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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侠天娇魔女》
第 五 回 妖狐兔脱心何狠 魔女鹰扬气正豪
耿照自悔自责,再也不敢正面接触那魔女的目光。暗自想道:“这魔女只怕当真是
会邪法的,她分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但只要你看了她一眼,你就会有奇异的感觉。
觉得她是尊严高贵的令人又敬又畏,她说的话,也好似迫着你非信不可,真是邪门,唉,
连姐姐对我这样好,我只要对她有一丝一毫的怀疑,那就是天大的罪过!”
连清波冷笑道:“其实你何必费尽心力去找证人?证人找了出来,又不能证明是我。
你要诬陷我,凭你的一张利嘴已足够了!”
蓬莱魔女斥道:“住口!”忽地向耿照一指,喝问道:“这是什么人?何以会跟你
在一起?”连清波道:“你管不着。”
蓬莱魔女道:“我劝你实说了吧,否则你就多连累了一条性命!”连清波面色倏变、
回头看了耿照一眼,似乎被那魔女吓住,正在为耿照担忧,因而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
耿照的身份说出来,好保存他的性命。
耿照又是感激,又是愤怒,感激连清波的好意,愤怒那魔女的强横,正要挺身而出。
忽见那魔女的一个侍婢走了出来,朗声说道:“我知这个人是谁,他名叫耿照,三天前
杀了蓟城的兵马司都监,要投奔南宋的。金人正悬了赏格捉他,小姐,你看这张缉捕
状””
原米耿照杀官逃跑之事发生后,官府已画了他的图像,张挂在各处通衢大道,悬了
重赏来捉拿他了。耿照这几天躲在骡车中,走的又是山路小道,悬赏缉拿他的图像,他
自己倒没有看见,蓬莱魔女这个丫头昨日路过曲城,却揭了一张下来。
这丫头又道:“我已查探清楚,这人是蹑云剑耿仲的儿子,和黑道绝无关系。”
蓬莱魔女面有姹色,“哦”了一声,说道:“蹑云剑耿仲的儿子?”忽地柳眉一竖,
指着耿照道:“你既是耿仲的儿子,为何不知自爱,辱没祖宗?”耿照勃然大怒,说道:
“你、你、你、你说什么?我怎的辱没祖宗了?”他本来要骂那魔女胡说八道的,但被
那魔女的容光所慑,不知怎的,却骂不出来。
蓬莱魔女冷冷说道:“看你也是个有血气的男儿,为何与上面妖狐混在一起,这还
不是辱没祖宗吗?”那丫头笑道:“我看他是贪图女鱼。”
耿照再也忍耐不住,骂道:“你胡说八道!连姐姐,她、她……”蓬莱魔女道;
“她怎么啦?”那丫鬟“噗嗤”一笑,又道:
“你看,才不过和人家相识几天,就姐姐弟弟的叫起来了,还说我冤赖你吗?”耿
照涨红了脸,讷讷说道:“她可不是你们这一种人,她是个侠义的强盗。”此言一出,
蓬莱魔女的那八个丫鬟,都大笑起来。
蓬莱魔女拂尘挥了一道圆圈,指着那一堆瓦砾,冷冷说道:
“摆在面前的就是十六条人命,一片瓦砾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是‘侠义道’
应该下的吗?”她语气严峻,不怒而威。耿照又惊又急,大声说道:“你怎么可以一口
咬定是连姐姐干的,我知道决不是她!”连清波道,“照弟,你何必替我分辩,她不过
想找个藉口杀我罢了。”耿照叫道:“不,咱们纵然给她杀了,这是非也总要分明!”
蓬莱魔女的眼光移到耿照身上,又冷冷说道:“哦,听你的口气,你是知道谁干的
了,那是谁人?”耿照面对她冰冷的目光,不由自己地打了一个寒噤,心里想道:“瞧
她这副神气,抓着了凶手,只怕当真会说到做到!将那凶手剖腹剜心!”当下说道:
“不错,我是知道,但我不说,你杀了我也不说!”话出之后,自己也暗自奇怪,
心里头自己问自己道:“难道我对表妹还存有情意?为何要这样激动地替她掩饰?”
