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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气纵横三万里》
第 五 章
“你那宝剑管不管用?”
“宝剑当然管用,但它来去如风,只怕……”
“你宝剑管用就行了,我把链锤撩上去。让它抓住,你趁势就给它一剑!”
“好法子!”皇甫碧霞忍不住笑了起来,接着又道:“事实上也不需用剑,一掌把它打
翻就是!”见那狒狒伏在穴口毗牙咧嘴,即将双剑并在一手,一拔身躯,向狒狒打出一掌。
那知上面的狒狒并不仅一只,而且经过训练,一见劲风打到,立时缩退数尺。皇甫碧霞
一掌不中,余劲未衰,刚冒出半个头脸,另一只狒狒已电闪般扑倒,虽然沉身得快,一头云
发已被狒狒抓散。
这一来,真把皇甫碧霞气得粉脸通红,喝一声:“不把你剁成几段,也难消我恨。”
葛云裳笑道:“狒狒也懂得你骂它么?”
皇甫碧霞被她问的哭笑不得,恨道:“嚼舌根哪!还不用出你的法子?”
葛云裳奖了一笑,锁链锤向穴口一掷,故意把去势放缓,果然有一只狒狒掠到,长臂一
伸,已把锤头抓紧。
皇甫碧霞趁机一纵而上,双剑一扫,将抓住锤头的狒狒挥成两段,人也抢登穴口。大喝
一声,双剑化作一团银光,卷向守石室的四只大狒狒。
葛云裳见那大口本已不大,被皇甫碧霞来回飞纵,阻了上去的路,急得只跺脚大叫。
皇甫碧霞笑道:“小丫头别嚷,待我把这只凶物剁了,便放你上来。”双到一阵乱挥,
在几声厉叫中,已斩去狒狒三只。这才笑喊一声:“你上来吧!”
葛云裳穿穴而上,见皇甫碧霞仗着双剑,把一只惊慌万状的狒狒迫到墙角,再见她恶狠
狠的样子,不禁失笑道:“你怎地对畜生发恶起来了,还不快想法子脱困?”
皇甫碧霞也不答话,上前一剑,将最后一只狒佛也穿个对穿,这才回头道:“咱们由那
铁门走去就是!”
这石室所以能够通亮的原因,在于铁门外面另有一间石室,稀疏的铁栅,让阳光全部射
进。葛云裳和皇甫碧霞不但武艺高强,而且手中握有利器,这些儿臂粗细的铁栅,那还不被
她一折即断?
是以皇甫著霞指着那铁门,认为只要折断铁栅,便可走出通衢大道。
不料葛云裳一踱近门边,芳容不禁微微改色,脚步也忽然停住。
皇甫碧霞近前一看,看原来门士写着:“阁下已到望乡台,下临绝壑,上有擂石,任君
自选归乡捷径!”一瞥石室下面,果然是千丈深谷。仰头一望,但见一片平滑的危岩,向外
伸展数丈,岩上的景况,无法察知,苦笑一声道:“虽然不见得是望乡台,空城计可真要唱
啦!”
葛云裳笑道:“我们且坐在铁栅外面,看看能不能飞云再……”
皇甫碧霞“哦——”一声道:“我倒忘了那只神雕!”
葛云裳更不答话,撮嘴连啸几声,果然听得一声雕鸣,一个庞大的黑影挟着呼呼风声,
迅即到达,相距铁栅还有三丈!葛云袋大叫一声:“走!”皇甫碧霞双双跃上雕背,催雕急
飞。
就在这个时候,危岩顶上几十个巨大黑影,好比冰雹下降,擦过雕尾,疾落谷底。
葛云裳回头一看,见每一个黑影,全是磨盘大的圆石,由百几十丈高的危岩落下,要是
被它砸人,那还会有命?急一拍雕背,催它飞上山巅,不料到上面一看,已是连鬼影也投有
半个?
二女走往山寨里面,好容易寻得一名老病的喽卒,问起情由,知道桐木寨首脑人物尽被
红飞卫方慧杀得逃之夭夭,喽卒也四散逃命。
葛云裳气得没处可出,打发那喽卒下山,立即放一把火,把桐木寨烧得一干二净,怒气
略平,忽然想到向刚,又“咦”一声道:“慧姨可能是追那伙魔头去了,白刚和何通为什么
也不见?我们把山寨烧得天红地黑,他们总该看得见呀!”
皇甫碧霞也觉得十分离奇,忖度半晌道:“他两人如不是你慧姨要他们先行跑开,就是
被敌人掳回去了。你骑雕向北找,顺道回金陵,我往南找,顺道往五梅岭,总该得知一点消
息。”
葛云袋也赞同这个意见,当下分道扬镳。
皇甫碧霞施展轻功,一路向南疾走,在夜色苍茫中,忽见前面有个熟悉的影子一晃,急
唤一声:“白刚!你等等我!”
不料那人回头望了一根,不但不肯停步,反而加速奔跑。
“奇呀!他为什么要避开我?”皇甫碧霞由那少年回头的时候,已看出他确是白刚,却
料不到白侧居然把她视同陌路。本想追上前,狠狠责骂他一顿,但又转念到白刚决非忘恩负
义的人,而回想自己也许有得罪他的地方,想着想着,不觉脚步渐缓,白刚已走得役个踪
影。
她忽又想回方慧身上,如果方慧不是对白刚有情,何必冒生命的危险,替白刚乞求解
药?由外表看来,方慧要比葛云裳文静得多,但往往温柔和顺的人,内心总比暴躁热烈的人
来得阴险……
皇甫碧霞曾被白刚拥入怀中,曾被白刚跌在身上,曾经携手同行,曾经喁喁相语,虽然
没有说到“情”“爱”两字,但她心目中已是“非君莫属”。怎肯让自己暗恋着的心上人,
被别人掠夺而去?他想起方慧并没有走进桐木寨预设的机关,与白刚在外面敢情说自己的坏
话,否则,他怎会变得这么冷漠?因此,她连对方慧也起了恨意。
她时而忧,时而恨,时而喜,不知不觉已到了一处城镇;看看天气已黑,顺步走进一家
客栈投宿,连晚饭也懒得吃,上床和衣睡了。但她被情魔困扰,几时能够成眠?他正在踢床
擂枕,无限烦恼的当儿,忽闻隔室一声叹息。
那正是她梦寐难忘的声音,几乎使她认为是在梦中,然而,那声音又是恁般清晰入耳,
怎能说是做梦?
她虽然恨极那负心的少年白刚,打算不去理他,但他为何在隔厢叹息,难道他另有说不
出的苦衷?于是,她又对那少年谅宥几分,也不知有一种什么力量,催促她把脚步轻轻前
移,就板壁的缝隙,偷着隔室。
这时,她看见白刚正坐在桌边以手支额,不知想着一个如何难以解决的问题,忽然抬起
头来,睁开失神的眼睛,自己叹息道:“苍天为何这样弄人,要不是中间多了这层障碍,我
和他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皇甫碧霞已是气愤不少时候,再听白刚这么一句,真是火上添油,暗道:“难怪他要避
开我,原来他已把我视为眼中钉,这倒非问个明白不可!”她见何通不在房中。正好借口问
讯,再引入正题,大吵一顿,也就分道扬镳,各走各路。
主意一定,立即走过隔室门前,轻弹门扉,叫一声:“白刚!你开开门,我有话问
你!”
那知过了半晌,里面竟是声音毫无。皇甫碧霞暗诧道:“这负心人好大的架子,我真瞎
了眼了,竟让你……!她至想踏门进去,把白刚大骂一阵,然而,终感到自尊心受了极大的
打击,不觉泪涌如泉,赶紧走回自己房中。
她偷哭了一会,心情略静,又忍不住由纷壁偷窥过去。那知隔厢已空空无人,连带包袱
也带走。
这时她如果能够冷静一下,便知白刚虽然眼食过朱藤翠果,一时也不可能走得无声无
息。但她这时情令智昏,那还肯细心思考?她见室内无人,立即由板壁上方飘身过去,一翻
枕头,赫然看见一方绣有“慧”字的绢帕,更加确定是红飞卫方慧之物,不禁恨得泪水直
淌,暗自切齿道:“好呀!你们原已定情默契,却把我当作路人,算是皇甫碧霞也不认得你
好了……”她浑身一阵颤抖,眼泪也反而干枯,下意识地把那方绢帕向怀里一塞,立即飞身
回房,丢下一锭碎银,提起衣裳,越窗而出。
这—天的傍晚,将到五梅关前,忽听后面唤起一声:“师妹!”
