇人的手足,一路恶狠狠地往旗门前走来。一任那妇人哭喊悲鸣,全没一人理会。
  到了平台竹架之下,为首那族人将手中麻索,用力一扯一甩。其他六人,再顺势一推,
那妇人经不住这份摧残,一声惨叫,跌跌撞撞惯出去老远,爬伏地上,闭过气去了。七人视
若无睹,向台上宾主,举手伏地行礼。
  三女见那妇人,被那七个人这等凌辱,简直猪狗不如,好生不平,正要开言询问,忽见
金花娘道:“这女娃儿,是我们族中的美人,今年才十七岁,和那男人还是去年才成的夫妻
呢!”
  肖兰道:“才成婚一年就变成这样了,她没有娘家吗?”
  金花娘道:“她从小就没有了父母,只有一个哥哥又死在孽龙拉拉手里。去年四月,她
本想和他表哥做夫妻,报答他照顾之情,不想被那男人用强力硬夺了去。”
  肖兰道:“既然不能相爱,硬夺也不能干呀?”
  金花娘道:“那男人说如不嫁他,便将她表哥杀死。”
  西门柔道:“真是岂有此理。”
  金花娘道:“其实她也不好,认为那男人是我手下的代千长,有功之人,不敢前来告诉。
当时和他拜了月神,只过了三晚,便想和她的表哥私会。认为到了八月中秋可以当众说出不
愿,便可解除婚约,先把目前难关渡过再说。”
  西门柔道:“到了八月中秋,她说了没有?”
  金花娘道:“不想那男人仍拿那一番话要挟她,她为救表哥性命,无可奈何,又没有向
我告诉勉强成了夫妻之后,虽未敢再和表哥私会,可是对那男人恨之入骨,没有一丝情意,
男人呕她不过,渐渐因爱成仇。日前她因受苦太重,想约表哥逃出山去,被男人捉到,定在
今日照族中规约处置。”
  西门柔叹了一口气道:“太可怜了。”
  金花娘道:“我是昨天才知道的,很可怜她。无奈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除非那男人
自愿饶她之外,这种事我们夫妻都不能做主。”
  西门柔道:“那你为什么不能救她呢?”
  金花娘道:“唯独今晚的事若稍有偏向,失了众心就做不成了首领,眼睁睁地无法救她
心里也很难受。你们看那男人,脸都急得通红了。除非真个月神有灵,使那男的七支梭镖都
打空以外,就必死无疑了。”
  纪雯等三女闻言,明白了事出有因。女人本有情人,其俗重情不重礼,势所难免。再一
看那妇人,虽然饱受糟践仍掩不住她的秀美,这时正躺在台下,玉容无色,娇喘不息。气愤
之中,不由又添了几分怜惜。
  照例,女人不能死着进场,须在场外对着男人或是怒骂,或是诉说旧情以冀哀怜,说完
方始进场,更不能死在场外。
  那男人见女人还未苏醒,顿足怒骂她装死。那妇人忽然在地上转动了几下,倏地挣扎而
起并无苦苦乞怜之状,却大骂那男人仗势逼人,狠心挟制,霸占别人的老婆,末了又害人性
命。话甚恶毒。
  那男人只是恶狠狠地望着她,一言不发,静等她一住日上前拖她入场。谁知那妇人此时
已把生死置之度外。骂完之后不等那男人来拖,双手将头上麻索用力一扯两段。猛地喊了一
声道:“老娘今日看你的本事!”
  她说完话,昂头阔步进入场内。四外族人见她这般壮烈,不等男人来拖自行断索进入场
中不由轰的一声,喝起彩来。
  这时,在平台上面的纪雯最为不忿。因为自己身居客位,见连金花娘都无能为力,又不
熟悉规矩,再知其俗奇特,众怒难犯,正自代为那女人焦急,无法挽救。忽听西门柔对耳低
语道:“这女人太可怜了,就是和人私奔,也是倩有可缘,也不该这么多人欺凌,我们救她
一命如何?”
  纪雯忙道:“我们不明白他们的规矩,休看尊为上客,如真犯了他们的忌讳,况又在他
们拜月祭神大典之际,必然会群起和我们拼命,那可就糟了。”
  西门柔笑道:“雯姐,你怎么胆小起来了,你没听金花娘先前说的话吗?救不成算她命
该如此,我自有道理,准保无事就是了。”
  纪雯知道西门柔精细,只嘱道:“放小心些就好。”
  西门柔笑了笑,随手将果盘内的干豆抓了一把去吃。
  就在这时,那妇人已走到场中心,往地上一站狂叫道:“你们动手吧!”
