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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手·手枪》(下册)


第一章 强敌压境



  (一)

  日历一张一张撕了下去,犹如扯动着冯大律师的心头肉一般,每一张等於六十万港币,
林雅兰虽然毫不在乎,冯大律师却替她心痛得要命。

  “该死的白朗宁,六十万块一天的条件,他也竟敢作主答应下来?他眼中还有大律师在
吗?”

  美丽的女秘书李铃风小姐,陪笑说:“好在林大小姐有的是钱,数目虽然不小,在她说
来,又算得了什么?”

  “说的可倒轻松,你们怎知赚钱之难,我冯朝熙负责替她监察全球上百间公司行号业务
情况,管理上千笔不动产问题,计算天文数字的财务收支,还要日夜为她提心吊胆,年薪也
不过三百六十万港币而已,我赚一年,他打六天,哎,简直胡搞,简直在胡搞麽。万一以後
林大小姐叔伯辈问起这笔帐款缘由,教我如何对他们解说呢?”

  “可是这场仗却非打不可呀,否则白朗宁岂会如此轻率的答应他们?”李铃风一颗芳心
,整个投到白朗宁那边去了。

  “唉,”冯大律师悠然长叹说:“仗虽然要打,钱也不能胡乱浪费,据林会计师以七海
帮船只人数估计,每天耗费最多二十万,白朗宁却糊里糊涂答应人家六十万,这十多天已经
扔掉几百万,长此下去,如何得了?”

  “也许……”李铃风强笑笑,说:“也许林会计师计算错了吧?”

  冯大律师惊讶的望着李铃风美丽的脸蛋,责备说:“李秘书!林长年是本港数一数二的
会计师,也是本大律师事务所除白朗宁之外,支薪最高的人,你怎么连他也不相信起来?别
说这区区小数,就是再大的数字,也从没错过一笔,难道你会不知道?”

  “可是……可是白朗宁做事的精明果断,大律师也该知道啊。”李铃风依然拼命替白朗
宁辩驳。

  冯大律师怔了怔,说:“李秘书!八成你是被白朗宁那小子迷住了吧?”

  “大律师您怎麽跟我开起玩笑来了?”李铃风俏险泛红,忸怩着说。

  冯大律师一瞧她那付神态,忍不住笑了,笑得神秘兮兮说:“李小姐,白朗宁人虽不错
,心性却还有些飘浮不定,最好先观望一个时期,不可太快堕入情网,免得将来追悔莫及啊
。”

  “谢谢您,我自己会小心。”李铃风粉脸几乎垂到胸脯上。

  冯大律师哈哈大笑,说:“看在你的份上,这次只好放他一马了。”

  “谢谢您,谢谢您。”李铃风兴奋的从烟盒中取出根雪茄,恭恭敬敬递到大律师面前。

  大律师刚刚接在手里,打火机已然送到。

  冯大律师抽了几口,瞟了瞟李铃风,又高兴得笑了起来,因为在他心目中,也只有白朗
宁那种男人,才能配得上李铃风这种女孩子。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冯大律师愕然看了李钤风一眼,说:“这麽快?”

  李铃风早已等得发急,急忙赶过去,匆匆把门拉开,在她想来,一定是刚刚冯大律师电
话召见的白朗宁到了,谁知门外站着的,竟是三个从未谋面的大汉。

  “几位有什麽事?”李铃风有点失望。

  那三人理也不理,一起涌了进来。

  冯大律师沉下脸孔怒声问:“你们是干什麽的?未得本大律师许可,怎可胡冲乱闯?”

  那三名大汉,一名守住房门,一名搜索外间,一名慢慢走到冯大律师对面,抽出手枪,
枪口几乎顶着冯大律师的鼻子,阴冷的说:“冯朝熙!不是你耍威风的时候了,叫白朗宁来
吧。”

  冯大律师早已吓晕了头,颤声说:“白朗宁马上就到。”

  “真的吗?”

  “刚刚打过电话。”

  那大汉又是阴阴一笑,头也不回,大声喊道:“外边留神,白朗宁马上就到。”

  (二)

  白朗宁硬着头皮登上直达冯大律师办公室的专用电梯,轻轻在二十九字上触了一下,身
子微微一沉,电梯已开始往上升去。

  现在他才开始担心,冯大律师这一关如何才能闯得过去,六十万元一天,毕竟不是个小
数目。

  五楼、十楼、十五楼,上升速度越来越快。

  转眼已到了二十楼,沉思中的白朗宁双眉忽然一耸,想也没想,手指已闪电般按在二十
八楼字键上。

  他慢慢蹲下去,从脚下拾起一根刚刚被人踏熄不久的烟蒂。

  仔细看看那根烟蒂,他的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冷笑。

             ※       ※       ※

  三名大汉,三只枪,已在门外守候多时。

  梯门缓缓打开,那三个大汉立刻楞住了,电梯竟是空的,里面连个人影都没有。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一阵密速惊人的枪声。

  三名大汉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身体已像三座小山似的倒了下去。

  白朗宁就站在太平梯口,枪口的馀烟尚未散尽。

  室内三名大汉,同时大吃一惊,彼此对望了望,守门大汉高声喝问:“外面怎样了?”

  三声枪响後,外面寂静如死,一丝动静都没有。

  守门大汉悄悄将身子贴在墙边,慢慢用枪口启开一条门缝,探首朝外望去。

  “碰碰。”又是密密的两枪。

  那大汉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木制的墙壁上,只多了两个间隔尺许的小圆洞。

  李铃风和硬被架进来的其他三位秘书小姐,吓得缩成一团,冯大律师更惊得面无人色,
连手中的雪茄都在发抖。

  剩下的两名大汉,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人取出一个烟幕弹,随手去在地毡上。

  浓浓的白烟,被透窗的风势一吹,立刻布满全室。

  大律师的咳嗽声,四位女秘书的惊叫声,顿时乱成一团。

  那两名大汉趁机扶起同伴的尸体,拉开房门,随着浓浓的白烟推了出去。

  “碰碰。”又是两枪,硬把推出去的尸身送了回来。

  二名大汉闪电般分别从李铃风和另一秘书的房门冲了出去。

             ※       ※       ※

  一连射出七枪,弹夹里仅剩下了一颗子弹,久经沙场的白朗宁,连考虑一下都没有,左
手早已取出另一弹夹,以魔术般的手法换了上去。

  一阵浓烟,分别从间隔十几尺的两道门里扑出来。

  白朗宁身子就地一扑,同时枪机也接连扣了下去,一时枪声四起,白朗宁一阵乱滚,脸
部被对方子弹激起的水泥渣射得针刺一般的痛。

  枪声平息下来了,白朗宁正好滚在电梯门前一具尸体上,由於方才滚地开枪,不知是否
击中对方要害,也不知敌人确实人数,一时不敢妄动,静静等待场中的变化。

  两名最後扑出的大汉,终於先後摔倒下去,从倒地的声音和姿态判断,两人也跟随四名
同伴去了。

  白朗宁仍然不敢动,眼睛眯眯的偷瞄着五道门房。

  突然中门一开,白朗宁正要扣动枪机,发现是李铃风疯狂般冲了出来。

  “白朗宁,白朗宁。”声音里充满了焦急和关切。

  白朗宁知道敌人已经全部歼灭,这才松了一口气,无力似的倒在原地,动也不动。

             ※       ※       ※

  李铃风远远发现白朗宁在电梯口,急得眼泪犹如泉水般涌了出来。

  她忘了优美的姿态,忘了自己和白朗宁相识仅仅十四天的淡淡关系,更忘了身後那八只
眼睛,身子僵直的奔了上去,全身扑在二十年来,第一个闯入她心扉的男人身上,凄声哭泣
起来。