皇甫碧霞回头一看,见是金鞭玉龙由岔路追出,心头微温,不觉停步笑道:“上官师兄
几天来的奔走,对于狄氏三代四义的后人,可觉得几分眉目?”
上官纯修一瞥皇甫碧霞脸上,诧道:“师妹几天来清减得多了,可是在旅途上不适?”
皇甫碧霞见他恁般关切自己,心头自觉一甜,却又漠然摇头笑道:“也还不觉得怎样,
上官师兄倒先看出来了!”
两人寒暄几句,走进五梅关,找到一家饭馆坐定,叫来酒莱,上官纯修才道:“当天我
和紫髯道长赶到杭州拜谒慈航师太,问起狄氏发生变故以后的事。她老人家沉思良久,才说
了空大师可能清楚。紫髯道长见查不到消息,即打道回江东去了。”
皇甫碧霞道:“欧阳老道由辽东匆匆南下,又匆匆北返,他到底是为什么来了?”
上官纯修叹道:“还不是为了那颗白梅灵果?这一颗白梅灵果不知是否能够象传说那
样,能够使人脱胎换骨,但已惊动四至八荒正邪各派高手,麇聚在五梅岭一带,待时刻一
到,即要下手掠夺。可说是纵横三万里的武林人物,无不唾诞那小小的果子……”
皇甫碧霞也想获得那灵果,听说有那么多高手,心里暗自吃惊,但又觉别人忙碌的好
笑,竟笑起来道:“你说纵横三万里都有人到五梅岭,那怕不把五梅岭压扁了?”
上官纯修失笑道:“那也不至于压扁五梅岭,要知能够得上抢夺灵果的高手有限,其余
的人不过是来看热闹。看谁夺得锦标回而已。即如欧阳道长,他度德量力,自知灵果对他无
份,不愿卷进这事的旋涡,便甘愿退出。”
皇甫碧霞“哦——”了一声道:“你再说狄氏的事吧!我总想多知道一点!”
上官纯修点点头,续道:“我第二天晚上,就寝的时候,忽见枕边有师尊的留书,命我
不必寻找狄氏后人。赶快协助白刚,寻觅白梅灵果。我连晚即四出寻找白刚,却在今天上午
遭着白眉姥姥,她劈面……”
皇甫碧霞一听“白刚”两字,浑身即如遭受电击,心中一阵绞痛。但她生怕被对方窥破
隐衷,强自压制下去,反致脸孔苍白,眼眶发红,泪光流动。
上官纯修惊道:“师妹你怎么了?”
皇甫碧霞紧一紧唇皮,说了一声:“没有怎么,你只管说下去!”
上官纯修审视半晌,也暗暗叹息,接着又道:“白眉姥姥说她今天清早,在旗峰谷遇上
白刚和何通被火睛豹明冲等人困住,她赶紧去解围之后,他两人又不知去向,好在白刚和何
通结伴在一起,总算有了交待,便回转金陵去了。”
皇甫碧霞听说白眉姥姥在旗峰谷遇上白刚,不觉暗自称奇,她前夜分明见到白刚独自一
人在客栈里唉声叹气,怎又跑过她前面,而且已到了旗峰谷?但白眉姥姥是前辈高人难道也
要撒谎?
她一时想不明白,忍不住问道:“白眉姥姥怎会在旗践谷找到他们?”
上官纯修见她一下子冷淡,一下子关心,略一思索,便明自几分,心上颇感失望,但仍
笑笑道:“姥姥本来不曾见过白刚的长相,所以一出门便去找一怪三妖,并要千面人妖带她
去寻找,不料倒在旗峰谷遇上何通,才知道白刚也同时在场。”
皇甫碧霞曾和梅子洲二女骑雕先寻找一怪三妖不着,这时才知被姥姥拉他们出去寻人。
想了一想,又道:“火睛豹那伙人,为什么要和他们冲突?”
“听说是为了朱藤翠果!”
皇甫碧霞对白刚虽是恨极,但又替他担忧起来,急道:“糟糕!天龙帮如知白刚吃了朱
藤翠果,怎肯轻易放过他?定是又落在天龙帮手里去了!”
上官纯修听她话里有个“又”字,不禁奇道:“难道白刚曾经落在天龙帮手中?”
皇甫碧霞便将和梅子洲二女子大破桐木寨的事说出,连到曾经在客栈遇见白刚的事,也
一并说了,只瞒过她曾拾到“慧”字绢帕一事,最后并道:“我是连夜由客栈登程,白刚虽
服过朱藤翠果,怎能在今晨就到达旗峰谷,比我快了六个时辰之多?”
上官纯修由皇甫碧霞说话的口气,与及起先的表情两相对照,便知这位师妹对于白刚已
经投下了莫大的情意,自己心头上不觉泛起一股酸味。
但他毕竟是豪情迈放的人,毫不表露半点不愉,说:“师妹说白刚会再落入天龙帮之
手,颇有几分道理,我们不妨就此……”
正说间,忽觉窗外微有响动,立即穿窗而出。
皇甫碧霞急放下一锭银子,提起两个包袱,随后追出,直走了好几里远,才见上官纯修
站在路边,怔怔出神,不禁好笑道:“你看见什么了?”
上官纯修喃喃道:“世上那有这道理?竟然是白刚!”
“白刚?”皇甫碧霞浑身一震。
上官纯修道:“我曾听得极微的响动,急穿窗而出,只见有条身影一晃而没。待我上得
屋顶,那人已掠过十几家瓦面,跟着追去,经过几个起落,又失去他的踪影。我一翻落地
面,又见他在前面一箭之地疾奔,还回头冲着我一笑……”
皇甫碧霞诧道:“师兄的轻功还追他不上?”
上官纯修脸皮一红,苦笑道:“我也觉得奇怪,那人的身法,比我还快几分,白刚怎会
到此地步,莫非另是一人?但他将进这树林的时候,又回头一笑,确与白刚同一身材,同一
面貌,我连唤两声,他也不答,难道他连我也不相认了?”
他略为一顿,又道:“我想,师妹在客栈所见,定是方才我见的这一个了!”
一言惊醒梦中人,皇甫碧霞恍然大悟。想起几天来神魂不定的情形,不觉暗自好笑。但
她忽又忆起那条绢帕,和他自怨自艾的叹息,如说另有其人,怎能这般巧合?不觉脱口道:
“我所见的,定是白刚本人,当时我和他近在飓尺,而且又有灯光,那会看不真切?”
“你方才还说我追他不上,当时你近在咫尺,也会让他走了,难道他受分筋错骨之后,
半天里面就成了飞仙么?”
皇甫碧霞被驳得一愕。当然,在她的地位上,对这件事,也无法自圆其说,又不愿将偷
看白刚的事说出,只好苦笑作罢。
上官纯修暗里慨叹几声,又道:“我想此刻赶往旗峰谷,查探一下,师妹……”
皇甫碧霞连日来为了白刚闹得神魂颠倒,也要打听个水落石出,不待上官纯修把话说
毕,即接口道:“我也去好了,你的包袱在这里!”将替他携来的包袱送了过去。
上官纯修接过包袱,说一声:“有劳师妹!”便和皇甫碧霞向五梅岭疾走。
但那白刚和方慧,怎会知道皇甫碧霞竟然自己惹偌大的烦恼?当天,白刚和何通骑上黑
马,急急逃离桐木寨的地面,路上不敢耽搁,除了打尖歇息,竟是日夜赶程。这一天的拂
晓,即到达他头一次遇上冲天鹞子葛雄飞的石笋林。那时是由醉丐带走,行的是直线,这时
只好依着山势,任那匹骏马在石笋林里拐弯,直到朝晖四射,才发现有几座三角旗形的小
峰。
何通首先嚷道:“兀那不是旗峰谷么?咱们赶去看看!”
白刚一眼看去,果然觉得十分象旗峰谷。然而,对着那些旗形小峰的方向,却没有路可
走,见侧面那石笋的间隙,还能容得人马过去,他貌善心慈,先滚鞍下马道:“这马儿连日
来也太辛苦,狭路用它不着,由它自己跟着走吧!”
