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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大唐双龙传》第四十卷


第十一章 龙泉上京



  龙泉上京是大草原东北最具规模的城市,南傍镜泊湖,城环长白山余脉,三面临水,建
于一块开阔的冲积平原上,土地肥沃,以农业为主,畜牧为副,所产响水稻,名闻大草原,
被视为米中极品。
  另一特色是城内流的全是温泉水,故遍布石砌水渠,水清量大,无论洗灌戏水,均温热
情人,情趣盎然。
  龙泉只有长安四分之一大小,亦分外城、内城和宫城三重,四面开十门,南北各三、东
西各二,中央大街把城市分作左右两半,当然亦唤作朱雀大街,直通内外城的正南另外尚有
四条主街,纵横交错,配上其他次要道路,像长安般把城内民房划分作大小坊里。
  内城位于北部正中处,周围九里,宫城处内重。城东是禁苑所在,内设池塘、小桥、假
山、亭树,景致极美。
  龙泉城的城防虽远及不上长安的规模,城高亦达五丈,以玄武岩筑成,非常坚固,配合
宏伟的箭楼,对付以骑兵为主的各族敌人,已是有坚可守。
  宫城有五重殿阁,主宫亦称太极,各殿间有游廊相通,为拜紫亭治事所在。
  在南门外有座石灯塔,以十二节经过雕凿的玄武岩叠筑,古朴浑重。
  每到晚上,有专人点燃塔顶的火炬,光耀高丈,成为龙泉的标志和象征。
  龙泉城的平民从服装、习俗、文字、文化、制度均与长安如出一辄,置身其中,几疑是
回到中土关中的长安。
  由于七天后就是举行立国大典的时刻,各方使节来贺,袜鞠族中支持拜紫亭的更是络绎
于途,所以盛况空前,朱雀大街比长安的更为热闹。
  城防大大加强,一队队披甲带盔的渤海军,四处巡逻,以防有人扰乱安宁。
  在别勒古纳台一个叫木文的族人照应下,三人扮作室韦来的马贩子,缴税入城,住入城
西一座四合院内,院中有个温泉池,三人当然不会客气,安顿好马儿,又遣术文去为他们打
探消息,就那么脱得赤条条的去浸温泉水。
  热气腾升,星光满空下,寇仲叹道:“塞外竞有如此好处所,待会定要一尝响水稻的滋
味。”
  接着好奇问道:“稻米就是稻米,为何会被称为响水,难道掉进水里会发响不成。”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所谓响水,是因为稻田下为玄武岩凝成的石板,板上是腐植质的
肥沃泥土,石板间隙间泉水作响,水温较高,自然灌溉,得尽地利,故米质特别,并以响水
为名,少帅清楚了吗?”寇仲露出个原来如此的表情,笑道:“你们说拜紫亭会否穿得像李
渊一模一样呢?想想不是很有趣吗?”跋锋寒道:“拜紫亭要学的并非李渊而是曾统一中原
的隋文帝杨坚,据说他在杨坚死前数年在长安逗留过一段颇长的日子,那时他年纪尚幼,故
深受大隋全盛期气象的影响。要知大隋那年代乃你们中土罕有的盛世,上承汉魏以来优秀的
文化传统,又集魏晋南北朝民族大融合的成果,为中外经济文化的中心。试想经过南北朝三
百多年的分裂割据,然后重归一统,但这统一后的国家再非以前秦汉般的国家,而是融合入
侵各族后的新国度。除非像宋缺般僻处南方,又坚持汉统,否则谁不多少受到影响。”
  徐子陵道:“锋寒兄对我们中土确非常了解,我心中有个问题,很想向你请教,希望不
会冒犯你。”
  寇仲哂道:“不要说得那么客气严重好吗?大家兄弟有什么不可说的。”
  跋锋寒叹道:“我猜到子陵想问什么,是否要问我身为突厥人,却不大把突厥放在心
上,对吗?”徐子陵点头道:“锋寒兄猜得真准。”
  跋锋寒双目闪闪生辉,道:“大草原的民族,自古以来即缺乏你们中土文化的向心力和
凝聚力,即使出现霸主,以武力征服大片土地,旋又趋于分裂,这是地广人稀和逐水草而居
的大草原文化的必然结果。就算入侵中原,终没有能力去统治那么广大和地理形势复杂的土
地,最后只能被同化融和。我很多年前已看通此点,所以从没有想过要成什么春秋大业,只
想追求个人的自由,探求武道的极峰,国家的观念根本不存在我脑海内。”