  冯大律师赶过去,说:“看看他伤在那里,也许还有救。”

  李铃风睁开泪眼,一见白朗宁雪白的衬衫上染满了鲜红的血债。不禁完全绝望了,也不
顾那身血债,紧紧把白朗宁搂在怀里。

             ※       ※       ※

  白朗宁真的怔住了,他在怀疑,自己的死,真能使李铃风如此伤心么?

  不对,对方既非依露,也非张佩玉,更不是情感突飞猛进的林雅兰,怎会……唉,不去
想那些令人伤脑筋的事,且藉机温存一阵再说。

  冷冰冰的嫩唇,夹杂着热热的泪水,落在他的脸上,白朗宁的机会来了,“啧”地一声
,狠狠亲了一下。

  “多谢赐吻。”白朝宁眼睛一睁,贼秃嘻嘻笑着说。

  李铃风被出乎意外的变化,惊得失声一叫,俏脸忽然一变,抬手一记耳光甩了过去,把
怀里被打得晕头晕脑的白朗宁一摔,转身跑进办公室里。

  白朗宁摸着被打的脸颊,慢慢站了起来,想不通李铃风怎会说翻就翻,仅仅一吻,有什
麽了不起?

  “糊涂,糊涂,糊涂。”冯大律师狠狠骂了三声,也转身急步去了。

  自己做了什麽糊涂事?唔,一定是那一天六十万块的战费,六十万块有什麽了不起,十
天才六百万,钱又不是他的,何必发这麽大脾气。

  白朗宁越想越窝囊,把西装衣襟一合,回身窜进电梯,没好气的在一字上按了一下。

  (三)

  白朗宁飞车驶到中环,闪身冲进尚未营业的飞达酒馆。

  丁景泰和萧白石也刚刚进来不久,两人正在鬼头鬼脑的偷吃依露在柜子里的好酒。

  “啊唷,”丁景泰差点把杯子吓掉,惊叫一声,楞楞指着白朗宁胸前的血渍,喝问:“
白朗宁,那……那是什麽?”

  “血。”

  “怎……怎麽弄上的?”

  “敌人的。”

  “哦?”丁景泰松了口气,问:“又碰上了?”

  白朗宁伸指比一比:“一对六!”

  丁景泰吹了声口哨,问:“在那里?”

  “冯大律师的办公室。”

  “他们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敢到大律师办公室去闹事?”

  “胆子越来越大,人手也一次比一次高明了。”

  “一对六仍然落败,高明也有限。”

  白朗宁回忆方才之战,犹有馀悸的说:“如非对方大意在先,估计错误在後,恐怕这片
血渍就是我自己的了。”

  “听起来倒蛮严重,说来听听,教我们两个过过乾瘾。”萧白石一旁搭腔了。

  白朗宁抓过丁景泰的杯子,喝了一口说:“我无意中在大律师专用电梯里,发现一根被
踏得惨兮兮的烟蒂,凡是到大律师事务所直接会见冯朝熙的人,大多是绅士淑女,那有扭着
脚尖踏烟蒂的货色?”

  “喝,”萧白石微笑说:“你倒机警得很。”

  “废话,”丁景泰眼睛一翻,挺胸说:“太平山下四把枪,那个不是机警人物?”

  萧白石摇头苦笑。

  白朗宁继续说:“我利用那部空电梯,分散留守三人的注意力,从太平梯冲上去,不慌
不忙的扣了三下,正好一枪一个。”

  “万一四个怎么办?”萧白石又搭腔了。

  丁景泰大声说:“你这人嘴巴虽尖,耳朵却短得很,你没听到不慌不忙四个字吗?”

  说着,脑袋朝白朗宁一摆,说:“别理他,说下去。”

  白朗宁笑笑说:“我诱杀三人後,便静待房里的反应,少时房门果被一只枪口拨开,我
马上隔墙赏了他两发。”

  “隔墙?”丁景泰问。

  “木板墙。”答话的是萧白石。

  “不错,”白朗宁点点头,又说:“房中那两个家伙真不简单,利用烟幕弹作掩护竟将
同伴尸体推出,诱我发弹,那尸身合烟扑出,我匆忙中看不清晰,又是两枪打了出去。”

  “七枪了,只剩下一颗子弹,如何应付两人?”萧白石抢着问。

  白朗宁哼了一声,面露得色说:“房中两人跟你一样,忘了我是何许人也,忽然同时从
两道门里冲出来,我急忙扑倒地上,又是两枪,两人当场了帐。”

  “又是两枪?”萧白石诧异问:“白朗宁只装八颗子弹,怎能打出九枪?”

  白朗宁笑眯眯将手枪取出来,慢慢退下弹夹,抬手将枪身朝头上抛了出去,枪身在半空
一阵翻转,重又落在白朗宁手上。

  萧白石凝目望去,那退下的弹夹,不知何时,又被装了上去,不但快速无比,从头到尾
,仅用一只右手,一直放在膝头的左手,连动都没动一下。

  萧白石摇头赞叹说:“好快,比我那宝贝弟弟萧朋还快。”

  “不懂就别乱放屁。”丁景泰开骂了:“萧朋用的0点四五与白朗宁的性质不同,手法
当然也不一样!一个轻快,一个沉稳,如果白朗宁用的是0点四五,一人一枪已经足够,何
须多浪费那些子弹?”

  萧白石被他骂得一楞,说:“我骂萧朋与你何干。”

  丁景泰理直气壮说:“四把枪也是被人乱骂的吗?别说你区区一个狗头军师,便是孙禹
也不行。”

  “可是萧朋是我弟弟啊。”

  “算你运气。”

  天下间就有这种怪事。

  萧白石忽然失笑说:“四把枪既然各个了得,你土皇帝也必定有两手了?”

  “当然,还用你说!神枪这两个字能胡乱使用吗?”丁景泰大刺刺说。

  萧白石瞧他那付得意模样,笑得更暖味,奇声怪调说:“能不能露一手,给小弟开开眼
界?”