何通叫一声“对呀!”一跃下马,笑道:“我早因它在石笋林里晃来晃去,把我晃得头
昏眼花,怕你走不动,才忍住不说,不料反被你先说了!”
他把缰、蹬,都翻结在马背上,笑说一声:“走吧!”
怎知白刚平时把马放蹓,也是这样做,以致骏马有了种习性,认得这回仍是放它去找吃
的,欢嘶一声,放开四蹄,抢先疾驰。
何通又笑又嚷道:“这畜生居然懂得带路,我们快走!”也就拨脚飞奔。
这一来,可就把白刚害苦了。虽然他服过朱藤翠果,内力大增,但这一带地面。十分崎
岖,还有不少摇动的石块,不能受力,跑起来得加倍小心,以免跌倒。因此,他跑了一程,
抬起头来,已失去骏马和何通的影子。
幸而,这一带积雪未消,马蹄人迹都清晰印在地面上。但如不急追上去,也不是一件妙
事。
他把步幅加大,步速加快,又跑了一程,不料脚下忽然一滑,顿时栽倒在地上。偏遇着
这一处是一块陡急的斜坡,他一栽倒着地,竟站不起来,反而往下翻滚。
白刚发觉翻滚之势越来越快,不由惊得心里发毛,手抓脚蹬,打算把滚势变缓,由缓而
止,好容易伏得过来,不料脚下一虚,身子立即沉落。他双掌扼着石壁往下直沉,忽觉脚下
已踏实地面,但他落势太猛,“咚”一声响,双膝往上一屈,屁股着地,顿得他全身酸痛,
更加站不起来。
他歇了片刻,游目向四下打量,发觉自己原是坠进一个五六丈高,好比枯井一样的穴
里,四周十分窄小,怪不得竟是垂直坠落,没有横着摔下。
白刚茫然抬头,寻思攀登洞口的方法,忽然灵机一动,想到只消脚、背、手并用,便可
向上挪移,不觉心里一觉,那知他一施展起来,穴壁竟是滑本留步,“咚”一声响,这回可
是背脊着地,双腿翘起,摔得个劣马现蹄,几乎痛晕过去。
然而,他定一定神,双掌撑地,打算挣扎起身,忽见脚尾那边又有尺许高的小穴,用尽
目力看去,似觉里面颇为深广。他有过两次爬山洞的经验,必知深山里天然的石洞,多半有
个去处,否则山洪雨水,消向哪里?既有这个石洞,何不顺便进来看看?
他以臂部着地,旋转身躯,待头前对正小穴,仰撑身子进去,待身体打直,然后翻转身
躯,俯伏爬行,丈许之后,竟是一间石室。
这间石室四壁,有数十缕光线由指头大的小孔射入,所以并不太暗。一白刚站直起来。
双手擦腰摩腿,自觉痛楚略减,才向石室察看。但见四壁光滑如镜,室内有青石矮桌一张,
桌上置有一架小石鼎,桌旁放有一个蒲团形状的石墩,并且有两扉石门嵌在壁间,石门上
方,好象还有字迹。
白刚近前一看,认出是“修真室”三个篆书。到底修真室是在石门那边,还是这间石
室?他被这三个字诱发好奇心,也不仔细推敲,即沿壁察看。发觉四壁所以那样光滑,原是
以青石磨成,并还是嵌了上去。仔细端详,又见一面石壁,刻了无数猛虎,虎的姿态虽然有
蹲、有伏、有立、有扑,但每一只都栩栩如生。
再走过另一面石壁,所刻又尽是鹿的形像。衔接在鹿壁的右边,那面墙上刻的又尽是猿
形。
白刚心里暗道:“修真的人,雕刻这些野兽作甚?”
他觉得那些石像,只能供欣赏之用,这时那有闲暇欣赏?于是,一他又走近石桌,一看
那石鼎,即见上面雕有“五禽奇经,有缘即见”。八个篆字。审视鼎内,却又空无一物,暗
道:“难道藏经已被别人得去?”
但他这时已确信这间石室,定是前辈奇人注经传奇之所。他饱读诗书,知道东汉时代,
神医华伦曾著有一部五禽经,据说可以健身却敌,返璞归真,难道真经藏在此地?他想起四
壁已刻有虎、鹿、熊、猿,确是五禽经的前四部,然而“鸟”经又刻在哪里?
他不觉仰头一望,果然见石室上面雕的尽是鸟形,这才恍然大悟。但他念头一转,暗
道:“奇怪,既然刻在石上,任何人入洞也能看得清楚,何必说什么有缘无缘?”他认为这
里面透着古怪,如是随便让人看就见,还算得什么奇经?他这时真正是福至心灵,肃立整
衣,跪在蒲团石上,默默祈祷,再三叩首。待见石桌面上,光影流动,隐约写有“五禽奇
经”四个篆字,而“五”字每一笔接合处的色彩特别深浓,好象写成之后,另加五个圆点。
他灵机一动,依着笔划的顺序,有在圆点之处点了一下,见无动静,又顺序轮番各点四
下,果然最后一指按下,即见石鼎缓缓后移,现出一个写有“藏经盒”的石盒,旁边还写有
“欲得五禽经,先服白梅果”十个字,并注明白梅果成熟的年月时刻和摘取的方法。
白刚才看到最末一个字,但闻“咔嚓”一声,石鼎又移回原位,再按“五”字的圆点,
石鼎仍是纹风不动,不禁暗叹一声:“无缘!”但他并不后悔。
他想到“欲得五禽经,先服白梅果”十个字,觉得自己纵然幸获白梅果,也要送给虎叔
治病,纵然取得五禽经,又有什么用处?再则自己不曾练武,把五禽经带在身上,只怕连命
儿也丢了,索性以不取为妙。要是那白梅果能医好地虎叔的病,再带虎叔来到修真室,练五
禽奇功,自己学武的志愿岂不更易达成,并还一举两得?
因此,他对于未能及时取出藏经盒一事,反觉泰然,当即走往门边,寻着一个拉环,用
力一位,石门应手而开,出得门来,即见一片苹果林映在眼前。身后“格”一声响,石室已
自动关闭。看起来却是两块粗糙的岩石,并没有半点痕迹。
白刚还未敢决定那苹果林是旗峰谷那一座,但他往林里走不多远,即见苹果堆积遍地,
旁边排列有许多方坛,而且酒香扑鼻。
一点不假,这地方正是何通曾经酒醉酣眠的旗峰谷,但何通往哪里去了?为什么还没有
到来?
白刚推想他这位至友,可能在前次入谷的路上等候,急定一定神,好寻找方向,那知他
才一定神,即听有人喝道:“傻小子别走了!”心里一惊,情知何通遇上了敌人,急忙飞奔
而去。
在路上又听到何通哈哈大笑道:“又是你们这伙半死人,拦你爷爷的路想要怎的?”
一个洪钟似的声音喝道:“傻小子!你只要说实话,本堂主决不为难你,那枚朱藤翠果
是不是九尾狐偷吃了?”
何通笑道:“狐狸偷吃果子,难道也有罪?”
那人厉喝一声:“不许打岔,我只问是不是她吃?”
何通傲然一笑道:“你管得着是谁吃了?那果子又不是你家种的!”
那人怒极反笑,冷森森道:“好大的狗胆,竟敢在本堂主面前装疯卖傻,今天不把你打
成个白痴,量你也不知本堂主的手段!”
白刚恰好赶到,见一群劲装汉子,将何通裹在核心,一个豹头、金睛、狮鼻的怪人站在
何通面前,举手欲打,忙叫一声:“且慢!”上前拱手道:
“阁下追问朱藤罕果的事,究竟有何用意?且请先说,在下一定将事实奉告!”
那人正是火睛豹明冲,在怒气冲冲的时候,见一位少年书生飞步到来,并且以礼为先,
只好忍下一口气造:“朱藤翠果乃本帮辖区内之仙物,任何人都不得盗为己有,即使是九尾
狐窃去,同样也要受帮规严厉的制裁!”
白刚万料不到天龙帮一个帮会组织,居然霸占地盘,自划禁区,一个小小堂主就严然好
比封疆大吏,操纵生杀予夺的大权。这事如说是九尾狐所为,正好让他自相残杀,不过九尾
狐对自己有恩,怎好无故栽陷她?何况那翠果是自己吃了下去,自己受益而使别人受害,怎
么算是正人君子?