  寇仲恍然道:“这么说拜紫亭正是大草原上最高瞻远瞩的人,龙泉的建立,是要制造一
种凝聚力,先统一袜钥,后统一草原,而学习中土文化是为将来人侵统治中土铺路。这家伙
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厉害。”
  跋锋寒道:“拜紫亭的路是走对了,不过时机仍未成熟,因突厥仍是极盛之时,卧榻之
侧怎容他人酣睡。”
  徐子陵想起身处的这繁华热闹的奇异城市,即将受到战火的洗礼,偏又晓得无法改变,
心中不由涌起伤感的情绪。
  寇仲兴奋的道:“我们趁这时间好好商量,待会当然是先到假朱雀大街趁热闹,明天则
该干什么才好呢?是否该将五采石送给拜紫亭顷道看那狂僧伏难陀是否长得三头六臂,辩才
无碍。”
  徐子陵道:“五采石一事不宜轻举妄动,否则我们便不用扮作室韦马贩子,我认为应先
打听越克莲他们是否安全抵达,再配合他们进行刺杀狂僧的大计。”
  跋锋寒道:“只要伏难陀横死,拜紫亭的立国大计必然完蛋。”
  徐子陵暗忖这正是他能为小长安的无辜百姓稍尽棉力的地方,突利现在是分身不暇,只
要拜紫亭立国不成,他哪还有空来管这边的事。可是如果拜紫亭成功立国,加上毕玄的压
力,他说不定真会和颉利讲和,那不但拜紫亭大祸临头,中土亦不会有好日子过。
  寇仲道:“那就留到明天才去想干什么事,希望术文回来后,集齐所有情报,我们看看
如何大干一场,闹他拜紫亭一个天翻地覆,取回他骗大小姐的八万张羊皮。”
  此时术文回来,到池旁向他们报告。这室韦汉是真正的马贩,四十来岁,没有别勒古纳
台等蒙人的强悍,长得文文秀秀的,穿汉服,精通汉语,在东北滚打多年,对城内的事了如
指掌。
  术文欣然道:“打听到车师国使节团的下落啦!他们比三位大爷早两个时辰进城,落脚
在朱雀大街近内城的外宾馆。”
  三人知越克蓬安然无恙,立即放下心头大石,无比轻松。
  术文续道:“没有美艳夫人的任何消息,她一向行踪隐秘,又神通广大,即使身在城
内,亦不会有人晓得。”
  跋锋寒道:“深末桓又如何?”术文双目闪起仇恨的火焰,狠狠道:“尚未有任何发
现,只要他们真的敢来,我们必教他们难以活着离开。这对狗男女在颉利撑腰下,近年不住
抢掠我们室韦各族的牲畜,奸淫掳劫无所不为,幸好有三位大爷出手义助,今次绝不能放过
他们。”
  徐子陵道:“他们的相貌有没有特征。”
  术文颓然道:“我所认识的人中,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跋锋寒叹道:“这是另一批狼盗。”
  凭他们的实力,要杀深未桓不难,难就难在如何把他辨认出来。
  寇仲间道:“有没有马吉的消息?”术文道:“马吉住在城外南边镜泊湖旁一组营帐
内,有大批武士随身,更得拜紫亭礼待。三位大爷若要对付他,须三思。”
  徐子陵道:“突利有什么动静?”术文对答如流的道:“近日城内盛传突利、阿保甲和
铁弗由结成联盟,随时兵临城下。不过大多数人都不认为突利真敢来犯,因为颉利在奔狼原
之败后,力图反扑,突利理该无暇分身。”
  接着又道:“至于中原来的商队共有三支,内情不详,他们均被安排住进外宾馆去。”
  眼睛露出兴奋神色,续道:“秀芳大家将会在这两天抵达,因为今早拜紫亭派出礼仪司
率队往迎,显是收到秀芳大家凤驾的消息。”
  寇仲颓然滑进温泉水里,心内翻起滔天巨浪,情关难过,尚秀芳是他最想见又最不想见
的人,各种矛盾把他的心撕开成血淋淋的两半。
  术文讶然望向没顶池水内的寇仲。
  徐子陵道:“不用理他,这里什么地方能吃到最地道的响水稻?”术文道:“我在朱雀
大街最著名的稻香馆订下一张台子,为三位大爷洗尘。”
  跋锋寒道:“术文兄勿要和我们混在一起,因我们树敌极众,随时会与人动手拼命。”
  术文为难的道:“这个……”徐子陵道:“大家兄弟,何用客气,正事要紧。”
  术文只好同意。
  寇仲从温池水中冒出头来,嚷道:“稻香馆这么好的名字,听得我的肚子叭叭作响,嗅
完稻香,才再想其他的事吧!”
