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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步干戈》
第十四章 帆扬万里
洛阳的夜,静静地。由于柔云剑客的作案,的确使官场捕头军士们紧张起来,但百姓们
坦坦然,因为他们知道这飞贼只光顾为富不仁的巨贾,或是暴政如刀的酷吏,是以颇为心安
理得,在内心深处,还有一些沾沾自喜的感觉。
古老的城,古朴的民风,城东——
帆扬镖局门前两坐石狮盘踞着,这名满天下第一大镖局,气势端的不凡,门上横着四个
大字“帆杨万里”,漆金闪闪,甚是辉煌,笔力如龙飞凤舞,显然是出于一代名家之手。
月色朦胧,镖局生意是一天到晚都不歇的,这时虽是夜深沉,门口的油灯仍是旺盛地燃
烧着,当班的掌柜和伙计,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脸上且都有喜色。
忽然人影一闪,总镖头子母金刀孙帆扬端端立在门口,掌柜和伙计起身相迎,孙帆扬连
忙摇手道:“快坐,坐坐,大伙儿辛苦了。”
掌柜道:“总镖头一年到头风尘仆仆,苦撑咱们这个镖局,我李掌柜每天只须坐在柜台
之前几个时辰,不但养家活口绰绰有余,再过几年,便可成小康之家啦!总镖头,您待人真
厚,我姓李的恨年轻时不学些本事,不能替您老分劳。”
他神色诚恳,脸上惊然动容,像是在发泄久藏于胸之言,孙帆扬哈哈一笑道:“李掌
柜,人都说你罗嗦,看来当真不假,这镖局上下千余名好朋友都兢兢业业,才有今天局面,
我姓孙的纵是千手万脚,也不能唱独角儿戏啦!”
李掌柜道:“话虽如此,但我等总觉愧对总镖头,老王,你说是不是?”
那伙计姓王,接口道:“咱们镖局里一个伙计,也比别家镖局镖师拿的钱多,不说一年
四季是发双倍工钱,就是每月分红利也就和工钱差不许多了,孙爷您自己却过得清苦……”
孙帆扬心中有事,打断他话头,说道:“李掌柜,老王,你们对总镖头不满吗?”
李掌柜和伙计老王一愕。孙帆扬道:“如果两位把我姓孙的当朋友看,这种话以后永远
休提,只要我姓孙的一口气在,总不会叫朋友们委屈的。”
他说到后来,心中无限感慨,神色不禁黯然,原来他接了知府金大人贡品这趟暗镖,心
知非同小可,只派了镖局中一名武功卓绝,人又机智绝伦的镖头携定单骑赴京,他伯镖局人
多日杂,所以此事做得极为机密,后来那镖头出事,干年灵芝液被柔云剑客所夺,他将镖头
偷偷送到开封养伤,此事镖局中只有寥寥数人得知。
李掌柜心中感激,他平日伶牙利齿,头脑清晰,算起帐来,就是千头万绪,只须一拨算
盘,立刻迎刃而解,可是此时见总镖头义薄云天,一时之间,真情流露,竟呐呐半天说不出
一句话来。
孙帆扬道:“到山西太原府那支镖可有回音?”
李掌柜精神一振道:“刚才夜里,由太原镖局快马传讯带来的消息,那支镖已交到货主
手中。”
孙帆扬又遭:“那么去保定府的呢?”
李掌柜道:“总镖头请放心,今晚传来消息,已入河北境界了,河北是咱们镖局老地
盘,一定错不了的。”
孙帆扬吁了口气道:“叫老王吩咐伙房,好好弄几样小菜给传讯的镖师宵夜,来的可又
是吴镖师吗?”
李掌柜连声应诺道:“不敢劳总镖头挂惦他,这小子入一到,匆匆向楚镖头报告一番,
就往三十里外家里去啦!”
孙帆扬微微一笑道:“人家新婚夫妇,这却也难怪。”
他缓缓向内走去,心中寻思李掌柜的话。
“河北境内是咱们的地盘,可是那贡品就是失在河北境内,柔云剑客成心和我孙帆扬过
不去,这笔账迟早要算清楚。”
他边走边想,不觉走到寝室,他一月之中倒有二十多天睡在镖局之内,在家的日子倒少
得多,他推开门坐在床上,心中忖道:“我阴阳刀法眼看就要奏功,不意那旁边的小子竟能
认得这失传多年绝艺,此人如果帮定柔云剑客,此事倒是大大棘手。”
他转念又想道:“近来江湖上只出现一个青年绝代高手,那就是齐天心公子,我虽耳闻
大名,可是并没亲眼看过他,此人难不成就是齐天心?”
他正在盘算,忽然镖局前面传来人声,李掌柜高声道:“顾大爷来到。”
孙帆扬心中一紧,只得整整衣冠,迎了出去,来人正是北五省名捕顾绍文,他向孙帆扬
拱拱手道:“总镖头请恕在下深夜打扰之罪。”
孙帆扬道:“好说,好说!”
顾绍文直趋孙帆扬室内,两人坐定后,顾绍文脸色一沉,官味十足地道:“总镖头,还
有三日便是限期,那事可有眉目?”
孙帆扬叹口气道:“抢贡物的正是柔云剑客,在下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和他斗
斗。”
顾绍文冷冷道:“柔云剑客是武当派的。”
孙帆扬激怒道:“武当的又怎样,武当派的作案也不准别人管?”
顾绍文道:“总镖头火气太盛,在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查出此人乃是真犯,这便
悄悄带信给总镖头,愿望以总镖头威名功力,此人手到擒来,想不到……嘿嘿……”
孙帆扬叫道:“你不必使用激将,姓孙的自有打算。”
顾绍文冷冷一笑,缓缓道:“这个在下也知道,只是现下打草惊蛇,那厮如果一溜了
之,可就不妙啦!早知如此,我不如和总镖头合手去捉那厮,唉!也怪我顾虑大多,怕总镖
头误会我姓顾的小看你而不高兴,唉!真是一着之差,一着之差。”
他哎声叹气,孙帆扬人极聪明,不然怎能参悟出绝传武功,只是天生好胜爱面子,无论
如何也输不下一口气。齐天心点破他所使刀法,他大惊之下,不及思考,这才失色离开,如
非如此,他定不会无功而回,此时他明知顾绍文不断相激,但心中却是忍不下这口气,当下
沉声道:“顾捕头,依你却要怎的?”
顾绍文缓缓道:“镖局失镖,一切责任原都由贵高自负,不过……”
他话尚未说完,他孙帆扬道:“这个不用顾大人担心,在下行镖数十年,这点小小规矩
却还省得。”
顾绍文道:“这次失镖可不是寻常之事,金大人已严令属下不准泄露,本来尚可拖延数
日,可是姓王的小子,不仅夺得了贡物,还毫不知收敛,是以目下已传遍北方武林,别人虽
不知此事来龙去脉,但知灵芝在这小子手中,依在下看不到数日,便要传到京去,如果被皇
帝老子知道了,不说你我担当不起,就是金大人也是性命交关。”
子母金刀孙帆扬喷目不语。顾绍文又道:“在下已派下层层眼线,那姓王的小子就是插
翼也难走脱,只是听他口气,那灵芝液已被服用了。”
孙帆扬霍地站起,双眼睁得有如铜玲,他震惊之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顾绍文道:
“总镖头名满天下,镖局遍布天下,生意极是旺盛,如说别物失了,总镖头眼不眨一下便可
赔出,只是这灵芝仙液乃是可遇难求之物,如果被那小子给服用了,可真叫人难以设法。”
孙帆扬只觉全身血液直往上冲,恨不得立刻就找来柔云剑客拼命,他幼年失估,十二岁
闯荡江湖,为人仪薄云天,但知勇往直前,好容易闯下这片事业,真是珍惜无比,此时眼看
失镖却又无法补偿,真急得五内俱焚方寸大乱。
顾绍文道:“在下也替总镖头想过,当今之事,只有一条路好走,就不知总镖头愿不愿
意。”
孙帆扬道:“请教顾大人高见。”
顾绍文道:“那千年灵芝仙液,多半是被那小子所服,如果此事如此,便毙了那小子也
是任然,倒是本城林大官人林百万家中,也藏着一只成形灵芝,这事总镖头想也有个耳
闻。”
孙帆扬点头道:“顾大人可是要在下向林百万买下那灵芝,将错就错当贡物送入京
城。”
顾绍文微微一笑道:“在下正是此意。”
孙帆扬断然拒绝道:“莫说那林百万为富不仁,我姓孙的在江湖上虽是无名小卒,却也
不屑向他低声下气相求,而且吝啬成性,这天地至宝他岂肯出卖?”
