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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大唐双龙传》第四十卷
第八章 不战屈敌
窟哥的脸色忽晴忽暗,显是委决难下。他并非一日心动下,前来寻仇算账,而是在深思
熟虑后,晓得只有这前铺面街、后院土台临江的独特环境,才能采取忽出,以劲箭近距杀敌
的战略,杀伤或杀死像寇仲、跋锋寒、徐子陵这种级数的高手。至于烈瑕,他则从未听说
过,故并不放在心上。算漏此点,现在才要陷进腹背受放的局面。更觉烈瑕的手下均非寻常
之辈。跋锋寒朝他瞧来,对以自己为目标的晶闪闪的似是视而不见,露出一个冷酷之极的笑
容,谈淡道:“有个提议,窟哥你若是个人物,就和少帅来场单打,还让我们在吃烧鱼前,
多点消遣。若你王子殿下有本事胜少帅,小弟和子陵兄立即当场自绝,作为附礼。”
寇仲哈哈笑道:“锋寒兄好主意。这等于每边派人,以决定双方生死胜败,多么刺激有
趣。”
窟哥反唇相讥道:“在中原你即便是地头虫,在这只是落难狗。给毕玄打得夹着尾巴逃
到这里来,还逞强。我这六十名箭手无一不是神射手,更精群战,是朽巾的精锐,你们今次
是太过轻敌大意啦。”
跋锋寒摊手摇头叹道:“小弟与毕玄的第一仗确实以败北收场,现正盼望第二仗的来
临。跋某人连毕玄也不放在眼里,你窟哥算什么东西?你老兄该晓得跋某人一向不怕威胁的
作风吧。”
烈瑕动容道:“那跋兄与毕玄库尔贝伦一战就非是谣传。”
徐子陵把目光从晚霞掩空的黄昏美景收回来,拉满弓弦的契丹战士,每对手都是那么稳
定,不晃一下的。不由微笑道:“烈兄为何会认为是谣传?是否因之跋锋寒仍是生蹦活
跳?”烈瑕脸上震骇神色一闪即逝,显是因被徐子陵了中心事,生出对徐子陵才智的戒惧,
点头道:“徐兄猜着,假若跋兄真曾与毕玄决战,那跋兄就是第一个毕玄要杀而杀不死的对
手。”
今回轮到窟哥心神俱颤,他虽听到风声,只隐约知三人曾被毕玄追杀,却知而不详。现
在亲耳听当事人道来,暗忖若毕玄也没法杀死跋锋寒,自己能办到吗?想到这里,斗志立时
大幅减弱,后背被十多把夸弓居高临下威胁的感觉,则大幅趋烈。
只恨进退两难。
跋锋寒向寇仲和徐子陵苦笑道:“你看毕玄在这多么凌厉威风,连败在他手下幸而不
死,竟亦多种荣耀。他娘的,第一个老毕杀不死的人,接着双目爆起深邃莫测的电芒,别头
望往悠亿的江水,一字一字的缓缓道:“毕玄!你将会为你的失着,付出你负不起的代价。
我终于知道你是什么料了,这番话比什么恐吓威迫更厉害。重重打击了后者的精神和意
志。”
跋锋寒再非毕玄的手下败将,而是最有资格挑战毕玄的可怕剑手。
窟哥终萌退念。
四人面对六十枝箭锋仍是谈笑自若的神采丰情令窟哥也不由心折。
他两旁十多名亲卫高手,全是族内最强悍的战士,此时却人人噤若寒蝉,摆明是为四人
的气势所慑,大气不敢吭一口。这一场仗如何打得过?徐子陵陪跋锋寒同观对岸夕阳斜照的
美丽原包,心想大草原确是个使人颠倒迷醉的地方,广轰至人的想像力有如四条马腿般纵情
驰骋。想到这里,他感到从战场抽离开去,享受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安静。
出奇地四周的情况反更清晰,他似乎能掌握到每一人内外的变化。
就在那刹那,徐子陵明白自己终真正晋入他和一直在追求的境界,井中月的境界。往窟
哥瞧过去道:“若王子肯答应以后再不动干戈,就着人先收起弓箭,我们会礼送王子离开,
其他都是废话。”
他们全用突厥话对答,三方面的人马听个清楚明了,眼光不由集中往窟哥身上,看他是
战是和。
窟哥铁青着脸,忽然一颗豆大的汗珠,从额角现形凝聚,再滚下脸颊,滴往地上。
谁都知窟哥在互拼气势上,败个一场糊涂,阵脚大乱。
窟哥猛地一跺脚,暴喝道:“我们走!”