  就那么爬上池边去。
  稻香馆坐无虚席,两层近五十张桌子全是客人。喧闹震天,聚满各族豪士美女,充满异
国风情,击桌高歌,猜拳对酒,大有中土之风,却又截然有异。
  三人坐的是上层;临街的桌子,透窗下望,朱雀大街人马往来。要在这么一个城市找寻
不知长相如何的深未桓和木玲,确是难若登天。点下菜色,最重要当然是一一桶响水稻米
饭。寇仲悠然道:“坐在这里,等若坐在长安,如若中土为外族所侵,真正的长安极可能就
是现在这情况。”
  他们仍是室韦人的打扮,披散长发,弄得面容粗黑,满脸须髯,身穿革服,袒臂露胸,
腰配蒙兀族的马刀。这种装扮在中土必然惹人注目,在这里却如水乳交融,配合无缝。
  跋锋寒道:“吃饱饭后,我们先去找越克蓬,我要亲自向他道谢。”
  伙计送上响稻米酒,寇仲急不可待的斟满三杯酒,举杯笑道:“这里用的杯碗盘筷肯定
是从中土运来的,干杯!”三人情兴盎然的碰杯对饮,果然人口清醇香隽,甜不腻口,教他
们赞叹不绝。寇仲哈哈笑道:“老跋说得对,大草原果然是个多姿多采的地方,要什么有什
么…糟哩!忘记问术文龙泉城最著名的青楼是哪一所,怎能不好好见识一番。”
  跋锋寒失笑道:“你要见识的不是塞外的青楼,而是各族的战术,这是兵法的修行,回
中原后,谁还可作你的对手?”寇仲苦笑道:“我现在才明白为何突厥狼军能以一挡十,那
种悍勇和马术我们汉人再学一百世也学不来。我们仗的是人多,你们则是兵精,但若在平野
之地开战,就算我们有压倒性的兵力,肯定必败无疑。”
  跋锋寒哂道:“大家兄弟仍要骗我,照我看你已充分掌握到我们的缺点,更重要是你寇
少帅在大草原建立了声威,中土一天有你座镇,包保没有外族敢进犯中原。”
  寇仲抗议道:“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何况我能否统一中原,仍是茫不可测的事。
哈!再来一杯!”
  徐子陵忽然低声道:“看!是谁来哩!”寇仲朝登楼处瞧去,虎躯一震,愕然道:“我
的娘!他们竟真的来到这里。”
  一老一少两个汉人,正站在那里为没有座位而烦恼,显然是来自平遥日升行的二老板罗
意和存义公老板之子欧良材,却不见大道社的人。寇仲忘情地长身而起嚷道:“这边来!有
位子!”
  两人愕然瞧来,认不出是寇仲,只见这室韦大汉“口吐人言”,又神态亲热友善,遂朝
他们走过去。
  三人起身施礼,寇仲凑过去道:“罗老板和欧公子,认得我们吗?”罗意和欧良材用神
一看,同时色变。
  徐子陵诚恳的道:“那只是一场误会,我们绝无恶意。”
  罗意颓然坐下道:“有恶意没有恶意还有什么分别,我们不但丢失货物,更欠下一身钱
债,有什么好怕的。”
  欧良材苦着脸随他坐下,叹一口气,一副穷途末路的样子。
  三人当然猜到是什么一回事,坐好后,寇仲皱眉道:“你们没有经过山海关吗?我已着
人在那里警告你们,千万不要中那骗子管平的好计。”
  罗意愕然道:“骗子管平?”欧良材沉声道:“两位究竟是什么人?”跋锋寒代答道:
“他们一个是寇仲,另一位则是徐子陵,两位该曾耳闻吧!”
  罗意和欧良材立时剧震,在中土,一般平民百姓也知寇仲和徐子陵是谁,何况他们这些
在江湖行走的商人。
  跋锋寒续道:“本人是跋锋寒,我这两位兄弟确是对两位一片好意,只要你们把事情经
过说出来,我们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
  罗意长长吁出一口气,点头道:“在路上我们断断续续收到三位在赫连堡和奔狼原大败
金狼军的消息,令我们大有面子,各族对我们汉人的观感更大为改善,只想不到竟是你
们。”
  欧良材疑惑的打量三人,道:“你们!嘿!为什么?”徐子陵道:“我们敌人太多,所
以要扮成室韦人。究竟你们有否经山海关出塞?”欧良材点头道:“当然经过山海关,还由
塞漠帮的大龙头接待,只是没有人来警告我们。”
  三人听得面面相觑。塞漠帮的大龙头不就是荆抗吗?
  难道他才是坏蛋。
  罗意叹道:“我们在大道社的护送下,一路平安的来到龙泉南的小花河,正松一口气
时,忽然营地被数百马贼重重包围,贼首更邀大道社二当家冯跋单打独斗,不到二十招冯跋
就受伤落败,我们只好献出财货。”
  欧良材苦笑道:“祸不单行,我们向这里的外贸司说出经过,希望他们派兵追回货物,
岂知他们不单不理,还迫我们赔双倍订金,把我们几个主事人扣留在这里,太蛮不讲理
啦!”
  寇仲一掌拍在桌上,惹得附近几桌的人骇然望来。大怒道:“根本是拜紫亭派人劫的,
他怎会理会。”
  罗意和欧良材膛目以对。
  徐子陵道:“幸好他们还要苛索订金,否则你们肯定性命难保。”
  跋锋寒耐心的向两人把事情解释一遍,道:“管平现在哪里?”罗意道:“他仍和我们
在一起,哼!我还以来他是受害者哩。”
  徐子陵问道:“他和蔚盛长李公是什么关系?”欧良材皱眉道:“他是蔚盛长新聘的伙
计,专责塞外的生意,极得李家宠信,原来是个骗子。若非有他大力为此事奔走,我们绝不
会如此轻易与拜紫亭作这么大宗的交易。”
  此时饭菜上桌。
  寇仲着伙计多拿来两副碗筷,笑道:“两位不用心烦,此事包在我们三兄弟身上,吃饱
后先去找管平算账,再寻拜紫亭的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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