顾绍文道:“这些小节在下自有办法,只要你总镖头点首答应,包管他肯出售。”
孙帆扬道:“这个在下难接受,在下只消将那柔云剑客捉住,交给顾大人办便是了。”
顾绍文冷冷道:“这捉贼拿犯的事,区区还不敢劳动总镖头,镖局失镖,并非只须捉得
夺镖之久便可了事的。”
孙帆扬心中虽然恼怒,可是他自知理亏,说不出半句硬话来。顾绍文又遭:“在下来时
已和林大官人商量过,他老看在区区面上,也想交你这个朋友,所以慨然答应出让。”
孙帆扬哼了一声,他明知这顾绍文和林百万一定串通赚他,可是目下一筹莫展,他乃是
个极好面子之入,宁教抛头颅洒鲜血都在所不惜,却不能有失声名,当下只得道:“林百万
开价如何?”
顾绍文缓缓道:“不多不少十万两银子!”
孙帆扬一震,他几乎以为听错了,又再问了一遍,顾绍文道:“这是千载难求之物,这
价钱却也公道。”
孙帆扬怒道:“林百万这狗奴,去年那云南采药老道来洛阳,他出售这成形灵芝,不过
叫价贰万两银子,当时在下便想买下,咱们开镖局的成天在枪林刀山中混,难保不出乱子,
在下本想收下配几种疗伤圣品,只因当时钱被一个朋友拿去救急,一时凑不出这两万银子,
才让林百万捷足先登,只过一年,他就涨价五倍,天下岂有这种便宜之事。”
顾绍文道:“林大官人说他那灵芝是化了十多万银子买来了,本当传家之宝,一方面是
碍于人情,另方面是为救金大人之难,这才脱手相让,嘿嘿,林大官人也不是少钱花的。”
孙帆扬沉声道:“这个在下万万不依。”
顾绍文子笑道:“那么总镖头有何打算?”
孙帆扬怒道:“我自有安排,大不了我这镖局不要了。”
顾绍文道:“事关大内贡品,孙镖头想一走了之,可也没有这么容易!”
孙帆扬冷冷笑道:“姓顾的,别人怕你,我姓孙的却不惧你,你……你敢拦我吗?”
他愈说愈怒,声音自然放大。顾绍文道:“你孙总镖头武艺高,自是没有人敢拦你,只
是宝眷嗯?嘿嘿!事出之后,金大人已派人保护宝眷了。”
孙帆扬怒叫道:“顾绍文,你好卑鄙手段!”
顾绍文低声道:“总镖头息怒,你大声叫嚷,难不成要叫镖局人都来看笑话不成,依在
下看来,此事还是愈少人知愈好。”
孙帆扬果然不再高声发怒,他气愤膺胸,却是逼于形势,不能开口,心中却暗暗道:
“如果这事一了,我孙帆扬只要三寸气在,姓顾的你等着瞧。”
顾绍文道:“目下只有此法,孙总镖头你看如何?”
孙帆扬惨然道:“我拿不出这许多银子。”
顾绍文道:“这个也不妨,孙帆扬镖局是金字招牌,在下只要总源头一句话。”
孙帆场沉吟不决。顾绍文道:“那不足的银子,由我姓顾的向林大官人作保,分几年还
清,只是为明了镖局帐目,在下须派一位兄弟替总镖头帮帮忙,还有几个小兄弟也想请总镖
头赏口饭吃。”
孙帆杨此时方寸大乱。顾绍文道:“在下只要求一个副总镖头和几个镖伙的职位,总镖
头谅不至于拒绝吧!”
他处心积虑,就想攫夺这帆扬镖局基业,他知帆杨源局行遍天下,是武林一霸,孙帆扬
又是个直性人,容易上入圈套,只须在帐目上弄弄手脚,教他镖局负债利上滚利,愈来愈
陷,那么孙帆扬这人好面子,像局迟早可以盘过来。
孙帆场听他要派一个副镖头,他适才听了半天,只有这一句话听清楚,当下大为暴怒,
刷地一声,长短金刀都已拔在手中。
顾绍文淡然一笑道:“孙总镖头的子母金刀,在下万万抵挡不住,嘿嘿,还请高抬贵
手,放过区区一马。”
孙帆扬脸色激得通红,他此时理智渐况,真待出手大干,那顾绍文是何等人物,他冷眼
旁观知道不能再逼,当下正色道:“在下深夜造访,只想总镖头不愿也就罢了,反倒要寻在
下霉气,在下一片好心,不意得到此结果,总镖头如能杀死在下也便罢了,不然嘿嘿,在下
可要遍邀大河南北武林朋友告以此事,评个理看看。”
孙帆扬心中一凛,怒火已减去了七分,他接下贡物这件镖,武林中人绝无人知道,是以
出事以后,除了河洛三英老大在现场得知以外,别人自不会知道是帆扬镖局所失,他原意夺
得失物,再显点本事警告三英,叫他们毕生不敢乱说,这时顾绍文一提,正说他孙帆扬心坎
之中,他倾家荡产并不在乎,最担心的莫过于武林中人得知此事,行遍天下的帆扬镖局,竟
在北方的地盘内失了镖。
孙帆扬神色颓丧,砰然一声,双刀掉在地上,他强自静定道:“好,好,好,在下一切
都依了你。”
他双目冒火,凝视着顾绍文,顾绍文视若未睹,口中假意赞道:“拿得起,放得下,这
才是好汉行径。”
到机杨道:“在下搜尽局中所有,也不过五万两银子,明日便当奉上,其余五万两,在
下保证两年内还清。”
顾绍文心中狂喜,他知这直性人已然甘心入银,脸上却假装声色不动,沉吟半晌道:
“不足之数由在下向林百万大人去说情,不过林大官人平日做事稳健,如果凭空口说,只怕
难以放心得下。”
孙帆扬心中一横忖道:“今日就全依了这老贼,只要帆扬镖局声名得保,这五万两银子
总好设法,如果他逼得我无路可走,再和他拼命不迟。”
他心中盘算一定,便道:“依顾大人说要怎样?”
顾绍文道:“只须贯局一颗虎头印信存在林大官人那里,林大官人自然放心啦!”
孙帆扬双目尽赤.要知这印信乃是帆扬镖局对外接镖收费,放款存款之凭据,如果存在
林百万之处,显然就是将镖局经济大权操于他之手。
孙帆扬急怒之下,并未想到这是顾绍文诡计,他正待开口拒绝,但见顾绍文似乎不耐
烦,举步欲走,他知道顾绍文这人吃了数十年公门饭,什么手段都施得出,心中一馁,顺手
从怀中取出钥匙,开了床头朱木大柜,取出一颗虎头大印。
他一言不发,将那颗印信交给顾绍文,心情激动,双手不禁微微发颤。他自幼闯荡江
湖,在刀山枪林中出生入死也不知经过了多少,但都是豪气冲霄,夷然视之,此时将一生心
血交付别人,竟是自持不住。
顾绍文接过大印,心中踌躇满志,他正待起身出门,忽然室外人声喧杂,他推开门一
看,镖局大厅站了高矮数十条大汉,人人对他都是怒目而视。
顾绍文向孙帆扬看了一眼。孙帆扬高声道:“你们这些是干什么?”