  “没问题。”丁景泰痛快答应一声,手掌伸到萧白石面前。

  “要什麽?”萧白石不解的问。

  “用我自己的枪不稀奇,你我都使左轮,用你的枪表演给你看,好教你口服心也服。”

  丁景泰对着天花板吹。

  萧白石立刻拔出左轮枪,毕恭毕敬倒递过去。

  丁景泰接在手里,看也不看一眼,打开弹轮,倒出子弹,在掌中一阵乱摇,六颗子弹被
摇的倒正不齐,一团凌乱。

  “萧大兄,看清了。”丁景泰话声未了,左手五指已经聚在一起,指尖朝空空的弹轮一
送,弹轮立刻合在枪身上,轴承般一阵急转。

  萧白石急忙伸手抢了过去,打开弹轮一瞧,六颗子弹整整齐齐装在里面。

  “喝,你们简直都是魔术大师麽!”

  丁景泰得意得仰天大笑。

  白朗宁和萧白石也同声笑了起来。

  “白朗宁!”一声娇唤,遥遥传来。

  三人的笑声,像被刀子切断般,一同中止下来。

  依露正披着那件蓝色的睡褛,俏生生站在卧室门口。

  “瞧你那件血淋淋的样子,也亏你笑得出来,还不快来换洗,脏死啦。”那口吻,倒活
像妈妈责骂儿子一般模样。

  白朗宁乖乖站起来,闷头朝里走去。

  “白朗宁,最好晚点出来,这瓶好酒,我们两人刚刚够喝。”

  “柜台下面有的是,够你们喝个痛快。”

  依露今天居然大方了,大方得有点出奇。

  (四)

  依露蛮不高兴的替白朗宁抓下上衣,褪下长裤,没好气的拉下他胁间的枪只,恨恨扔在
地上,抬脚踢进床底下去了。

  “什么事不开心?”白朗宁笑脸问。

  依露白了他一眼,理也不理,剥下他那件血淋淋的衬衫,远远甩开。

  “究竟为什麽生气?”白朗宁小心问。

  依露依然不理不睐,蹲下身子,把白朗宁的鞋袜一只只抛进床下。

  “哦……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一定是这两天收入不好,对不对?”

  “谁说的?”依露媚眼一翻,说:“那些人虽然讨厌,出手却大方的吓人。”

  白朗宁微微一怔,说:“我的朋友你也讨厌了?”

  “哼,”依露鼻子里哼了一声,恨恨说:“你心里只知道那群朋友,一见面就谈个没完
没了,从来没想想我依露。”

  “原来又起了化学作用。”白朗宁噗嗤的一笑。

  依露鼻头一皱,嗔目瞟了他一眼,又看手剥他的内衣裤。

  转眼白朗宁已被她剥光,满身挺健的肌肉,整个落在她的眼里。

  依露表面虽然大大方方,芳心也不禁忐忑一阵乱跳,推了白朗宁一把,喘喘说:“水已
放好,快去洗洗吧。”

  白朗宁嘻皮笑脸凑上去,轻轻拉开依露的袍带,双手从袍襟缝隙探了进去。

  “啊?里边还有东西?”白朗宁好像有点失望。

  依露肩膀微微一缩,睡褛滑了下去,露出一身淡蓝色的睡衣,娇笑说:“人家又不是‘
玛丽莲梦露’,睡觉怎会不穿衣服?”

  “那天……那天……”白朗宁一阵比手画脚。

  “那天正巧人家刚刚洗过身子嘛。”

  “噢,原来如此。”白朗宁笑眯眯说:“一块洗个鸳鸯浴好不好?”

  “不好!”依露嘴巴又翘起来了。

  白朗宁越看越爱,低头轻轻吻了一下。

  依露蓦然秀眉微微一蹙,问:“怎么味道有些不对?”

  “什麽味道不对?”

  依露翘起脚根,仰首吐出舌尖,轻轻在白朗宁唇上舐了舐,双唇不住错动,好像在细心
尝滋味似的。

  白朗宁突然想起李铃风那吻上去沁人心脾的唇膏,心里暗暗吃惊,急忙笑看说:“依露
,今天你胃里的酸水真多。”

  “嗯,真的有点奇怪好像……好像……”

  “好像什麽?再尝尝看。”

  依露依言又翘起足尖,丁香粉舌拼命在白朗宁唇上扫。

  白朗宁嘴巴一张,咬个正着。

  “哎哟,你……你怎麽咬人?”依露抚嘴皱眉叫喊着。

  “我也想尝尝你的味道。”

  “咬得好疼。”

  白朗宁哈哈一笑,展臂抱起依露的娇柔胴体,大步朝浴室走去。

  “你……你要干吗?”

  “洗澡啊。”

  “啊呀,不行呀。”

  “为什么?”

  “外边有人嘛。”

  “没关系。”

  “万一有人闯进来,多难为情?”

  “外边有丁景泰和萧白石把门,纵是千军万马。也保证闯不进来。”

  依露想到外面那两员雄据港九的大将,竟被白朗宁当门神用了,不由得娇笑起来。

  白朗宁抱着依露走进浴室,借她的玉足顶上房门,直走到莲蓬水龙头下,开关一扭,温
热的水丝,密雨般降了下来。

  “哎唷,等一等,等一等。”

  “等什麽?”

  “等我先脱下衣服啊。”

  “嗳,还脱什么衣服?”

  “那有穿着衣服洗澡的?”

  “你看过人家杀鸡麽?”

  “杀鸡?你问这干吗?”

  “杀鸡一向都是先烫後脱毛。”

  “哎唷,哎唷,人家是人,不是鸡嘛。”

  “差不多,差不多。”

  “你……你敢骂人?”依露撒娇地在白朗宁胸前轻轻捶敲着说。

  敲得白朗宁痒酥酥的,更加得意。

  依露被水丝淋的遍体湿透,薄薄的睡衣,完全贴在身上,曲线丰满的胴体,顿时秋毫毕
现,诱人心弦。

  白朗宁又喜又爱,发狂地吻了下去。

  (五)

  丁景泰看看表,自言自语说:“这小子怎麽搞的?进去一个多小时,怎么连点消息都没
有?”

  萧白石一旁笑声说:“不知能不能算港九最高纪录?”

  “去你的,”丁景泰大声笑骂:“当心依露用酒瓶子砸你的头!”

  突然依露的房门开了。

  白朗宁仪容焕发的走了出来。

  萧白石轻声赞叹说:“这小子真帅,难怪讨女人喜欢。”

  丁景泰嘴巴一咧,神里神气说:“太平山下四把枪,那个不是一表堂堂,还用你狗嘴来
捧场。”

  “土皇帝,”萧白石摇头苦笑问:“你们太平山下四把枪,究竟有没有比不上人家的事
?”

