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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神传》
第二十七章 赤条条遮羞芭蕉叶
最可怕的是只要一旦燃着,纵然星宿海两老怪飘然而去,猿长老和石轩中势将眼睁睁看
着朱玲烧死,而无半点儿办法。
那边石轩中明白星宿海两老怪去而复转,定必全力迫攻猿长老,用意当然是想乘间杀死
白凤朱玲。是以他必须全速寻回长剑,才可以有把握和猿长老两人将星宿海二老怪分头击
退。
这时地缺老怪已绕着朱玲走一匝,满地俱是黄黑色的石油。他手中油箱已注射了大半出
来,当下以一手持箱,继续运内劲迫射出石油,一手探入囊中,取出常备的火折。
猿长老一眼看见,急得厉啸连声,手中长剑震处,幻出千百道光华。先是一招“白虎挂
袋”,剑尖摇颇不休,取面门,指咽喉。天残老怪明知对方内力比他更为深厚,不敢力封,
使个身法,避开敌人正面凶锋。猿长老大喝一声,续使“烟消火灭”之式,这一招乃是猿长
老剑法中的无上绝招,凌厉无匹。天残老怪一直退了五步,方始勉力站稳身形。
猿长老神速如电般掉头直扑地缺老怪。但见一道剑光,宛如长虹经天般刺向地缺老怪。
地缺老怪单足点地,屹立如山,挥杖疾击。猿长老运足功力,连人带剑撞向对方杖上。地缺
老怪此时势成骑虎,不敢收杖,也自运足内力,青竹枝硬砸过去。双方一触,地缺老怪因对
方功力深厚,本就准备借力闪退。哪知青竹枝砸在剑光上,仅仅有如举向万载坚岩,纹风不
动,却没有反震。
猿长老须发皆坚,威风凛凛。在剑光中蓦然伸出猿臂,轻巧神速地夺了敌人左手铁箱上
的火折。跟着翻掌一击,隆地一响,那口尚有半箱石油的铁箱震跃地上。
好个猿长老不愧是成名一甲子以上的一代高人,不但身手高强,那应变之快,更是令人
惊佩。就在他一掌击落对方铁箱之时,已仗独步一时的轻功,腾身倒飞,一掠三丈。在空中
转个身,落在天残老怪身前。指顾之间,他已攻出五剑之多,但见满天匝地,都是森森剑
气。
其时天残老怪左手恰己掏出火折,打了一下没曾点燃。猿长老剑光卷到,匆忙运杖封架
护身,已无暇再打火折。石轩中此时已见到长剑,忙忙纵过去拾取。
这边的地缺老怪厉声大笑道:“老猿你肯看看这是什么?”
猿长老如言偷觑一眼,不由得大惊失色。敢情星宿海两老怪也百出之辈,早先虽然被他
在去一个火折,但此刻他手另外托着一枚。这位衡山派一代宗师至此也觉得计穷力细,毫无
办法。
石轩中在十余丈外长啸一声,电急扑过来。但他缺老怪动手要打火石。只要火星一冒,
纵然石轩中来得比电还急,却也无法挽救朱玲性命。
石轩中纵得又高又远,此时身在空中,尚离地缺老怪十丈之远。已经瞧见他把着竹杖挟
在助下,双手正要打火。他可不知其中竟是如是之险,方想那地缺老怪何故如此?眼光掠
过,更加奇诧。敢情猿长老和天残老怪两人都已停手,猿长老的剑斜斜指着天残老怪的中
盘,天残老怪的青竹杖横封胸前,两人姿势,僵立当地。四只眼睛却凝注在地缺老怪身上。
这种奇怪的姿势,一望而知乃是双方施发,却中途停住。但以这两人的身份,也会这般
模样,可见得那件令他们停住的事情,该是如何令人惊诧。
说得迟,那时快。地缺老怪双手一合钢片,正要敲在火石上,一缕冷风直射向他左手腕
脉。这一缕冷风,正是白凤朱玲发出的金针。这枚金针所取之处,正是腕脉间的大陵穴,属
手厥阴心包络经。以朱玲那等指力所发的暗器,虽然无法令地缺老怪毙命当场,却也得终身
残废,四肢瘫痪,无药可治。
地缺老怪再恨敌人,也不得不闪开这一针。但见他双手一分,那枚金针便从双手之间的
空隙穿过。白风朱玲明知自己一身安危都系在此举,是以努力叫自己冷静,玉手连续轻扬。
金针一根接着一根向地缺老怪射去,每一针都取的是对方必须闪避的大穴。
石轩中来势极快,晃眼相距不及三丈。一眼瞥见那具囚禁着朱玲的铁箱小门,上面五把
锁头已去其四。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掠过心头:“只要把这个锁头弄开,玲妹妹便可夺门
而出。”当下奋神威大喝一声,宛如平地响个早雷。右手一扬,手中长剑化作一道长虹,电
射出去。剑光风声尖锐啸鸣,劲厉无比。地缺老怪不敢硬攫其锋,单足一点,已退开数尺。
朱玲的金针仍然跟着他,使得这位名震武林数十年的老魔头,居然连打火石的一刹那也腾不
出来。
石轩中的长剑去势有如闪电,呛地大鸣一声,剑尖击在那具仅余的锁头上。猿长老不由
得喝声采。原来石轩中远在三丈之外,身悬半空而扔出长剑,居然袭敌兼毁锁,一招两式全
部成功。那柄飞剑犹自深插入铁门之上,并不随锁跌坠地上。这等功力,直是前无古人,后
无来者。
猿长老喝出采声之后,竟和天残者怪一齐发觉停手得可笑。齐齐喝叱一声,复又挺剑挥
杖,打做一团。
石轩中身形一落地,扬手劈出一股罡气,哗啦啦暴响一声,把地缺老怪迫退寻丈。白凤
朱玲暗自叫声苦也。原来石轩中这一掌,把敌人迫退寻丈,便使她的金针无法再有效地牵制
住敌人。而石轩中也无法及时赶上去,这岂不是弄巧反拙?