人丛中一个中年壮汉悲声道:“我等无能,不能替总镖头担责,空负总镖头待我们一番
情意,今日拼得性命不在也不能让别人欺侮总镖头,伙计们,是也不是?”
众人哄然应是,声音极是雄壮,那大厅又空又宽,深夜四周寂静,一时之间,回声四
起,似乎在助长声威。
那发言的壮汉正是镖局副镖头无敌神拳楚颠,原是少林俗家弟子,一身外家功夫已得少
林真髓,当真吐气开口,挥拳如雷,在北方武林也是个大大有名高手。
孙帆扬喝声道:“各位都给我退下,这难道是对待朋友的作风吗?”
楚颠道:“这娃顾的狠心狗肺,他……他是在想……想夺咱们的镖局啦!”
孙帆扬怒道:“我姓孙的还没死,各位便不把我的话当话吗?”
楚额见他急怒攻心,只得满含悲愤退下。孙帆扬随在顾绍文之后,直送他出了大门。
这时长夜将尽,晓星西沉,孙帆扬长吸一口气,只觉万箭簇胸,胸口隐隐作痛,他抬头
一看那“帆杨万里”四大金字,像是四张讥笑的人脸,星光下,正暗暗向他讥嘲。
他缓缓走进大厅,又吸了口气,平静地道:“各位适才都听见了!”
楚颠神情沉重地点点头,孙帆扬本就不愿任何人得知此事,这才委屈答应顾绍文之要
挟,此时眼前众人都已得知,他虽知这些忠于自己之人,可是人多口杂,难保不传到江湖上
去,他一急之下,只觉喉头一甜,张口鲜血喷出,一个踉跄,几乎倒在地上。
楚额连忙上前去扶,众人见总镖头面如金纸,都不禁惊惶失色。李掌柜道:“不要紧,
不要紧,总镖头一时急愤攻心,吐出这口鲜血便不碍事了,只须休息一会便好了。”
众人知李掌柜平日颇精歧黄,心下略放,孙帆扬扬手示意众人散去,他提起一口真气,
身子挺得笔直一步步向门外走去。
众人知道这总镖头脾气,也知多劝无用。楚额放心不下,悄悄跟在总镖头之后,远远地
护送着他,直到孙帆杨进了家门,这才闷闷而返。
孙帆扬一走,人丛中一个清秀中年人霍拔出长剑,面色严肃喃喃道:“总镖头为我一时
疏失,竟至倾家荡产,我若不能替他老解围,有若此指。”
他挥剑向左手无名指和么指砍去,众人惊叫一声,却已不及阻止,蓦然砰地一声,从窗
帘中飞来一块小石子,将那中年汉子长剑击落。
这中年汉子正是失镖镖头,他受伤不重,在开封养了二天,心中只觉对不住总镖头,真
是心急如焚,兼程又赶了回来,正巧遇上顾绍文胁逼总镖头,他杂在众镖师中,孙帆扬情急
之下,竟然没有发现。
窗外,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你自残身体却又有何用,你总镖头为人很好,到时自有人
来助他。”
众人一怔,七手八脚推开窗子,只见晨光中,一个少年人身形,只两闪便消失在长街尽
头,那速度的确令人不可思议。
那失镖中年汉子也是镖局内有数高手,他抬起长剑,手中抚摸着那粒石子,只有豆大砂
石,竟能将自己紧握之剑震得脱手,来人内劲之强,已达飞花摘叶致敌的地步了。
且说孙帆扬赶到家中,他妻子原出自书香之门,很是明白大义,她见丈夫漏夜回家,脸
上失神无采,心知一定是镖局出了大事,她也不多问,先亲手倒了一杯新茶端上。
她家中人口原本简单,可是孙帆扬这人好客,家中住了老老小小数十个亲戚,她从未发
过半句怨言。
孙帆扬叹口气望着妻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时在另一寝室中,孙帆扬那独生女儿
正在甜睡未醒哩!
孙帆扬叹口气逼:“娘子,为夫这一生没让你娘儿俩享点福,倒是时时要你们受罪不
安。”
他妻子道:“官人有话只管直说,我虽是个妇人家不省什么,可是好歹也可出个主意供
官人参考。”
孙帆扬道:“娘子请替为夫立刻凑足两万两纹银,我明天便有急用。”
他妻子沉吟一会道:“家中我历年所集下来的倒有万把两银子,都换成了金条,还有十
几件值钱首饰也可值上五六千两银子,还差两三千两,倒是筹措不及。”
她出身书香之家,格守闺训,对于丈夫的事从不过问。孙帆扬看着贤慧的妻子,想到她
平日的节俭生涯,自己醉心事业,无形中对她甚是冷落,心中真是百感交集,也不知是悲是
怒。
他妻子忽然直道:“官人莫愁,这差的两三千两银子也有了,去年珊儿满十五,官人不
是送他一串珍珠项链吗?那株子又圆又大,可也值得几千两吧!”
她丝毫不怪孙帆扬,仿佛认为丈夫所行是天经地义之事,孙帆扬只听得作声不得,他两
眼发酸,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他妻子边说边就翻箱倒柜,寻出十数件首饰,又从箱底捧出一个小包,用红纸包得密密
的整整齐齐,上面还写着“大吉大利。”
他娘子打开纸包道:“这里是两百五十两黄金,官人明目叫人兑了,大概总值上万把两
银子,这些首饰我根本就从来没有带过,本来也是留给珊儿的,官人莫愁,只要留得青山
在,这些首饰又算得了什么?”
她轻手轻脚走到女儿床边,取下颈间明珠项链,一并交给孙帆扬。饶是孙帆扬豪气冲
霄,此时也是柔肠回绕不能自己。
孙帆扬镖局行镖近三十年,一直一帆风顺,执全国镖局牛耳,人人都只道孙帆扬为人豪
迈,为朋友一掷千金毫不含糊,是个巨富,谁又想得到在这最后关头,竟是如此度过?
次日孙帆扬又从镖中取了三万两银子凑足五万两,已是午后时分,他亲自交给顾绍文。
顾绍文满面喜容打了个收据,答应将千年灵芝在第二天送来。
这日镖局中又接了数宗生意,孙帆扬心中惦念债务,一些平日不愿走镖的路线也重新开
放。他在镖局中呆了一天,安抚众人情绪。想起自己那独生女儿如果知道项链被老父拿去卖
了,一定会气苦,他心中想到这,便不能安心留在镖局,三更时分,忍不住回到家中。
他才一进门,只听见女儿悦耳的嗓子叽叽叭叭说得好不高兴,他心中大怪,直奔内室,
只见珊儿娘女两人,头靠头正围在桌边欣赏一个红绒盒中之物。
他走进一看,心中大吃一惊,原来那盒中盛着的正是一串珍珠项链,粒粒大如龙目,灯
光下,正放出淡淡光芒,色彩,显得柔和宁穆,显然是价值连城之物,他尚不及开口,珊儿
喜叫道:“爹爹,你看这链子如何?”
孙帆扬正色道:“娘子,这珠链从哪里来的?”
珊儿抢着道:“我和姐在厨房里作菜,回时就见桌上放了两个盒子,那个大盒子我们还
没拆开哩!”
孙帆扬略一沉吟,伸手揭开另外一个锦盒,眼光到处,只见盒中央端放着帆扬镖局印
信,旁边肉色玉盘盛着一支状如人形的灵芝。
孙帆扬心中狂跳不已,他心中暗叫:“千年灵芝,千年灵芝,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顾
绍文发了慈心,将灵芝和镖局印信送回不成?”