蓬莱魔女冷笑道:“该杀的我决不容情,不该杀的我就不动她毫发,你当我是胡乱
杀人的么?你不说也罢,我已经知道你疑心谁了。”耿照心头一震,只听得那蓬莱魔女
又问他道;“据我所知,你的父亲耿仲和金刚手秦重是很要好的朋友,想来你该熟悉秦
家的事情。”那蓬莱魔女还未知道秦重就是他的姨父,却令得耿照又是大吃一惊,讷讷
说道:“秦重?他,他,早已死了!”蓬莱魔女道:“我知道他是给仇家杀了。我现在
还没工夫理他的事情。我只是要问你,他有几个女儿?”耿照道:“你问这个干吗?他
只有一个女儿!”心里暗暗奇怪,这蓬莱魔女的消息何以如此灵通?他杀死姨父不过是
三日前的事情,她就已经知道了。但她却又不知道他就是凶手。
蓬莱魔女自言自语道:“哦,这就更加不对了。明珠,你来说说你和那位秦姑娘的
遭遇。我不愿意有人受到冤枉。”
一个丫鬟应声站了出来,说道:“昨晚我和珊瑚姐姐,奉了小姐之命,一个向北,
一个向南,搜查凶手。拂晓时分,我在犀牛角碰上一位长得很漂亮的大姑娘,大约十七
八岁,梳着两条辫儿,相貌和这位小帅父描绘的那个女贼差不多,我就上去和她动手,
她见我突如其来。很是惊诧,问我为什么要害她,我不说话,只是用最凶狠的招数迫她,
迫得她终于发出暗器。”蓬莱魔女道:“好,你做的对。她发的是什么暗器?”那名叫
明珠的丫鬟道:“果然是透骨钉!”耿照心头大震,心想:“难道当真是弄玉干的?她
已落到了蓬莱魔女的手中?”心念未已,只听得那丫鬟已是笑道:“她一发出透骨钉,
我就知道是我弄错了。天宁寺的老和尚不是她杀的!”
耿照听得莫名其妙,心想:“弄玉已然使出了独门暗器,天宁寺的许多和尚,也正
是在她的独门暗器之下丧生的,怎么反而说不是她杀的呢?”
只听得那丫鬟接着说道:“她的透骨钉打得很准,认穴也不差毫厘,但劲道却稀松
平常,她连发三枚透骨钉都给我接下来了。我想,以她这样的功力,决计不能伤害天宁
寺的主持四空上人。莫说四空上人,那几个有头面的大和尚,只怕也司以轻易接下她的
暗器。”蓬莱魔女问道:“那么她的剑法如何?”那丫鬟笑道:“说到剑法,那就更稀
松平常了。她的剑法倒是青城派的正宗剑法,可是她大约是初出道的雏儿.从未有过对
敌的经验的,慌慌张张地使出未,破绽百出,其中的两招‘大漠孤烟直’和‘长河落日
圆’,更根本不成规矩,该直的不直,该圆的不圆。总之,只凭着这手剑法和暗器功夫,
要杀尽天宁寺的十六名和尚,那就等于要三岁的孩子去搬动大山,绝不可能!”
蓬莱魔女沉吟片刻,说道:“这么说,她的处境可危险得很呀,你有没有把天宁寺
的事件告诉她?”
那丫鬟道:“我当时也是这么想:她的本事如此不济,却有人冒充她去杀人放火,
当然是和她有仇的了。但何以那人却不直接杀她,这内里定有古怪,说不定怎样折磨她
呢。我既然试出她不是凶手,那就应该提醒她才对。”
“于是我把那三枚透骨钉还了给她,向她道歉,然后问她,认不认得天宁寺的老和
尚?”
“她最初不相信我,我说:‘以我的本领要杀你是易如反掌,何必要使什么诡计使
你上当。’她这才告诉我,她果然是要到天宁寺去的,天宁寺的主持是她父亲的朋友。
我对她说,天宁寺的和尚都给人杀光啦,劝她离开此地。她半信半疑,我就索性送了她
一匹坐骑,陪她到天宁寺去看,她这才惊慌起来。”
“她相信了我对她并无恶意,这才说出她姓甚名谁,原来正是秦重的女儿秦弄玉,”
耿照听得心头大震,他本以为只有他一个人是明白这件事情的真相的,但听了这丫
鬟的话,证实了秦弄玉不是凶手,这就反而令得他如坠五里雾中了。“谁是真正的凶手
呢?在此之前,她根本就未在江湖行走,决计不会与人结仇,为何却又有人要旨充她杀
人放火?”种种疑问,盘桓心中,百思莫得其解。
那丫鬟继续道:“后来我又盘问她,始知她的父亲在三日之前,也被人杀了。她现
在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但奇怪得很,我间她的杀父仇人是谁,她又不肯说。后来,我
只好劝她走得越远越好,她就骑了我送她的那匹桃花马走了。”
耿照不由得又是心头一震,想道:“我就是她的杀父仇人,她却不肯说出我的名字,
这是什么缘故?难道她还没有将我恨透么?她这一走,不知又到了什么地方?以后,恐
怕更难见面了,我的心中还存有无数疑团,只怕也永远没有水落石出之时了。唉,她究
竟是不是我的仇人,我杀了姨父,是对了,还是锗了?”