石轩中一掌劈出,便去拔剑。地缺老怪厉声大笑,手中火光突现。白凤朱玲登时面色如
死。那边猿长老和天残老怪忽又停住,都凝目等待那惊心动魄的一刹那。朱玲尖叫一声,便
向小门冲去。一掌拍在小门上,那道小铁门纹风不动。敢情除了五具锁头之外,尚有铁闩。
此刻锁头虽均已被毁,可是铁闩未除,那道小门仍然不能开启。她再运力连击两掌,小门依
然纹风不动。这一下使得这位机管绝伦、美艳绝世的白凤朱玲,急得两行珠泪,夺眶而出。
这非是她怯懦怕死,而是不甘得到这样悲惨的死法。
猿长老虽是一代高人,此刻正是关心者乱。而对方天残老怪,一身功夫复又卓绝一时。
趁他心乱之际,猛攻数杖。有如排山倒海,毒辣无比。这数杖直把猿长老打得手忙脚乱,足
足退了三丈有多,才能站稳脚跟。
地缺老怪手中火折已经点燃,火光闪闪,只要他一扬手,当地立成一片火海,但奇怪的
是他没有扔火折去点燃那一片即燃着的石油。敢情石轩中左手执剑,右手扬掌作势,站在地
缺老怪和朱玲之间。
石轩中身手何等高强,地缺老怪不拘以什么手法扔出那火折,石轩中必定能够及时将火
折击飞老远。尤其他已具有罡气功夫,两丈之内,火折无法通过。地缺老怪自然明白此理,
同时那火折又不似寻常暗器,可以随意用特别的手法掷射。一旦用力过猛,那一点火苗半途
中便熄灭了,又有何用。
石轩中全身力量,均聚在右掌上。虎目圆睁,盯着地缺老怪的动静,脚下一步一步地移
转上去。地缺老怪也缓缓绕圈移动。石轩中暗暗着急,原来这刻形势凶险异常,他不敢动得
太快。否则以地缺老怪的功力,一下引得他重心微失,当可乘隙出杖相攻,一面把火折抛在
铁箱旁边,引燃大火。但石轩中如若不移得快些,赶早一步保持挡在中间的话,地缺老怪突
然闪到囚禁朱玲那具大铁箱的另一边,则他势必要从铁箱上跃过去。这么一来,就怕会来不
及阻截老怪扔出的火折。
总之,这刻形势之紧张,无法形容。皆因朱玲被囚铁箱中。四面以及铁箱之内都有石
油。只要火种一落,登时便变成一截焦炭。所以石轩中心头惴惴。本来不容易被对方办到的
事,现在因关系重大,便老是觉得尚有破绽,因而紧张异常。
地缺老怪突然极快地横移寻丈。石轩中不敢怠慢,施展上乘轻功,对方一动,他也跟着
移动,严密地监视着对方。
那边天残者怪正在得势,忽出一招“横江截斗”,青竹杖横扫在猿长老的剑上。猿长老
面色微变,退了两步。原来猿长老手腕已经酸麻,一退开后,便立即改以左手持剑。
天残老怪起这空隙,一面纵身倒退,一面用口街住青竹杖。腾出仅有的一只手,打囊中
抛出一枚火折,口中啸了半声,便远远掷给地缺老怪。他这一手,果然明毒无伦。只等地缺
老怪接到火折之后,分以双手持着均已燃的火折,那时节石轩中纵有天大神通,却也无法阻
挡得了对方抛出火折。
正在着急之时,石轩中耳中忽听朱玲道:“石哥哥,你退到我前面来……”石轩中人随
声动,蓦地已挺立在铁箱边,却是以背向箱,面对着敌。
这时地缺老怪伸手把另一枚火折接住,迎火一晃,便已燃着。
朱玲急急道:“石哥哥,我准备好了。你一脚把这铁箱踢开,越远越好。最低限度也得
踢离这片石油区域。”
石轩中一听这办法真不错,登时神速地横剑用口衔住。同时间已转过身躯,双掌按在铁
箱上,发动全身功力,往外一送。哗的一声,那具高达七尺,宽逾三尺的巨型铁箱,已应手
飞起,离地两尺,直向那一边飞去。
地缺老怪心黑手辣,两个火折一燃着时,便已分头扔出。只听轰的一声,火光冲天而
起,出现了一个方圆三丈的火海。熊熊火光中,石轩中长啸一声,及时从火海中飞起来,晃
眼落在火海外寻丈外,那儿正是朱玲被困的铁箱所落之处。
石轩中身形一落,双掌齐飞,又把这具铁箱震出丈许,这次因用力不匀,那具铁箱直立
地落在地上,竟然横倒落地,并且滚了一下。石轩中大惊,一面严防敌人来袭,一面大声问
道:“玲妹妹……你没事么?”