  丁景泰怔了怔,皱眉说:“这问题倒要好好想一想。”

  “什么事伤脑筋?”白朗宁适时赶到。

  丁景泰双手一摊,说:“萧大兄刚问我,咱们太平山下四把枪,有没有比不上人家的事
,我一时真还想不出来。”

  “有,有。”白朗宁一本正经的说。

  “什麽事?”丁景泰急急追问。

  “咱们的福气比不上九龙王孙禹,少养了条忠於主人的狗。”

  “哈哈,对对对……”丁景泰笑得真开心。

  萧白石指看白朗宁,恶声说:“好小子,以後小心点,早晚总有你的好看。”

  “以後的事以後再说。”丁景泰抚着肚子,说:“肚子饿了,先吃饭要紧,我请客。”

  “算了吧,”萧白石摆手说:“你那几间馆子差劲透了,这几天已经倒足味口。”

  “今天由小弟做东,咱们吃西餐去。”白朗宁说。

  萧白石眼角一吊,鬼声鬼气问:“怎么?方才中餐吃够了?”

  白朗宁伸拳在他脸上轻击了一下。

  “好腥气的手,到那去摸鱼了?”萧白石拂脸喊着。

  (六)

  水晶官大酒店的西餐,在港九最具名声,不但口味做得好,内部装置也别出心裁,使人
走进去,彷佛真的踏进水晶宫一般。

  餐厅里聘有乐队和名歌星演唱助兴,使顾客们酒至半酣,舞兴浓时,可以和同来的伴侣
翩然起舞,真可说是一入水晶宫,犹如进天堂。

  只有一点点不大理想,价钱太贵了。

  “白朗宁,听说这地方东西贵得很哪。”萧白石有意为白朗宁省几个,一旁提出警告。

  “没关系,”丁景泰胸脯一拍,说:“算我丁景泰的,再贵还嘘得住我吗?”

  “当然,别说这区区一餐饭,把他水晶宫整个买下来,也难不倒你士皇帝啊。”萧白石
放心了,他可以好好吃上一顿,不必为穷鬼的口袋打算盘了。

  白朗宁微微一笑,领先走了进去。

  这时正当中午,餐厅里早已坐满了宾客,一张一张的餐台上,铺着雪白的桌布,亮晶晶
的刀叉,乳白色的盘碟,中央陈设着各色的玫瑰花,看上去好大的气派。

  “看来香港有钱的人还真不少。”萧白石感叹说。

  “能够比上我丁景泰和孙禹的也还不多。”丁景泰又吹上了。

  穿着白色制服的侍者,笑脸迎人的赶上来,问:“几位订的是几号台?”

  “还要先订座?”丁景泰愕然问。

  侍者陪着笑睑,说:“不瞒您说,一星期内的座位早就满了。”

  丁景泰咽口唾沫,心说:像这种餐厅,我也要弄个一间两间才够派头。

  萧白石也咽了口唾沫,心说:恐怕这餐过瘾的饭要飞掉了。

  白朗宁却依然沉静的站在那里,慢条斯理地从袋里取出冯大律师事务所的探员证,说:
“告诉经理,替我准备好座位。”

  “白朗宁先生?”侍者失声的叫了起来。

  白朗宁含笑点点头。

  侍者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匆匆朝里奔去。

  丁景泰与萧白石两人,互看了一眼,摸不清白朗宁在搞什麽名堂。

  转眼间,西装笔挺的经理已经急步走来。

  “白朗宁先生,欢迎光临,欢迎光临。”经理非常恭敬的说。

  “有好位子麽?”

  “有,有,三位里边请。”

  经理头前带路,边走边问:“大小姐怎麽没跟您一块来?”

  白朗宁只嗯了一声,一个字都没多说,架子大得出奇。

  “原来是林家的。”萧白石轻声对丁景泰说。

  “哦。”丁景泰应了一声,悄声说:“难怪这麽大气派。”

  白朗宁大摇大摆的跟在经理身後,走进靠舞台的一张餐桌前,突然停下来。

  “哟,白朗宁,多天不见,近况如何?”是鬓发灰白的侯先生,身边还端端正正坐着个
漂漂亮亮的女警佐。

  “还好,您也好吧?”白朗宁嘴巴对着侯先生,眼睛却瞄着张佩玉。

  “还过得去。”侯先生应对间,突然发现丁景泰和萧白石,哈哈一笑,说:“想不到二
位也到了,来,乾脆大家挤一挤。”

  丁景泰一见侯先生,再也笑不出来了。

  萧白石微微怔了一下,两眼不由自主的朝四周扫了扫,因为谁都知道,只要有侯先生在
坐,附近最少也埋伏着一排的火力。

  侯先生笑笑说:“放心,都在外边。”

  萧白石也只好笑了笑,轻轻推白朗宁一下,希望他能推掉侯先生的建议。

  可是白朗宁一见张佩玉,就犹如猫见了鱼一样,怎肯再走?没得两人同意,他已在张佩
玉身旁坐下,丁景泰和萧白石也只好跟着坐了下来。

  经理亲自动手,将餐具摆好,才唯唯退下。

  侯先生看了经理那付恭恭敬敬的神态,微笑说:“白朗宁,想不到短短十几天,你已变
成林大小姐面前的红人了。”

  “那里,那里。”

  “否则凭杜经理,怎肯亲自动手,我们总监来时,他都没这麽客气。”

  白朗宁笑了笑,偷偷瞄了张佩玉一眼,张佩玉一双杏目正在瞪着他。

  白朗宁清了一下喉咙,说:“佩玉,这两位见过吗?”

  “鼎鼎大名的中环土皇帝丁景泰先生,九龙帮孙禹手下第一块王牌萧白石先生,我怎会
不认识?”张佩玉如数家珍般说。

  丁景泰和萧白石,吃惊的望着白朗宁。

  白朗宁呵呵一笑,说:“管档案的。”

  两人只好苦笑。

  “张佩玉小姐的大名,咱们也久仰了。”萧白石说。

  张佩玉斜首瞟了白朗宁一眼。

  白朗宁嘻嘻一笑,说:“足证明我时常念及你。”

  张佩玉俏脸一红,不讲话了。

  其它四人,也半晌未曾开口。

  侯先生乾咳两声,打破闷局,说:“丁景泰,说起来你我也是老朋友,别想那些不愉快
的往事,开心点吧。”

  “这……可不太容易。”

  “忘记我是天星小组的头头儿就好了。”

  “侯先生能忘记我是中环帮的龙头老大麽?”

  “呵……”侯先生的笑声。

  “呵……”丁景泰的笑声。

  又沉默了半晌,侯先生对萧白石说:“萧老弟,我跟萧警官处得很不错,咱们说来不算
外人,你怎麽也不开心点?”

  “巧得很,这两天……肠胃不大好。”萧白石想起过去侯先生那付马脸,胃口怎会好得
起来?