蓬莱魔女道:“啊!你让她走了?你怎的不把她留下?”那丫鬟道:“我并不知道
她的爹爹秦重是小姐认识的人,不敢将外人引进咱们的山寨。”
蓬莱魔女道:“她既然走了,那也就算了。反正事情已经清楚、无须再请她未与这
妖狐对质了。”说到此处,蓦地喝道:
“玉面妖狐,你还不认么?”
连清波冷笑道:“你要我认什么?”蓬莱魔女道:“我的侍女已证明了天宁寺的和
尚不是那位秦姑娘杀的了,在这一带,有本领能够杀掉四空上人的女子,除了你还有
谁?”
连清波曼声说道:“还有一位呢,你忘了?”蓬莱魔女道:
“还有谁?”连清波缓缓说道:“你忘了你自己了,我看你的本领,就足够杀掉四
空上人!”
蓬莱魔女冷笑道:“玉面妖狐,你抵赖不了,和我耍无赖么?”连清波道:“今日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我劝你也不必多花精神去找杀人的藉口了,这不似你平素的行
径。”
蓬莱魔女冷笑道:“你懂得什么?好吧,你既然急于送死,那就上来吧。是你一个
人呢,还是你们一伙上呢?”
那群强盗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答话。连清波也冷冷说道:
“是你一个人呢?还是你带米的八个丫鬟齐上?”
蓬莱魔女拂尘一挥,说道:“明珠、珊瑚,你们八人各自把守一方,决不准他们逃
走一个。若然他们都来围攻我,你们也不必动手,我自会发落他们。只是他们若要逃跑
的话,我一个照顾不了,你们就要替我动手,哪个逃跑就把哪个的脚打断,明白了么?
复述一遍!”那名叫明珠的丫鬟道:“明白了。他们不逃,我就不出手。谁若要逃,我
就把他的脚打断!”她的身份似乎是八个丫鬟之首,复述了小姐的命令之后,立即指挥
七个丫鬟,各自占了一个方位,将连清波的人四周围住。
连清波冷笑道,“你布置好了,这可该动手了吧?”蓬莱魔女道:“亮剑吧,我远
来是客,让你三招!”连清波格格笑道:
“你让我三招?这又何必呢?我可并不想占你便宜。”耿照正自心想:“连姐姐果
然骄傲得紧,不肯稍失身份。”哪知心念未已。
连清波忽道:“但你既要如此,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唰的一剑,便即刺出!
前面那一段话她缓缓道来,人人都以为她会有一番做作,不肯要蓬莱魔女让招,哪
知她最后两句话说得飞快,忽然一反原来的口气,话犹未了,立刻便使出了杀手绝招。
她们二人本来迎面而立,距离不到三尺,连清波骤然发难,剑光如练,直插蓬莱魔
女胸口的天枢穴,这一剑突如其来,人入意想下到,连耿照也不觉失声惊呼。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蓬莱魔女柳腰一折,身形后抑,俨如舞蹈中的一个身段,柳
腰轻摆,贴地回旋,舞姿美妙之极,但却是上乘武功中最难运用的“铁板桥”功大!
在众人骇叫声中,只见剑光一闪,恰好从篷莱魔女的面门削过,这一剑若是削低半
寸,就不难将蓬莱魔女的鼻子削平,但她们二人,一个攻得快,一个避得快,待到连清
波发觉这一剑削得稍高,蓬莱魔女早已一个滑步回身,绕到她的侧面,她哪还有余暇修
改剑招?
蓬莱魔女滑步回身,几乎是与连清波擦肩而过,这时连清波的剑招已经使老,急切
间收不回来,蓬莱魔女倘若乘虚而入,只一抓就可以抓碎连清波的琵琶骨,但蓬莱魔女
却并不如此,当地与连清波擦肩而过时,只是轻轻一笑道:“可惜,可惜,你这一剑落
空了,再来,再来!”