  那男人也将那妇人很透了,早将背后那些梭镖丢在地上,与六个助手分取在手,巴不得
一梭镖,将她当胸穿透,钉在地上。
  男的大喝道:“不要脸的女人,你躲好了。”说罢手起一梭镖,照准妇人胸前打去。其
他的六个助手,也将手中梭镖举起,跃跃欲试,只等看准男的头一梭镖落地的方向,便即下
手。
  族人们知那男人是有名的手准,都以为这一梭镖,万无不中之理。男的与妇人,相隔有
十来丈远近,由木架左面向右面打,男的力大手准,梭镖发出去笔直,又劲又疾。台上台下
的人看去,都以为必中无疑。而且那男的头一梭镖刚发出去,第二支梭镖又抄在手中待发,
除他本人七根梭镖外,还有六名助手,四十二支梭镖即将射出。看情势,一镖即使没有将妇
人钉死,也必打伤无疑。谁知,事竟不然……男的头一镖已发出,眼看就要打中,那梭镖忽
似半空中被人用力碰了一下,自己拐了弯,往斜里飞去。
  这一来,别说他本人意料不及,就是平日夫妻恩爱,临场故意打歪也绝不会相差这么远。
  全场的人见了这般奇迹,不由轰雷似齐声惊讶起来。这一梭镖是妇人的生死关头,族人
认为有天神主宰,那六名助手,照例以此为准,便纷纷耍起花样,照头一镖落处打去。
  那男人一见不中,也没有想到别的,气愤过度,认为自己并未饶地,那梭镖是被风吹歪
了的,忘了平时规矩和对神的信心,接二连三照准妇人打了过去。说也奇怪,一连三梭镖,
镖镖都是发出很准,中途便拐了弯,向左偏去。不说打中,连边都挨不到一点。
  四外族人,以为妇人命不该死,有了神助,喧声沸腾有如潮涌。男的急怒攻心,还要走
近前去硬刺。
  在台上的金花娘,见男的梭镖刚一发出,西门柔只抬手朝前一指,梭镖便偏飞过去,就
知她在闹鬼。事关大局,恐被看出破绽,再又见那男的又错了规矩,正好就此禁阻,连喝两
声道:“鲁拉住手!”
  因为她的喊声为众声所乱,男的没有听见。手中第四支梭镖又发了出去,依然打歪了。
就在这时,顾野也跟着起身喝止。他喝声方了,早有两名千长飞身入场,将那男人唤住,拥
至台下,同时六名助手各打完四支梭镖,各自退去。
  妇人死里逃生,做梦也未想到,认为是天神垂佑。含泪向天叩头默视,讨了天恩起身,
从梭镖林中绕步出场,走向台前跪下。
  这时,金花娘指着那男人骂道:“没见过你这不要脸的狗东西,你说你老婆赶野郎,并
没听说你看见有事。如今杀她,果然天神不容。你头一镖没打中,就该照歪处打,竟敢违抗
天神之意,再朝人打吗?你连发四镖都没有打中,可知理亏吗?犯了神怒降下祸来,你担当
得起吗?”