  “唉,”侯先生叹了口气,说:“过去我也许对你们凶了一点,可是那段时期,你们闹
得也实在不像话,每天杀杀打打,我能不管麽?如今情况变多了,你们虽然仍在黑道上混,
看上去也俨然大企业家了,只要你们不再胡来,我想管你们也管不到,何况……这次的事,
大家多少也要有个连系,怎能再彼此心有敌视?我看两位还是暂且忘记过去,开心一些,我
侯某人来水晶宫一趟也很不容易,别破坏了气氛,如何?”

  “侯先生说得有道理,咱们就这么办。”萧白石说。

  丁景泰两手一摊,说:“萧大兄既然已经同意,我丁景泰还有什麽话说。”

  “还是一句老话,”侯先生笑着说:“只要你们不胡搞,我绝不会故意找你们麻烦,用
不看怕我。”

  “侯先生说得对极了。”白朗宁接声说:“酒来了,咱们且痛痛快快喝上几杯,过去的
事一概不谈。”

  经理亲自送上两瓶酒,丁景泰抓在手里一看,真的开心了,连连笑着说:“好酒,好酒
。”

  萧白石的胃口也开了,连忙抓起酒杯。

  一道一道的名菜接连端上来,侯先生担心问:“这些菜是你们点的吗?”

  “您今天尽管吃,一切都算我的。”丁景泰的豪气又来了。

  “这个……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丁景泰瞪眼说:“说起来你我也是好朋友,既然忘记过去,我请你一
餐有什麽关系?”

  侯先生想了想,说:“好吧,这餐就吃你的,改天我再回请。”

  “好,”丁景泰杯子一举,说:“咱们先乾一杯。”

  五人杯子一举,一乾而尽。

  本来极不调合的场面,居然渐渐热闹起来。

  乐队开始演奏了,歌星们也轮流登场。

  白朗宁几杯下肚,面对美人,不免脚下发痒,眼看着人家一双双走进舞池。忍不住说:
“佩玉,跳支舞吧?”

  “遗憾得很,行头不对。”张佩玉指指自己的警装。

  白朗宁失望的耸耸肩,只有闷头吃菜,一时刀叉齐响。

  张佩玉桌下踢了白朗宁一下,悄声说:“轻声点,人家都在看你呢。”

  “管他的。”

  “没舞跳就这么不开心?”

  白朗宁睬也不睬她,刀叉照响不误。

  张佩玉瞧他那付模样,不禁有点好笑,眼角扫了侯先生和丁萧三人一下,见他三人正有
说有笑,又吃又喝,忙得不亦乐乎,根本没注意她和白朗宁两人行动,便伸手搭在白朗宁大
腿上,细声细语说:“要跳舞,改天陪你。”

  “今晚?”

  “不成,後天吧,正好星期天。”

  白朗宁摇摇头。

  “那麽明天?正好周末。”

  白朗宁依然摇头,说:“今天吧,正好星期五。”

  张佩玉噗嗤一笑,说:“真会磨人,好吧,下班时间来接我。”

  白朗宁满意的一笑,刀叉再没一点声响了。张佩玉松了一口气,抬头又朝三人看去。

  侯先生、丁景泰、萧白石三人的六只眼睛,正一齐盯在她的脸上,惊得她差点叫出来,
手抚着酥胸,张口结舌惊望着三人,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被人家抓到一般。

  “想不到白朗宁除了枪法之外,刀法也如此了得,恐怕飞刀江静也远非其敌了。”萧白
石抓住机会了。

  “老五怎能与白朗宁相提并论。”一谈到四把枪,丁景泰连自己帮中的五弟都不要了。

  侯先生莫明其妙的盯着白朗宁手里那把正在切牛排的刀,也看不出上面究竟有什麽了不
起的功夫。

  张佩玉眉毛一竖,说:“丁景泰!你那些轰轰烈烈的往事,可要我说给大家听听?”

  丁景泰急忙说:“张警佐,白朗宁是你的好朋友,我替他捧场,总不能算错吧?你要说
,说他的,”说看,指了指身边的萧白石。

  “哈哈,”萧白石蛮不在乎的说:“我萧白石可没做过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事,用不着担
那份心思。”

  “是麽?”张佩玉笑眯眯问。

  “当然,这叫做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萧白石含笑回答。

  “好吧,”张佩玉和和气气说:“那份战迹辉煌的资料,究竟能不能见人,哪天我跟萧
警官当面研究一下,当场即知分晓。”

  萧白石脸上的笑容,比汽油挥发的还要快,转眼便消失了,硬挤出两声乾笑,说:“张
小姐,咱们都是白朗宁的好朋友,说起来不是外人,偶而开开小玩笑,可不能认真啊。”

  白朗宁刀叉一摆,摸了摸肚子,道:“真过瘾,真过瘾。”

  侯先生一旁放声大笑,拍着张佩玉肩头说:“佩玉,还是你有办法,我苦苦对付他们几
年,都没能整得他们如此服贴,乾脆,我把天星小组交给你算了。”

  几人也陪同轻松的笑了。

  乐台上奏出的悦耳音乐和歌星的美妙歌喉,好像只是几人欢笑的点缀而已。

  萧白石从自己那份见不得人的资料,突然联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急声问:“侯先生,前
些日子,我交代舍弟转托您调查黑鹰帮枪手的资料,怎麽样了?”

  侯先生看了看腕上的日历表,说:“大概快到了,很重要吗?”

  “嗯,”萧白石郑重的点点头,说:“资料、照片都很重要,有了资料,便可知道对方
的实力,有了照片,才能认清敌人的面目,否则敌人到了跟前,大家还当是自己人呢。”

  张佩玉不安的朝身後望了望。

  “别怕,”丁景泰手一摆,说:“有丁景泰和白朗宁保驾,比坐在警署还安全。”

  侯先生皱眉问:“黑鹰帮里也有高手?”

  “据说有几个非常高明。”萧白石答。

  “比咱们……什麽四把枪如何?”