珊儿也凑上来看,她伸手去接过锦盒,忽然一阵微风吹过,梁上掉下两张纸来。
孙帆扬一手抓住,只见其中一张是洛阳天宝钱庄的银票,正巧是五万两整,另一张上面
稀稀寥寥写了几行字:
“孙总镖头英鉴:阁下义薄云天,可钦可敬,兹奉上灵芝一只,印信一具,银镖五万
两,万望勿却,令爱孝心动人,敬附珠链一副,亦希晒纳。柔云剑客南赴武当,他日定当登
门请罪也。
齐天心具。”
孙帆扬呆呆站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珊儿亲切地叫唤。
“爹爹,你……你怎么……流泪了?”
他娘子忙道:“珊儿莫胡说。”
孙帆扬转身一跃出了窗子,他在家中从未露过一招半式,珊儿见父亲一飞而出,直惊得
合不拢嘴来。
孙帆扬只见院中黑压压一片,半个人影也没有,夜风吹得他面颊发凉,可是他胸中热血
奔腾,真如万川归流,汹涌狂澜,一生之中,他没有比此时更振奋感激的了,他默默誓道:
“齐公子你不愿露面,是怕我受思不好意思,此思深沉,但教公子吩咐,我姓孙的水里来水
里去,火里来火里去。”
他胸中感激之情弥漫,缓步走入内,这时在屋檐下贴着一个青年公子,他右手食指勾住
屋角,身子竟能久贴檐下,不露身形。
这公子正是齐天心,他见孙帆杨喜得有如疯狂,心中也跟着快乐起来,他替柔云剑客及
孙帆扬解决了一个问题,就如替自己解决难题一样轻松。
屋中又传来珊儿悦耳的笑声,齐天心忽感心内一阵空虚,他心中忖道:“善人自应善
报,我不过替天行道而已,事完了,我也该走啦!”
他右手指一勾,身形凌空而起,一会儿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忽然黑影一闪,从园中假山中走出另一个少年来,他瞧着齐天心优美的身形,和那种挥
金若沙的英雄气概,心中真有说不出的高兴。
他心中想:“齐天心虽傲得紧,可是济人若溺,仪义心肠教人心折,姓孙的果然是好
人,花了半夜工夫,替他却敌也还值得。”
他看着夜已深沉,不再逗留,也起身越墙而去。
原来这少年正是董其心,他和白三侠起初只知灵芝他液落在柔云剑客手中,却不知是孙
帆畅所失之镖,后来弄清此事,白三侠素仰孙帆扬为人,便和董其心不再插手此事。
这天晚上董其心在洛阳城中忽然发现数名内家高手,他心中奇怪,又怕是那三个蛮干同
道,当下便跟踪下去,原来这些人都是耳闻孙帆杨镖局中押了千年灵芝,为这武林异宝而
来,其实这是河洛三英上次锻羽而归,自知功力相差太退,夺宝无望,又恨子母金刀孙帆扬
对他兄弟无礼,便到处造遥,替孙帆扬惹下麻烦。
那批人总有五六个之多,都是内功精湛高手。董其心听白三侠说过孙帆扬为人,心想这
批人乘人之,大非英雄行径,他连显神功,就在孙帆扬园外将这五六人吓得心凉胆战,抱头
鼠窜,他正想回去,忽见齐天心飞步而来,拔上门外一颗冲天高树,轻飘飘落在国内,董其
心好奇心起,也跟了进去,躲在假山中,将齐天心所作所为瞧了一个清楚。
董其心走了一会,想到齐天心这人种种行径,不由想起儿时读(史记),司马迁笔下的
信陵公子,只觉齐天心可取之处愈来愈多,他心中忖道:“信陵公子富可敌国,为人光风并
月,这娃齐的虽非正公巨侯,但有一股高雅气质,较之公侯毫不逊色,而且他施恩坦然,像
是当然之事,并不隐言怕别人知道感激,因为他好像永远都是施思者。真是大有古人之风,
只是信陵公子谦谦若虚,这姓齐的却有一股傲气。”
他边走边想,转念又忖道:“如果我有许多钱财,我自也会去帮助别人,可是我想总没
有姓齐的做得那么自然洒脱,好像根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怕是多年培养的结果吧!”
其实他俩人天性大是相异,岂可同日而语,董其心如是行侠助人,一定事成身返,生怕
别人感恩图报,齐天心却觉得这根本不值得感激,他挥洒银子救人,就如抛一块石子一般稀
松平常,好在他有个最最了不起的父亲,相形之下,董其心毕竟落了个小家气。
他心中胡想,无形中对齐天心已产生一种非常亲切的感情,而且甚是深厚,他走着走
着,不觉已走到住所,白三侠坐在灯下,怔怔只是发呆。
董其心道:“白三哥还不安睡。”
白翎道:“我只担心长安,萧老五和穆老十。”
原来丐帮十侠是依人帮先后排列,金弓神丐萧五侠在十侠之中年龄居长,但人帮较迟,
只排行第五。
董其心沉吟道:“如果是和蓝大哥在张家口,碰着那三个小子,那么的确非同小可,如
果是和到洛阳来的那三个武功相若,那么萧五哥和穆十哥战虽不胜,也不致于不可抵敌。”
董其心知穆中原在丐帮十侠中功力已是数一数二的人物,金弓神丐箭法又是武林一绝,
是以不太过担心。
白翎道:“愚兄近数日心神不宁,似有大祸临颈,我白老三一生经过多少凶险,却从无
预感。”
董其心道:“等古四哥伤势一好,咱们大伙去长安。”
白翎心内大为感激,他乃是豪侠之心,口中并不说出,两人回房去睡。
第二天一早,洛阳城中遍传,林百万家中之宝成形灵芝,被一个青年公子花了十万两银
子买下,洛阳虽称富饶文明古都,可是一下能拿出这许多银子的人,却是寥寥可数。
城西一家大院子门口,挤满了男女老幼,有衣冠楚楚的绅士,也有粗野的贩夫走卒,人
人都渴望地看着坐在门口的一个少年华服公子。
那公子见众人实在太乱,他微微一笑,缓缓道:“各位不要争先恐后,只要有林百万钱
庄的银票,一律五十两换一百两,赤金相抵。”
他顺手打开一只大箱,里面全是一座座赤金元宝,朝阳初升,映得那黄金光芒四射,只
一刹那,众人哑口失声,借大一伙人群,静得连尖针落地也可听清。
他又开了数只箱子,都是黄金明珠,众人为这富势所震,自然而然整齐地排成一条长
龙。
他身旁站着一位中年商人,手中拨弄着算盘,一边收进银票,一边换出金绽,他动手之
快,就如行云流水,丝毫不滞,那青年公子睁大着眼,满脸敬佩之色。
人群中有洛阳经商的,都识得那中年商人是洛城最大银楼天宝银庄掌柜,他算盘心算之
术,已是宇内难寻,臻于大国手地步。
那站在后面的青年身后还有数只大箱,心中盘算一定,可以兑现,便都安静地等着,那
兑过现的人,也都无言疾行而退,生怕主人反悔。
众人虽则不敢说出,但却都有个共同想法:这青年如非上天财神派下的散财童子,便是
个神经汉子,只是这少年生得煦然有若美玉,八成儿是大罗神仙。
这平空便赚一倍的好生意,如何不传遍洛城,渐渐的人丛愈聚愈多,人人的兴趣都集中
到这城西巨院来,早上传说的十万金购灵芝的事,已渐渐被人淡忘,有些商人凑足了家中纹
银,先到林百万钱庄兑成银票,一转手便又赚进一倍银子。
人人都怕林百万知道此事,他不发银票,自将钱庄银票去赚钱,是以洛城家家俱知,就
只把林百万一人瞒得如铁桶一般。
这时轮到一个小女孩,她衣服虽是陈旧,但却甚是清洁,补缝之处也非常干挺,她怯生
生地从袋中取出一张小额银票来,那银票折叠得四四方方,她小心地双手打开交给那发银中
年掌柜。
那中年掌柜一看,那银票票面只有五两,他笑笑道:“五两加倍不过十两,咱们最少的
也是黄金一两,便值得五十两银子啦,又不能将金子打碎,这个太少,可不能兑现啦!”