他心意一决,当即挺身答道:“贵堂主无须胡乱猜疑别人,在下白刚前次路经这里,吃
过一颗绿色的藤果,后来经人说是朱藤翠果。”
火睛豹明冲一听之下,气得眼若铜铃瞪着白刚脸上。
他回想当时,因见红影一晃而逝,疑心是胡艳娘所为,并将此事禀告帮主,不料反被胡
艳娘说他监守自盗。这口气没处可消,只好找那时在场的人作证,料不到偷吃仙果的人,竟
是这位少年书生,不容分说,一伸长臂,向白刚胸前抓去。
蓦地里,“轰”一声巨响,火睛豹顿时顿坐地上,震得他头昏脑涨,眼暴金星。一位白
衣白发、白眉垂肩、手持拐杖的老婆婆,不知什么时候已挡在白刚面前,向火晴豹喝道:
“汝等的事,与我老婆子无关,但这白娃儿是我要寻的人,你敢动他一根头发?”
火睛豹霍然跃起,怒道:“你是何人?胆敢干预本堂主的事!”
那老婆婆冷“哼”一声,满脸不屑道:“你一名狗爪也配称孤道寡,和我老婆子通名通
姓?”她一步一拐向前进逼,步声拐声隆隆作响。
火睛豹猛可记起一人,惊得叫起一声:“遵命!”慌忙率众奔去。
老婆婆眼见火睛豹去远,回头却不见白、何两人,也不再去追寻,望着果林微叹道:
“想不到睹了一生的狠劲,今天还会失败一次。唉!总算是完了一场心愿了!”脚下微顿,
独自破空而去。
果林里,何通问道:“那白眉姥姥正是要找你,你怎不和她相见?”
白刚道:“我早知是她,并非不愿和她相见,而是怕纠缠不清,耽误摘取灵果的时
刻……。”接着又把在修真室所见的事一一说出,并道:“白梅果出世的日期已快到了。我
们得先往五梅岭觅地藏身才是!”
当天傍晚,二人一马到达一座千仞高峰。这一座高峰全是焦土,找不到岩石,也没有半
点冰雪,热烘烘如同三伏天气。敢情因炎热之故,竟是不长一草一木,光秃秃成了不毛之
地。
登此高峰,再看雪梅峰仿佛就在眼前。两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焦土山洞,将带来的苹果
喂饱了马,任它自己驰骋,然后联袂走进山洞,以苹果当作粮食。
白刚一心悬念着白梅灵果,想起一两天内就决定了得失,更加担心道:“武林里的神算
名手,都算那白梅灵果是在今夜子时正,但修真室中,藏经盒上所显的字,却说要在明天卯
辰相交的时刻,不知究竟是谁算得准?”
何通由“子”字起,屈指哺哺算了好一阵子,忽然笑起道:“你们总说我傻,其实你才
傻得厉害,子时到辰时不过相隔四个时辰,那有什么要紧?”
白刚好笑道:“你怎知虽然相隔几个时辰,关系我们成败却是很大?假如灵果是在今夜
子时成熟,你我就得立刻赶程,而遇上武林群雄在那边争夺斗杀,我们那曾有多少希望?如
果是在明天破晓之后灵果成熟,那伙争夺的人当然早已散去,我们再去检个便宜,岂不十分
容易?”
何通恍然大悟,急道:“这事怎么办?不如先往那边守着!”
白刚思忖多时,才道:“先去守候也好,少算不如多算,我们既不会算,也只好用这策
方法,听天由命了!”
他话声刚落,忽听到一声叹息起自身旁,回目四望,又不见有人影,何通忽记起醉丐说
那碧眼鬼的事,以为是碧眼鬼到来,厉喝一声:“打鬼!”便要跃身而出。
那知他刚站得起身,忽有一张纸片飘来,恰好遮在他脸上,气得他一手抓下纸条,即要
撕毁。
白刚情知有异,急接过手来,见是一张黄纸条,上面以朱砂画了一个“虎”字,下端并
有“丙丁”两字,一时不解其意,翻过背面,即见写有:‘今非明是,匆出此洞,呵气化
符,可保平安。”等十六字。
这时知道已有神明指示,赐符保佑,急端整衣冠,向洞外膜拜。忽闻一个苍劲而和蔼的
口音道:“小娃儿不必多礼,得果之后,赶快回家!”
白刚心头猛然一震,四下打量,仍然不见人影,见何通又要挺身出洞,赶忙拦阻道:
“不可鲁莽,那人定是高人异土,特意来指示我们,既然不肯相见,怎好强求?”说
吧,对那“虎”字黄符呵一口气,虎符居然无火自燃,化成一团白雾向洞口飞去。
何通鼓掌大笑道:“好耍子,那人要是肯多送几张,我们就可以变把戏了。”
白刚既好气,又好笑,薄斥道:“你光是胡说,不怕冒渎了老前辈?”
何通连日来紧张过度,这时获知灵果在明天结实,就地一倒,已呼呼大睡。白刚虽也觉
十分疲乏,但他一闭下眼帘,更觉诸般往事扰得他头昏脑涨,索性盘膝枯坐,模仿皇甫碧霞
那样俯首垂帘。
没有多少时候,白刚仿佛听到有人轻“咦”一声,急开眼一看,即见一个身材奇高,肉
削骨立,长发披肩,碧眼灼灼的人,站在洞口,向里张望。
白刚不由得一怔,暗忖:“这个莫非就是碧眼鬼冷世才?”
他由上官纯修描述的形相,认为来人即是碧眼鬼,知道那恶鬼心狠手辣,何通会吵会
骂,不便把他叫醒,急挡在他身前,准备应变。
那知碧眼鬼张望一阵,脸上显出迷惑之色,喃喃道:“我分明记得这里有个山洞,怎地
忽然不见……?”他拧转身躯,想是打算离去,忽又折转回来,冷笑道:“我从来没有记错
针大的事,就不信这团浓雾后面,是一座悬崖石壁,到底是那一路朋友的鬼八卦?”
白刚见对方边走边说,看看就要闯进浓雾,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一声狮吼,即见一
个金丝长发的人奔来,高呼一声“冷兄且慢步”!
碧眼鬼回头笑道:“你这狮头老怪,不在雪梅峰,来这里干什么?”
狮头老怪哈哈笑道:“你这碧眼鬼见不得大神大煞,那醉鬼还没和你动手,你就先来个
溜之大吉,你以为一疯一醉还能执武林牛耳么?哈哈!要不是了空秃子及时赶到,双方未曾
真正动手,否则,单我一个狮头太岁,也管教他们两人挫骨扬灰。”
白刚听狮头老怪说一疯一醉到雪梅岭,先是一喜,待听到对方并未将一疯一醉放在心
上,又是一惊。又闻碧眼鬼冷森森冷笑一声道:“亏你好意思自吹自擂,你如无顾忌,为何
来这祝融峰?我冷某有的是千毒芒峰针,纵使一疯一醉艺高一筹,他能奈我何?只因天龙
帮……”他顿了一顿,又道:“老怪物,你看单晓云这人如何?”
狮头老怪哈哈笑道:“真正是光棍遇上没皮柴,你也不必说单晓云心怀叵测,就说你自
己又何尝不是掩耳盗铃?你凭良心说,此次加盟,你为的是什么?”
碧眼鬼一眨眼,阴笑一声道:“彼此虽是为了那枚白梅灵果,如凭手下功夫,决定灵果
应该属谁,冷某自无异议。无奈那通无毒龙竟是阴毒无比,居然对那醉鬼频送秋波,企图嫁
祸于我。你不见他对醉鬼说:‘师门大仇,时刻在念,如知白师妹昔年所中之毒,出自何人
之手,誓必赴汤蹈火,洗雪此耻。’他既然存心害人,我又何必替他卖命?是以……”
狮头太岁一怔,接口道:“狄氏三代四义当年之死,难道是阁下打发的么?”
碧眼鬼迟疑半晌,叹一口气,道:“白梅娘娘当时在墨砚峰上,确曾中我的寒毒阴功和
千毒芒蜂针,但狄氏祖孙三人,并不是我所害。后来听说,白梅娘娘在那一次并奉丧生,而
且还和乾坤剑皇甫云龙结为夫妇,后来她如何致死,冷某不得而知,也与冷某无关。但一般
人总以为她既中芒蜂针,必死无疑,极容易误会到冷某头上。”
狮头太岁道:“我倒相信你碧眼鬼说的是真话,但依你看来,这件事是否通天毒龙所
为?”