  顾野插口道:“本当将你毒打一顿,念在今天是个大家快活的好日子,暂且饶了你。但
是从今以后,芹芹已是二世为人了,不准你再去寻她的麻烦。听见吗?如不听话,莫怪我抽
去你的筋,叫你不得为人。”
  男的想起刚才的事,也觉自己以前不该强夺别人的情人,今日又去杀她,定是天神不容。
也害怕起来,就不住向天叩头来总,立时改了恶相。
  金花娘吩咐男的离去,正要遣去妇人,西门柔却要她把那妇人喊了上来,有话询问。金
花娘虽知道她在闹鬼,因天色已经向暮。西门柔打出的暗器又极小,并未看出有什么东西发
出,益加敬重。便依言将那妇人唤上。因天已不早,下面第二拨仪式跟着举行,少时月亮一
出,便要拜神,就由西门柔和纪雯去与她问话,也未在意。
  士著人素崇鬼神,还有五起同类的事。一则当事男人没有鲁拉凶狠;二则仇怨不深;三
则都是隔日较多。当时尽管看出奸情,想把女人置于死地。日子一久,事过境迁,未免有些
又念旧情,起了踌躇。再经这一来,都有点气馁了。临时心肠一软,更恐天神今年不愿杀人,
闹个没趣。恰好不约而同地都存心把梭镖打歪,结果一个妇人也未被打中。
  就由于西门柔这一念之仁,连第二回事都未费,便救了六个妇女的性命。
  顾野夫妻沾染汉人的气息甚深,只为积重难返,本不愿有此杀妇人一举,今见终场未杀
一人,心中甚是高兴。当下起身,站向台前,拔出背后插着的一面绘有星月的三角小旗,向
台下一挥。那代哈大锤执事的千长,便将手中鹿角哨子吹起。
  台下上千个一色装束的男人各打动蛇皮鼓,吹起芦笙。全族列成一个圆形队伍,围着火
台,转动起来。转了一阵之后,顾野夫妻走下台去,一声号令,众女人纷纷上前将空地上堆
着的许多铁架,抬向火台四周放好。其余族人便去将洗剥好的整只牛羊猪鹿等牲畜抬过来,
挂在那些铁架上,挨在火边烧烤起来,烤到半熟时,另有人提着木桶,手持尺许长的麻布刷
子,沾了桶里的岩盐水往牲畜身上刷。等到肉已烤熟时,月儿已到中天,下面欢声四起。
  顾野手中拿着三个装满火药的竹炮,往火台上一扔,三声炮响过后,数千男女族人鸦雀
无声。人们各自围着火台,一行行排开,只空着中间丈许方圆一块空地。
  顾野夫妇同了几名千长,走了过去,向台前五体投地跪下,口中喃喃祝福,全体族人也
一齐跪倒,同声祝福。他们祝福之声虽然很低,但因人多声众,又用的是本族言语,声音震
得四山都有了回应。
  约有一会儿工夫,一声长啸,族人全部散开了。顾野又举旗一挥,先由四个族人捧着盘,
奔向台边,那烤肉的族人,将轮轴一扳,架子便反转倒卞,离地只有二尺,四人拔出腰刀就
横架上烤熟的各种牲畜捡嫩处各片了些,就飞也似地站上平台。接着两个人,又抬着一坛子
青稞酒,到了架前,旁边闪过四名女人,各取酒葫芦灌满捧上平台。
  顾野再从座中起立,由身上拔出三把小刀,先各叉起一片较大的烤肉,由台上用力接连
掷在火里。然后取过一葫芦酒,倒了一些药粉在内,往火中挪去。酒落在火里,升起五色火
焰。
  台下的人,又是一片欢声雷动,各自奔向崖口,三五成群,将留好的酒打开,再奔向台
前,拔出佩刀大块地割了各样烤肉,围在地上大吃大喝,每一群人虽有多寡,十有八九都是
男女各半,极少不是如此。
  台上主人也是殷勤宴客,敬酒敬肉。那司酒司肉的人一边自己在吃喝,一边不时取了酒
肉在平台献上。众人都吃得非常的高兴。
  当顾野夫妇二人举行仪式时,西门柔又从那被救的芹芹口中得了许多虚实,已和纪雯商
量好了。她们计算时辰将到,苦于无法措辞离开。就在这时,忽听金花娘道:“再待一会儿,
他们便要一男一女合起来跳月唱歌了。”
  肖兰笑道:“那一定很好玩了,那些已成了夫妇的,他们也跳呀?”
  金花娘道:“那些已成了夫妇的,会把他们平日练就的本事,当众施展。今晚有各位宾
客在坐,个个都想争奇斗胜,一定有许多拿手的功夫,连我夫妇都没有看过哩!”
  肖兰道:“他们就在这里吗?”
  金花娘道:“我们这里都爱树木和水,在这崖西南有一条道,可通到崖下一个暗谷之中,
那里地势不平坦不能做拜月之用,却是有水有树,长有十里,高高下下随地都有草坪,最宜
谈情说爱了。”金花娘接着说:“少时月亮一偏,正照进去,和白天一样。有情男女必往谷
中去连唱带舞。诸位如果有兴趣,何不去看看呢?只不过遇上外插刀矛的地方,不要去惊散
他们便可以了。”金花娘这番话,正合三人的心意。
  西门柔抢先道:“这样最好,我就和雯姐先去看看好了。”
  金花娘笑道:“恐怕你们不知谷中路径和这里的风俗忌讳,可别惹出乱子来。”
  纪雯道:“有芹芹带我们去,得她指点,也就无妨了。”
  肖兰道:“那么我呢?”
  纪雯笑道:“你也腿来好了。”说着,她们就要动身。
  顾因此刻忽然想起了哈大锤和何笔同往蜈蚣峡口,早已该回来了,可是到了现在却不见
人影。忙道:“大锤日里不知为什么生气,现在未归,可别去闯祸?”