半晌,朱玲才应道:“石哥哥放心,我……我没事……”
石轩中心里涌过一阵怜惜之情,明知朱玲必定跌得发昏。不过看看那片火海,复又大感
安慰。要不是朱玲机智过人,及时叫自己震开铁箱,此刻纵有大罗神仙,也将无法挽救。
忽见地缺老怪沿着火海过来,石轩中心头一动,正要上去把他截住。地缺老怪已阴森森
地连连冷笑,倏然用青竹杖深入火海中,一挑一弹。数团火光,疾射向囚禁朱玲那具大铁
箱。
石轩中玉面变色,剑眉一剔,大喝一声:“无耻之辈,一味以暗算手段伤人……”喝骂
之声中,右手发出罡气,左手舞动宝剑,将那数团分开射到的火光一一拦击回去。
地缺老怪阴森森回骂:“你们也不觉无耻么?趁我兄弟不在之际,毁我法器,败我大
事……”青竹杖不住地插入火海,挑起一团团的烈火,纷纷地射到。为数又密又快,晃眼已
有一团落在铁箱上,登时火光大起。
那边的猿长老本正赞佩石轩中推开铁箱的机智,此时忽见铁箱着火,红光冲天而起,不
由得大凛。心乱则手慢,天残老怪呼地一杖拦腰扫人来,猿长老墓地惊觉时,青竹杖已堪堪
扫到腰上。
天残老怪为邪派中一代高手,胜而不骄,拿捏时间,直到青竹杖已沾上敌人身体,方始
运足十成太阴真力,从杖上传出。杖风过处,猿长老去得无影无踪。天残老怪头也不回,大
喝一声,提杖向右方急外而去。
原来衡山猿长老成名逾一甲子,平生以上古嫡传猿公剑法及轻功提纵术称雄武林。刚才
死生一发之际,猿长老施展出独步当代的轻功,随着敌人杖上风力飘飞开去。然而对手太
强,乃是与当今号称天下第一的鬼母冷婀齐名的星宿海两老怪。尤其太阴真力,阴柔之极,
发时几已无声是以猿长老虽然能够随着杖风飘飞开去,但五脏大震,已负内伤。
天残老怪追过去,撒出漫天匝地的青竹杖影,登时把猿长老困在竹杖影中。
石轩中在这一头眼见火光大起,不由得目眺尽裂。要知他天资聪颖,判断力特强,一见
那火光之势,料定铁箱之内必也是尽是烈火。朱玲纵然是铁铸的身躯,片刻间也将焚为溶
汁。是以他已放弃去抢救朱玲,大喝一声,宛如青天起个霹雳。
地缺老怪得手之后,心中大快。正要仰天长笑,被他大喝之声惊动。方想这石轩中端的
功力绝世,这等喝声,如换了常人,势必震死当场。疾忙一瞥,只见他顶悲壮之容,目眦已
裂,末端隐现血迹。这幅景像投入地缺老怪眼帘,一任他平生纵横天下,杀虫捏蚁,却也禁
不住悚然而惊,不知不觉中退了两步。
石轩中捧剑仰天长啸一声,啸声激越苍凉,悲壮之极。啸罢依然仰天遥视漠漠长空,悲
声叫道:“玲妹妹魂魄且留片刻,看你石哥哥把仇人首级取下,为你祭奠送行。”
地缺老怪被对手气势所摄,心中泛起逃走之念。方要举步,又听石轩中朗声喝道:“地
缺老怪,你如敢和我大战五百招,石某人敬你一代魔君,虽然杀你以祭奠我玲妹妹,但事后
必亲手收葬你尸骸。你如妄想逃走,不论你逃到天涯海角,石某也绝不放松一步。”
此言一出,地缺老怪已恢复正常,打消了逃走之念,但心中却不免奇怪何以自己称雄了
一世,今日居然会怯敌起来。当下阴森森笑道:“石轩中,狂言且勿妄发。老夫不必与你在
口舌上称雄,既管发招便是。”
石轩中调元运息,收摄住紊乱激动的情绪,功行全身,然后身剑合一,蓦地冲霄而起。
但见平地涌起一道眩目虹光,直飞上五丈高空,然后掉头下击,一泻千里,气势如虹。
地缺老怪明知生死存亡,在此一战,再则他所以有把握之故,但因天残已击伤猿长老,
取得上风。他本人以一敌一,纵然会输在石轩中剑下,但只要天残老怪及时赶来,施展出双
竹合壁的绝技,对付石轩中以及已伤的猿长老,自然绰绰有余。当下他目光一瞥,已知对方
这一剑乃是毕生功力所聚,不可硬攫其锋。暗忖这刻保命要紧,那一手压箱底的救命绝技,
非使用出来不可。于是运集太阴真力,尽聚左掌之上。右手持在竹杖末端,另一端却斜斜点