那女孩双颊通红,她见四周人都瞧着她,不禁羞不可抑,一句话不说,便将银票收回袋
中,正想低头溜走,那少年公子道:“小姑娘别走,你这五两的银票今天还没有收到过,便
算五两黄金好了,好教那些贪心想赚大钱的人看看!”
他边说边就把五个一两重金锭塞在那女孩手中,那女孩有若梦中,呆呆的,连说谢都忘
了。
那少年笑容满面地望着那小女孩,小女孩手中重沉沉地握着五块金锭,直不知道是真是
幻,过了半晌,她见到那少年头已转开,那掌柜的又开始他的分银工作,她悄悄地走开,飞
奔到大街上去,走进了一家皮货店,买了一件她早在几个月之前便已经看定的皮裘外衣。
那一两金子找下来还剩下二十余两银子,小女孩做梦也没有想到拥有这巨大的财富的一
天。
她绣花整整积了一年钱,这才凑足五两银子,她要买件皮外衣给她妈妈,还差一半多,
因为妈妈唯一的一件皮衣,去年在她生伤寒时,已送进皮货店卖了。
她捧着皮衣,一步步走回家,心中编织了无数个美梦,似乎悲苦的命运已经远离她去
了。
换银票的工作到了中午以后才渐渐完毕,那少年取出一锭五十两金元宝送给掌柜,那掌
柜早上手中发出何止万两金子,此时也不觉五十两之多了。
那少年将银票收齐,满满装了一个大袋,他嘴角含笑,神色极是得意,收拾一下剩下金
锭,提着布袋,大步走向大街上林百万所经营的钱庄。
他一言不发,将布袋往柜台上一放,那钱庄的伙计打开布袋一看,只见大大小小全是自
己钱庄所发出的票子。
那管账的二爷连忙接过点数,数了半天恰好是五十万两,他脸色苍白,颤着声音说道:
“客官可要全领?”
那少年扬声道:“这个当然。”
那管账结结巴巴地道:“这个……这个……客官稍待……我……我去请店东来。”
他进去一会,请出一个五旬左右肥胖老者出来,那人生得肥肥短短,脸上也颇有几分威
严,身后站着四个短衫汉子。
那管账的道:“这位就是敝店店东林大爷!”
那少年头都不抬,他不耐烦地道:“快快拿银子来,本少爷还有要事须办。”
林百万一瞧,正是昨日买灵芝的少年人,心中不由发虚,他为人精明之极,他先见今日
钱庄中生意突然兴旺,每个人都把白银存放换出银票,心中便感定不寻常,却万万想不到有
人暗中高价收卖,他算盘打得极精,平日钱庄中经常留个十来万银子便已足够应付流通,其
宅收进之现银都以高利放出,是以一时之间,如何凑得出这多银子。
林百万将那一堆银票看了看,有一半都是商家准备外出办货,向地兑成银票携带方便,
想不到都被这人收了回来,他略为一沉吟,心中雪亮,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是成心在架梁的
了。
林百万道:“公子要这许多现银,携带起来只怕大是麻烦,明日敝庄差人送到府上如
何?”
他心中盘算未定,摸不清这少年路数,先行拖延再说。那少年不悦道:“在下自己的事
不劳店东操心,在下有急事,就请快快点出银子。”
林百万装出一副笑脸道:“五十万两银子就是骡车也须数十百辆才拉得动,公子心焦却
也无用。”
少年怒道:“难道你钱庄中拿不出钱来,真是岂有此理,喂林老头,你不瞧瞧外面这许
多人还拿不?”
林百万抬头一看,只见黑压压一片人头,不知何时店外已挤满了数百个衣衫褴楼的化
子,静悄悄地站在门外等待。
他心中暗暗叫苦,他为人虽是吝啬,但生意倒是甚有信用,此时万难拿出如数银子,眼
看钱庄招牌便要被人摘下。
他凝目瞧了少年几眼,心中忖道:“这人神通广大,富不可测,一刻之间能找出这许多
化子来,今日之事,用软?用硬?到底如何是好?”
他在这种情况之下,犹能多方考虑,也不愧是个精明绝顶之人了。忽然外面一声暴吼,
众化子七嘴八舌叫嚷起来。
他心知事到最后关头,向后一使眼色,那四个汉子突然伸手去抢那盛满银票的布袋,那
少年微微一笑,漫不经意一挥手,四名大汉竟然立身不住,踉跄的各退数步,少年伸手去取
过布袋。
林百万机智透顶,他知来者不善,用硬的大是不成,当下难起一副笑脸道:“小店就连
公子昨日买药之款,也不过四十万两左右,不足之数,敢请宽延五天,小老定然快马加鞭,
向四方分店调动给公子。”
那少年冷冷道:“这四十万两银子由你发给郑州开封一带灾民,你如敢扣下一两,嘿
嘿,可就没有如此便了,不足之数,五天之后再来取回。”
他伸手一按,那棺木大桌台清晰印了五个指印,他走出钱庄,手一挥洒了一把银票,那
些花子银票在手,真是如虎添翼,闹得有声有色。
不到几个时辰,林百万钱庄不能兑现的消息传遍洛阳,又飞快传到各地,不数目,他在
各地的分庄,地因当地商人起了恐慌不信任,纷纷抢着提现,库内一空,无法经营下去,这
富甲黄河两岸的林百万,如山家当也被弄得烟消云散,他平日作恶多端,自是应得之报。
且说那少年穿过众化子,忽然背后一个苍劲声音道:“齐公子,齐公子。”
那少年就是齐天心,他回头一瞧,心中不由大喜,原来竟是姓庄的少女身边老仆。
齐天心喜道:“你们住在哪儿?我寻遍洛阳也未寻到。”
杜良笠道:“这洛阳何止十数万户,公子如何能寻着。”
他改口喊齐天心为公子,不再叫喊大侠,显然已将他视为极其亲近的人,齐天心粗枝大
叶,可并没有留意。
杜良笠道:“老仆一大早便听说洛阳城内来了一位财神爷爷,花了十万两银子买什么成
形灵芝,老仆再向别人一打听,是一个少年公子,老仆心中一盘算,便知十成倒有九成定是
齐公子来啦!”
齐天心甚是高兴,他想了一下道:“杜……杜……杜公公”
他话尚未说出,杜良笠急道:“老奴叫杜良笠,公子直乎便是。”
齐天心道:“我在城西买下一座很大独院,在下行踪不定,难在洛阳久居,如果你们尚
未定居,不妨搬进去住如何?”
杜良笠不住称谢。齐天心见他面带重忧,心中一凛,暗忖不要是那性庄的小姐出了什么
事。
杜良笠道:“老奴心知一定是公子买下那千年灵芝,所以便跑到林百万这儿来想探个消
息,只因……唉……”
他连声叹气,齐天心心中最存不得事,当下急问道:“杜……杜公公,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你家小姐遭到什么不幸不成?”
杜良笠黯然点头。齐天心大急,伸手抓住杜良笠手腕问道:“杜公公,你快说,只
要……只要……任何事在下都可想法替你们解决!”
