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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步干戈》


第十三章 神箭金弓



  董无公是个天赋异禀的武林奇才,他对于武学有一种特殊的敏感,任何艰难的武学妙
招,他只要看过三遍便能得到其中奥妙,在他一生之中,他从没有对人发生过畏惧之感,除
了一个人——那就是他的亲兄弟,天剑董无奇。
  但是此刻他的心中竟充满了紧张,这因为他自从失去了一身神功,这是他第一次与人动
手,而对方是一个不知深浅的西域高手。
  金南道抖了抖手中的长剑,他的汉语说得流利无比,微微带着甘陕一带的胶音,狠狠地
道:“亮家伙呀!”
  董无公尽量放得轻松,淡淡地道:“老朽对什么人都是这一双肉掌!”
  西天剑神猛一抖手,蓝光闪动,忽地“嗤嗤”之声响起,只见他一剑正中刺了进来——
  董无公看都不看,伸手便向剑抓去,金南道一翻身之间,一连五剑刺出,招式古怪之
极,但是那快捷精华却是较之任何中原最上乘的剑术,绝无逊色之处。
  董无公心中充满紧张,出招谨慎万分,但是每一招都是妙绝人衰的佳作,只是出手之际
八分守二分攻,往往显得顾忌太多,不够快捷。
  只见一片蓝光滚滚而起,西天剑神金南道真有一身惊世骇俗的神奇剑法,他名为西天剑
神,即使到了中原来,只怕也找不出什么剑上能胜过他的人,但是奇的是他那又怪异又凌厉
的剑招攻到董无公的身上,却是似乎丝毫不起作用,董无公只是平实地躲避,却是—一刚好
闪过。
  到了这时候,金南道也知道面前这个陌生的老人必是中原武林中有数的高手了,只是猜
不出他的名字来。
  匆匆之间过了五十余招,董无公渐渐消除了紧张,他那世上无双的神功—一施了出来,
只见他游洒无比地一章而入了那凌厉的蓝光层中。
  董无公左一掌,右一掌,从守势变成了攻势,当地煞董无公展开了攻势,普天之下,再
没有一种功夫能和地抢攻的,任你功力再高,也得等他攻到段落之时,方有机会反攻。
  只见那一片蓝光威势陡然一挫,董无公的掌风呜呜地传了出来。金南道大喝一声:“老
家伙,看剑!”
  只见他身形陡然飞了起来,真如一条巨龙腾跃在空中一样,那一支蓝汪汪的宝剑闪烁之
间,一连刺出了十剑。
  董无公双掌翻飞,暗道:“西藏飞龙十八剑!”
  他招出如风,要试试这西藏喇嘛的绝学究竟厉害到什么地步。
  转眼之间,百招已过,这时西天剑神发挥了他剑道上的神技,只是二十招之间,变换了
七种上乘剑法,没有半招是董无公识得的。
  在这种情形下,双方忽然都有了顾忌,双方都无法预料到对手每一个细微动作将会演变
出如何厉害的杀着来,于是,你攻我守,我攻你守,转眼之间,已是二百招了。
  到了第三百招时,董无公忽然大发神威,伸手夹住了那蓝汪汪宝剑的剑身。
  刹那之间,由漫天飞动的场面变成静到极点,金南道内力泉涌,那剑身不住地抖动着,
但是董无公双指钳住了剑身,就如一只钢钳一般,一动也不动。
  只见那只蓝色宝剑渐渐地被变成了一个大半圆,终于,在两股罕见的内家真力之下,那
柄百炼宝剑“啪”地一声断成两截。
  董无公涮地一声退了半丈,冷静地凝视着西天剑神金南道。
  金南道的脸上流露出灰白色的难过神色,在西域,他得到“剑神”的威名,实在说起
来,就算连上中原武林,要想找到他这一手神剑的也是难上加难,倒霉的只因他一出师就碰
上了地煞董无公。
  他心中难过已极,把手中的半截剑子用力掷在地上,一言不发,默默俯身把师弟的尸身
抱起。
  董无公此刻脑海中什么也没有,他被一种又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冲得醉酸酶,飘飘然,那
种英雄的豪气在曾经枯寂了心田中汹涌着,他默默低头望着自己的一双手,那曾经在纵横湖
海中击败无数强敌的手,也曾在心如枯井的岁月中书空咄咄的手,此刻,这双手再次坚强了
起来,每一根筋脉上都似乎放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
  金南道默默想了一想,终于开口道:“你……究竟是谁?”
  董无公抬起头来道:“老朽董无公。”
  金南道的脸上闪过千万种难充形容的表情,又像是惊震,又像恍然大悟,那其中还夹着
释然于怀的表情,是的,无论是谁,若是败给了地煞董无公,那总不算是太丢人的啊!
  在长安,另一场血战在酝酿着。
  清晨的时候,一个衣衫褴楼的老者和一个青年和尚一同走入了长安城。
  那正是丐帮的金弓神丐萧五侠和醉里神拳穆十侠。
  穆中原道:“五哥,想想吧!”
  萧昆露齿一笑道:“小弟要想喝酒就喝吧,何必说想一想!”
  穆中原率性笑道:“上去喝两杯怎样?”
  萧比抬头一看,左边一座酒楼,斗大的酒字旗儿迎风招展,萧昆点头笑道:“好,好,
就依你。”
  两人走上酒楼,酒保见一个和尚大模大样地要了两斤最烈的白干,都不禁窃窃私语,穆
中原对这种情形是看惯了,丝毫也不在意。
  这时侯“蹬蹬”有人上楼,夹着哈哈的在笑声,只见四个江湖汉子旁若无人地走了上
来,哗啦啦地把椅子撞倒了两三张,大呼大喝地坐在穆中原身旁的桌子上。
  一个满睑麻子的大汉叫道:“喂,喂,酒保有什么吃的?”
  一个酒保连忙递上了一张菜单上来,那麻子挥手道:“拣好的送上来,先来酒。”
  那酒保连忙上来斟酒,巴结地道:“四位爷这趟嫖去得好远,怕有三个月没有来光顾敝
店了吧?”
  那麻子左边一个肥胖的矮子呸的吐了一口痰,干咳一声道:“你他妈的少多嘴,站在一
边好好上酒上菜,不要惹爷们心烦。”
  那酒保没有脾气地赔笑道:“是小的多嘴。”
  那胖子对面是个两顿瘦凹的黑汉子,他端起酒壶对着嘴咕哈咕喀灌了一大口,却不咽下
去,只有嘴里啪里呼聘嗽了一阵,“噗”地一声又吐了出来,开口骂道:“他妈的,几个月
不来,你就拿出这种淡出鸟的水酒来对付你老子,你真不想活了?”
  那酒保作了一个揖,连声道:“是,是,小的这就去换,去换
  黑汉子哼了一声道:“唉,咱们镇威缥局这趟缥也真走得倒霉到家了,每天都得赶百二
三十里的路,真累死老子了。”
  那胖子道:“老黑,你还唉声叹息什么?在青梅镇那天,一晚上怕不赢了十几两金
子?”