在右方地上。
剑光如虹,电掣星泻般当头罩下。金刃破风之声,锐烈之极。远在数里周围,俱能听
到。这一招是崆峒派称尊天下的伏魔剑法中大九式中的绝招,称为“君临大地”,威力至
大。石轩中至今未曾真正施展这一招的威力。皆因大凡武学中奇绝的招数,无论如何,必有
正反两面。即是有利亦必有害。像他这等剑术,固然极少破绽供敌窥伺,但除非不被敌人抓
住机会。如被敌人攻入,则必比普通招数凶险万倍。
他这一招“君临大地”,若施展出真正威力,定必伤人。用以对付弱手,则不必施展这
等不能留手的招数。用以对付鬼母之类的盖代高手,则唯恐同归于尽。是以他从未用过这一
招极端的煞手。如今这第一次施展出来,剑上棱芒暴射,光虹眩目,真有“君临大地”的威
势。
直到剑光罩下之际,地缺老怪方始看出这一刻的真正威力,不由得暗叫一声:“惭
愧!”窃幸自己不敢大意,果然算得十分准确。
说得迟,那时快。石轩中虎目圆睁,身形化在剑光中,急泻疾冲下来。忽见敌人左掌迎
空击来,当下理也不理,剑光暴涨,已堪堪射到对方头上。地缺老怪手腕一振,整个人斜飞
开去,却听剑光破空之声,紧随着自己身形追来。
在这生死俄顷之间,地缺老怪的身躯忽平躺空中,右手青竹杖在地上,作为轴心,极快
地滴溜溜旋荡一圈。石轩中以绝世轻功,剑光下而复起者达四次之多。但因对方并非直着斜
纵开去,而是沿青竹杖为轴心疾旋,因此四次追击俱未得手。地缺老怪以怪异无比的身法,
避过敌人惊天动地的一击。这时身形已转了半个圈子,疾忙沉气停住身形。
石轩中双脚落在平地,大喝一声,长剑甩手电射出去,剑光过处,地缺老怪惨哼一声,
身形连连摇晃。只见那柄长剑,从他左肩肿前面插入,从肩后直透出来。这老怪竹杖仍不撒
手,负痛暴怒地用杖头疾砸在背后突出来的剑身上,登时将那长剑扫断。
石轩中赤手空拳,仍然丝毫不惧,奇快地扑过来。掌发罡气,势若奔雷般未到。地缺老
怪不暇将肩胛上那半截长剑拔出,忙忙忍痛纵开,就势一杖横扫出去。两人立时激战起来,
转眼间已换了四五招之多。
地缺老怪仗着青竹杖长达五尺以上,加上手臂的长度,威力可及八尺以外。石轩中的眩
门罡气虽然厉害,但他尚未练到家,是以威力不能及远,尤其对方乃是一等一的高手,必须
在五尺之内,方生奇效。是以地缺老怪的青竹杖使开来,严密守御,石轩中一时攻不进去。
那边猿长老已负内伤,天残跟踪急追,发动凌厉攻势,把猿长老困在漫天匝地的杖影
中。猿长老修为已近百年,功力何等深厚。越在这种不利的情形之下,越发显出百年修为的
造诣。他一方面勉强忍住内伤,一方面挥剑护身。剑圈缩得极小,严密地护住全身。
天残老怪一连攻了十余杖,尚未得逞。但青竹杖击在对方剑上时,已觉察敌人功力大
减。心知不出五十招以内,定可把这名震武林垂百年的衡山派一代宗师毙于杖下。因而想到
假使自己果真能将猿长老杀死,则千秋之后,武林中人仍将会记住这件惊天动地的事。当下
更加不肯放松,用尽全力进攻。
石轩中仗着一双铁掌,五招以后,便占了上风。地缺老怪终因左肩伤势奇重,影响青竹
杖的招数威力,益觉守御艰难。
石轩中虎目中射出煞气威光,面上悲壮之色犹在,威力凛凛,不可一世。地缺老怪一直
被他气势所慑,心理上早就落在下风,何况此时功力大弱,对方虽是一双肉掌,但右手屡次
施展玄门罡气。左手却乘间以巧妙招数,或攻或守,主要目的是攫夺他的青竹杖。若然他手
中的青竹杖被石轩中抢去,一则已无兵器可以御敌。二则他一腿已经残废,没有了这支青竹
杖,便无法逃走。因此他绝对不能让敌人夺去青竹杖,暗以心灵感应术向天残示警。
天残老怪心灵屡现警兆,明知乃弟形势万分危殆,故而要他去救。但他为了猿长者败在
顷刻,不愿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故此一直拖延。忽听地缺老怪厉声一啸,当下为之大