杜良笠见齐公子神色极是焦急,他心念一转,不由大慰,忖道:“这人和小姐不过萍水
相逢,只有数面之缘,情分却如此之重,看来小姐慧眼识人是错不了的。”
杜良笠道:“小姐练功失窍,心火内焚,四肢已然僵死数日了。”
齐天心心中一松,他原以为杜良笠说出来比这个还要严重十倍,他想这练功走火入魔一
般人虽视为天大之事,但他只须用爹爹近年参悟出来的通脉大法,助其血脉归窍,不难就会
恢复。
杜良笠见他脸色反而轻松起来,心中大是犯疑,要知血脉失窃,往往不但练功不成,反
而送掉性命,或是四肢僵死,半身不遂,武林中人练功所以不敢求急进,便是害怕报基不
稳,容易走火入魔。
杜良笠道:“老汉有个不情之请。”
齐天心接口道:“你不用多说,咱们这就去替你家小姐瞧病去。”
杜良笠道:“公子高明自非小仆所能窥见一二,但这心火自焚,真是非同小可,非但需
要功力绝高之人为其引经归究,还需……还需盖世灵药固其真元,所以……所以老仆斗胆请
公子……公子施救。”
齐天心道:“就是没有灵药,在下也自有方法使你家小姐复原,我那灵药已送给一个朋
友了。”
杜良笠脸色灰败。齐天心微笑道:“你只管放心,天下岂有治不好的伤?包在下身上便
是!”
杜良笠心中虽则犯疑,但他亲见齐天心之能,似乎无所不行,当下忧喜参半,陪着齐天
心走到城中一家院落门口,两人翻身入内。
他领着齐天心进入小姐闺房,庄玲出身大富之家,对于布置很是内行,齐天心一进入
内,只见布置得花簇锦团,十分富丽堂皇。
他自幼便和父亲处在一起,就从未见过这妇女闺中陈设,这时只觉室中色彩柔和,令人
无限宁静。
他抬目一瞧,只见锦帐低垂,杜良笠打开锦帐,床上躺着.的正是他长目凝思,深宵梦
回的女子,只见她双目紧闭,已然失去知觉。
杜良笠道:“老奴怕心火上饶心肺,只有出手点了小姐睡穴,这只是一时之计,时间久
了真如火上加油,更不好治啦!”
齐天心见庄玲脸色白得毫无血色,她皮肤本白,人又生得纤细,此时病中娥眉紧凝,更
显着楚楚可怜。
齐天心缓缓道:“在下要替你家小姐通脉,请老管家护法。”
杜良笠心中七上八下,他知如果功力不足,经脉不但不能贯通,反而引火上烧,后果真
是不堪设想了。他点点头,见齐天心满有把握,不由心下略放。
齐天心伸手一探,只见庄玲手足冰冷,后心跳动微弱,生机已极渺茫,他心中一惊,料
不到情况如此之恶。庄玲走火入魔已经数日,杜良笠慌忙中急乱投医,不但无能渲泄体内其
火,反而压抑血脉,真无异饮鸩止渴,伤势不可收拾了。
齐天心沉吟半晌,眼中竟流露出一种惶然之色,他一生之中就没有一事不是轻而易举取
得的,此时竟然觉得毫无把握,不知如何是好。
他耳畔似乎又传来父亲沉着的叮嘱:“这通脉大法,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替人疗
伤,如果真气一时不足,不但你自己首当其冲,真气逆转,内脏受伤,那被疗伤的人立刻断
脉而绝。”
他想起父亲的神功,已达不可思议的地步,近年来才参悟出这套疗伤大法,自己功力虽
然不错,但万—一个不好,真如父亲所言,那可就要抱憾一生了。
他反复沉思这个问题,这公子哥儿一生中只怕就只有此事令他犹豫的了。
他心中忖道:“如果有成形灵芝在身旁,情形一定要好些。”
他不禁有些后悔,应该将那灵芝切下一小片留下,对孙帆扬并无大碍,此时倒大可用上
了。
他见庄玲出气愈来愈是微弱,眼看便不成了,他长吸一口其气,右掌缓缓按在庄玲后心
大穴之上。
他右掌真力直吐,双脚盘坐在床边,他心中想道:“如果父亲在旁边多好,那是十拿九
稳的了。”
这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在他漫游湖海,扬名立万的日子中,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父亲,
此时危险关头,不禁希望父亲在分相助,世人天性都是如此。
他转念又想道:“如果这通脉之法无效,我这一生还能快乐道游天下吗?”
他思潮纷乱,突然右臂一震,一股炎热之流上涌,他心中一凛,不再敢分神,双眼内
视,缓缓发出真纯内力。
整个屋子里静得呼吸相闻,杜良笠心神紧张,坐立不安在屋门口来回踱着步子。时间一
刻一刻过去,他只见齐天心仍然分毫未动双眼内视,脸上一片庄严,白玉般的面孔,莹莹放
光。
他看不出丝毫苗头,心中真是争如火焚,又不敢贸然相问,忽然见齐天心左手一抖,也
按到小姐脑后大穴之上。
他心神紧张,轻步走列床边,只见齐天心睑色突变酡红,而且愈来愈是鲜艳,小姐却是
全身颤栗,脸色愈来愈白。
杜良笠知已到生死紧要关头,连呼吸都不敢重了,过了一会,齐天心额上汗如雨下,那
淡蓝色长衫,慢慢地一点点透湿,那料子原是蜀锦上品,本来绝不沾水,此时竟然透湿,可
见出汗之多了。
又过了一会,齐天心睑上红色渐褪,头顶上袅袅冒出一股白烟,这时庄玲脸上渐有血
色,杜良笠心中大喜,忽觉身边阵阵寒气,原来竟是从齐天心体内发出。
又过了一个时辰,齐天心红红白白转了数次,已略有疲乏之色,庄玲呼吸渐渐粗壮。杜
良笠心中狂逃,他心中想,再过不久,又是个活生生跳蹦蹦的小姐,真是狂喜不已。
正在紧要关头,忽然门外玲声大作,杜良笠怎样也不愿在此刻离开,但他伯玲声分了齐
公子之心,当下飞奔而出,打开大门,只见少年董其心端端立在门口。
他不知董其心为什么突然来此,心中颇感不安,董其心笑笑道:“老丈突然搬走,小可
实在琐务缠身,竟不知老丈搬到何处,托了好些朋友才找到。”
杜良笠道:“不知小兄有何贵干?”
董其心道:“老丈想是临去匆匆,令爱遗失一册巨册,店里的小二拾来交给小可,小可
待来相还。”
杜良笠脸色一变,他知小姐平日精明机灵,她遗留她自己日常所作诗词,如非对这人还
有怀念之意,便是别有用意,他忽然想到小姐那本册内有亲笔写的姓氏,他一路上和董其心
到洛阳来,冒充父女的行藏只怕要败露了。
董其心为人君子,其实并未翻阅小姐之册,他此时定睛一瞧,面前之八分明就是年幼时
收留自己的杜公公,他城府极深,当下并不点破。
董其心暗忖那同行的女子定是庄玲了,难怪甚觉熟悉,在道上杜良笠乔装老农,不但容
颜改变,就是行动也甚是迫真。他心想杜公公要瞒他只怕另有阴谋,但他愿这两人别再和他
纠缠不清,只因他心中对小玲小姐含了一份深沉歉意。
他交出绢册,正待离去,忽然屋内传出一阵清晰啸声,那声音虽极细微,可是如长箭疾
飞,直贯入耳,董其心大震忖道:“这啸声分明是绝代高手勉力运力吐气,真气久聚不散,
自然形成声浪,这人是谁,洛阳城中除了齐天心而外,难道还有其他高手。”
他心思敏捷,一时之间脑中已闪过数种不同念头,他瞧着那伪装的杜公公,心中忖道:
“如果屋里的人是齐天心,那么能令他奋起全力而拼的人,更是功参造化了,真有此人,我
也不是对手。”
那啸声缕缕不绝,董其心惦念齐天心安危,他也不管杜良笠阻住他,轻身一闪,便直奔
屋内。
杜良笠眼看拦之不住,也飞奔入内。
董其心一瞧,原来齐天心是在为人疗伤,施出这无比的真力,他心中一定,口中低声
道:“齐公子,小弟助你一臂。”
齐天心运功至紧要关头,他恍若未闻,董其心缓缓地伸出一手,搭在齐天心的肩上。
过了一会,忽然一声惨叫,四周一片寂静.更显得凄惨无比,杜良笠跳起身叫道:“小
姐死了?”