  那黑汉子呸了一口道:“肥猪你叫些什么?你黑爷爷赢了钱哪次亏待过你?四个人吃喝
玩乐,我黑大爷赢来的钱不当钱花,一路上你白吃白嫖,哪次不是我付的账?”
  另外两人连忙凑趣道:“不错不错,黑大哥人黑心白。”
  那麻子道:“黑大哥,青梅镇上那叫做什么彩娘的妞儿可真有一手阿,真把咱们黑大哥
迷得祖宗姓什么都忘了。”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接下来更是无数不堪入耳的秽语淫笑。
  穆中原一口喝干了酒,低声道:“五哥,现在的镖师门愈来愈下作了。”
  这是,酒楼后面有人叫会账,接着三个人走了出来,走到四个嫖师的桌边,其中一个忽
然猛一闪身,只听得“啪、啪、啪、啪”四下清脆已极的响声,那四个镖师齐声惨呼,每个
人的脸上都挨了一记重耳光,直打得四个人的牙齿脱落,满脸是血。
  四人一齐站起身来,正要动手,只听得“啪、啪、啪、啪”四声,四个镖师每人脸上又
挨了一记重耳光,四人都站不住脚,转了一个圈儿,跌坐在椅上。
  那动手的人冷冷道:“今天晚上再来取你们的性命。”
  穆中原一抬头,只见那正要下楼的三人全是身着异服,奇形怪状,穆中原低声说道:
“五哥,是正点子到了。”
  他一弹指,一枝竹筷子如箭一般飞射而出,直射向那三人中最后一人。
  穆中原这一手弹指发箭是从少林金刚指的功夫中化出来的,端的厉害无比,那奇装异服
的汉子背对着这边,忽然反手一掌挥出,那只竹筷子吗地一声被逼得斜了数寸,转了一个
弯,“咋”他一声钉在墙上。
  那人随手一掌,竟把穆中原的筷子逼得转向,那份功力端的骇人。他们是吃了一惊,猛
可回头,穆中原连忙俯身伏在桌上,装得喝醉了一般,萧昆咳了一声道:“唉,年轻人真不
行,三杯白干下肚就像只醉猫了。”
  那人的注意力立刻移到萧昆身上,只见萧昆面前一双筷子放得好好的,他疑惑地望了那
四个镖师一限,蹬蹬雕地下楼去了。
  穆中原缓缓地抬起头来,他的目光露出骇然的神色,萧昆摇了摇头,低声道:“想不到
这三个异服怪人功力如此之高……”
  穆中原站起身来,叫道:“堂官,会账!”
  他们两人走下了酒楼,萧昆道:“小弟——”
  穆中原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是他还是等他说出来,他应了一声,萧昆道:“小弟,咱们
两人只怕寡不敌众。”
  穆中原没有答话,萧昆叹了口气道:“可惜七弟九弟还在江南,蓝大哥千里传信,说这
三人可能先到开封,也可能先到洛阳,却不料他们先到了长安。”
  穆中原幽然道:“要是六哥没让庄人仪给毁了就好了。”
  萧昆道:“他们三人先到长安作案,总比先到洛阳好些。”
  穆中原知他的意思,但是他们又怎料到所谓的“奇装异服的汉子”,一共有九人之多,
洛阳开封和长安是同时作案。穆中原道:“五哥你怎么说?”
  萧昆皱着眉,沉思又沉思,然后停下了脚步,他缓缓地道:“十弟,拼就拼了。”
  穆中原紧接着道:“正是,反正咱们以寡敌众的仗是打惯了的!”
  说完,两人忽然相对大笑起来,在街当中,行人都以为这是两个疯子。
  夜罩着长安城。
  穆中原和萧昆悄悄地到了城中心。
  穆中原轻声道:“五哥,看那边,好像是来了。”
  萧昆抬目望去,只见三条人影如电驰风行一般直奔过来,萧昆道:“十弟,你出去,把
他们引到城外。”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三条人影呼地一声已到了正面的房屋顶上,穆中原呼地一声跃
了出去,对准当面的一个拳挥出击,口中破口骂道:“三个王八蛋龟孙子,有种的跟你老子
来!”
  穆中原虽然曾是一个出家人,可是这些年来随着丐帮在江湖上混,这等粗话叫他来骂,
一点也不觉为难。
  那当先一人举拳接了一下,只觉拳力奇重,又被人劈头劈脑臭骂一句,不禁气得说话都
打结了:“你……你……是什么……东西?”
  穆中原骂道:“是你老子。”
  那人飞身追了过来,穆中原对着别外两个异服汉子骂道:“你们两个小子有种的也跟我
来。”
  他骂完扭身就跑,在陡然之间借着一扭腰之力,完全转了方向,而速度丝毫不减,穆中
原年纪轻轻就威名满天下,着实有几下真才实学。
  萧昆见那三人都被穆中原退怒了,一齐都跟踪着穆中原追了下去,他这才一长身形,也
尾随着跟了下去,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穆中原飞落至城外,一个反身,止了下来,他大咧咧地道:“你们三人便是夸口要杀一
百个中原武林人物的家伙吗?”
  那当先之人是个身长九尺的高个,他怒气勃勃地喝道:“你叫什么名字?”
  穆中原道:“你们不是要人头吗,人头在这里,你们来取吧!”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颈子。
  那高个一言不发猛一伸掌,便扑到了穆中原的胸前。穆中原双掌猛挥,他发出的劲道柔
和之中却夹着无比的刚劲,这正是正宗少林神掌的特色,穆中原已得了其中的精髓。那高个
子接了一掌,心中大为骇然,看不出这像泼妇骂街般的和尚,拳力竟是如此之重。
  穆中原率性大叫道:“喂,喂,你们三个一起上吧!”
  他话声方了,后面萧昆已经赶到,他大叫道:“喂,喂,打架一对一呀,不能多吃少
呀!”
  那三人回头一看萧昆,登时记起在酒楼上竹筷飞镖的事了,他们喝道:“原来是你——
”
  萧昆一晃身飞跃了过去,他到了穆中原身边,哈哈笑道:“十弟,好好干一场吧!”
  穆中原微微一笑,这时,那高个子已经伸掌逼了上来,萧昆和穆中原有默契地互一闪
身,一左一右成了犄角之势。
  穆中原双掌齐飞,直如千斤硬弓齐发,那三个异眼汉子一声呼啸,全都围了上来。
  霎时之间,一场血战展开了,穆中原一口气发出了十记少林神拳,萧昆出招又稳又辣,
五十挖内,丐帮双侠虽是以二敌三,却是占尽了攻势。
  那三个异服汉子功力深厚无比,出招又是奇得大出人意料之外,百招之后,萧昆和穆中
原的攻势便失去了。
  穆中原原是个不知挫折的人,他一言不发,只是拼命发掌,要在劣势之中强行抢攻,匆
匆之间,便过了二百大招。
  渐渐地,那三个异服汉子的攻势掌握了战局,穆中原与萧昆终于陷入了苦斗。
  萧昆一收掌,已采取了九成的守势,他低喝一声道:“咱们缠到天亮!”