连清波面红耳赤,一言不发,唰的反手一剑,又攻过去。蓬莱魔女的一个丫鬟“碎”
了一口,低声骂道:“不要脸!”耿照听了,好生难过,但随即为他的“连姐姐”想出
辩护的理由,心里想道:“对付这等心狠手辣的魔女,正如连姐姻所说,不是你死,便
是我亡,哪还能够讲究什么光明磊落的过招?”但他从这一招看来,虽然不过仅仅一招,
亦已可以看出蓬莱魔女的武功。
确是比连清波高明了不知多少,只怕连清波纵然不择手段,也难以胜她。
这一次蓬莱魔女早有准备,连清波的剑势虽然比第一剑更为凌厉,她长袖一拂,并
不触及连清波的身体,已把她的青钢剑引出外门。连清波突然煞住脚步,按剑不动,蓬
莱魔女笑道:“还有一招,怎么不发?”
连清波低声说道:“你的功夫果然高明,佩服,佩服!”说到最后那“佩服”两个
字,突然樱唇一张,几根细如游丝的银光,电射而出。但除了蓬莱魔女之外,旁边的人,
却什么也没瞧见。
原来这是连清波苦练而成的一项绝技,可以从口中吐出毒针,杀人于无形!她先含
了解药,不怕受毒,藏在口中的毒针,则用真气喷出,可以射到丈许之外,现在她和蓬
莱魔女的距离不过三尺,估量蓬莱魔女纵有天大神通,也是决难避过的了。
听得蓬莱魔女“呸”的一声,那几根细如游丝的银光一闪即灭,迅即身形一晃,连
清波的第三招“白虹贯日”又刺了个空。原来她早已知道连清波有口吐毒针的绝技,连
清波樱唇一张,她也一口真气吹去,她的内功比连清波还要深厚得多,这一吹就把连清
波的毒针吹得无影无踪:这还是因为她有言在先。说过要让连清波三招方才还手,所以
只是把毒针吹向上空,要不然若是反射回来,只怕连清波自己就要先受毒针之害。
蓬莱魔女冷笑道:“你还有什么阴毒的暗器?要使就得赶快,否则就没有机会了。
须知三招已过,我不能再让你了。”连清波红了双眼,似是拼着豁出性命一般,一柄长
剑舞得呼呼风响,狂风暴雨般地猛攻过去。
蓬莱魔女一声长啸,说时迟那时快,手中已多了一柄拂尘。
只见她轻轻一拂,尘尾竟是聚而不散,倏然间就向连清波的宝剑卷来。连清波也是
个武学行家,一看就知道她这一拂之下,实是藏有极强的潜力,但她恃着自己这柄宝剑
锋利无比,也并不怎样畏惧,当下青钢剑扬空一展,化成了值银虹,使出最刚猛的剑招,
意欲将对方的铁拂尘硬生生削断。
只听得“当”的一声,蓬莱魔女倒持拂尘,尘杆一震,连清波虎口一麻,宝剑几乎
掌握不住。她的拂尘不知是什么做的!
连清波的宝剑竟然削之不断。
蓬莱魔女喝道:“你也接我一招!”尘尾忽地散开,根根如刺,万缕千丝的尘尾,
好像变成了无数利针,罩将下来,一招之内,遍袭连清波全身的三十穴道大穴。
这种拂尘刺穴的功夫连清波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一惊之下,早已有十二处穴道
给蓬莱魔女的尘尾刺伤。
幸而连清波的内功造诣亦是不凡,一觉不妙,瞬息之间,已是运气封了全身穴道,
脚下“倒踩七星”,去势如箭,脱出了拂尘笼罩的范围。
可是,她虽然封了穴道,得以逃肿性命,但被刺之处,亦已皮破血流,一件薄纱轻
罗,尽是点点斑斑的血迹。耿照触目惊心,手按剑柄,就想冲出去助战。连清波那个名
叫沉香的丫鬟,忽地将他接着,低声说道:“小姐吩咐过了,无论如何,不准你动手。
再说,你也绝非那魔女之敌,要上去白白送死?”耿照大为感动,心想:“她是早知魔
女厉害的,她自己性命难保,却还处处照顾着我。”其实耿照何尝不知道魔女武功远胜
于己,自己上去乃是自白送死,但他为了感激连清波之恩,早已心甘情愿,决意为连清
波而死。只是,他虽然有此心意,但被那丫鬟按着,却是动弹不得!