转身便去,众契丹战士连忙收箭,狼狈的追在他身后,转眼跑个一干二净。
烈瑕举杯道:“还不快拿鱼来,来!我敬三位大哥一杯,到今天我才明白什么叫不战而
屈人之兵。”
“上等战马,以半张羊皮的价钱卖出,想买的趁快,免机会走失,还附送马鞍。:二人
将那批从呼延金手下枪来的战马,在花林东的墟集迅速散货,讲明马儿原属马贼,但买者仍
是那么踊跃。跋锋寒领路而行,两人左右相随,三匹爱马就那么乖乖跟在身后走。此时他们
是何方神圣,战绩如何彪炳,如何骇人的数十战士,早经人以各种层层夸大的渲染方式传
递。花林的人更因他们赶走颉利、视他们为英雄,民众喝采声起,礼敬有加。寇徐两人虽喜
不再被视为汉狗,不胜其烦,跋锋寒笑道:“肯定是烈瑕那小于弄的鬼,务要我们变得万众
瞩目,最好与各方人马拼个几败俱伤。”
寇仲道:“看来我们这添购新衣的大计只好暂放一旁,速速离开是为上着。”
入黑后的花林,是另一番情景,主街的十多所土灯黑火,白天尘土飞扬的大街人马绝
迹,反是各处山地筑火处处,吵闹喧天,更有入围着簧火唱歌跳舞,异域的风情,加上羊叫
牛鸣,驼啼马嘶,有一番说不出的滋味。
三人转入路黑的主街,朝东北离开花林的方向轻松悠闲。
跋锋寒道:“陵少对烈瑕此人如何评价?”徐子陵道:“此人有点像石之轩,浑身妖邪
之气,对我们则居心匠测。所以老跋你断然拒绝与他合作,肯定明智之举。”
寇仲道:“假若祝妖妇肯说话,必可告诉我们大明尊教是什么一回事,现在我却给烈瑕
这小子弄得糊涂起来,究竟狼盗是否如他所言,是拜紫亭抓银两的工具?”跋锋寒道:“此
单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若烈瑕之言属实,我们那八万张羊皮便有着落。”
江水拍岸声从左方阵阵传至,星宿满空的美景下,远方出现一高一矮两道黑影,昂然立
在街心处,拦着离开花林的路。
寇仲凝神瞧去,哈哈笑道:“可是蒙几室韦的别勒纳台和不古纳台兄弟?”高上半个头
的那人背插双斧,粗壮而体型均匀完美,长发披肩,年纪不过三十,满脸须容,轮廓清晰突
出,英华古朴,浑身散发着迫人的霸气。仿似一株能永远屹立不倒的大树,不惧任何风雨的
吹袭。
矮的一个壮如铁塔,宽阔厚实的肩膀把他整体变成方形,腰挂马刀,眼神凌厉,头发却
修得只寸许长短,硬得似铁针,似个猪鬃刷子,容貌不算好看,却有一股强悍不惹人好感的
味儿。
高的一个以突厥话回应,长笑道:“正是我们兄弟,弊人别勒古纳台,特来向三位问
好。”
三人来至两人前五步许外停下,跋锋寒淡淡道:“跋锋寒闻两位之名久矣,今天终能相
见,果然没有令本人失望。”
不古纳台竖起拇指,肃容道:“好汉子,能以三人之力,于赫连堡抵挡颉利的金狼军,
不是好汉是什么,纳台佩服。”
别勒古纳台接着道:“我们以前虽曾听过寇仲和子陵扬威中土的事,总以为传言夸大,
想不到两位甫到草原,立即把大草原整个形势扭转过来,威盖塞北,如此英雄豪杰,我两兄
弟衷心佩服。”
三人大感悄然,想不到他们如此推祟备至,客气之至。不古纳台道“我们特来相迎,接
三位回营地,大家喝个通宵达旦,至于明天是敌是友,将是明天的事。”
跋锋寒豪情涌起,代表两人答应道:“请引路。”
别勒古纳台兄弟的营地远离花林,设于半里外山头,七十多个营帐,近五百驼骑,无不