凛。闪目一觑,只见石轩中已欺入地缺杖影中,双掌翻飞,全是足以制敌死命的煞手。
天残这一惊非同小可,暗想自己真是被鬼迷住,明知二人因是孪生兄弟,心灵相通,因
此假如地缺吃敌人一掌击毙,一刹那间,猿长老的长剑便足以致其死命了,他心神一分,猿
长老乘机腾开丈外,这一来纵然天残老怪不管一切,复又急攻猛袭,又须数十招之后,方能
得手。
石轩中连攻三掌,迫得地缺老怪直在喘气。眼看再加一掌,发出玄门罡气,便可取敌性
命。忽听天残老怪阴森森喝道:“朱玲贱婢往哪里走?还不纳命。”声音方自入耳,已摇曳
于十丈之外。
石轩中大大一愣,转念间已想到必是敌人阴谋,引诱自己分神,好叫地缺老怪逃走。
猿长老大声疾呼道:“轩中快点儿追去。”石轩中一听此言,登时腾身飞起,宛如腾云
驾雾,在空中驭气凌空飞去。只见天残老怪已去了十余丈,晃眼间已隐入一座破殿之内。
石轩中电急扑去,冲入破殿,不觉叫声:“苦也!”敢情此殿破破烂烂,四面都有出
口。或是门户,或是殿墙崩缺的大洞。这时天残老怪已经不见踪影,一时如何直得出他从何
处走的。
石轩中心中急极,放声大叫道:“玲妹妹,你在哪里?”叫罢侧耳而听,却毫无回音。
此时天残老怪已到了左边第三座破殿中,正凝神察听四周动静。原来先前当他看到地缺
老怪正在危殆之际,无意间忽然瞥见在那铁箱火光后面,白影一闪。他的眼神何等厉害,这
匆匆一瞥间,已看出这条白影乃是一个女人赤裸的背影。这老怪诡橘多智,善用机会。此时
灵机一动,舍下猿长老,疾扑过去。口中已喝出“朱玲践婢往哪里走。”的话,猿长老的眼
力在当今手内数一数二,电急一瞥天残老怪身形去路。也看到一个裸体女人的背影,一晃而
隐。这位一代宗师虽想到可能天残老怪诱敌之计,但同时又考虑到若然真是朱玲的话,她居
然幸而能从铁箱火海中进得残生,却死在天残老怪后来追击的毒手之下,岂不是死难瞑目。
这么一想,立时振声吭命石轩中赶快追去。
石轩中应声追踪而去之后,猿长老极快地从囊中取出一个拳大的玉葫芦。拔开盖子向掌
中一倒,倒出两粒龙眼般大小的碧绿丸药。登时一阵清香,弥漫在空气中。猿长老慎重地先
将其一放回玉葫芦内,然后服下掌心的一粒,立刻提剑疾扑地缺老怪。
地缺老怪一来血流甚多,二来被石轩中连番急攻,真元大耗。此时喘息未定,方在运功
止血。一面又要调元运气,恢复体力。蓦听猿长老清越的口音道:“地缺,你虽逃得石轩中
一掌之厄,且看你如何逃得过老朽的利剑。”
地缺老怪已不暇把左肩胛的半截断剑拔掉,慌忙睁目,准备迎敌。他口中仍不甘示弱,
冷笑道:“你是家兄杖下败将,何足言勇。”猿长老欺到他跟前,迎面一剑刺到,疾若飘
风。剑锋嘶风之声,锐烈刺耳。
地缺老怪勉运余力,一杖扫去。猿长老沉剑一撩,当地哑响一声,剑杖相触。地缺老怪
面目失色,身形站立不稳。忙以杖点地,飞开两丈。脚甫沾地,猿长老已忽然到了他身前,
冷冷道:“败将这一剑还可以言勇吧?”冷嘲声中又是一剑截去。地缺老怪不能做声,奋力
封架,使出星宿海独门青竹杖中救命绝招“白云出峋”,人随杖走,冲出剑光重围。
但此刻地缺老怪的确大为震骇。只因对方明明已受内伤,他们星宿海一脉秘传的太阴真
力,专伤五脏。最阴毒之处便是功力越高之士,如被太阴真力伤了,开始时对方必能杖着精
纯功力压住伤势,对敌攻守间并无十分大碍。但其气妄运之后,不久内伤陡然发作。登时便
倒毙当场,毫无挽救余地。那猿长老固然因修功深,可以比别的人压抑得长久一些。但即使
至今尚未倒毙,出剑攻时可也不该如此凌厉才对。这一点使得地缺老怪大惑不解,一面暗暗
叫苦不迭。
他哪知猿长老百年修为,平生历涉天下名山大川,采得无数奇药珍品,练成丹药。而猿