  西门柔道:“放心吧!我们何大哥智勇双全,有他同行决无差错。如见令弟所行不对,
就是不能劝止,也当独自先回。”
  纪雯笑道:“如今不到,说不定是令叔不肯回转,三人见面谈得投机,这边无事,今晚
就留在那里了。”
  这时那数千族人,大半酒酣肉饱,天性现露,纷纷拍手唱起情歌,倒也自成音律。唱着
舞着,渐渐几对一群载歌载舞,由崖西南面道上缓缓走了去。
  月明之夜,遇到这种奇情异景,端的是柔情蜜意,令人心醉。纪雯等三人见时辰已到,
就带着土著妇女芹芹顺崖自南下去,由树后绕过谷口取道奔向了铁锅冲。
  再说何笔,本来就性高气傲。几年江湖生涯,使他变得谨慎多了。在三女说笑间,决计
独探铁锅冲,偏巧大锤凑趣,也和他同是一样心意。见他跟来,巴不得有他同行,多一能手
相助。于是两人一拍即合。他们没有往蜈蚣峡口去,而抄险要捷径翻山越岭,攀藤过崖直奔
铁锅冲。
  他们起身时还早,日色刚刚偏西,走到路上何笔问起铁锅冲的形势虚实。
  哈大锤笑道:“如在平日,我也不敢去,只因今日有娃子送信,那娃子已和孽龙拉拉变
了心,叫我们设法报仇,她作内应。能和她刺死孽龙拉拉更好,即使被他们擒住了,也可以
说是前去到蜈蚣峡口赴宴的。”
  何笔笑道:“你知那娃子的话可靠吗?”
  哈大锤道:“不会错的。”
  二人一个是练就的内外功夫,身轻行速;一个是久惯攀越险阻,捷同猿鸟。虽然山道难
行但并未放在心上。他们步履如飞,日落黄昏之时,已离铁锅冲不远。
  此时,哈大锤忽然道:“时候尚早,冲内的人正在用饭,他们饭后,齐在溪中洗澡,因
无人敢惹,从未出事,极为大意,连要口上几个了望的人都没有留卞一个。此时暗中溜进去,
最为适宜。”
  何笔依言,将步子放缓,四外留神观查动静,悄然前去。正在此时,忽见一片高大森林。
  哈大锤道:“出林就是,要口上面有人防守,务须小心。”
  何笔见林中甚是黑暗绝好藏身。于是两人穿林而入。就在他们将出未出林之际,一眼看
到林外,是一座又大又高雄奇伟峻的山崖。虽无通路,只见从下面到崖壁上,裂开了一个四
五丈长,四五尺宽窄不等的大石缝。刚上来的月亮,正照在上面,看去仿佛很深,石缝口边
有四个人,各持一柄长矛。想因畏热,平日腰间所着藤子编的筒裙都脱了下来堆在一边。
  他们好象刚吃过饭,不时把猪骨掷下为戏,有的倚壁而立,有的扶矛而坐。个个面目狰
狞,身躯高大。他们正在那里迎风谈笑,声音粗犷,一句也听不懂。其中一人,竖起手中长
矛,一会又去量那月亮的影子意甚躁急。
  哈大锤轻拉了何笔一下,悄声道:“他这般样子,就快到走的时候了。”
  何笔立刻止步,随他伏在一株大树后面,探头外望,等那四人一走开,便即溜进去。仔
细端详那崖上要口的形势。崖下面石笋森列,高低错落,几无立足之处,上面又有峭壁,那
石缝离地,少说也有二十多丈,真是奇险无比。只见那石缝口边,有一个极长的云梯,斜挂
到地,是用山中产的大毛竹做的,想必这是他们使用这云梯来做上下要口之用。因为用得久
了,事先藤子和竹经他们用本山所产沙油浸过,看去黄澄澄、亮晶晶的又光又滑。
  何笔心想;少时他们进山沐浴,这云梯如不撤去还好,如若撤去,凭自己轻功,飞纵上
去倒不甚难,大锤可就不易上去了……
  忽然上面石缝中的四个人,立起齐声呼啸,各自穿好筒裙,朝着云梯走去。就在这时,
用作上下要口的云梯忽然往前拖动,渐渐离地往上升起。
  哈大锤拉了何笔一下,低声道:“还不快去,来不及了。”说罢,他身子一纵首先往崖
下跑去。
  何笔被他一语提醒,连忙跟着就追。二人的脚程差不多,何笔的轻功自比哈大锤强得多,
不过一个路熟,又是自幼在高山峻岭间跑惯了的;一个却是初步险地,行时还得留心看路。