  丁景泰一旁冷冷哼了一声,对四把枪上面的“什麽”两字,极端不满。

  萧白石想了想,说:“久闻黑鹰帮里有几把枪很厉害,但若说比咱们四把枪还强,我倒
有些不相信。”

  “对!我也不信。”侯先生点点头,说:“我一生见过不少枪中高手,却绝对没一个比
得上萧朋,快、稳、狠、准,样样皆全,能够强过他的,除非是神枪。”

  “不敢,不敢,”丁景泰哈哈一笑,说:“我虽然号称神枪,凭良心说,在萧朋面前还
真神不起来。”

  大家又被他逗笑了。

  侯先生凑近身边的萧白石问:“他们四个,究竟那个厉害?”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萧白石用餐巾拭拭嘴巴,说:“不过去年舍弟倒曾谈过几
句,我虽隐隐记得,却不敢乱说。”说话间,眼睛不断朝丁景泰直瞟。

  “既是萧朋说的,有麻烦也找不到你的头上,怕什么?快说,快说。”丁景泰催促着。

  萧白石正色说:“限於个人的天份和枪只的特性,一个枪手想样样十全十美,是不可能
的,舍弟萧朋,不过只占了个稳字罢了。”

  白朗宁与丁景泰,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萧白石继续说:“至於枪法之准,要数神枪丁景泰了。”

  “喂,喂,”丁景泰急忙指着萧白石的嘴巴,朝白朗宁喊着说:“这话可是从他嘴里吐
出来的,与我无关。”

  “噗嗤”一声,张佩玉忍不住笑出来。

  “若论出枪之狠,当推快枪解超那把七公厘口径的日造南部式了。”

  “快枪解超,难道还站不上那个‘快’字麽?”侯先生奇怪的问。

  “枪手最注重的,便是出枪之快,以他四人出枪之速,别说一般人无法分辨,恐怕他们
自己都搞不清楚。”

  “对,”丁景泰点头不迭说:“等到搞清楚,起码已经躺下一个了。”

  “那麽白朗宁呢?”张佩玉急声问。

  “别急,压轴戏都在他身上,且慢慢听我道来。”大家越急,萧白石越慢,成心卖起关
子来了。

  “洗耳恭听。”侯先生居然也幽了一默。

  萧白石喝了口酒,说:“白朗宁天生就是个枪手胚子,不但头脑冷静,断事更是机智无
比,别说同级枪手,便是高他一筹,也很难从他手中讨好,所以那个‘快’字,明明不是他
的,也硬被他抢去了。”

  张佩玉偷偷笑了,笑的既含蓄又开心。

  丁景泰怔了一会,突然一拍大腿,说:“对啊,我总觉得白朗宁比我们几个强,却一直
想不出强在那里,倒被萧朋先一步想明白了。”

  “丁景泰,你落伍了。”萧白石说。

  “不见得。”丁景泰当然不服气。

  “不服气?伸长耳朵听下去。”萧白石得意洋洋说:“前两天舍弟碰到快枪解超,两人
。又谈起这件事,最後他们发觉,白朗宁之强,还不只那一点,他在快、狠、稳、准四字之
外,又给枪手闯出个新的境界。”

  “什……什么新的境界?”丁景泰楞楞的追问。

  “第五个字,巧。”

  “巧?”丁景泰牛眼猛转,忽然伸手在自己脑袋上打了一下,大喊道:“对,对,这个
巧字,用得再恰当不过了。”

  “服气了吧?”

  “唉,”丁景泰叹息说:“没想到被他们两个快了一招,看来我丁景泰真的落伍了。”

  “土皇帝,别泄气。”萧白石安慰说:“你要肩担数百名帮中弟兄的生计,他们只扛着
一只嘴巴,脑筋动得快一点,也不算稀奇。”

  丁景泰呵呵一笑,杯子一举,大叫:“喝酒,喝酒。”

  侯先生真不相信白朗宁会强过萧朋,一旁探问:“丁景泰,真的是这样吗?”

  丁景泰眼睛一翻,以责备的口吻说:“侯先生,你怎麽也糊涂了?想想看,萧朋是什麽
人,他的话还错得了麽?”

  侯先生被他训楞了。

  “唉,”久未开口的白朗宁,忽然长长叹了口气,说:“真可惜,真可惜。”

  “可惜什麽?”张佩玉问。

  “可惜这么好的音乐,没舞好跳。”

  张佩玉恨恨得在他大腿上拧了一把。

  (七)

  下午六点,天色已渐渐暗淡下来。

  街头华灯初上,霓虹也吐露出五颜十色的秋波。

  车里的收音机,正播放着感人的悲歌。

  白朗宁的处境,虽不似歌里那般凄凉,但张佩玉这段长期若即若离的情感,却也给他带
来了无限烦恼。

  几年来,总是表现得那麽迷离,时而热情如火,时而冷若寒冰,白朗宁冷下来,她比什
麽都热,白朗宁一热,她逃得比什麽都快,正像街头的红绿灯一般,看上去是绿的,赶过去
已经变红了,看上去是红灯,一会儿绿的又亮了。

  有一次,白朗宁决心放弃她,不愿再为这段水中月亮的情感多伤脑筋,谁知那些日子,
张佩玉却像火山爆发一般,差一点把白朗宁溶化,白朗宁只好乖乖收回成命。

  其实以目前的社会风气说来,多交几个女朋友也算不得过份,可惜白朗宁身手虽强,对
处理情感方面,却并不高明,尤其最近阵容又在不断加强,他真的有了应付不暇之感,所以
他决定跟张佩玉来个摊牌式的谈判。

  车子缓缓停在警署门外。

  白朗宁点着一只香烟,猛吸几口,不断地吐出一层层的烟圈。

  一身警装,飞一般奔跑过来,扑到车窗外面,刚刚低下头来,白朗宁一口烟猛喷过去。

  “咳……”

  白朗宁伸头仔细一瞧,是萧朋。

  “你来干吗?”白朗宁翻眼问。

  萧朋咳了一阵,皱眉说:“张佩玉正忙着打字,教我替她……”

  白朗宁没等他讲完,抢着说:“不行,不行,我们要去跳舞,你这种高头大马的身段,
我不欣赏。”

  萧朋拉开车门,一把将白朗宁抓出来,狠狠说:“臭小子,吃豆腐也得看看对象,竟敢
找到我萧朋头上,今天要教你好看。”

  “慢点,慢点。”白朗宁挣扎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快放开。”

  萧朋话也不讲,硬将白朗宁扭了进去。

             ※       ※       ※

  张佩玉全付警装,挺挺坐在打字机旁,十指不停的飞舞着。

  解超和莹莹兄姐居然也在坐,正睁大眼睛,紧盯着字架上一堆原稿。

  萧朋把白朗宁抓到张佩玉面前,大声说:“这小子竟敢公然侮辱警官,另带妨害公务,
罪名不轻,张警佐,这案子交给你了。”

  “好吧,等一会我好好修理他。”张佩玉手指不停的说。

  “怎么回事?”解超问。

  “哼,”萧朋神气活现说:“这小子竟敢吃起我的豆腐来了。”

  “有什麽稀奇,他连本姑娘的豆腐都敢吃,何况你一个小小的警官?”解莹莹随口道来
,好像自己比警官还要大上几级一样。

  萧朋一声没吭,转身走进暗房。

  白朗宁弯身凑近张佩玉,几乎贴上脸孔,说:“忙什麽?”

  张佩玉用头顶开白朗宁的脸,说:“黑鹰帮散布在世界各地的枪手资料!”