心念未已,忽见平地上突然涌起一片红霞,却原来是连清波解下束腰的红绸带,当
作软鞭来使,向蓬莱魔女卷去。这时她一手挥利剑,一手舞红绸,两件兵器,一柔一刚,
配合得妙到极致。剑光如雪,绸影如虹,再加上蓬莱魔女衣袂飘飘,冰肌似玉,拂尘飞
舞,俨如泼墨,几种不同的颜色,混合起来,端的是好看之极!假如有一个陌生人刚刚
来到,乍眼一看,只怕还会以为她们是在合演一场美妙的舞蹈,却怎知在这翩翩妙舞之
中,却藏着无限凶险的招数,处处透露着杀机。
耿照见连清波似乎渐渐支持得住;心中稍稍放宽。忽听得蓬莱魔女赞了一个“好”
字,随即又叹了口气,叫道;“可惜,可惜!可惜你玉面妖狐,练成了这身功夫,却拿
来害人!看你修为不易,我本有意饶你一命,但现在却不能饶你了!”话声未了,拂尘
一抖嗤嗤作响,竟在漫天的剑光绸影之中,直“刺”进去,连清波尖叫一声,连连后退,
衣裳上点点斑斑的血迹,更密更浓了!
耿照看得惊心动魄,气也喘不过来。就在这时,忽听得连清波一声喝道:“不是你
死,便是我亡!”身形一起,如箭离弦,直冲过去,红绸飞舞,欠矫如龙,倏地又化成
了千重波浪,一圈圈的向前推进,耿照认得这一招正是“八方风雨会中州”。赛尉迟北
神鞭曾用过这一招打伤他,而连清波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用这一招打败了北
神鞭。
现在连波清在性命交关的当口,又再使出这一招杀手神招,更配合了手中的宝剑,
比起斗北神鞭的那次,更见攻势凌厉,骇人心魄。
但见红绸卷去,果然把蓬莱魔女的拂尘束住,耿照大喜如狂,高声喝彩。哪知彩声
刚自出口,却忽听得“嗤嗤”之声不绝于耳,却原来蓬莱魔女默运玄功,将万缕于丝的
拂尘尾,根根都似变作了钢针,竟把那条红绸刺了千疮百孔!同时她双袖轻扬,瞬息之
间,拂开了连清波的连环三剑!
眼看蓬莱魔女的拂尘就要脱困而出,连清波蓦地一声长啸,耿照忽觉手腕一松,只
见连清波那两个丫鬟,都已跑上前去,齐声喝道:“魔女纳命!”沉香把手一扬,飞出
了一团红雾,紫玉则打出了一件奇形暗器,黑漆漆的似个椭圆形的榄,但却有一尺来长,
这暗器飞到蓬莱魔女身前,“波”的一声,猛地炸开,飞出了九柄精光闪闪的银梭,每
柄只有三寸长,都射到蓬莱魔女身上。与此同时,未曾受伤的那黄衣人,也是一声大喝,
飞出了一柄大多长的铁抓,抓到了蓬莱魔女的后心!这三人同时发动,同时攻到,显然
是事前训练好的。
原来连清波早已知道蓬莱魔女的厉害,今日之战也早已在她意料之中,她肉忖只凭
着本身的武功,决难胜得过蓬莱魔女。
因而早就处心积虑,安排下克敌制胜的妙法。
她把两件厉害的暗器,教会了她的两个贴身侍女。沉香飞出的那团毒雾名为“桃花
瘴”,是用苗疆中的瘴气加上几冲毒药炼成的毒雾,只要吸进一丝瘴气,五脏便要受毒,
人也立即昏迷。紫玉用的那件奇形暗器名为“九子母阴梭”,一发儿枚,而且是到了敌
人身前,“子梭”才从“母梭”中炸裂飞开,可以攻敌人个措手不及。
这两件暗器虽然厉害非常,阴毒无比,但以蓬莱魔女的武功,只凭暗器还是决计伤
她不了。连清波也早已想到这层,所以她要先拼着本身受伤,死命缠着蓬莱魔女,叫她
腾不出于来对付暗器。连消波还怕不能制敌死命,事前又吩咐了她的两个忠仆,听她的
啸声为号,各以铁抓和流星锤向蓬莱魔女袭击,配合暗器的进攻。这两个忠仆,就是刚
才口出大言的那两个黄衣人了。可惜其中之一沉不着气,蓬莱魔女刚现身的时候,他就
上前袭击,给蓬莱魔女的侍女用“沾衣十八跌”的功夫摔晕,因而不能助战。
连清波所定的计划虽然缺了一人,但那人本领最低,不过是用作一枚辅助进攻的棋
子,缺少了他,无关轻重,影响不大。