相隔那云梯,本有四五丈远,哈大锤业已先到,那云梯也就是拖近崖前有一半光景,斜升起
两丈高下。等到何笔赶到时,云梯上升已快,已离地有六七丈了。
  何笔见状,心中一急,用尽平生之力气,身子斜着向前,往上便纵,总算抓住了那云梯。
  那四人转动绞盘,将云梯拉起,一多半置在崖口里,另一小半,就在崖悬口外。因为,
从无人敢来惹事,就都大意了。
  铁锅冲通外面的除了这一条险路要口之外,还有一条,只是他们自己人能走,是个极长
的悬崖夹壁,看去没有这个难,可由下面步行通入。可是两边壁上俱是洞穴,沿途有不少大
藤,壁高千仞,宽不及丈,只中午时有一线天光,外人决混不进去,人行其中,如被他们发
现,他们居高临下,不用下来动手,只用几根长矛,几块石块立时送命。眼前这条通道,看
着似难实易。只一上去不但如涉康庄大道,而且随时都有藏身之所。
  哈大锤为了要除去孽龙拉拉,以前就亲自伏身崖前树林中,窥查甚久,早已想好了主意。
现在梯子一动,立即冲上前去攀住,忘了事前嘱咐。他这一纵身,本可能纵得高些,当时只
恐怕落后,心里一慌,纵时万没有想到云梯上有藤索拉往,又有绞盘升降,越到末了越快,
猛一伸手,总算抓住了藤索。
  上面四人,仍还未走,两人恐被看破,就伏在梯子下面。直等石崖上面没有声响,这才
翻身上去,直往要口内奔去。
  凭高下望,月光照处,铁锅冲全景,尽现眼底。崖下,恰如一个碗底,四边都是山岭环
带。孽龙潭就在东北角上,一泓碧水,平铺如镜,天光倒映,月浸波心,却静悄悄地不见一
人。何笔悄问哈大锤,才知道孽龙潭自从大藤族占据之后,已非昔年光景,大藤族除了年时
祭拜,平常轻易无人前来。他再向西北方面一看,只听大藤族人狂歌吼啸之声,远远随风吹
到,因被山角挡住,看不见人。北面山崖下古木千重,围绕之中,现出一座岩洞,正就着崖
顶当中一块突起的地,隐隐有灯光透出,知道必是孽龙拉拉酒后方在酣睡,看情形来得正是
时候。
  两人计算,那卧底的娃子,必在坡下僻静之处等候,四顾无人,一路低声问答,往下走
去。刚到崖底,何笔一不小心,踏在一块将坠的山石上面,滑动了一下,手一甩正碰上腰间
剑柄,方打算取剑出来,人已到了坡下。忽见道旁闪出一条黑影,哈大锤已看清来人正是卧
底的那个娃子,忙即上前相见。
  三人见面还没说上几句话,何笔看见身侧呼地一条黑影带着一股冷风扑到,知道有人暗
算,忙一偏身顺手一带,已将对方那支长矛抓在手里。他刚接住那矛,便听一声怒吼,从路
旁山石后纵出一个人来。
  何笔恐将全体大藤族惊动便难脱身,更谈不上去暗杀孽龙拉拉了,心中一急,身形一转,
寒光闪处剑已出鞘。
  那人见势不佳,拔腿想逃,正欲喊人,寒光闪处嗤的一声,人已被斩了个两截,倒在地
上。也是何笔他心急,用力猛了些,这一剑竟把他的上半身斩抛出去一丈多远。如此快的剑
哈大锤还是第一次看见,惊得张口瞪眼。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何笔还恐有大藤族人埋伏或是闻声寻来,便仔细一搜,附近并无其他人,才略放下心来。
娃子知道此时,决不会有人来此,上前搬转尸首一看,不禁呸了一声。
  原来此人乃是孽龙拉拉的一个心腹头目,最是勇猛凶恶,深得宠信,早就垂涎娃子美色,
皆未得逞。今晚他见娃子从岩中出来,就跟了下来,乃至发现了何笔等人,只疑是娃子的情
人赶来赴约。不禁醋火中烧,竟没有想到来的竟是敌人。原打算把人杀死,再挟逼娃子,哪
知被何笔这旋身一剑,斩成了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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