  苦斗至五百招时,一幕无可挽回的悲剧发生了——
  只听得萧昆一声惨叫,他的胸前中了一掌,穆中原吃惊之下一个闪失,一个异服汉子伸
掌拍在他的肩上。
  穆中原猛一沉肩,卸去了一半的力道,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却装得比中了两掌还要难过,
那边萧昆退了两步,穆中原却突起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地面前那异服汉子的胸前。
  萧昆知道若是此时不能拼掉对方三个其中的一个,那么愈打下去,愈是死期将临了。
  他一面弯下腰去,似是不能支持了,一面暗中捉住每一个机会,要一击伤敌。
  那被穆中原结结实实打了一拳的异服汉子后退了两步,正从萧昆的面前经过,另外两人
各发出一掌掩护,岂料萧昆忽然舍了命双掌猛然一击而出——
  这一招乃是金弓神丐的绝学,他双掌击出以后,双脚一左一右的盘旋,正好巧妙无比地
退出对方的掌圈——
  穆中原大叫一声:“五哥,好招——”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萧昆猛觉双腿一软,他没有信到方才中的一掌竟然伤到这个程度,
霎时之间,他的脑海中什么也没有了,有的只是一片空白,接着沉重的掌力打到他的身上,
他的掌力也打到那中了穆中原一拳的人的身上,于是,两个人双双倒下——
  穆中原万万料不到事情突然演变到这个地步,他一惊之下,眼看着萧昆缓缓地倒下,脸
上流露出痛苦的神情,穆中原虽是个千锤百炼的铁汉子,他可以杀人不眨眼,但是他的深心
处却依然是赤子之心,霎时之间,他变得不知所措,呆住了——
  然而那两个异服人却在这一个难再的机会时间对穆中原痛下杀手——
  穆中原只觉万钧力量直逼上来,他心中叫了一声糟,待要发掌已是不及,他是个锐气百
折不挠的人,天生的机智再加上江湖风险的刺激,已使得他的脑筋有如弹簧般地敏锐,迎着
那雷霆万钧的掌力,他立刻大吼一声“哎哟”——
  紧接着他的身形借着那一掌之势,有如断线风筝一般飞出,“扑通”一声跌入护城河
中,他一落入水中,立刻伸手抓住了一根深插入河底的竹杆,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浮上去,
那就是死的时刻到了。
  他飞快地作了决定,掌中猛一运劲,那根竹子中腰而断,他双足夹住了埋在河底中的下
半截竹杆,张口含住了上半截,猛然一口真气吐出——
  这一口气乃是穆中原毕生功力所聚,少林寺相传曾有一种“开口剑”的功夫,穆中原这
一口真气直如有形之物,那半截竹杆上六七个节头竟然被他这一口真气全部吹裂——
  穆中原深吸一口气,新鲜的空气从空心的竹杆中传了进来,他紧咬着竹杆,心中轻轻放
下了一块大石,他知道,此刻暂时是安全了。
  果然,上面传来那奇服汉子的声音:“这光头不知身上藏了什么暗器,竟然如此之重,
尸体一落下就浮不起来啦!”
  穆中原一丝也不敢轻懈,焦急地等待着,只听得上面忽然又传来一声惨叫,接着听到了
萧昆的狂笑声:“哈哈哈哈……你不必瞧了,你的两个伙伴已经没命啦,你瞧瞧,萧大爷的
毒箭射住什么地方……哈哈……全是正中心脏……哈哈……”
  但是那笑声愈来愈低弱,接着那异服人的怒吼声:“好个老鬼,看我毙了你!”
  轰然一声,一切归于平静。
  穆中原知道萧五哥发出了金弓神箭的绝技,只觉全身的热血似乎要一涌而出,他虽作势
装腔地跌入河中,但是他的胸前还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他一张嘴,一片血红涌了出来。
  他默默地对自己道:“五哥完了。”
  上面恢复了平静,穆中原仍是不动,过了一会,他听见那仅存的异服人哺哺地道:
“唉!想不到阴沟里翻船明明已经得手,偏偏遭了那化子诈死诡计,天又要高了,不然凭我
一个人现在冲到城里也足可大杀一场了真是泄气,今夜动不成手就没有机会了,我得立刻赶
回去大伙集合,师父说的初十之前要赶到少林寺去……”
  过了一会,又听见他道:“少林寺可不比昆仑,咱们是非得全力一击的…,,
  穆中原虽在水中,但是他听得一清二楚,他心中疑云阵阵,悲愤重重,但是他一点也不
能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寂静极了,分明是人已远去了,穆中原双脚一用劲,身形湿淋淋地跃
了上来。
  望着躺在地上的萧昆,花白的须发零乱地散开着,上面沾了些血迹,也沾了些湿泥,那
情形凄凉极了。
  穆中原在丐帮之中,萧昆待他有若子侄,他口中虽然喊一声“五哥”,其实心里早就把
他当作长辈了,他缓缓走过去把地上那支金光闪闪的小弓拾了起来,又走回到萧昆的尸身
边,把小弓插在自己的腰间,低声道:“五哥,你这一生粗茶淡饭,享用的不及常人十分之
一,辛劳的却在常人千倍之上,你其实只有花甲出头,看起来倒有八十岁的模样了,难道说
天下的英雄都是生来就劳碌命吗?”
  穆中原仰起首,望着星光点无的天空,真是欲哭无泪了。
  他就在地上挖了一个坑,恭恭敬敬地把萧昆抱了起来,他的脸颊在萧昆冰凉的脸颊上亲
一亲,便把尸身放到坑中。
  黄土堆了下去,穆中原哺哺地道:“五哥,你死了连棺木都没有一口,你一生豁达,不
会怪我吧,今天你去了还有你穆十弟亲手葬了你,他日我死的时候,也许是死无葬身之地
哩……”
  他搬了一大块石头来,那石头总有数百斤重,他把石头放在坟前,哇地又吐了一口鲜
血,猛然一口真气,施出少林金刚指的功夫,在那石上刻道:“金弓神丐萧昆之墓。”
  只是他一口真力聚不上来,愈刻愈是浅弱,最后两字只是模糊可辨而已。他叹了口气
道:“唉!咱们当叫化子的有这么个栖身之坑也就差不多啦,马虎些吧!”
  他站起身来,默默地想道:“听那小子说他们将要大举攻向少林,算来不死禅师正是坐
关之期,那么少林寺遭此突袭,这批化外之人分明个个武艺绝高,那如何招架得住?”
  他盘算了又盘算,终于哺哺地道:“穆中原受了少林十年养育之恩,便算是跑折双腿也
要赶先冲到少林寺,即使拼了性命,我这少林寺逐出的弟子能理骨少林寺,也是福气大
了。”
  他向萧昆的坟堆拜了又拜,这才转身离开,他走到城门外的官道边时,天已经亮了!