这时,蓬莱魔女的拂尘被连清波的红绸束住,九子母阻梭在她面前炸卅,那黄衣人
的铁抓又已抓到她的后心,当真是性命悬于俄顷,危急之极!而且就在这一瞬时,那团
毒雾,也已将她全身罩住,蓬莱魔女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头昏目眩。
好个蓬莱魔女,就在这性命俄顷之际,显出了卓绝非凡的功大,瞬息之间,就闭了
全身穴道,也闭着了呼吸。只听得“铮铮”连声,她左手双指疾弹,已把奔向上盘的三
枚银梭弹开,信手一抄,又把奔向中盘的三枚银梭抄到手中,一个移形换位。
奔向下盘的那三枚银梭又都从她的脚底贴地射过去了。
就在她以移形换位的功夫避开银梭之际,那铁抓呼的一声,恰好贴着她的纤腰擦过,
她衣袖一拂,使出借力打力的功夫,那条铁抓登时转了个方向,正抓着沉香的脚踝。沉
香尖叫一声,扑倒地上。蓬莱魔女把手一扬,将接在乎中的那三枚银棱打出,把紫玉钉
在地上。那黄衣人收不着势,铁抓抓伤了自己人,又不免大吃一惊,紫玉扑倒,那黄衣
人登时也变了滚地葫芦!
蓬莱魔女一声斥叱,倏然间拂尘脱困而出,连清波那条绸带片片碎裂,她匕身一惊,
抑尘挥了一囵,万缕千丝,齐向连清波罩下。
忽地一道长虹,从连清波手中飞出,原来她己自知难以幸免,于是抱着个“与敌偕
亡”的心情,将宝剑脱手掷出,作最后的一击!
这一掷是她平生功力之所聚,长虹疾射,隐隐带着风雷之声,确是不容小觑,蓬莱
魔女也不禁倏然止步,将拂尘反手一圈。
蓬莱魔女的功力究竟是比连清波高出许多,拂尘一圈,登时把那道长虹圈住。蓬莱
魔女这时已远离了毒雾的威胁,她闭了呼吸多时,胸中早已烦闷不堪,这时方始吐出了
一口浊气,她一声冷笑,将连清波那柄宝剑,拿到手中,喝道:“玉面妖狐,你这柄剑
不知曾雷了多少人,好,现在我就要用你的这柄剑来碎割你!”
连清波见宝剑也被敌人夺到了手中,饶她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女,这时亦已吓得
魂飞魄散,正待再取出另一件厉害的暗器,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己是一跃而起,
宛如讥鹰扑兔,人在半空,冲刺下来,一招“鹰翔隼刺”,右手拂尘凌空罩下,左手长
剑,也径刺连清波的背心!
拂尘离开连清波的头顶还有尺许,连清波已受那股劲风扑倒,恰恰倒在耿照的身边,
眼看蓬莱魔女那一剑也就要刺下来,连清彼性命不保!
耿照忽地大叫一声,和身扑上,将连清波的身体盖着。他明知自己的武功比敌人差
得太远,倘要抵抗,无异以卵击石,一时情急,无暇思量,便用出了这个笨法子,将自
己的身体来掩盖连清波,拼着豁出性命,代连清波受蓬莱魔女这一剑。剑气森森,头顶
一片沁凉,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之间,耿照的心中,只是想道:“连姐姐曾救了我的性
命,我这条性命就还了给她吧。但盼望她能逃出魔掌!”
耿照这一着倒是大出蓬莱魔女意外,幸而她的剑法也已到了收发随心的境界,就在
剑尖距离耿照顶心只有三寸之际,倏然收住,迅即将拂尘一插,腾出右手,一把抓着耿
照的后心,将他提了起来,喝道:“你这傻小子,值得为这妖狐送命么?”
蓬莱魔女被耿照所阻,稍微一缓,就在这瞬息之间,连清波已是使出“燕青十八翻”
的功夫,滚出了数丈开外,她猛地一咬银牙,心中想道:“此时此际,我也顾不得他
了!”把手一扬,只听得“蓬”的一声,一团火光突然爆炸开来,浓烟遍布,烟雾之中,
还有无数细如牛毛的金光闪烁,杂着“哇嗤”声响!