齐天心凝重走下床来,他向董其心望了一眼,那目光中包含了又是怪他多事,又是无可
奈何的神色。
杜良笠如一头疯狮,冲到小姐床前。董其心轻轻一挥,将他震退几步。
齐天心转身又向床上庄玲望去,那目光中充满了热情和怜爱,董其心心思细密,如何瞧
不出来,他轻轻道:“老丈你小姐已经好了!”
杜良笠一怔,颓然倒在地下,董其心含笑退出,庄玲那秀丽面孔又重回到他胸中,不知
怎的自己从小从来就没注意这位大小姐,此时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来。
董其心默默地走着,街上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分。
董其心沿着碎石路缓缓地向前走去,他孤单的影子长长地斜拖在地上,有时候,他走近
了墙边,于是影子投射在墙上,他停住身来望着自己半侧面的影子,默默地对自己说:“其
心,你瘦了。”
忽然之间,他从墙角落上的影子发现了一件怪事,只见一棵大槐树的影子上却盖着一个
瘦长的人影。
董其心心道:“难道是一个人爬坐在树上?在这时候?”
他忍不住回过头来,果然槐树的树尖上坐着一个老人,那老人身上穿得又薄又破烂。其
心暗道:“这个时候他坐在树尖上乘凉吗?”
他向上望去,那老人忽然咧嘴向着他笑了一笑,其心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道:“老先生
好。”
那老人摇了摇头道:“好什么?简直不好极了。”
其心不禁又奇又疑,因为他发现那个老人坐的树枝只有小指头那么粗,但是他坐在上
面,树枝儿连湾都没有弯一点,他暗暗骇然,这老人显然是一身上乘的轻身功夫。
他再搭讪道:“你老人家坐在上面很惬意呀……”
那老人嘻嘻笑道:“凉快倒是凉快的,只是肚子饿得不好受。”
其心道:“那么你老人家怎么不下来找个馆子吃一顿呢?”
那老人面上忽然露出无限羞愧的神色来,结结巴巴地道:“只因我老人家袋囊分文也没
有呀……唉,真是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我老人家空着肚皮,喝西北风已经七八天了。”
其心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他见老夫人十分有趣,便笑道:“前面有家豫菜馆,便由
在下作东,请你老人家吃一顿如何?”
那老人惊喜地道:“那怎么行?那怎么行?”
但是他的身子已如一缕轻烟一般从树顶上飘了下来,落在地上,真如一张枯叶一般,其
心心中又是一震。
他指了指前面道:“老先生不要客气,只要肯赏光就成啦!”
那老人伸出大拇指道:“好,好,你这人真不错。”
其心暗笑,便向前面饭馆走去,那老人神经兮兮地跟在后面,一路上不停地自言自语,
不知他在说什么。
到了那饭馆里,其心道:“老先生想吃什么,随便点罢!”
老人点了点头道:“唉,这些好吃的东西有好久不曾吃过了。”
他指手划脚,叫的全是大鱼大肉,却是不值得几个钱,其心微笑看望着他,那老人风卷
残云一般,片刻之间,便把大盘大碟的鱼肉吃了个光,还扎实地吃了三大碗饭,这才打了一
个大饱嗝,摇头叹道:“唉,这一顿饭,不知又要挨到哪一天才能再吃这么一顿了。”
其心到现在才发觉这老人说的话竟是一口河南乡音,他忍不住道:“老先生,你府上哪
里?”
那老人道:“说来话长,还是不说也罢!”
其心奇道:“怎么说来话长?”
那老人道:“若说我爹是河南人,我娘也是河南人,我自己也生在河南,那我当然是河
南的人,可是河南人是天下最卑鄙的人,我老人家耻于做个河南人,是以我又不是河南人
啦。”
其心听得口呆目膛,他想不到世上有这种道理,不禁呆住了。
那老人却继续遭:“小孩子,你是河南人吧?”
其心点了点头,老人想了一想道:“我——我不是骂你。”
其心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忽然楼下传来阵阵喧哗之声,那喧闹之声愈来愈响,
简直吵得对面说话都听不清楚,其心皱眉问酒保道:“什么事情那么吵?”
酒保俯耳低声道:“彭大爷的赌局开始了。”
其心道:“彭大爷?谁是彭大爷?”
酒保道:“彭大爷是咱们这里的大富翁,他老人家每天这时候在楼下设赌局,赌得可真
大哩。”。其心呵了一声,那老人却是呼地一有站了起来,拉住酒保由衣袖道:“什么?赌
钱吗?”
那酒保道:“不错。”
那老人脸上忽然流露出奇怪的表情来,他伸手在身上摸了半天,却是什么也摸不出来,
终于叹了一口气道:‘’唉!一文钱也没有,真赌不成了。”“其心暗暗好笑,那老人道:
“咱们走吧!”
其心付了账,他们走到楼下,那老人又不肯走了,央求道:“咱们看一看再走吧!”
其心皱了皱眉,只好停下身来,只见十几个人围着一张大圆桌,正在掷骰子,那些人当
中有大腹便便的商贾,也有衣服华丽的富家公子,桌上全是雪白花花的银子,看来他们全是
现钱赌博。
那神经兮兮的老地瞧了半天,显得蠢蠢欲动的样子,其心暗道:“这个老人分明身怀上
乘武功,不知为什么要装得如此疯疯癫癫的,难道他真是个嗜赌的家伙?”
只见那老人瞧了一会,似乎忍之又忍实在忍不住了的样子,他转脸道:“喂!小孩子,
你身上还有没有钱?借一点给我老人家可好?”
其心不知他在搞什么鬼,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那老人道:“惜我二十两银子,我付你五
分利息。”
其心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心想道:“这老家伙难道是个疯子?”
那老人见他不答,急得凑近来低声道:“我瞧那谁庄的一脸霉气,赶快借我点钱乘机狠
压一把,六分利息怎样?”
其心无奈,只得掏出二十两银子来,那老人拿了银子,马上就乐不可支地跑上前去,正
好那做庄的要掷骰子,老人把银子往桌上一放,叫道:“慢来,我压。”
众人见他一身又脏又破,都皱着眉,那庄家倒像是四海的朋友,问道:“压多少?”
那老人见桌上压的至少都是百两以上,他不禁十分羞愧地道:“二十两,天门。”
立时爆出一声哄笑,老人却是不动声色,牌一摊开,老人赢了,他一言不发,把四十两
往天门再一压。
牌开出来,他又赢了,他连眼都没有眨一下,又把八十两推在尾门上。
牌一摊开,他又吃了,其心见他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就由二十两变成了一百六十两白花花
的银子,便扯了他一下,示意地该收手了。
那老人好似没有感觉似的,伸手一推,把一百六十两银子全下在天门上。
众人这才注意到他,看不出这个破破烂烂的穷臭老儿赌起来倒还真狠。牌一翻两瞪眼,
老人又赢了,他毫不客气地把三百二十两全压下去,只是半盏茶的时间,那老人一声不响连
过了九关,每一次都是全压下去,转眼之间,那个霉庄已输给他五干两银子,众人虽然全都
是老赌客了,可是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倾家荡产不要命的赌法,可是气人的是这臭老地硬是
每一牌都赢了,大家都只有瞪眼的份了。
其心道:“喂,老先生,你不走我可要走了。”
那老人慢吞吞地把银子包好,一把背在背上笑嘻嘻地跟着其心走了。
走到街心,其心怀疑地道:“老先生,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老人双眼一翻道:“这全凭运气呀!一点假也没有的。”
其心道:“现在哪里去?”