  白朗宁微微一惊,问:“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

  白朗宁又把脸凑了上去。

  张佩玉娇嗔的推开他,轻叱着:“躲远点。”

  解莹莹小嘴说:“脸皮真厚,枪都打不透。”

  “如果真厚的刀枪不入就好了。”解超搭腔说。

  张佩玉把打完的文件往外一抽,匆匆走到屋角,一张张配好,分别钉成一本本的册子,
分给白朗宁和解超各一份,说:“你们仔细瞧瞧吧,我打得都有些胆颤心惊。”

  两人各自捧看一本册子,静静翻阅着。

  过了一会,萧朋抓看几张水淋淋的照片冲出来。

  两人急忙凑上去,一张张看了个仔细。

  突然,白朗宁随手撕了一张。萧朋急声问:“为什麽撕掉?”

  白朗宁平静的说:“这家伙早就被丁景泰废了。”

  “是不是飞达的那个?”解超问。

  “不错。就是那小子。”

  “身手如何?”萧朋问。

  白朗宁想了想,说:“大概跟左手快枪何武差不多。”

  解超急忙翻看册子,瞧了瞧说:“第六位,算来跟港九实力差不太多。”

  突然白朗宁又撕了一张。

  “怎麽?又废了?”萧朋追问。

  “今天早上。”白朗宁笑答。

  “什么地方?”解超问。

  “冯大律师办公室。”

  “身手如何?”萧朋好像非常注意对方身手。

  白朗宁摇摇头,说:“那家伙脑筋太差劲,连表演身手的机会都没捞到。”

  解超看看照片上的编号,又翻翻册子,说:“白朗宁,你走狗运,人家是第四位!”

  白朗宁耸耸肩,依然继续翻看照片,不时与解超手中的名册对照。

  “就是他。”白朗宁捧着一张照片大叫。

  大家凑上去一看,只见个二十多岁年纪,看上去比白朗宁还要年轻漂亮的小伙子。

  “还是个乳臭未乾的小毛头麽。”解莹莹娇声叫着。

  “别小看他。”解超说:“这就是黑鹰帮的第一高手枪王欧喜。”

  “欧喜?”解莹莹皱眉说:“这名字好怪。”

  “比白朗宁还怪麽?”张佩玉瞟着白朗宁说。

  白朗宁微微一笑,又抽出张照片。

  解超接在手上,相了半晌,说:“第二位,马秀夫。这小子我先订了。”

  “哈哈,”白朗宁又捧出一张,笑看说:“丁景泰的生意来了,第三位,倪永泰,名字
先起了冲突。”

  “这群家伙的名字,怎么都怪里怪气的?难听死了。”解莹莹专门注意到名字上去了。

  “难听的还在後面呢。”白朗宁说:“庄锡坤、叶文雄、陈政,那个好听?”

  “真难听,你看太平山下四把枪的白朗宁、丁景泰、萧朋、解超,多好听!”解莹莹像
个百灵鸟般,在後面说个没完。

  “三三两两的,排起来既整齐,叫起来又顺口,对不对?”萧朋慢腾腾问。

  “对,对。”解莹莹高兴的喊着。

  “小姐,你搞错啦。如果太平山下四把枪换成欧喜、陈政、马秀夫、倪永泰,保证也一
样好听,不信你回家背两天试试。”想不到萧朋也有胆子找起解莹莹麻烦来了。

  果然,解莹莹虽然没吭气,却狠狠瞪了他一眼,这笔账保险又记上了。

  白朗宁册子一揣,说:“照片明天再取,今天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了。”

  “什麽事这麽急?”解超问。

  “去跳舞。”

  “跳舞?”解莹莹拍手说:“好哇,没有电唱机?咱们在这里开个小型舞会也不错。”

  张佩玉噗嗤一笑,说:“解小姐,这儿是警署办公厅,不能跳舞。”

  解莹莹嘴一翘,气呼呼说:“今天碰到鬼了,真倒霉。”

  解超被他这宝贝妹妹弄得没办法,只有拉着她先走了。

  一声“拜拜”,白朗宁也牵着张佩玉溜了。

  萧朋手比着几张照片,嘴上“砰砰砰砰砰”一阵乱喊,恨不得一枪一个。

  (八)

  车子飞一般驶上山路。

  “白朗宁!我还没换衣服呢。”

  “别换了。”

  “那怎么行,你不是要去跳舞麽?”

  “舞瘾过了,想找个清静地方跟你聊聊天。”

  “到那儿去?”

  “山顶如何?”

  “好吧,好久没见面了,找个地方聊聊也好。”

  车子一直开上山顶,在一片宁静无人的地方停下。

  没有月亮的夜晚,点点的寒星,显得特别明亮。

  白朗宁刚刚拉起手刹车,张佩玉两条手臂已经缠了上来,轻轻搭在他的脖子上,一股暖
暖的呼息,迎面喷来,白朗宁还没摸清是怎麽回事,两片火热的樱唇,已然印在他的嘴上。

  大概又碰到热情周期了,白朗宁默默的想。

  张佩玉热情如火,竟然用牙齿在白朗宁唇上咬了起来。

  白朗宁的手开始移动了,慢慢从张佩玉的腰间伸了进去。

  张佩玉依然热吻如故,甚至白朗宁的手渐渐往上伸展时,她还若有意若无意的提提气或
挺挺腰身,让白朗宁的行动更顺利些。

  蓦然,车顶被人轻轻敲了几下。

  两人同时怔了怔,急急分了开来。

  白朗宁仔细朝车外看去,微弱的星光下,发现一个宽大的人影,正站在车厢窗外。

  “唉,”白朗宁叹了口气,说:“警察。”

  张佩玉整理一下衣装,拂了拂一头如云秀发,轻轻将窗户转开。

  “三十秒钟之後,我要使用手电,你们准备一下吧。”这就是香港警察可爱之处。

  “不必,现在尽管使用。”白朗宁说。

  电光一闪,短暂得几乎比白朗宁拔枪还快。

  “抱歉。”仅仅两个字,回身急急走了。

  白朗宁摇摇头,说:“真巧。”

  张佩玉泠冷的回答:“真巧。”

  那股冷冷的声音,听得白朗宁直皱眉头,斜首瞄瞄扭开的窗子,心想:一定是寒风将热
情吹散了。

  “把窗子关上吧。”白朗宁说。

  “开着吧,吹吹风,也可以冷静点。”

  “那么冷静干吗?”

  “聊聊嘛,你不是想跟我聊天么?”

  白朗宁叹了口气,好像到嘴的鸭子飞掉般的心痛,双手一摊,说:“聊什么呢?”

  “随便,诸如你将来的打算等等。”张佩玉说。

  “又是那一套。”白朗宁一听到将来两个字就泄气。

  “白朗宁,”张佩玉娇唤一声说:“别一提将来就不开心,你总要有个打算呀。”

  “打算有什麽用?”白朗宁语气沉重的说。

  张佩玉身子往上凑凑,说:“白朗宁,爱不爱我?”

  “当然爱。”白朗宁的精神来了。

  “既然爱,就该有个打算,譬如打算跟我再好一点,或打算跟我结婚等等。”

  “嗅?原来你说的是这些,这种打算当然有。”

  “是前面那种,还是後面那种?”