  不久,城门开了,太阳升了上来,一会儿,城里走出一个骑着马的衙役,穆中原猛然一
下飞身跃了上去,那衙役惊呼一声落下马来,穆中原飞上马背,抖手一掌拍在马臀上,飞驰
而去。
  背后传来“强盗——抢马——”的吼声,只是那吼声愈来愈远了。
  洛阳古都,初夏的阳光,淡淡地洒在黄土的城郊,天气凉爽,风吹起还带有一点寒意。
  这是难得的好天气,大河两岸,一年到头就这只几个月最舒服,没有冰天雪地的酷寒,
做做轻松的活儿,身上穿件夹褂儿并不流汗,天穹又高又蓝,冥冥里看着人世沧桑,改朝换
代。
  这天城外吕他寺挤满了上香的仕女,富家的儿郎穿得锦衣光采,穿梭似的在人群处走来
走去,后面都是跟着几个奴仆,唯诺从行,还有一些名门国阁千金小姐,打扮得花枝招展,
含羞地扶着丫环,碎步而行,虔诚地跪在神前,默默许愿,没有人能够知道她们心愿是什
么,这是人间最珍贵的秘密,也是最温馨的秘密。
  这庙中供的是吕仙,黑堂堂一张睑,几许细髯,也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相传成庙以来,
善男信女求财得财,疑难得解,求子得子,端的灵验非常,是以香火不绝。
  过了晌午,人群愈来愈多,庙外的广场挤得水泄不通,忽然人丛中喧哗大起,原来夹杂
在人堆里讨钱的叫化都集拢来,七嘴八舌叫道:“齐大爷,您老好!”
  “齐大爷,您老又来啦!”
  众人心中一奇,纷纷抬目瞧去,只见一个俊雅青年公子,迈着大步走来,他扬目向众人
一扫,脸上忽露失望之色,漫不经意一扫,遍地都是碎散银子,众叫化纷纷俯身去拾,却是
慢条斯理,决不乱抢。
  那年青年公子正是齐天心,他心中忖道:“能将这些像饿死鬼一般的叫化子,管理得如
此有规矩,看来昔年丐带的头儿当真是个人才了。”
  他出道太迟,对丐帮昔日名头并不清楚,丐帮自居庸关一战,遭了庄人仪调虎离山之
计,被九音神尼打得零零落落,蓝文侯痛心之下,解散丐帮,其实丐帮潜力仍在,帮众团结
非常,各地分舵仍是井井有序,领导有人。
  人丛中那些富家公子,见齐天心一出手便是大把银子,少说也是百十两,真可供上等家
庭半年之用,心中都暗暗吃惊,但表面上却装作不在乎,齐天心也不理会众人,只注目人丛
中,似乎正在寻人。
  那闺阁千金们,平日深居简处,何曾见过如此俊美少年,爱美恶丑乃人之天性,都忍不
住偷瞧齐天心两眼,心中怦然而动。
  齐天心位立半刻,脸上尽是失望之色,他这人胸无城府,喜怒哀乐都形之于色,那些叫
化纷纷道:“齐大爷,庙里的吕他爷爷才叫灵验哩,你老可要去求个签去?”
  齐天心挥挥手,转身便走,又到城外四周逛了一会,直到天色大暗,这才无聊地走回城
中。这洛阳自古以来,曾多次尊为京都,端的万家灯火,繁荣异常,齐天心找了一个酒楼,
临窗而眺,只觉一片升平,酒楼上更是签歌不绝,雅座中时时传出笑渡之声。
  齐天心突感心中甚是落漠,他从张家口子里之外又来到中原,虽说是要找寻那冒充自己
的仆人罗金福,可是心中却时时刻刻惦挂着有数面之缘的少女,一路上真是马不停蹄地赶
来,他情感极是强烈,如果心中对某人好,真恨不得立刻掏出心肝以示真诚,如果讨厌别
人,那就唯恐别人不知,处处要寻人霉气,总算他本事高强,率性而行,别人却也奈他不
何。
  这时已是初更时分,齐天心唱了一杯酒,心中更是千头万绪,烦躁已极,他来到洛阳已
经数日,却连那姓庄的女子影子也没见上,他到处闲逛,只是想碰上那少女,他心想那女子
天真活泼,定是喜爱游玩,可是走了三天,却是白费心机。
  他俯视街心,青石板的大道,行人来往匆匆,脸上却都安详,他哪知道,不久以前这古
城蕴酿着一件空前大祸,关系整个中原武林,他哪又想到这场大祸被一个自己曾瞧不起的少
年,一个只受欺侮而不知还手的少年,一手给挽回了,就是那惊天动地的一掌,至少挽回了
洛阳道上武林数十条豪杰的生命。
  古城的夜很是安详,齐天心留连楼上,心中不知该做什么,酒楼上的人渐渐走了,丝竹
之声也停止。这时是明月高悬,齐天心看看屋顶,心中想道:“这酒楼气势不凡,可惜就只
有这一层,如果高高地再有几层,我倒愿意上去。”
  他想起儿时读的诗词:“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心中更觉不是味
儿,正想起身会账离去,忽然街上马声得得,一队铁甲骑兵纵马而来,那领头的是个胖子,
却是江湖汉子打扮,口中叱喝道:“让路!让路!”
  街上行人纷纷走避,那店小二见齐天心一个人闷坐,便上前搭讪道:“这是抓飞贼
的。”
  齐天小心中忖道:“洛阳城内安静,怎么会出飞贼?这倒要瞧瞧,如果真的是武功高强
匪类,我倒可助军士一臂。”
  他性喜热闹,心念一转,便将轻愁暂时抛开,顺手丢了一绽银子,也不问酒钱多少,起
身便走,远远跟在那队军士之后。
  那队骑兵走到城门旁,停了一会竟然城门大开出城而去,齐天心身形一闪,守城兵丁眼
一花,他已混出城外,施展轻功,跟上前去。
  那队骑兵走了很远,忽然停在郊外一处小村之前,带头汉子一招手,众人纷纷下马,包
围着向一座小院扑去。
  齐天心暗怪道:“这乡村都是朴实农民,怎会是飞贼?”
  那为首汉子,见包围之势已成,大步走近大门,口中高声道:“飞贼快滚出来,爷们倒
要瞧瞧你有多大能耐。”
  齐天心只见那小屋大门紧掩,那为首胖汉口中虽则虚张声张,其实对屋内之人很是忌
惮,他怕屋内之人忽然袭击,是以迟迟不敢去撞大门。
  屋内人声寂然,并无人回答,那军士骂道:“兔崽子,你再不出来束手就擒,老子可放
火了。”
  齐天心心中好笑,寻思道:“这官军头子说话倒像杀人放火的匪类一样。”
  屋内仍然没有回音,那头儿手一挥叫道:“兄弟们,火箭招呼!”