长老因天赋奇突,天生具有识天下百药之能。故此练有一种武林人视为救命之宝的灵丹,专
治各种内伤。药力奇快,有如水到渠成。不但可以治愈内伤,并且能够恢复原有功力。此丹
因是以海外蓬莱玉山绝顶所产的凤仙果为主药,故称为凤仙丹。
猿长老向来少与江湖人来往,是故这凤仙丹天下得知者,不过寥寥两三人。星宿海两老
怪少来中土,自然更不会知道对方仗灵药之功,指顾间已恢复原有的功力。此时,剑光杖
影,交织如山。那猿公剑法以轻灵快速见长,因此剑光分布范围极广。直如一片天罗,把地
缺老怪的青竹杖影完全笼罩住。
石轩中在那破殿中大叫玲妹妹之后,不闻一点儿声息,便也不肯停滞。因右方乃是这寒
山古刹的中心,故此疾扑入去。穿过一座宽大的佛堂,满地尘埃中,忽见墙下一个剑鞘。忙
过去拾起一看,正是朱玲太白剑的剑鞘,不由得又惊又喜。复向古寺中心搜索前进。
天残者怪在破殿中明明所到一点儿异响,方要判断这声息从何而至,恰好石轩中那声大
叫将之淹没。等到他叫声过后,便已不闻半点儿声息。老怪本熟悉本寺形势,因此知道这座
破殿后面有一座院落,古树婆娑,蓬蒿掩壁。如让朱玲逃入这座院落中,便不容易找到。尤
其是那院落过去一点儿,便是一座高达五丈共分三层的石钟楼,因已残落崩坏,故此四面都
露出破洞缺口。躲在其中,捉迷藏也得捉上个把时辰,才可能把她捉到。尤其时在深夜,虽
然不碍观物,终未免不大真切。特别是暗影之处,可以隐蔽身形。是以这天残老怪一声不
哼,迅速地穿出那座院落,希望先一步截住朱玲最佳隐蔽之地。
蓬蒿中微响一声,天残老怪诈作不知,闪入一棵参天古树之后。那一片蓬蒿中,微微摇
颤,似是有人在下面像蛇般穿行。天残老怪已上大树,跃到伸过来覆在这片蓬蒿上面的横枝
上,暗暗运足全力,看准了方位之后,倏然由半空中降坠下来。直到青竹杖杖尖已沾到蓬
梢,这才发出太阴真力,宛如迅雷下击般直点下去。同时左掌一挥,整片蓬蒿吃他一掌荡
乎,露出地面。
青竹杖落处,一声惨嗥升起来。天残老怪目光一扫,已瞧清楚杖下所点死的,竟是一头
野狐。不由得一阵懊恼。借着杖尖一点之力,忽然间已飞回大树上面,转眼已隐藏在树叶
中。就在他身形藏好之际,一条黑影从殿中疾飞出来。天残老怪倒抽一口冷气,不敢动弹,
敢情这道人影竟是剑神石轩中。
石轩中目光如电,四射一眼。天残老怪觉得他的目光似乎已扫到自己面上,心头为之一
震。但立即想到自己在黑暗中的树叶后面,相距又远,石轩中绝不可能看到。这么一想之
后,才放下心来。旋即又想到自己一世纵横,怎的会生出惧怕之心?真是不可思议之事,自
己想想也十分可耻,正想之际,石轩中已看到那钟楼,疾跃而去,一晃眼便失去踪迹。
天残老怪隐匿了片刻,心灵复起警兆,知是地缺老怪又已遇险,不由得十分惊奇。只因
猿长老已负内伤,石轩中却被他引来此地,谁还能危害于他?念头一转,忽地恍然想道:
“是了,一定是朱玲躲过我的追踪,反而潜回那边,和猿长老两人合力夹攻,朱玲的剑术本
来不弱,二弟已受剑伤,自然敌不过他们两人夹攻,可是刚才那个裸体女人是不是朱玲?她
何以裸着身体。”一面想着,一面潜跃下地,极为迅即地向外面奔去。转瞬间已回到了早先
鏖战之地,放目一瞥,不由得大骇。
原来猿长老正展开猿公剑法,倏而横纵远跃,倏而分身合击。剑光弥空漫地,无所不
至。真是遗尘绝迹,令人无能迎蹑。这一路剑法,自古代秘传至今,俗世难得一见。
天残老怪如今身在局外,是以分外看得清楚。但觉高远峭拔,清气盘旋,果有不食人间
烟火的味道。加以猿长老功力卓绝一代,虽然练出时已经过千锤万击,却无丝毫炉锤痕迹。
最使天残触目惊心的,便是猿长老明明已吃他以太阴真力杖伤腰间。纵然这敌人不比等
闲,仗着修为年深,勉强压住内伤。但时间已过了相当久,他复又屡运真力。任他是金刚不