是勇武善战。这样的实力、配上别勒古纳台兄弟,若正面交锋,吃亏定是徐子陵三人。
他们却是毫不畏惧,随别勒古纳台兄弟直抵营处的主帐。
主帐四周腾出大片空地、架起四堆簧火,营地火处处,人马往来,充盈着大草原强悍原
始的气息。
三人随别勒古纳台兄弟下马,散发披肩的战士簇拥来,争看三人的风采。
别勒古纳台振臂以室韦语说出一番话,众室韦人立即欢呼喝采,又把头盔帽子往上空抛
掷,场面炽烈,令人热血沸腾。
不古纳台兴奋的解释道:“他们为三位英雄驱走金狼军喝采欢呼。”
到帐内坐下,外面的室韦战士仍在围着簧火唱歌跳舞,情绪高涨。
别勒古纳台取来羊皮袋的奶酪,自己先唱一口,向寇仲笑道:“刚才诗丽因误会开罪少
帅,本人在此特为道歉,那两匹马儿本是我赠她之物,现在就拿它们作赔礼。”
寇仲反不好意思起来,道:“那两匹马儿……嘿!”
不占纳台断然道:“少帅不用介怀,若要算帐,自应向盗马的去算账。”
徐子陵道:“诗丽公主她……”别勒古纳台打断他道:“走啦!女人就像野马,总刁
蛮。”
这么一说,二人猜到诗丽定因他们的事和来来去去闹得不愉快,负气离开。
不古纳台道:“那回纥人究竞和三位是什么关系?”跋锋寒接过奶酪,大喝一口,先赞
一声“好香”,才道:“此人我们只是初识,居心难测,我们并不当他是朋友。”
接着正容道:“听说两位今趟来是要阻止我们将五采石送往龙泉,是否确有此事?”此
时有人送来一条烧好的羊腿,别勒古纳台取出锋利的匕首,亲自割下腿肉,分给三人,微笑
道:“这只是我们掩人耳目的口号,事实上我们今趟东来是别有所图,对付的非是三位而是
另有其人。哼!拜紫亭得到五采石又如何?突利第一个不肯放过他。”
三人听得脸脸相觑,心忖又会如此,更觉这两人不简单,非是纯仗武力好勇斗狠之辈。
寇仲大奇道:“两位要对付的是什么人?”别勒古纳台向不古纳台微一额首,不古纳台
双目杀机大盛,沉声道:“我们要杀的是有‘夫妻恶盗’的深末桓和木玲。”
寇仲抓头道:“又会这么巧的?我们也想取深末狗命,两位何不多说点他们的恶行,好
更坚定我们杀他们。”
不古纳台还以为寇仲所以要杀深末桓,是因为深末桓意图强抢五采石,不以为意的道:
“我们杀他非因恩怨,而是为子孙和后世着想。”
跋锋寒悍然道:“竟有这么严重?”别勒古纳台朴拙雄奇的脸容变得像岩石般坚定,双
目亮起异芒,闪闪生辉,平静的道:“三位可有兴趣往外散步?”五人来到离营地千多步外
一座小山丘上,别勒勒台仰望壮丽的星空,似能直望至苍宫的尽极,缓缓道:“在大草原之
争,已演变成东西突厥、铁勒诸部、殊蹋八、吐谷浑、契丹大酋们和我们室韦各族之争,识
时务者为俊杰,但若不想丧家亡族,首要是先团结内部。所以拜紫亭不得不在条件尚未完全
成熟下行险一博,阿保甲亦要与一向鄙视的呼廷金结盟。”
跋锋寒、寇仲和徐子陵均被他动人的神情和充分体现出胸怀识见的言语所吸引,感到此
人绝非平庸之辈。
不古纳台淡淡道:“铁勒诸部本以薛延陀最强,但只要菩萨能登上时健的次斤之位,回
纥在这个雄材大略声誉绝佳的人领导下,必能统一铁勒诸部。”
别勒古纳台忽然问道:“李世民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何颉利如此忌惮他?”寇仲来
到他旁,遥望花林那边的营火,苦笑道:“公道说,到大草原后,我早已把他忘记。再多加