  忽然大门砰然打开,一个结实的少年走了出来,那头儿吓了一跳,倒退数步,定定神,
叱道:“好飞贼,你的末日到了,快跟爷们吃官司去。”
  那少年身高膀阔,好一副魁梧身形,他满脸轻蔑地道:“就凭你这饭桶成吗?”
  他双目四周一扫,只见黑暗中隐隐闪烁着刀剑光辉,心知一定来了不少武士。那头儿怒
道:“大胆飞贼,你目无法纪,难道还敢拒捕吗?”
  他边说边就一刀砍去,这是他平日逮捕人犯的习惯,不分清红皂白,也不管是否冤枉,
先来一个下马威再说。那少年不慌忙,右手双指一伸,夹住刀刃,那头儿运劲收刀,却是不
能移动分毫,又羞又恼,只急得连脖子也红了起来,那少年一收手笑道:“好,好,好,谁
要你这把破刀,就还给你吧!”
  他这一松劲,那头几顿时身形不隐,一连倒退数步,还是不能站住,正要后跌倒地,忽
然人影一闪,一个白面老老飞纵而至,双手轻轻一托,稳住那头儿身子,那头儿定限一看,
当下大喜道:“顾老爷子,原来是您老人家来了,这!这小子就是闹遍洛阳的飞贼。”
  那白面老者冷冷道:“李头儿,你把人马带走。”
  那姓李的头地道:“顾爷,咱们……咱们知府大人交待下来,这小子可要活捉,还有那
小妞儿……”他话尚未说完,那姓顾的白脸老者不耐烦道:“好了,好了,老李儿,你回去
禀告金大入,一切唯我姓顾的是问。”
  姓李的头儿如释重负,召集人马而去。齐天心在暗里老早就瞧得不耐烦了,可是他弄不
清倒底谁是谁非,心想总不能帮错坏人,是以耐着性未曾出手。
  他见那少年年纪和自己相若,而且一脸正气,绝非为恶作歹的人,心中正是沉思不解,
姓顾的老者抱拳微微一笑道:“在下顾绍文,不敢请教兄台高名大胜?”
  那少年倒退半步,运气于胸,双掌有意无意一合,像是回礼一般,其实他是伯遭对方暗
算。顾绍文心中暗道:“这少年不过十多岁,瞧他一脸还是孩子模样,怎的如此机警?”
  那少年道:“原来是北五省第一名辅头顾大爷,在下失敬了。”
  顾绍文道:“好说,好说。”
  少年道:“在下是无名小卒,亮出名来顾大爷也不会知道,不如不说的好。”
  顾绍文脸色一变道:“听说阁下武当剑法端的令人佩服,武当周道长名垂天下,江湖上
黑白两道谁人不钦敬,唉,周道长门人也是一个强胜一个,真是天下英雄,尽出于武当之
门。”
  那少年闻言吃了一惊,暗忖道:“我前次为了急于退敌脱围,忽然施了一招本门剑法,
这人难道一直跟在我后面不成?”
  顾绍文仰首观天,像是无限感叹,他语中有刺,表面上恭维了一大篇,其实言外之意乃
是点明武当弟子是名门正派,讥哨那少年不守门规。
  那少年如何听不懂他语中含意,当下冷冷道:“顾大爷是冲着在下而来?”
  顾绍文见他年纪轻轻,可是神色居做老成,心中不禁微微有气,但他有是公门中老前
辈,经验何等丰富,淡淡一笑道:“在下岂敢,只望阁下高抬贵手,赏吃公门饭的小兄弟一
口饭吃。”
  那少年笑道:“想不到名震北五省的公门高手竟会着走了眼,在下虽然不才,却也不敢
和公门兄弟杯葛不清。”
  顾绍文忍气沉声道:“阁下出手抢走了林大爷林百万的小妾,林大爷乃是当今朝廷一品
大员兵部尚书之令弟,这不要了咱们小兄弟的命吗?”
  那少年突然脸色大变,两目发赤道:“林百万仗着几个臭钱,作恶多端,真是罪孽深
重,人人得而诛之,我饶了他一条老命,已是手下留情了。”
  顾绍文又道:“那么阁下盗了府台大人贡物千年成形灵芝,这也有理由吗?”
  那少年不语。顾绍文道:“阁下如看老夫薄面放手,不但河南境内小兄弟感激不尽,就
是大河南北只要是我顾绍文的学生,都不敢忘阁下大德。”
  那少年坚决摇首道:“那女子是我亲戚,林百万逼迫民女为妾,我万万不能容忍于他。
灵芝嘛,已经被人服用啦!”
  顾绍文大惊怒道:“抢窃贡物是必死之罪。”
  少年沉声道:“咱们是不见真章不休手啦!顾大人,你动手吧!”
  他想起一事,脸上神色大是黯淡,已非适才豪放之色,顾绍文冷冷道:“这还用老夫动
手,你想想看,你这几日运气之间有什么异样?”
  少年淡然道:“顾大人,如果你胜了,我就丢手中这把剑子,在下随由你发落,只
是……在下有个不清……不清……之请求……”
  他说到此,见顾绍文一本正经,心中暗叹一口气,知道说出反而自讨其辱,便住口不说
了。
  顾绍文又适:‘你是不是感到运气时,前胸有阵阵刺痛,哈哈,你如不信,便试试
看。”
  少年心中一惊,但神色不动。顾绍文道:“哈哈,老夫早就在你食水井中作了手脚、这
毒物性虽慢,可是万害无比,三天之内功力减半,十日之内功力全废!如果依了在下之言,
解药自当奉上。”
  他目光炯炯地凝视着那少年,那少年与他双目一对,心中不由一寒,竟觉他所说大有可
能,他长吸一口气,只觉胸前果然隐隐作痛。
  那少年心中大怒,恐惧之心一除,怒目而视,但见对方目放奇光,自己眼光竟被压抑,
只觉斗志全消,自己好像已是囊中囚任人宰割,他不禁慢慢低下头去。顾绍文缓缓上去,突
然一指点去,那少年下意识一偏身闪过,顾绍文一掌又自切到,那少年不闪不躲,竟然束手
待揭。忽然“嘶嘶”两声,顾绍文掌势不收,身子顺势一沉,左手向空中一捞,只觉来物力
道奇重,几乎把待不住。
  他掌势略慢,尚未击到那少年,便被一股大力一托,倒退两步,身子打了个圈子才停
住。
  他抬头一瞧,眼前站了一个俊秀少年,他松开左手,原来抓着的是两枚干栗,心中不由
一凛,这风干栗子又轻又小,可是适才来势竟若疾矢,力道之沉真是生平仅见,来人之功力
可想而知了。
  原来齐天心见那少年突然气馁,心中大为奇怪,他不禁也朝顾绍文一瞧,只见心中一
震,对方目光慑人心弦,他内功深厚,已达百邪难浸的自如境界。当下心神一凛,忽然想起
父亲曾说过公门中人有一种秘技催眠,用来对付高强敌手,他恍然大悟,心知顾老儿便是在
施催眠术,只是相隔太远,要想出手援救那少年已是不及,便先伸手摸出两粒未吃完栗子弹
去,阻拦对方一刻。
  齐天心劈口便道:“这人既是武当门人,一定不是坏人,你就放他一马如何?”