碧眼鬼想了片刻,才道:“是不是通无毒龙所为,我没有亲眼看见,也不便说,但除了
他本人之外,恐怕再也没有第三人知道了。白梅娘再度出现,也是他亲自告诉我,不然,连
我自己也认为白梅娘不可能治愈千毒芒蜂针的伤。”
狮头太岁确算得上老好巨滑,他抓住碧眼鬼的话柄,问了一大套,才弯转话题,笑道:
“阁下恐怕通天毒龙把狄氏的事栽往你头上,这时一走了之,白梅灵果还想不想要
了?”
碧眼鬼格格一阵怪笑道:“白梅灵果功夺天地造化,谁不想趁此机运?今天的来人里
面,北起罗刹,南到天方,东自猴矶岛,西达流沙湖,在雪梅峰挤做一团,老匹夫虽然欲以
结盟一事拘束各人,但八荒边陲,谁肯听命?冷某来此,不过是暂避锋头,让他们斗得九伤
十死,那时也快到子午时刻,然后突然下手攫取,岂不省力得多?”
白刚听说雪梅峰有那么多奇人高土,恨不得去看看热闹,但他又自恨无能,只好听那隐
身前辈的命行事,心知群魔扰扰,多半是百事难成,说不定机缘巧合,灵果反落在自己头
顶……他正想到还有几分希望,又闻狮头太岁哈哈笑道:“你这说真方,卖假药的事,在老
夫面前大可不必。老实告诉你吧,事情由了空秃子调停之后,已不比前时紧张,各方已经同
意在灵果成熟的时候,各展身手,捷足先登,谁先得到,灵果就算是谁的,其余的人不可掠
夺。”
碧眼鬼急道:“通天毒龙同不同意?”
“他敢不同意?因他自忖实力不足,不但难独败各方高手,连到一疯一醉也要取他老
命,是以首先赞同,其他门派当然更无异议。但我等考虑的结果,如是灵果落入外人的手,
必须立即夺回,然后由我们会盟的人,公议谁是得主,如灵果落在已方手中,那更是求之不
得。不论保果或夺果,人手自然越多越好,所以我特地跑来找你,你到底愿不愿赶去?”
碧眼鬼主意尚未拿定,九尾狐胡艳娘忽然如飞而到,娇吁道:“艳娘奉帮主之命,恭请
二位前辈回去商榷大事!”
狮头太岁见她神色有点慌张,诧道:“事情发生变化了么?”
九尾狐回头一望,急道:“本来大家议定只要一交子正,便可决定灵果是属谁,不料天
籁魔女夸下海口,说可用‘移阴种阳’之法助灵果立即成熟,当时大家不明就理,任她施
为,不料她竟是以无心妙音的淫药助长,反使遍山梅花不凋自谢。各人还以为花落才可结
实,那知顷刻间连梅树都枯萎而死。这样一来,就引起群雄大闹起来,特请两位立刻回去助
阵。”
碧眼鬼闻言,先是一怔,接着“哈哈”狂笑一阵。也不知是愁是喜,瞪了九尾狐一眼,
一晃而逝。
狮头太岁听说梅树已枯,大失所望,还待问个详细,忽听九尾狐“噗嗤”一笑道:“老
前辈不必担心,其实天籁魔女施展移阴种阳的时候,早将白梅灵果攫取到手,惟恐群雄争
夺,立即施缩地成寸之术,迅疾穿过梅林,同时暗用真力摧毁各树。现得灵果三枚,老鬼一
走,只有前辈,天籁魔女和敝帮帮主各分一枚到手。”
狮头太岁听得心花怒放,正要起步奔去,忽觉背心一麻,猛一回头,已不见九尾狐的踪
影,心知已遭暗算,狂吼一声,疾奔下峰。
白刚亲眼看见一幕勾心斗角的活剧,已是不寒而栗,再想到白梅果树已毁,灵果又被天
籁魔女得去,也不知是真是假,想到自己千辛万苦来此守候,顷刻间即起这么大的变化,虎
叔的病必定难治了。一时悲从中来,在精神恍惚中,似已看到家里停着一具灵枢,禁不住扶
枢大哭。
那知他所扶的灵枢,却是扶在何通的身上。
何通在熟睡中被白刚抓住痒处,倏地惊醒,见他满面泪痕,不禁讶道:“白刚!你又怎
么了?”同时在他腿上捏了一把。
白刚腿上一痛,清醒过来,才知误把何通当成棺木,不由惨笑一声。
但这时何通又另有所见,欢呼道:“你看,她已经看见我们了,怎么还在东张西望?”
白刚回头向洞外望去,却见白梅女皇甫碧霞站在洞口,眼睛向里面张望,心知是那虎符
的妙用,里面虽然看得出去,外面就无法看得进来,位高呼一声:“皇甫姐姐!”
由皇甫碧霞神情上看来,她好象已听到洞里呼喊,却张开眼睛向四下打量,不知道向前
再跨两步。
白刚在哭泣之后,自不愿被她看见。何通却因对方向别处张望,觉得十分好要,虽是叫
嚷,却不起身迎接。
皇甫碧霞在洞口愣了一会,忽然人影一晃,上官纯修也到了洞口,诧问道:“师妹你找
什么?”
“方才仿佛听到白刚和何通的叫声,怎么看不到人影?”
何通见上官纯修也来了,高呼一声:“上官大侠!”与白刚不约而同,飞步奔出,那知
一接触那团浓雾,即被一种潜劲把他反弹回来。再冲一次,仍然如此,只好放弃出洞念头,
安心等候雾散。
上官纯修听说皇甫碧霞听到白刚和何通的叫声,以为她心神恍惚所致,还待向她解释,
旋而他自己也听到极轻微的呼唤声,也不免惊异起来,张望了几眼,笑道:“我倒忘了,师
尊曾吩咐我不必在这里等候白刚,我们还是往别处去才是!”
何通见洞外两人走了,愣愣地望着白刚道:“不知是什么古怪门道,凭我铁罗汉的力
气,还冲不出这个洞口!”
白刚思忖半晌才道:“听说佛门密宗有一种瑜伽功夫,可以将意念赋于符咒里面,再透
过符咒的形式,发挥极大的功力,敌情方才那张虎符化成白雾,将洞里洞外一概隔绝,应该
是这种神功的妙用……”
他忽然又想起一人,不觉“咦”一声道:“莫非是他老人家到了?”
何通以为白刚所说的“老人家”,是疯和尚或是神州醉丐,又转口问道:“上官大侠他
们不是来找我们的?”
白刚略一思索,即道:“听他口气,好象是找我们,却又不该在这里相见。”他顿了一
顿,又将听得碧眼鬼的话告知何通,并道:“白梅娘既与皇甫云龙结为夫妇,那可不就是皇
甫姐姐的母亲么?”但他旋即想起自己已探知别人的身世,和别人的仇人消息,自己的身世
反而不明不白,不觉又长叹一声。
何通喜得直嚷道:“妙极了!咱们赶快将这件事告诉他们,省得上官大侠到处奔波去
找!”
白刚回想起来也觉好笑道:“上官大侠跑遍江南,打听狄氏后裔,却不知正在他的身
边。
外面已是一片漆黑,并隐隐传来杀声。白刚和何通轮番歇息,一面守候洞口雾散。
朝曦刚上,晓雾正浓,洞口的白雾反而尽收。
何通唤马到来,两人共骑,好在道路虽是崎岖,却不象石笋林那样转折难走,不消多
时,已到雪梅峰顶。
雪梅峰的天气果然寒冷异常,白、何两人虽服下疯和尚的御寒丸,仍觉寒气如针,刺肤
作痛。
峰顶长满梅树,但梅花落尽,只剩有焦灼的枯枝,在寒风里摇晃。积雪盈尺的地面上,
偶有折落的枯枝冒出雪面,再也看不到什么东西。
白刚不免焦急起来,但他记起九尾狐曾说天籁魔女得到三枚灵果的话,既然有了三枚,
难免不多有一枚半个。
因此,他和何通跃下马背,边走边看,希望发现奇迹,那知走遍整座树林,但见每一株
梅树都已干枯,看不出有半点生机,顿觉心灰意冷,抱着一株古梅,痛哭起来。
何通见他这位至友,因找不着灵果而抱树痛哭,一阵无名火起,竟迁怒到梅树上头,恨
恨地骂道:“你这几根老柴,怕了天籁魔女,还怕不怕我铁罗汉?”猛可一脚扫去,
“嘭!”一声响,何通的身子被弹退数尺,坐在雪上。那株梅树晃了两晃,并未倒下。
白刚正倚在那枚梅树,被何通一腿扫得那树身一震,连带把他震醒,蓦觉眼前一亮,忽
有所悟,一跃而起。
他双掌猛可向那亮处一合,却因收不住劲,“嘭”一声响,他自己也跌成一个“癫狗吃
屎”。
但他这时已握有一物,打开一看,正是一枚白色梅果。
原来何通扫出那枚梅树,树身焦黑,桠杈特多,并结有不少瘢瘤,端的是铁皮雪骨,千
年以上的古树。
白刚虽是跌了一交,但一果在手,不禁笑逐颜开,喜得直嚷道:“找到白梅果了!”