那老人疯疯癫癫地道:“把这些银子用光罢。”
其心奇道:“你一夜怎么也用不完这许多银子呀……”
那老人嘻嘻道:“你跟我走就知道了。”
他一摇一摆,转了一个弯,眼前一黑,似是走了一条窄狭的陋巷。
那巷中黑得紧,灯光也没有,其心暗道:“莫不要这老人安了什么坏心——”
这时只听得左边传来一阵悲切的哭泣,一个妇人的声音道:“儿呀!都是咱们命苦,本
来已经是饱一餐饿一餐的,咱们两天没吃饭啦!这叫我一个女人家怎么办?……呜……”
一个娇幼的嗓子道:“妈……不要哭呀……”
其心听得心中一酸,想到那忍饥挨饿的滋味,不由他轻叹一声,正要开口,只见那老人
一声不响,伸手抓起百十两银子往左边那屋里一抛,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
屋里传来惊呼声道:“是谁?什么声音?”
那老人放开腿步就走,他一面走,一面抓着银子向两面陋屋里抛,片刻之间,眼前一
亮,他们已走出那条脏巷子了。
那老人抖了抖衣袋,嘻嘻笑道:“又是一文不名了,唉!明天的三餐又成问题啦!”
其心注视着那老人,不由想起齐天心的一掷万金,比起这疯老人何止百倍,可是,他雪
白的浓眉下,目子中射出一种高贵的光芒,就和齐心一样乐于助人,他上前一揖道:“老前
辈风尘异侠,仁心侠胆,请受晚辈一礼。”
那老人却是猛一抓头,叫道:“不好,不好,我一时抛得快活,连小孩子你那二十两老
本也丢掉啦!这……这……”
其心笑道:“老前辈还要说笑话……”
那老人却是脸色一沉,大不高兴地道:“什么说笑话?谁和你说笑——”
他说到这里,忽然一想,似是想起一件事来,皱着眉头道:“喂!小孩子,你不是长住
在洛阳的吧——”
其心点了点头,那老人道:“你是从南方来的?”
其心道:“不,晚辈是从口外来的。”
那老人脸上神色大喜,忆道:“那么我问你,你可曾看见一个人,他跳起来的时候,先
向左边一翻转,再向右边一扭……”
其心猛然一怔,他脑中立刻现出那怪鸟客的影子,他世故地问道:“怎么?你是要找这
么个人吗?他是你的朋友?”
那老人不答他的话.却是喜得一把抓住他叫道:“你看见过他?”
其心点了点头道:“我见过。”
老人道:“那在哪里?”
其已追:“我是在张家口见过他,他跑离张家口后我就不曾见过了。”
那老人失望地摇摇头道:“啊!你只是在张家口见过他……”
其心暗想道:“这个行事怪异的老头,只怕与当今武林中隐伏着的大阴谋有极大的关
系,我得万分小心。”
那老人呆呆地想了半天,忽然哈哈地大笑起来,又恢复了原来那疯疯癫癫的模样。其心
对着他的目光一望,忽然心中有一丝寒意,他暗暗警戒着,开口问道:“你笑什么?”
那老人道:“我老人家笑方才那个霉庄。”
其心对他方才在赌场中那连赢九次的事始终不太相信,他不好意思问,只是淡淡地道:
“那庄家大约就是那什么彭大爷了,嘿嘿,对这种不务正业的败类施一点手脚赢他几个也是
好的,”
老人听了这句话,气得胡子发抖,他怒声道:“你说什么?谁施手脚?我老人家一生耿
直,骰子是他掷的,牌是他砌的,我施什么手脚?”
其心没想到这老儿发这么大的脾气,他连忙道:“不不,我不是说你老人家施手
脚……”
那老人叫道:“嘿嘿,告诉你小孩子,我老人家偌大的一份家产就全送在这两粒骰子
上,几十年下来苦苦研究,只要是我压的,那是包赢不输——”
其心岔开道:“你老寻那什么右转左扭的人干什么?”
那老人听了这句话,似乎又不正常起来,他的双目中忽然射出骇人的光,脸色变得呆板
无神,那模样极是骇人。
其心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只听得那老人哺哺地道:“我找他……找他……找他干什
么?我找他干什么?”
他像是陡然之间忘记了似的,不断地手敲自己的脑袋,口中渐渐大声叫道:“奇了……
我找他干什么?我找他干什么?”
其心此刻断定这个老人的神经一定是不正常的了,他见那老
人扭着自己的白发拼命地敲头,心中不忍起来,连忙上前道:“老先生你怎么啦!”
他说着就伸手上去抓住老人的手臂——
只听得呼地一声,那老人一掌比闪电还快地向其心当胸拍到,霎时之间,其心什么都不
及想,只是本能地一个跟斗倒翻出去,刚刚避过了这一拳。
其心摸了摸额角迸出的冷汗,他这一生还没有遇过比这一掌更快的出手,他不禁呆住
了。
只见那老人仍然发疯似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其心吸了一口真气,一掌横抹而出,同时另
一手如闪电一般点向老人的软麻穴。
那老人虽是疯狂发作之中,但是对于身手的应变却是敏捷异常,他一伸手半圈半点地指
向其心的额前。
这一招施得好不精妙,不仅使其心的左手一点成了废招,而且连带攻向其心的前庭,就
凭这一个出手,已可断定这怪老人是个一流的武林高手。
其心倒抽了一口凉气,他见那老人扯着头发咆哮如雷,但是每一出手却是世上最厉害的
招式,一时之间,他竟不知所措。
老人一掌落空,又是大嚷大叫起来。其心一咬牙,短裁地一掌猛然拍出,真比闪电还要
迅速,那老人也是一掌推出,只听得轰地一声,其心觉得一股无以抗拒的掌力直逼过来,他
连忙一提气,内力再次泉涌,于是乎,又是轰然一声——
老人和其心同时退了几步,其心松了一口气,他从步入武林以来,还是第一次真正碰上
了这等骇人的掌力,他不禁抬起眼来打量这疯癫的奇怪老人——
只见那老人在这一霎时之间,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双手也垂了下来。
其心提着满腔纯阳真气,一步步地走近去,那老人抬眼来,脸上露出羞愧之色,嗫嚅地
道:“你没受伤?小孩子——”
其心不敢答话,只点了点头。
老人道:“你呼口气运行一下看看,确实有没有受伤?”
其心站定了道:“没有,一点也没有。”
那老人迷们地眨了眨眼道:“小孩子,我想不到你有这么高的功力——”
其心淡淡地道:“我也是。”
老人道:“你可是姓董?”
其心机警地道:“你凭什么猜我姓董?”
老人道:“凭什么?除非你姓董,否则我又要糊涂了。”
其心道:“为什么?”
老人道:“只有姓董的方才可能教出这么年轻的高手。”
其心道:“是吗?”
老人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姓董吗?”
其心道:“一点也不错。”
老人的声间忽然变得冷酷起来:“那就是了,我们现在不是朋友了。”
其心道:“为什么?”
老人道:“我告诉你,你赶快走开,我们不是朋友,我们是仇人,董无——”
说到这里,他猛然一停,挥手道:“你快走!”
其心拖延着道:“我不懂你说什么?”
老人道:“小孩子,你可能是个好人,可是你的爸爸是个大坏蛋,我不愿杀了你,叫你
快走,这还不明白吗?”
其心心中暗暗吃惊着,但是他狡猾地道:“你不敢杀我,你怕我爹爹……”
那老人忽然狂怒起来,他大喝道:“你去问问你爹爹,是我怕他还是他怕我?”
其心道:“我爹爹不认识你,我怎么问呢?”
那老人怒喝道:“告诉你——”
他说到这里,猛然住了口,不肯再说下去。其心平静地追激道:“告诉我什么?”
老人终沉不住气,他一字一字地道:“告诉你——我也姓董!”
其心惊得倒退了三步,心中千万个问号一齐升了上来,一时之间,真是不知所措了。
那老人却是忽然一顿脚,大叫道:“你不走,我走好了。”
他借着一顿足,身形竟如大雁一般倒飞出来,一霎时就到了数十丈外。
其心茫然地望着他远去,满腹的疑虑与不安,他此刻乱得什么也不能想,只是不断地问
着自己:“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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