  他轻描淡写说着,自觉甚是得礼。顾绍文连连打量了他了几眼,忽然颤声道:“阁下可
是姓齐?”
  齐天心点头不语,顾绍文道:“冲着齐公子面子,在下这就告辞。”
  齐天心只觉面子十足,他回头看看那少年,那少年已然回转神智,见顾绍文走远,连忙
上前道谢。齐天心暗笑忖道:“我原是来帮忙捉飞贼,想不到却帮了飞贼的忙。”
  那少年恭身一辑道:“在下王雄,多谢阁下相救之德。”
  齐天心道:“周石灵道长可是令师?”
  少年道:“那是家师伯。”
  齐天心哦了一声,那少年又追:“如非阁下仗义出援,在下实在不是那老捕头对手?”
  齐天心道:“公事门中难道也有如此高手?”
  少年王雄道:“顾老地功力深厚,他行事稳健,为人很圆滑,是以很少和人动手,他办
案都是密市陷阶,令对方自陷绝地,是以百无一失,只有半年前他不知怎么和丐帮子上了,
结果他带了五名弟子,和丐帮雷二侠、白三侠、古四侠打了一仗,后来误会解开,双方绝口
不提此事,但据当时在场之人传出,顾老地不但斗了白三侠、古四侠,还接下了雷二侠的三
十六趟快剑,并未曾伤了丝毫。”
  齐天心道:“丐帮是个很了不起的帮会喝?”
  王雄道:“雷二侠在河洛号称第一剑,可是听说功力比起蓝大帮主和穆十侠并不见高,
阁下便可想见丐帮人物之盛。”
  齐天心道:“阁下对这河洛一带武林定很熟悉,在下倒有事请教。”
  王雄道:“请问有何见教?”
  齐天心道:“最近河洛一带可曾出现一个姓罗的少年高手,不,还有一个姓郭一个姓温
的三个少年?”
  王雄想了想摇摇头道:“最近河洛武林平静无事,在下不曾听说有这三个高手出现。”
  齐天心想想无事逗留,便待告辞而去。王雄道:“阁下初来洛阳,对北方武林如有什么
不清楚之事,小弟倒愿倾胸中所知相告,请进屋一叙如何””
  齐天心道:“在下只是为寻找一人,这北方武林之事在下却无聊去管,嘿嘿,今儿夜真
热闹,前前后后又来了四位好朋友啦!”
  王雄倾耳一听,果然有夜行人行步之声,他适才见齐天心一出手,便惊走公门第一高手
顾绍文,心知这少年定有极大来头。
  那四个人不一会便跑近前来,齐天心冷冷打量他们一眼,垂手不语。王雄冷冷道:“原
来是帆扬镖局孙总镖头,啊!河洛三英也来啦,哈哈,在下从未听说过保镖的爷和开山立舵
的好汉合伙做生意的,真是天下怪事。”
  帆扬镖局子母金刀孙帆扬,是全国第一家金字招牌镖局,他武功既高,人又极为四海,
是以帆扬镖局遍设全国,镖师中能人辈出,也算是一霸,总局却设在洛阳。
  河洛三英乃是黄河道上水路中最负盛名好汉,靠水吃饭的朋友,只要提起三英之名,无
不心惊胆寒,不敢招惹半点,这三人是同胞兄弟,长像生得极为相似,都是又粗又黑,凶神
似的一张马脸。
  子母金刀孙帆扬道:“柔云剑客,咱们帆扬镖局和贵派素来无怨无仇,你为何要架这根
梁子?”
  那少年王雄,是北方近两年来崛起高手,他投身武当,学剑一共才三年,他天资奇高,
已是剑法精妙,得武当正宗“柔云剑法”其谛。他缓缓而道:“在下实有难言之隐,事毕后
自当折剑向孙老镖头请罪,如果孙老镖头要仗人多,嘿嘿,在下却不怕。”
  孙帆扬怒叫道:“老夫再不济也不会以众凌寡,再说这三位大英雄,大豪杰,在下也不
敢高攀。”
  他行镖一向少走黄河水路,是以和河海三英没有交情,只因上次他一个徒儿在河上与人
争斗,河洛三英不但不看他老面子,反将他徒儿折辱一顿,是以一直对三人耿耿于怀,但他
处事老练,只是对方不甚为己,也就放手过去。
  那河治三英老三脾气最是暴躁,他纵声怪叫道:“老大,咱们把事办好,再和这什么鸟
镖头打一架。”
  孙帆扬不理,他对柔云剑客道:‘老夫一生在刀尖上讨生活,虽说不上什么仗义行侠,
但也颇知道一个‘义’一个‘理’字,无理不义之事,老夫宁愿断头却也不为。”
  柔云剑客道:“孙总镖头仗义疏财,江湖人哪一个不晓,只是在下实在情不得已。”
  孙帆扬道:“王大侠,如说要钱用,在下虽则穷酸,但十万八万还拿得出来,给朋友花
那有什么话说,只是此物乃皇上贡品,老夫万万担当不起。”
  柔云剑客默然。河洛三英已是不大耐烦,正待鼓噪起哄,忽然众人眼前一花,一前一后
悄悄走来两人。
  齐天心见前面那人身法如电,似乎从天而降,他凝神一瞧,原来正是那叫董其心的少
年,上次在张家口他曾见其心出手,功力之深,连自己也觉骇然。
  孙帆扬见人越来越多,他也不细看来人,心知都是为那传闻中的千年成形灵芝而来,他
心中不由暗暗叫苦,他当初接下这只镖,知道千载灵药定然轰动武林,是以行踪极是隐密,
用了金蝉脱壳之计,自己亲自出马,押的却是空车,另外派了一个镖局高手,携带宝物,单
骑飞奔赴京,想不到还是被这柔云剑客误打误撞给抢了过来,偏这柔云剑客又自以为做的天
衣无缝,一时大意,终于传遍武林。
  孙帆扬心知非得速战速决,便道:“如果阁下胜了老夫一招半式,老夫立刻关了镖局,
但若老夫侥幸胜了,阁下却又何说?”