何通也喜得不觉腿痛,一跃而起,欺身上前一看,果见一枚雪白晶莹,约有杯口大小的
梅实,不觉也大嚷道:“哈哈!我们真的找到白梅果子了!……”
那知他这一阵喊嚷未罢,只见眼底一花,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妇人已站在面前,吃吃笑
道:“这真是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梅果落在你小伙子手中,老娘说
是人财两得!”
那妇人得意已极,扭着腰肢,步步近迫。
白刚认得来人正是天籁魔女,端的又惊又怒,打算拚掉一死,也要骂她几句,不料何通
已一步跨上,拦在前头,在这同一时间,忽被人往后一拉,回头一看,见是田青到来,不禁
喜极要问。
田青急道:“你快走!我来挡!”将白刚顺手一带,自己抢步上前。
白刚情知事不宜迟,见骏马恰也来到树后,立即上马疾驰下峰,待到达峰脚,忽然想起
何通还没有脱身,又急勒转马头,待上峰去,猛见一团黑影,直滚下峰,定睛一看,正是何
通滚下,当即揽他起来,上马疾驰而去。
一口气逃出五梅关,才放辔缓蹄,白刚这才问道:“你怎能逃脱那女魔手里?田青会不
会有危险?”
何通好笑道:“那妇人端的是糊涂得紧,被我给她一顿好骂,她正要过来和我算账的时
候,田青忽然赶过来向我眨眼,要我快走,并对那妇人说永远听她使唤,那妇人果然喜极,
但气我不过,待我撤腿开跑的当儿,向我后背打来一股劲风,把我吹下峰来,总算她帮了一
个大忙,使我用不着走路,并且还找到你!”
白刚听他说得轻松,心头也宽慰不少,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大对,又适:“那魔女十
分淫荡,如果田青交不出白梅灵果,她一反起脸来,田青岂不要吃大亏?”
“你放心吧!田青的本领大得很!”
白刚没有见过田青的功夫,但田青在水帘洞逃脱,已是事实,再则自己得依赖别人照
顾,此时担心无用,随手向怀里一摸,不禁惊得连身子也摇晃起来,并即牵动骑在前面的何
通。
何通回头见他神色大异,惊道:“你怎么了?又有什么不对?”
白刚惊得连声音都颤了,断断续续道:“白梅灵果……不见……”
何通好笑道:“分明是你带着,怎会不见?”
“是呀!这……时不见……了。”
何通只好勒马驻蹄,叫一声:“我们回去找!”
正要弯转马头,忽有个人影一晃,马前出现一位儒巾少年,“噗嗤”一笑道:“白梅灵
果在我这里,看你急成这样!”手掌一摊,将那梅实递了过去。
白刚见田青突然现身,心中一喜,已跃下马背,此时见他拾到梅实送来,一时兴奋过
度,反而忘记接那梅实,拉着对方的手,叫道:“兄弟!你对我太好了,教我白刚如何报
答?”
田青也是感触万千,瞬息间,神情百变,轻轻挣脱被握的手,说一声:“你先把梅实藏
好!”接着又道:“你以后不把我忘了就是了,那魔女快要追来,你们快逃吧!”
白刚知他要走,右手拿着果子,左手一抓,又握紧田青右臂,叫道:“我们一块儿
走!”
田青脸色先是一红,接着又“噗”一声失笑道:“你真会磨人,但我还得抵挡那魔女一
阵,否则你们仍然逃不了,那魔女色迷心窍,我有法子对付他,你们去吧!”微一用力,白
刚的手已由他的臂上脱落,再一晃身,笑声已由远处传到。
白刚茫然上马,任骏马疾驰奔腾,他只是想念着无限的心事。
他觉得上官纯修那样为人排除危难的精神,已是人中龙凤,极是难得,但田青还要远超
上官纯修之上,他几次甘冒奇险,为一个陌生人解救急难,放过不说,单就他拾获人人企求
而不可得的白梅灵果,还肯原壁归赵,这一种人格和襟胸,只怕连孔圣人,关夫子也做不
到。
但觉可惜的是几度相逢总在危迫的时候,田青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竟令人莫测高
深,连半句肝胆的话也没有机会说出,不觉十分惆怅。
他旋又想起虎叔的病幸能治愈,则这个功劳应该是田青占了一半,虽然白梅灵果是何通
打落,自己夺得,但已在途中失去,如果田青拾获之后,并不送还,谁又知他拾获灵果?虎
叔的病又怎生痊愈?纵使灵果失效,但田青两度相救,与及赠果之情,也是粉骨碎身已难报
答。他独自忖度多时,又觉得这样虚想无用,还是飞速回去要紧,又催促何通策马加快。
何通不禁失笑道:“你这大傻瓜,抬头看看前面是什么地方?”
白刚定一定神,但见残阳夕照中,十方镇已经在望,一种乡愁,也不知是悲是喜,急剧
涌上心头,眼前反觉一片迷漾。
十方镇,是寻邬县境的小镇,地面虽然不大,因位于交通要冲,市面还算发达。
当地居民多半农耕为业,但尚武风气也盛,每在耕作余暇,一班年轻男子即耍拳弄棒自
娱,老年人则从旁加以指点,还不惜重金,聘请拳头教习教他们的子弟,本来这一类尚武的
地方,每每因为各崇门户,引起仇杀,但十方镇上不但没有仇杀,甚至因习武而引起的纠纷
都不曾发生过。
还在十五年前,一位衣衫槛楼,年约四旬的壮汉,带有一对只有三四岁大的童男女来到
镇上,他们敢情经过长途跋涉,而且饥饿煎熬,刚进镇口,那女孩便嚷着要吃,穷汉摸摸口
袋,不由得苦笑一声,喃喃道:“爹爹为了你们两个,性命都可不要,那还管什么面子不面
子?”他安慰二小一阵,便携带他们走到街头卖艺的场子,抬起一块瓦片,就地划了一个大
圆圈,把二小放在靠墙一面,然后走进圈内,吆喝几声,惹得十几个闲人走拢过来,随即向
各方来个罗圈缉,交代过几句场面话,打了一套空拳,再向观众来个罗圈揖,并即开声道:
“常言道,江湖上路短情长,但兄弟来到贵地,偏就短了盘缠,方才演了一套不成材的
把式,如有仁人君子,江湖朋友,肯帮忙则个,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转,兄弟总是领了列
位盛情,请列位多多施惠……”
围观的闲人听说要他出钱,顿时一片喧哗,并有不少人逡巡退去,剩下十来个没有即退
的人,也是你望我,我望你,没有人掏出钱来。
那穷汉不禁慨叹一声,大有英雄末路之概,蓦地,他瞥见远在三丈外,竖有一块系马
石,当下一个纵步,站在系马石上,再向观众一揖道:“在下方才一套花拳绣腿!想是不能
进入高人眼界,只好把毕生所学,全掏了出来,乞求几个赏赐了!”
话声落处,但见那穷汉毫不着力地微一蹬脚,身子已轻飘飘落回场中,那块三尺来高的
系马石同时没入地面。
穷汉演出这一手绝技,果然引起一阵喝采声,但仍然没有人肯掏腰包,使他不禁大为诧
异。
然而,这时候却有一位精壮汉子越众而出,抱拳当胸道:“这位老师请了!以老师这种
艺业,决不是江湖卖艺之流,如是缺短盘缠,何不找敝镇王武师去?”