坏之体,也应显出症兆。绝不该兀自运剑如飞,毫无伤滞之象。他怎样也想不通其中道理,
但也不敢怠慢,疾扑出去,喝道:“老猿休得猖撅,老夫来也……”喝声中挥杖上前,加入
战圈。
猿长老因服下凤仙丹,功力已完全恢复。此时清越地长笑一声,剑光陡然散布开来,把
天残也裹入剑圈中。但星宿海绝艺,自成一派,虽然细论起来,猿长老修为近百年,功力已
达超凡人圣之境,是以单打独斗,时候一长,便可取胜两老怪中任何一人。不过两老怪如一
拥而上,则猿长老绝无取胜的机会。否则星宿海两老怪也不能与鬼母冷婀齐名。
且说这一战不到三招,地缺老怪正要趁机退开一旁,赶快取药疗伤。忽见一道白森森的
光华,自七八丈外暴射而来,宛絮天长虹,来势既神速又威猛。星宿海两老怪心意相通,同
时感到一阵震栗。那道白虹直如雷奔电闪般落在战地,光华暴射,已把两人圈住,无法退
却。
猿长老见石轩中出现,手中多了一口白气眩目的长剑,认得是朱玲的太白剑,便暗暗放
心。手中长剑一紧,配合石轩中的攻势,直把星宿海两老怪打得手忙脚乱,应付维艰。
石轩中剑势忽地略缓,问道:“猿长老,你可曾看清楚是朱玲么?”
猿长老一听此言,不由得大讶,反问道:“老夫只见到是女人背影,难道此寺尚有别的
女人?”石轩中嘿一声,手中太白剑大演绝学。一连三招,把天残地缺两老怪迫得走马灯般
团团转。
猿长老见猎心喜,等到石轩中剥势一缓时,也突然运足全力,使出猿公剑法凌厉无比的
连环三招。但见他出剑奇快,身形更加神速,往来如电。平地上陡然涌出一幅宽广的剑幕,
也把对方两人追得团团而围,声势不减似石轩中的三招。
石轩中待他剑势略挫之时,才厉声问道:“天残你身为一派宗师,居然屡次以暗算手段
加害我玲妹妹,试问羞也不羞?我且问你,刚才可是见到我玲妹妹?”
天钱老怪一面挥杖护住自己和地缺,好让地缺老怪趁机休息一下。口中沉吟一会儿,才
道:“本寺别无女人,适才确曾见到女人背影,老夫不能打诳哄你,实在不知那女人是否朱
玲……”石轩中闻言立刻跃出战圈,直扑向那兀自火光烛天的铁箱,但火势如此猛烈,无法
迫近查看。
星宿海两老怪趁这时使出双竹合壁的绝技。地缺老怪倒竖在天残肩上,以左手支撑身
体。可是他因左肩胛被石轩中一剑刺穿,此刻十分疼痛。是以招数使出来时,大不如前。
饶是这样,猿长老也觉得难于应付。尤其是对方两人合成一体,被攻的面积缩小,自己
一时间简直无法威胁到对方。这等打法,真是有输无赢,是以越打越觉不妥。两老怪似乎也
在相商什么事,嘴皮微动。猿长老索性纵开一旁,横剑监视他们的举动。
天残老怪倏然向寺外跃走,石轩中清啸一声,兜截住去路。猿长老也连忙上前助阵。两
位俱是天下第一流的剑客,晃眼间便把大名鼎鼎的星宿海两老怪拦住,困在如虹般的剑光
中。
石轩中心事沉重,悲怀难抑,厉声喝道:“今宵誓必取你们的首级,祭奠我玲妹妹芳
魂。”一面大喝,一面奋剑力攻。此刻因已死了寻觅朱玲之念,招数上霸道异常,大有同归
于尽之势。
战云密布,剑光冲霄。加上四人不时长啸大喝,声撼山谷,真有天摇地动之势,激烈无
比。看看战了四十余招,石轩中趁着地缺挥权以攻代守,疾砸猿长老之时,猛可身剑合一,
朝敌人射去。这一着他拟想已久,苦于老是没有机会。是以这刻一抓住空隙,便施展出来。
哪知天残地缺练了数十年双竹合壁的绝艺,神妙无比。倏然一转,已完全封蔽住上下左
右的空隙。石轩中去势极猛,已煞不住势,但见一道剑光,投入密如雨下的青竹杖影中。
在这极为危险的一瞬间,石轩中全神驭剑,心与神会,身剑相合,竟然不起一丝惊骇之
念。登时已入化境,竟不知身在何处刻在何处,两者浑然一体,根本分不出来。但见剑光暴
涨,发出尖锐的破空之声,忽然划空而去,飞出八九丈远。然后落地。