  柔云剑客自知理亏,他心虚之下平日机智大打折扣,半天竞答不上话。齐天心见众人虎
视耽耽,他内心已早占在柔云剑客这边,当下忍不住道:“你若赢了,在下还要领教!如果
胜了在下,那千年灵芝自然由你拿去。”
  他看了春王雄,示意要他答应,正雄见这人与自己亲不相识,竟然如此义气,心中大为
感激,那千年灵芝他已给一个病人服用了,此时如何交出?他为人从不打诳,此时进退不
得,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齐天心不住向他使眼,示意他自己有绝对把握,只管答应不必害怕。董其心见他挤眉弄
眼,一脸自信样子,不由芜然一笑,只觉那姓齐的阔公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的骄傲自得,
他看了齐天心两眼,不知怎的,总是感到甚是亲切。
  哪知董其心一起来的正是丐帮白三侠,他朗声道:“这千年灵芝虽说是练武人梦寐所
求,但不是白菜在口,却未放在区区眼下,只是白某非得此物不可,否则不能竞功,还请各
位高抬贵手。”
  孙帆扬暗暗叫苦,忖道:“哦,白叫花也为这灵药而来,这事好生棘手。”
  齐天心不耐道:“各位都是为此药而来,咱们不必罗嗦,有本事的上来拿。”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是激怒不已。董其心暗暗忖道:“这阔小子如果一意护着那什么柔
云剑客,要取这灵药,只怕是大大难事,我出手击敌,从来都是坦然无惧,就是大战那三个
蛮子,我也是丝毫不惧,可是这阔小子出招有一种令人莫测高深的意味,和他放对,落败则
未必,取胜之机却也极是渺茫。”
  河洛三英首先发难。他兄弟三人从来就是同进同退,会敌总是三人联手,齐天心瞧都不
瞧,喇涮闪过数招”忽然咔嚓一声,柔云剑客已拔出长剑。孙帆扬两柄金刀一长一短,也拔
在手中,
  董其心低声道:“白三哥,那少年就是齐天心。”
  白三侠吃了一惊道:“难怪有这等功力,小兄弟你瞧,河洛三英不出五招,兵刃便要出
手,看来今天……今天可有一场苦战。”
  董其心用密宣传音的功夫对白三侠道:“这人大有来历,小弟不愿和他动手。”
  白三侠道:“此人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小兄弟如果出手伤了他,当真叫人惋惜。”
  他对董其心能耐已然钦佩得五体投地,对方虽然高强,他却未曾丝毫为其心担忧,只道
英雄相借,其心不忍出手。其心道:“我未必是他对手,看来姜六哥所须灵药,咱们得别想
办法。”
  齐天心见董其心嘴皮微动,知他用密室传音和他伙伴相商,齐天心不由有气,暗自忖
道:“你有本事使出来便得,本公子怕你不成,鬼鬼祟祟岂是好汉行径。”
  他心中有气,手脚更显凌厉,连施三招抢攻,劈手夺过三样兵器,两剑一棍,顺手一
掷,三件兵器都没入土中,无影无踪。
  那剑尖锋利倒也罢了,可是那齐眉棍又短又粗,北方黄土坚逾山石,竟然没入土中,白
三侠心中大寒,他望望平日不动声色的小兄弟,脸上也惊然动容,但却带着一种古怪,似乎
又忧又喜。
  河洛三英面面相觑,惊得呆了,好半晌才回转神来,三人头也不回退自走了。
  齐天心瞄了董其心一眼,董其心对他微微一笑,齐天心只觉对方很是诚挚,并无半点恶
意,他不便发作,转眼看柔云剑客和子母金刀孙帆扬决斗,只见两人打得有攻有守,情势十
分激烈。
  那柔云剑客一剑一剑出招不慌不忙,遇到对方激攻,紧紧守住不让敌人有隙可乘。孙帆
扬杀得性起,长刀短刀如狂风疾雨,漫天洒来。
  柔云剑客不断后退。白三侠悄声道:“小兄弟,你瞧他的步法。”
  董其心点头道:“武当剑法专是讲究以选制动,这六招一完,柔云剑客便要反攻。”
  那柔云剑客连退六步,摹然一剑削出,解去危机,立刻剑光大盛,一支长剑卷住在两柄
金刀之中,以快对快抢攻起来。他出剑又稳又重,隐隐之间,已有高手之风。
  子母金刀孙帆扬墓地招势一变,攻守杂乱不成章法,招招都从不可意料方向递到。董其
心一凛,只觉对方招式怪异,生平未见,他仔细再一瞧,他武学之道已臻悟通之地,当下恍
然忖道:“原来他长刀使的剑法,短刀使的倒是内家刀法,难怪瞧起来怪不顺眼。”
  白三侠低声道:“江湖上从来未曾传说子母金刀还有如此绝技,这路兵刃上的功夫,真
是好生怪异,柔云剑客只怕要败。”
  董其心点点头。柔云剑客王雄只见对方怪招如抽丝剥茧,层出不层,一时之间也想不出
对付之法,攻势一顿,又被逼得倒退不已。
  孙帆扬愈战愈勇,忽然齐天心大喝一声道:“这是阴阳刀,长刀作剑,尽是唬人虚招,
只须对短刀使得。”
  他家学渊源,一下便点破了失传江湖的绝技。那子母金刀脸色灰败,又攻了两招,转身
飞跃而去。
  要知这阴阳刀法失传江湖已近百年,只因江湖上使刀的好手很少,是以许多上乘刀法都
慢慢失传,这子母金刀参悟半生,总算在一本古册中找出这套无敌刀法,只道江湖上再无人
识得,想不到一出招便被人叫破,当下心中又是气馁又是胆寒,他足智多谋,心想今日之
事,那俊秀少年在旁,万难讨得好去,乘个机会,这便退身而去。
  柔云剑客见对方占尽优势,忽然一声不响离去,心想这少年不知是何路数,当真深不可
测。齐天心微露得意追:“这阴阳刀也算不了什么,少林的达摩剑法便是它的克星。”
  白翎低声对董其心道:“既然小兄弟不愿与他动手,咱们这便走啦!”
  董其心沉吟一会,眼前又浮起姜六侠惟淬的容颜,他知道一个生龙活虎般的武林健手,
变成举步维艰的病弱,那心情真够人受的,他这人城府极深,但是董家天生遗传下的侠义心
胸和儿女情肠,却是深种在他身上,所谓湖山易改,秉性难移,他和丐帮交往,早已把丐帮
十侠视作兄长一般。当下和声道:“齐公子,柔云剑客,在下有一位好朋友,他身受重伤,
非灵药不足为功,。恳请相赐些许。”
  正雄张口欲说,齐天心冷冷道:“阁下适才难道不在场内?”
  董其心道:“在下也知道这是个不情之请,只是……只是
  齐天心把脸一仰,又露出那副天皇老子都不买帐的神色。董其心自幼便看不惯这阔小子
那付副气,这时心中又感不满,齐天心脸色不变,缓缓道:“我再说一遍,要千年灵芝的,
只要胜了在下一招半式,在下保证双手奉上。”
  白翎冷冷道:“这个阁下恐怕也作不了主。”
  齐天心只见王雄脸色通红,窘态毕露,知他定有困难之处,齐天心从来只要出手助人,
都是送佛到底,当下冷冷道:“阁下难道不信?这千年灵芝虽是难求已极,但是想胜得在
下,却也差不多困难。”
  他出言太过狂妄。董其心不由轻轻哼了一声。齐天心以1道:“我知你不心服,你就进
招吧!”