一句,李世民像菩萨于铁勒般是最有希望统一平原的人。”
跋锋寒叹道:“少帅的用辞遣字,确是精采绝伦,一话道尽个中微妙处。”
别勒古纳台望往寇仲,道:“任何一个民族由衰转荣之际,必是英雄辈出的时候,看寇
兄和徐兄,如此旷他奇才,正是盛世即临的兆象。只要中土一旦统一,必是个中央集权的统
一大帝国,而首当其冲的肯定是草原上最强大的一族。”
跋锋寒点头道:“不论得天下的是寇仲还是李世民,第一个就会找颉利开刀。”
徐于陵开始明白他们“为子孙和后世着想”的这对兄弟确是高瞻远瞩,对茫不可测的将
来作出预先准备,以免贪图眼前一时的安逸,种下未来亡族大祸,令他想起伏春像两人般亦
为识时务者。
不古纳台微笑道:“谁都可以投降归顺,独颉利不能降、一降他就要完蛋,大草原将没
有人肯听他的话。所以中土统一之时,就是他要不顾一切全面进犯中原之日。”
别勒古纳台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叹道:“我们以为中土无人能制颉利的金狼军,岂知
赫连堡和奔狼原之战,少帅以铁般的事实向整个大草原公告,颉利再非草原的霸主。所以若
少帅统一中原,此长彼消下,突利再雄。”
寇仲点头道:“我明白哩!所以你们要趁中土出个强大的帝国前、准备充足的应付颉利
的汗国崩溃大草原的新形势。真厉害,很少人可看得这么长远的。最远的也只想到有小长安
之称的龙泉上京。”
别勒古纳台伸手搭上寇仲宽肩,失笑道:“和你说话确是人生乐趣,深末桓勾搭颉利,
是我们室韦人奸徒,人人恨之入骨,只要我两兄弟斩杀此人,会立时令人一振,顺其臼耿的
统一室韦,那时就向少帅投降,年年进贡,少帅该不会薄待我们吧!”
寇仲哈哈笑道:“好家伙,果然计划周详,用兵化谋,终有一天蒙人会在两位老兄打下
的根基上顺起大写,横扫六台。”
锋寒道:“那我们岂非帮了两位一个大忙,评的沙盗一向藏身大漠,来去如风,神出鬼
没,今趟却把他们引离大漠,那就像恶鱼离水,只有任由宰割的份儿。”
别勒占纳台微笑道:“这实千载一时的良机,所以我们希望能与二位合作,斩下他的首
级。”
徐子陵皱眉道:“老兄此举,极可能会惹怒铁弗由和阿保甲。”
’不古纳台冷笑道:“在大草原上,我们兄瞻前顾后,除毕玄、颉利、突利二个人。我
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不会怕其他人的反应。”
这番话透出强烈的自信和冲大家气,来自肺腑,更令人觉得刺耳。
别勒古纳台淡谈道“勿要小朗这五百个随我来酿中兄弟,他们无不是百中挑一的精选,
像菩萨身旁的歼般,任他干军万马,绝不会寇仲以汉语道:“陵少和老跋怎么说?”跋锋寒
耸肩道:“游戏有很多种,此为其个之一,选择。”徐子陵没有说话。
寇仲反手搂着别勒古纳台,大笑道:“你就算不是最厉害的统帅,也定是最出色的说
客,由今天开始我们是兄弟和战友。若我将来能统一中原,我们就联手击溃颉利,为大草原
带来全面的和平。”
一颗流星从天际一闪即逝,既像一个梦想的幻梦想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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