耿照突然感到一股极难闻的气味,从鼻孔里直钻进来,登时头晕目眩,神智迷糊。
原来连清波所使的这个暗器、乃是邪派中最阴毒的一种暗器,名为“毒雾金针烈焰弹”
比沉香的那“桃花瘴”还厉害猖多。
蓬莱魔女想不到她还有这样厉害的暗器,留到最后关头才用,大吃一惊,叫声:
“不好!”提着耿照,一个“细胸巧翻云”,以绝顶轻功,倒纵出三丈开外。就在这一
刹那间,耿照忽觉胁下一麻,忍不住张口呼叫,又吸进了两口毒气,登时完全晕了过去,
不省人事。也就在这刹那之间,连清波也已逃之天夭了。蓬莱魔女的侍女拦她不住。
蓬莱魔女那个名叫明珠的丫鬟说道:“可惜,可惜!”要知以蓬莱魔女的功夫,倘
若她只是单身一人,并无负累的话,连清波的暗器再厉害,她也可以从容应付,焉能容
得玉面妖狐漏网,现在她为了救护耿照,只好跟睁睁地看敌人逸去。而且她自己虽没受
伤,耿照却中了毒,胁下还青了两枚梅花针。这丫鬟的两声叹息,就是因此而发的。
蓬莱魔女笑道:“救人要紧,玉面妖狐就让她暂作漏网之鱼吧。她逃得过一次逃不
得第二次,总有一次撞在我的手上。”那丫鬟说道:“这小子未必是好人,他这样舍命
地护那妖狐,早已是着了那妖狐的迷了。”蓬莱魔女道:“话可不能这样说,他到底是
蹑云剑耿仲的儿子,而且是要投奔南宋的,凭这两点,就该救他的命。至于他何以着那
妖狐的迷,以后再审他吧。”当下吩咐丫鬟,将那一大群强盗都押回山寨。
暂且按下连清波不表。且说耿照昏述之后,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到醒来,只觉被暖
香浓,原来正是睡在一张床上。耿照爬了起来,迷迷糊糊地张目四望,只见自己好像是
置身在一间书房之中,房间布置甚为古雅,靠壁一张书橱,四边悬挂字画,还有一些古
董摆设,书案上燃着一炉香,幽香细细,吸进鼻中,十分舒服。耿照大为诧异,心想: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的到了这儿来了?”
他竭力思索,渐渐想起了前事,“连姐姐带我一道去会那蓬莱魔女,连姐姐和那魔
女恶战,后来魔女要杀她,我用自己的身体去掩盖她,后来,后来忽地有惊雷裂石的响
声,以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哎,莫非我已受了伤,被那魔女擒获了?这里就是魔窟?
她怎的还留着我不杀呢?”耿照想到此处,一阵迷茫,但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也就
不觉得怎么害怕。
他定下了心神,再向四周围观望,只见墙壁正中,挂有一幅字,书法铁划银钩、龙
飞凤舞,写的是一首同,词道:“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
黯消凝。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诛泗上,弦歌地,亦镡腥。隔水毡乡,落日牛
羊下,区脱纵横。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念腰间筋,匣中剑,
空埃矗,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
冠盖使,纷驰骛,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
膺,有泪如倾。”耿照心道:“原来是张于湖(张孝祥)的六州歌头。”吃了一惊,心
里暗暗奇怪。
当时词风极盛,不但南宋是词人辈出,金人中也有不少词章好手。例如当时的金主
完颜亮就是一个喜欢填词,而且填得很不错的金人。由于当时的文学风气使然,几乎贩
夫走卒,都能吟诵几句名家的词句,稍为富贵的人家,悬挂有同家的字画,更是寻常之
事,无足为怪。
但这首词却有不同,它的作者张孝祥(于湖)正是当时南宋的状元,在绍兴二十四
年廷试第一,官拜中书舍人之职。他这首词上半阙是伤感中原沦陷,痛恨金人蹂躏自己
祖国的土地的。如“诛泗上,弦歌地,亦镡腥。”几句,就深深地表示了对金人的愤恨。
下半阙则是感慨南宋的只知偏安自侃,以致中原父老,盼望旌旗,如大旱之望云霓。
耿照看了此词,不禁心里想道;“这里是金国的地方,蓬莱魔女是个穷凶极恶的女
强盗,她家里却挂有南宋状元所写的这首词,咦,难道她也是一个心存故国,盼望王师
恢复中原的义土?并不是一个只知杀人放火的女强盗了?”