穷汉以为那壮汉出场较量,不禁微微一怔,待听他语气缓和,又指出一条明路,这才解
颜笑道:“兄弟偶然路经贵地,并不知道有王武师,是大大失礼,但兄弟与王武师素未谋
面,确也不便打扰!”
那人忙道:“王武师喜欢江湖人物过访,所以他吩咐下来,只要是江湖人物到来,必由
他亲送盘缠。”
穷汉听得一怔,这才明白别人光是喝采,并不肯掏腰包的理由,但他确不认得王武师怎
好上门打秋风?回顾一对小儿女,正在犹豫难决,忽听有人高呼:“王大爷来了!”
穷汉一眼看去,便见一位衣着华丽的壮士,带着两名劲装汉子踱近圈子。
那壮士刚一现身,即高声叫道:“何方老师辱临,怎不先教伯川知道?”
穷汉一听那壮士报名“伯川”,不禁一怔。
在这时候,那壮士已踱进场中,向穷汉一瞥,不禁“呀”一声叫道:“伯川得讯来迟,
请师叔见谅!”一屈双膝,立即拜倒地上。
穷汉作势一扶,面泛喜容道:“你果然是伯川,十年不见,几乎认不得了!”
原来那中年穷汉,正是当时在江湖享有盛名的扑风刀萧星虎,女童是他的独生女萧楚
君,男童就是白刚。
王伯川见他师叔这般打扮,情知大有文章,忙道:“伯川家室就在镇上,请师叔往寒舍
暂住几天吧!”
萧星虎不胜喜悦,带了两个小童,直往王府。
当时的观众见十方镇首席武师王伯川的师叔到来,立即播传全镇,由耆宿登门求见,聘
请萧星虎担任武师。
萧星虎带着这对小童流浪数年,至此暂获歇脚,由于他教人热心,为人谦和,武艺精
湛,又是王伯川的师叔,不久之后,人人神称他为“虎叔”,如不是他经营有一座“萧家花
园”,真姓名敢情也会淹没。
光阴似箭,岁月如流,十五年晃眼过去,原来的一对小童,一个是亭亭玉立,一个是倜
傥风流,萧星虎也进了“人已二毛莫问年”的迟暮,不时望着这对少年子侄掀髯微笑。
然而,这一天,萧星虎神情忽然凝重起来。
这是十五年来,从未有过的事,白刚一见之下,不禁惊问,萧星虎反而哈哈大笑道:
“傻孩子!虎叔能见到你们长大成人,还有什么心事未了?”
白刚人虽聪明,到底毫无阅历,以为虎叔只是一时感触,那知就在当天的夜晚,萧星虎
忽然失踪,一连三天不见回来,白刚跑往王伯川家里查问,才知王伯川也在那天晚上失踪。
二小急得终日在大厅、花园里乱转,却不知如何是好,一直到了第五天晚上,萧星虎才
回到家里,见二小问个不停,又哈哈笑道:“你两个已是这么大的人了,还象小孩似的,我
偌大一把年纪,难道还丢得了?”
但从那天起,萧星虎似乎心绪不宁,常常呆在房里叹气,白刚偷偷跑往查问王伯川,不
料王伯川仍然没有回来,这时虽意料到事态严重,却又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和楚君轮流借
伴着虎叔。
不几天,萧星虎突然暴发恶疾,全身肿胀,神志昏迷,遍请名医,俱束手无策,萧楚君
见乃父病危,终日以泪洗面,白刚则倚门眺望,看有没有奇人异土经过,好请他诊察病源。
约有半月之久,了空大师恰路过十方镇,瞥见白刚面貌不俗,但又一脸忧郁,特意上前
化缘,即听有病人呻吟之声由后进传出,问起缘由,才毛遂自荐,诊察结果,指出是一种热
毒恶症,惟有五梅岭的白梅果可以治疗。
白刚听说有药可治,便邀请何通星夜赶程。
自从白刚去后,萧楚君抱着几分希望,天天守在她爹爹身侧,那知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白刚仍未回来,萧楚君一颗内心就象一块铅那样沉重。
这一天清晨,萧楚君心绪异常紊乱,似乎预感到不幸的事即将降临,忽听她爹爹轻声呼
唤,急应一声:“楚儿在此!”
萧星虎伸出无力的手,抚摸爱女的柔发,凄然一笑道:“孩子!你自幼就失去母爱,爹
爹好不容易把你抚养成人,本来爹爹在你亲娘亡故之时,就想追随于地下,但不忍抛下我的
孩子,而且还有一件更大的心愿末了……”
楚君猛可想起她爹爹这时的情状,恰与书上所说的“回光返照”相同,心里一慌,不由
连得哭道:“爹!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啊!……”
萧星虎吃她一哭一嚷,也禁不住老泪纵横,“呕——”地一声,呛出一块黑血,接着连
气喘起来。
楚君大吃一惊,急停止哭泣,替她爹爹推摩。
萧星虎急端了一阵,又挣扎着道:“你别伤心,今生事俱是前生注定……”他猛咳几
声,又呕出两口黑血,敢情他已自知无可挽回,续道:“我和白刚的父亲同闯江湖。患难相
助二十多年,情感胜逾手足,生前托我替他照料妻儿,不料我那大嫂生下白刚的当天晚上,
立即撒手归西,大嫂曾经说过还有一个女孩,因仇敌追踪太紧,只得弃置荒野,这时不知是
生是死,现下他家只有白刚这一支根苗,我……”
楚君见他又是一阵呛咳,强忍悲痛,劝道:“爹爹且歇歇吧!明天再说,不行么?”
萧星虎微微摇头,极力忍住呛咳,又道:“我如不能替他成家……死后……怎好见……
他父母……”一阵剧咳,终于使他翻翻白眼,说不出话。
楚君察觉她爹已到弥留的时刻,只觉一阵悲痛直攻心窍,反使她欲哭无泪,双眼发直,
望在病人脸上。
萧星虎已是油尽灯枯,忽明忽灭,随时可以一灭下去就永不再明,但他仍拚尽最后一口
气,断续道:“我只好……将你……许配……给……他……答……”终而,他并未说完遗
言,两手一摊,溘然长逝。
楚君敢情已是悲痛过甚,人已昏迷,但她还纹风不动地坐在床沿,不知经过多少时间,
楚君如大梦初醒,见他爹神色有异,赶快深手一摸,已是心口不跳,四肢僵直冰冷。惊得她
“哇”地一声,扑在尸体上哭叫着:“爹啊!你怎么丢下孩儿,不管了,啊……”
她嚎陶痛哭一阵过后,但觉万念俱灰,站起身来,走上床头,提起脚跟,待摘下她爹借
以成名那口宝刀,那知她既未练过武,宝刀又挂得高,一把没有握住,反而一跤跌在床上。
待她挣扎坐起,恍惚看见她爹向她瞪眼,惊得她知道今后的责任,暗道:“我不能
死!”慌忙跪在尸侧,祷告道:“爹!楚儿一切都答应你就是,请你老人家瞑目吧!”她凄
凄切切啜泣了一阵子,再看她爹爹的面孔,见双目已经闭紧,想是他心愿已了,安然离开人
世。
但楚君想到今后的无依,不禁悲从中来,哭了整个上午。才勉强打起精神,烧一罐温
水,先把父尸抹净,替他穿好衣服,用一张被单盖在他身上,点起两盏长命灯,往街上买些
香纸素烛口来,就在房里拜祭。
她想到她爹似有遗言,还未说清,究竟是否被仇人暗害?白刚的身世也不过透露一鳞半
爪,其中是否还有内情?再则她爹生前种种作为,平时未见提及,连到自己是何处人氏也不
得而知,听他临终所说,爹娘似是十分恩爱,但娘生前的事,在十几年来,为何爹爹不曾说
过,难道其中又有不可告人之痛?……
楚君虽是侠义的女儿,但萧星虎从来没有教她习武,反而每天要她和白刚耳鬓厮磨,在
书房里死啃圣贤经义,这时竟是六神无主,哭一阵想一阵,想一阵又哭一阵神思恍惚,如痴
如迷。
蓦地一声“楚妹妹”,把她由痴迷中唤醒,睁眼一看,已见两条熟悉的身影站在房门外
面,她还不知是真是梦,那人又带着几分欢悦的声音问道:“虎叔可是睡熟了?这几天来他
的病……”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声音,亲切的问候,来的不是白刚还能有谁?楚君猛可站起身子,
哀呼一声:“爹爹!……”右手向床上一指,便语不成声,向床沿一倒。
白刚好不容易取得白梅灵果回来,一心指望虎叔因此获救,猛见楚君这般神情,一个极
不好的预感顿时涌起,一步跨过门槛,奔到床前。掀被一看,已见虎叔僵直,霎时又痛又
悲,“哇”的一声,呛出一口鲜血,顿时晕倒床前,双掌漫无自主地向楚君粉腿一拍。
楚君本已悲痛攻心,几乎又晕过去,恰被白则重重一拍,把她打得痛醒过来,见状更是
芳容失色,紧搂白刚,痛哭哀号。
何通站在门外,先是一怔,但他憨直近于愣傻的地步,他对于萧星虎说不上恩,也说不
上怨,这时还要埋怨道:“你尽哭什么劲,人死伸直了腿,埋了不就算了,别再死了白刚,
更加有给你哭的!”