  董其心在注视着他,齐天心全身布满真气斜脱董其心,他心中紧张,嘴角还挂着一丝不
在乎的微笑,这公子哥儿,一生之中从来未受过挫折,虽知对方极强,可是自信必胜之心并
未动摇。
  董其心愈瞧对方愈是亲切,可是亲切中包含了一种漠意和敌意,他沉吟半天道:“好,
你发招吧厂
  齐天心双肩微动,扬身而起,双手连拂,就在这同时,董其心也飞身跃起,柔云剑客和
白三侠只见两人在空中手足齐施,也看不清楚换了几招,只见两人一齐落地,神色凝重的相
隔三步而立。
  齐天心道:“好功夫,再接一招。”
  他上去一步直欺近身,一招递出,尚未袭满,已然连换五式,直拂董其心五大穴道,董
其心双手一封,飞快地也还了五六式,两人又各自退了一步。
  白翎一生见过的大场面何止万千,可是对这种雷霆之势,变招之疾,莫说从未见过,便
是目下看也未曾看得清楚。
  齐天心唤目望着董其心,他心中狂跳不已,对方功力之强,实在还远在他意料之外,他
连两招绝技,对方却轻松接过,而且在千钧一发中,还了两招。
  两人凝神而立,四周静悄悄地,只听见风吹草动,小虫鸣叫,白翎自这小兄弟相识以
来,都见他雍容自若,神气不动,就是强若那三个异服蛮子,也是挥手摧敌,丝毫不滞,此
时见他立在黑暗之中,脸上虽则平静,可是双手却微微发颤。
  两人又僵持了半刻,只见齐天心脸上渐渐酡红,董其心双目低垂,似乎入定一般,正在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小屋内一个少女的声音唤道:“雄哥哥,你在哪里?”
  柔云剑客忙道:“萍妹,大哥就来啦!”
  那少女的声音又道:“怎么这么黑,屋里的灯都灭了吗?呀!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真
睡得死了。”
  董其心只觉那声音无限熟悉,他强敌在前,不假细思,那柔云剑客也不顾这紧张局面,
他向齐天心歉然一笑,便跑了进去,那少女似乎害怕屋里黑暗,已迎面走了出来。董其心一
瞧,心中不由一震忖道:“原来是小萍,雄哥哥,那柔云剑客就是他表兄阿雄,想不到数年
不见,他也学了武功。”
  童年的往事都浮上董其心的心头,小萍那蹦跳着的快乐小脸也回到了董其心的眼前,他
不禁痴了。
  那少女目光在董其心脸上一瞥,毫不留意地便对柔云剑客道:“这些都是谁?”
  柔云剑客王雄柔声道:“是好朋友。”
  那少女又道:“是你们武当派的吗?”
  柔云剑客道:“不是!”
  少女甚是天真,她不懂武功,丝毫未曾发觉齐天心和董其心正在以死相拼,她不断地问
着,柔云剑客很耐烦地回答。董其心忖道:“昔日的朋友都大啦!小萍长得真是好看!”
  他想到从前儿时趣事,小萍相待之情,心想这场架是打不成了,他几年行走江湖自思变
颜定是大变,是以昔日最为相待的小女友都认不得自己,心内不觉甚是惆然。
  他低声对齐天心道:“阁下好深功夫,在下不是对手。”
  他说完便和白翎走了,他长长吁了口气道:“真是好险!”
  白翎道:“我瞧那姓齐的未必能挡住小兄弟一击。”
  董其心默然,半晌道:“那未必。”心中却导思道:“我如发出那震天三式,只怕是两
败之局,那姓齐的一定也有不可抗拒的看家本事。”
  齐天心见董其心和白翎走得远了,他心中却暗暗道:“我如发出那招,那小子只怕要命
丧当场,可是那小子虽是阴阳怪气,偏他长得一副好相貌,我却不愿伤他。”
  那柔云剑客王雄向他称谢不已,他邀齐天心入内,那少女奉上一杯茶,就坐在王雄身
旁。
  王雄道:“今日若非齐大侠仗义援救,小可只怕……”
  他话尚未说完,齐天心伯道:“些许之劳何足挂齿,只是阁下身怀灵药已传遍江湖,还
要多多小心才好。”
  王雄满面羞涩低声道:“那灵芝玉液已被敝表妹服食,他受恶人相害,中毒失去记忆,
小可这才不顾一切,违反了师门戒规,出手夺了这灵药。”
  齐天心急问道:“这药有效吗?”
  王雄道:“敝表妹已然痊愈,在下这就返回武当,向敝师请罪。”
  那少女见两人说话,自己却听不见,她心中不悦,板着脸道:“阿雄哥,你们说什么,
难道我不能听?”
  王雄道:“小萍,你听不懂的。”
  小萍道:“阿雄哥,你好聪明哟,我偏要听。”
  王雄无奈,只好向齐天心苦笑一下,声音果然放高,齐天心平日何等高傲,此时不但不
觉那少女刁蛮无理,反觉她甚是天真可爱,他心内忖道:“如果那姓在的少女,和她一样天
真,那可有多好!”
  他想到姓在的少女不知芳踪何处,不觉大感意兴阑珊,柔云剑客道:“齐大侠,那适才
与白三侠一道来的少年,身法颇似少林嫡传。”
  齐天心摇摇头道:“他功夫极杂,却是又精,我也瞧不出他的门路。素闻资派门现森
严,你此去请罪,可有困难?”
  王雄默然,小萍插口道:“少林厉害还是武当厉害?”
  王雄又密室传音方法道:“小可拼着性命不要,也不能让这表妹受屈。只是愧对子母金
刀孙老镖头,他一家大小几十口,唉!只怕永无宁口了。”
  齐天心道:“这千年灵芝当真世上再难买求?”
  王雄道:“洛阳首富林百万,家中遍藏天下奇珍异宝,听说他在年前也买进一只成形灵
芝,不知他服用没有,再说这娃林的兄长是朝廷命史,上次我救我这表妹时,已是费了千辛
万苦,几乎被护院武士所伤,唉!就是他收藏了灵芝,也是枉然。”
  齐天心也不由大为着急,他只道世上无难事,论钱他可以挥之若沙,论力,他可以遏行
天下无敌,他心想王雄此对孙帆扬太过意不去,是以也心焦不已。
  王雄道:“那北五省名捕顾绍文也非好惹,他找不出这贡物,定然逼迫孙帆杨,孙帆扬
最好面子,定然倾家荡产也要向林百万购买,只便宜了这为富不仁的坏蛋。唉!小可与孙老
镖头这根梁子是架定了。”
  齐天心心意一动,只听得两眼放光,他急问道:“那姓林的商人肯出卖吗?”
  王雄道:“此人贪图利益,虽是富可敌国,但天性吝啬,只要他未脱手或是服用,出价
高过他买进的数倍,定可诱他脱手。”
  齐天心点点头不语。王雄道:“只是小可哪有这许多钱,就是孙镖头,虽说多年行镖,
场面撑得大,但镖行开销何等巨大,一时之间,哪里凑得出这许多银子。”
  齐天心道:“让在下想想办法。”
  他说完起身便走。王雄感激得两眼发酸,只觉热泪几乎夺眶而出,齐天心只是大步而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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