耿照从出生以至成年,一直就是生活在金人统治的地方,根本不知道祖国的情况。
读了这首词,又不禁忧疑重重,心里想道:“张于湖是南宋状元,从他的词中透露,宋
室君臣,似乎只求偏安自保,无意收复中原,不但如此,而且还与金国使节往来,媚敌
苟安,大失民望呢!唉,这是真的还是假的?他是状元,又是现任官吏,若非有些事实,
他又怎敢在词中胡说?”
耿照再念一遍后半阙那几句:“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冠盖使,纷驰骛,
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
百感丛生,竟也不觉潸然泪下。
心里蓦然想道:“若然南宋果然如此不思振奋,只图偏安。
我将爹爹的遗书送去,那也只是白费精神了。唉,但愿不是如此。”想到了父亲的
遗书,不自觉地用手一摸,登时心头卜卜乱跳,他那封遗书已经失了。
正在惊慌,忽听得脚步声响,门开处,一个丫鬟走了进来,望了他一眼,笑道:
“你已经醒了?好,看你的气息,你中的毒已经消散了。怎么,你还想念你那位连姐姐
吗?”
耿照正是满肚皮闷气,也不管对方是个少女,便抢白她道:
“我想不想念她,你管不着!”
那丫鬟冷笑道:“我当然管不着。可是要不是我们小姐救你,你早已活不成啦!你
看这是什么东西?”她随手在床前的小几上,拈起了一个小巧玲珑的金盘,金盘里有几
根金针。那丫鬟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这就是你的连姐姐打在你身上的喂毒金针了。我们用磁石
给你将它吸出来的。还有你吸进的毒雾,也幸亏我们的小姐取了解药才给你解了的。”
耿照恍然大悟:“原来那惊雷裂石般的巨响是连姐姐放的暗器,那时候我被那魔女
抓着,想必是给她误伤了。”他为了感激连清波的恩情,本来就已是“拼将一命酬知己”
的,所以这时听说自己身上中的乃是连清波的毒针,心中一点也不怨恨,反而暗暗欢喜,
想道:“连姐姐的暗器如此厉害,料能逃脱魔掌了?
唉,只要她保住了性命,我纵然受到什么折磨,也是心甘。”
那丫鬟见他面露笑容,大惑不解,问道:“你笑什么?中了暗器,几乎丧命,还高
兴么?”耿照道:“不错,我心中就是高兴!她的暗器越是厉害。我就越是高兴!”那
丫鬟怒形于色,冷笑说道:“你这浑小子真是至死不悟,要不是我们小姐再三吩咐,真
悔不该救你。好,就让你高兴吧。我们小姐现在要见你了,你随我去吧!”
耿照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心中想道:“好,她要见我,我就见她,看她将我如何
发付,士可杀不可辱,倘若她要将我折辱的话,我就自断经脉而亡。”他打定了主意,
泰然自若,毫不踌躇地就随那丫鬟前往。
走过了一道长廊,进入了一所大厅,只见蓬莱魔女端坐正中,被捉米的那一大群强
盗半在四边,个个脸上都露着惊惶的神气,那气氛就似是在刑部人堂之上,一群罪犯正
在等待定刑,为自己的生存而惴惴不安。
那丫鬟道:“姓耿的小于带到了,请小姐发落!”蓬莱魔女挥手道:“叫他坐在一
旁,容后再问。”耿照“哼”了一声,大马全刀地坐了卜去。
只听得蓬莱魔女向那群强盗大声问道:“你们说是不说?你们竟是甘心给那妖狐为
奴么?”忽地向一个强盗一指,喝道,“朱同,你跟那妖狐最久,难道你也不知道她的
来历么?”
那强盗身材高大,但给蓬莱魔女一指,登时便似矮了半截,随后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颤声说道:“我委实不知道她的来历。
当初她是派了两个丫鬟来到我的山寨,要我降伏的,我打不过她的丫鬟,只好每个
月给她进贡,其实我心里是不乐意的。这几年我也不过只见过她三次,我只知道她的绰
号叫‘玉面妖狐’。”
蓬莱魔女接连问了儿个人,都是差不多的回答,只不过有几处山寨,连清波派去招
降他们的使者不是丫鬟,而是另外两个男仆而已。
蓬莱魔女眉头一皱,说道:“她是汉人还是胡人你们也不知道么?”有几个强盗答
道:“她那两个男仆的相貌倒是像胡人,她本人是胡是汉,我们却看不出来。我们只知
每月给她进贡,除此之外,怎敢多问?”耿照心中一凛,想道:“这魔女怎的会怀疑连
姐姐是个胡人?”正是:
拼将热血酬知己,哪识妖狐是敌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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