萧楚君明知他愣人,但也很得向他瞪眼。
何通可不管人家对他怎样,一步跨到白刚身侧,由白刚怀里找出那颗梅实,塞进白刚嘴
里。
萧楚君气得骂道:“何通!你拿什么给他吃?”
何通哈哈大笑道:“白刚被别人抢来抢去,结果找到这颗白梅果,虎叔没福享受,白刚
自己也快死了,看看这梅果能不能救!”
萧楚君这才记起他两人原是去寻找白梅果,想不到这种千年灵物,果然被他找到,情知
他两人定受了不少辛苦,可惜又未能在清晨赶回,相差几个时辰,竟至遗憾终天,人寿如
此,尚有何说?忍不住收泪问道:“何通!你们怎么不早点回来?”
“你这小丫头以为慢了么?梅果在今天早上结实,我们一得到手就立刻赶回,已经跑了
一千多里!”
萧楚君吃了一惊,忽觉白刚由自己怀里一挣而起,忙道:“你远来辛苦,休再悲痛!”
白刚那里肯听,跪在床前,抚尸痛哭不休。
萧楚君悲极反静,情知不让白刚痛痛快快哭一场,心中抑郁难消散,只好陪着跪在一
旁。
何通愣愣地站在白刚身后,敢情他没有见过病死的人,一双圆眼尽向萧星虎尸身打量,
忽然叫起一声:“奇怪!”接着又嚷道:“你们看!虎叔口角流血,手捧心窝,一脸痛苦的
样子,怕不就是中了千毒芒蜂针?”
白刚猛然一惊,急拭去眼泪,留心察看,果见虎叔的死状,与疯和尚师徒所说那些被害
者十分相似,再解开尸体的衣服验看,在背心的部位又发现两个针孔大的紫绿色小点,并透
出一种极其难闻的恶腥气息。
由这两点异状看来,白刚知道虎叔之死,一定是遭人暗害,而暗害他虎叔的人纵然不是
碧眼鬼冷世才,但也必和冷世才有关,忙向楚君问道:“虎叔临终的时候,可曾说过被人暗
害的事?”
萧楚君凄然道:“爹爹并未提起被人谋害,但也说了不少遗言……”萧楚君将遗言中,
有关白刚的部分全部说出,至于她与白刚的婚事一项,不知因为少女娇羞,也还是她当时昏
迷中听不真切,所以始终没有说及。
萧星虎的遗言,虽然不曾将白刚的身世全部透露,但白刚已由遗言中推想到,自己的父
亲,生前是武林人物,亲娘在未生自己之前,曾被仇人追踪,以致将胞姊弃置。
他由这些疑窦和虎叔禁止自己学武,隐瞒自己家世联想起来,猜想自己父母的仇人必定
异常厉害,深恐自己习武之后,冒昧报仇,反送掉性命,更因虎叔是被谋害而死,王伯川又
失踪未归,这事决不单纯,说不定虎叔还是为自己一家的冤仇,而得到这样结果。
白刚思索多时,越想,越觉得推断不差,又双膝跪下,祷祝道:“刚儿来晚一步,致你
老人家撒手尘寰,请宽恕刚儿不孝之罪,从今以后,刚儿即将奋志习武,为先父母和你老人
家报仇雪恨,倘蒙允许,还请放宽愁容……”
蓦地,一阵北风入户,吹得烛影摇摇,房里虽有三人,也禁不住寒毛竖起,白刚再向尸
首一看,仿佛虎叔脸上果然显露几分喜容,忙倒身再拜,转向何通道:“劳你替我买一付棺
材……”
何通裂嘴笑道:“你这愣小子,难道不知我家开棺材店?还用得买哩?我去抗来就
是!”
白刚见他跨步要走,急一把抓住,正色道:“你难道教我虎叔欠身后债么?如不去买,
我便自己买去!”
何通道:“十方镇的棺材店,就只我一家,另无分号,你不向我家要,赶做都来不
及!”
白刚知道强他不过,只好挥挥手道:“去吧,先把寿具寿衣弄来,日后我再算账好
了!”
何通“哼”一声道:“算什么账?一概由我铁罗汉奉赠!”径自飞步而去,过不多时,
果然带了几个仵作,抬了棺材到达。
白刚生怕惹起仇家注意,不愿过份宣扬,与何通率同仵作将萧星虎在后园安葬。
丧事草草办完,也到了闻鸡起舞的时刻。
白刚当着何通,面对楚君道:“楚妹妹!方才愚兄在虎叔遗体前,祷祝的话,你必定也
已听到,愚兄打算即日前往旗峰谷,练那五禽奇经,多则一年,少则半载,并请何通伴你在
家……”
楚君虽然不愿白刚离开,但这学艺报仇的大事,怎好拦阻?只好凄然道:“我只有你一
个亲人了,要早去早归啊!……”她想到今后凄凉的岁月,不禁悲从中来,掩面痛哭。
何通听说白刚不肯带他同去,还要她陪伴女娃儿,这事多么别扭?急得嚷起来道:“咱
们一块儿去,省得楚君操心,我也不痛快!”
楚君听得大觉有理,忙道:“刚哥哥!我在家里反正无事,跟你们去,也可烧烧饭,洗
洗衣,让你安心学艺,我也顺便学一点,还不好么?”
白刚想一了想,忙解释道:“这样确是很好,但那山路险组,盗贼又多,万一出了差
池,便难兼顾。同时五禽经上的武学,要吃过白梅果的人才能够练。你们同去,徒劳无功,
还是不去为好。”
楚君相信白刚说的是真话,但何通无论如何也要同去,楚君一想到何通走了,自己也只
能托身在王伯川家里,不如也一道走,死在一起死,总比生离胜过几分,也就哭着要去。
白刚被他两人纠缠不清,念头一转,即道:“这个暂时不谈,时候已不早了,楚妹妹回
房里歇息,我和何通在书房里歇息一会,天亮再行商议!”
何通和楚君怎知白刚已立下发奋自强,善志习武以报两家之仇,替武林伸张正义的宏
愿,唯恐地两人妨碍自己,才使出这着缓兵之计,反以为白刚已有意答允同行,两人对望一
眼,楚君脸上掠过一分喜容,说一声:“刚哥哥!辛苦了你们去睡吧!”便自珊珊莲步,独
往闺中,何通一进书房,也立即呼呼熟睡。
白刚独伴孤灯,心潮起伏,屡次提起笔杆,又屡次放下笔杆,直至东方发白,才痛苦地
轻说一声:“楚妹妹!我对不住你,但也只好如此了!”立即握管疾书,同时又泪下如雨。
不须多时,他写尽一纸,婉转解释,纸上湿满了眼泪。也不遑理会,将留书压在砚底,
携了一个小衣包,带几锭碎银,悄悄走往后园,向萧星虎坟前拜了几拜,趁着晨风晓雾,直
向目的地进发。
这一次,白刚是轻车熟路,而且服食过两种灵果,真元已固,气力强大无比,竟是举步
如飞,不消两天,即已赶到五梅关,恰是晌午时分。
他一时未曾细察,顺步而行,走进一家饭馆打尖,待已坐了下来,才觉店里的人,鬼鬼
祟祟地交头接耳,不禁向各处仔细审视,原来又回到头一次投宿的万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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