  白朗宁噗嗤一笑,展臂搂住她的纤腰,说:“这两种根本就是一回事,先好一点,好到
某一种程度,自然要结婚了。”

  张佩玉轻轻吻了他一下,说:“可以,都可以,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黑漆漆的车厢里,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听出她坚决的口气。

  “还有条件?”白朗宁迷惑的问。

  “当然有条件!辛辛苦苦养了二十多年,养得又白又嫩又漂亮,岂能毫无条件的白白送
给你?”

  白朗宁不断的点头。说:“对,白白送人确实可惜、应该有条件。”

  “你先别担心,”张佩玉语气突然转软,说:“条件小得可怜,在你说来,真是件轻而
易举的事。”

  “哦?”白朗宁精神一振,急声追问:“什麽条件?说来听听。”

  张佩玉身子慢慢凑上去,轻轻白朗宁耳朵上咬了一口,软绵绵说:“我要嫁个警官。”

  白朗宁听得全身发软,整个泄了气,如今他才明白,为什麽张佩玉一直忽冷忽热的吊着
他,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怎么样?”张佩玉继续咬着白朗宁的耳朵追问。

  白朗宁轻轻把怀里的火团朝外推了推,胡扯说:“咳咳,原来你爱上萧朋了,没关系,
那天我替你们拉拉。”

  张佩玉征了一下,忽然恨恨说:“白朗宁,你胡说什么?我几时说过爱上萧朋了?”

  “你不说要嫁警官麽?”白朗宁真会装傻。

  “警署里的警官多的是,为什麽一定是萧朋?”张佩玉的声音好急。

  “不是萧朋是那个?”白朗宁装佯到底了。

  张佩玉被他急得双脚乱踏,拼命扭着身子,说:“人家是想教你去做警官嘛。”

  “原来是这样的,”白朗宁勉强笑了两声:“何必呢?私家警探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张佩玉连连摇头,长长的发梢,轻轻拂着白朗宁的脸。

  白朗宁微微朝後闪了闪,说:“为什麽不一样?算起来也是同类的职业。”

  “虽然性质类同,差别却很大,私家警探既无前途,又无保障,而且也不太安全,何况
……名义上更远得很。”

  “可是钱却多出几倍。”

  “要那麽多钱干吗?”张佩玉的娇躯又往上娜娜,几乎坐在白朗宁腿上,腻声说:“只
要有前途,苦一点有啥关系,况且我们两人合起来,每月所得也足可维持了,更何况几年之
後,说不定你已经爬到帮办了。”

  白朗宁听得非常感动,轻轻叹了口气,身子往车窗上一靠,说:“将来再说吧。”

  “将来?”张佩玉急得差点哭出来,“要等什么将来?现在还不能决定吗?”

  “唉,”白朗宁又是一声叹息:“佩玉,我有我的苦衷,别逼我。”

  张佩玉眼睛一湿,泪珠成串滚了下来。闪闪的星光,反映着闪闪的泪珠,逼射在白朗宁
的眼睛里。白朗宁不停的叹息着,一颗眼泪,还她一声叹息。

  “白朗宁,”张佩玉紧紧贴在白朗宁怀里,凄切的说:“别犹豫了,看在我们多年的情
感份上,答应我吧。”

  白朗宁被她悲凄的声调,感染得双眼也有些潮润起来,急忙把身後的窗门扭开。

  张佩玉好像完全绝望了,身子慢慢挺直,缓缓往後缩去。

  车里一片沉寂,天边点点寒星,沉寂的眨着眼睛。

  饼了很久,张佩玉忽然开口了,声音异常平静的说:“白朗宁!只要你一点头,我就完
全属於你了,五尺三寸半身高,一一二磅体重,三四、二O、三五的身段,随你怎么处理,
只要你轻轻点一点头。”

  “佩玉,别逼我,我确实有苦衷。”白朗宁苦声说。

  “什么苦衷?”张佩玉嘶喊着:“还不是被冯大律师事务所姓李的丫头迷上了。”

  白朗宁苦笑说:“我跟李铃风的交情,比白开水还淡,那会被她迷上?真是笑话。”

  “别骗人了,”张佩玉忿忿说:“早晨冯朝熙气呼呼打电话给侯先生,说姓李的丫头为
你哭得要死,难道是假的吗?”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唉,”张佩玉伤心说:“没想到我们几年的交倩,还比不上人家几天。”

  “佩玉,你完全误会了,我跟她根本没什麽,我敢对天发誓。”

  “不必发誓,只要你辞去冯大律师事务所那份差事,投入警界就好了。多几个情敌也没
关系,什么依露啊,什么白丽娜啊,见得多了,我才不在乎她们呢。”

  “为什麽一定教我做警官呢?”白朗宁万分不解的问。

  张佩玉理直气壮说:“我张佩玉身家清白,受过高等教育,有正正当当的职业,人品也
还不错,教我如何甘心嫁个飘飘浮啊的人?”

  “天下正正当当的职业很多,也并不一定限於警官哪?”

  “白朗宁,把良心摆在中间想一想,像你这种只会打拳弄枪的人,除了入警界,还有什
麽更理想、更有前途的职业?”

  “既然知道我没什么大本事,又何必跟我走得这麽近?”白朗宁有些不高兴了。

  “当初糊里糊涂爱上了你,有什么办法呢?”理由倒蛮充足的。

  “索性糊涂到底,马马虎虎嫁我算了。”

  “那有那么多好事,事关终身幸福,岂能马马虎虎?”

  “看不出你倒明智得很。”

  “当然罗,糊涂事做多了,多少也可以捞点聪明回来。”

  白朗宁尽量凝神瞧着那张最美丽,最聪明,最迷人的俏脸,忍了又忍,最後终於忍耐不
住,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依依不舍说:“佩玉。去找个脚踏实地的人吧,像我这种人,的
确配不上你。”

  “什麽?”张佩玉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声说:“你……你说什么?”

  “找个警官嫁吧,警署里几千人随你挑选,总会找到个理想的,何必在我这种没用的人
身上浪费时间?”白朗宁尽量把语气放软,唯恐吓坏了她。

  张佩玉难以置信的摇摇头,颤声说:“想不到你竟如此绝情?”

  “并非绝情,而是什麽都干,就是没法干警察。”白朗宁斩钉截铁的说。

  “为什么?为什么?”张佩玉猛摇着白朗宁的手臂,急急追问缘由。

  白朗宁紧紧闭起嘴巴,一声都不吭。

  张佩玉慢慢收回手臂,悲凄凑叹了口气,摇头说:“想不到几年的热恋,就这样简简单
单结束了,想不到,真想不到。”

  白朗宁鼻一阵发酸,急忙扭转头去。

  黑沉沉的苍穹,点点的寒星,眨眨的瞄着两人,是怜惜?是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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