猿长老何等眼力,分明已见两老怪的青竹杖分别击在石轩中身上,但反而被震得老高,
丝毫不能伤他。而石轩中剑光过处,却把那两个老怪的白发白眉和颔下的山羊须完全刮去。
宛如他们穿行火窟,因而被烈火一下焚掉似的。猿长老心想是因为石轩中剑光过时,速度太
快。因而生出热力,把他们的发须俱焚炙掉。但这等身手,他从来未曾听说过,不由得脱口
大呼剑神。
星宿海老怪魂飞魄落,忽见石轩中捧剑微愣,连忙跃入佛堂中。
石轩中发愣之故,便因刚才这一剑,正是他连日来苦思不得的至精至妙的剑术。当时在
菩提庵中,被庵主清音大师以珠雨符风绝技发出一百零八粒木念珠,击在身上的竟有数十粒
之多。其时石轩中无意中身剑合一,冲霄而起,却毫无损伤。就和适才被天残地缺两老怪的
青竹杖砸击在身上似的。不但毫无损伤,甚且连震动之感都没有。仿佛有一层无形剑气,护
住全身。此时他只愣了一下,便因天残地缺逃走而惊醒,仗剑攻截佛堂另一边门户。猿长老
则径从天残地缺所走的门户进去。
石轩中身形拔起半空中,忽然听到一个极为娇美而又熟悉无比的声音唤道:“石哥
哥……”这一声叫唤,把石轩中三魂七魄都叫飞了,身形宛似断线风筝般直坠下地。却见在
那火光熊熊的铁箱后,出现一个奇形怪状的人。
石轩中目光扫过,心头一震,差点儿便失声惊叫。只因一向白衣飘飘若仙的白凤朱玲,
变成这般模样出现,不用说一定是因被烈火焚烧成这个样子。
那个奇形怪状的人当然是白凤朱玲。她只出现一下,便隐入一堵破墙后面。
猿长老也听到朱玲的声音,是以追入佛堂之后,便停止搜索追击,哈哈笑道:“天残地
缺你们今日可栽惨啦,凭你们的身分名望和武功,屡施毒手,仍然无法取朱玲性命。”
星宿海两老怪本要从墙上一个破洞钻出去,闻言不由得中止去势,天残低低道:“老
二,咱们务必把那妞儿杀死才行。”地缺道:“我不一定可支持得住,但没有关系。反正跟
斗栽定,死在此地又何妨。”天残一听自然踌躇起来,不能立刻决定。
石轩中心里发急,两三个起落,已纵到白凤朱玲隐身之处,他柔声道:“玲妹妹,真把
我骇死了。我正急着杀死那两个老家伙,要为你报仇呢!”
破墙后飘起清朗加银铃的声音:“石哥哥,我知道你着急,但刚才我不能现身。”
石轩中头上沁出冷汗,心知朱玲这一次一定完全毁于烈火之下。不过他觉得十分奇怪
的,便是朱玲的声音这么安祥,一点儿也不显得特别激动。
“一定是她对我有了信心之故。”他想道:“这一回我必须更加小心安慰她,不管她变
成什么样子,我得比以往还要对待她好些。”想到这里,未免有点儿黯然神伤。他并非为了
朱玲容貌身体改变了而这样,仅因觉得朱玲的灾劫未免太多了。这一回的不幸,应该落在自
己的身上才对。
朱玲在破墙反问道:“石哥哥,那两个可恶的老怪被你打跑了么?”
石轩中柔声道:“他们已吓破胆子啦,猿长老还在追蹑他们呢。”
“刚才你那一剑,多么神妙和威风啊……”她声音中流露出快活的意味:“那不正是你
梦寐以求的剑术么?”
“是的,那一剑把两个老怪的头上的眉毛胡子都剃得精光,哈哈……”
石轩中极力说得轻松一些,好叫朱玲暂时忘掉她自己可怕的遭遇。不过因为他天性淳
厚,为人方正,故此听起来不大滑稽可笑。这连他自己也感觉到,不禁为了自己的笨拙而懊
恼起来。
但朱玲却发出银铃般悦耳的笑声,道:“石哥哥你真行,武林公推给你的外号剑神两
字,足可当之无愧。啊,我真觉得荣幸……”
石轩中觉得此时此地,朱玲仍然表现得这般多情,未免令人更觉伤心。当下忍不住叹息
一声,道:“我宁愿是个平凡的人,而能够和你日夕盘桓在一起,平静愉快地度过一生。
哎,你身受这么多苦难,我恨不得能够代替你。”
“石哥哥,你待我太好了……”她异常感动地道:“可是我也曾想过,假如没有苦难,
怎样会显现出我们爱情的光辉呢?没有痛苦,我们怎知快乐的宝贵。”
石轩中惘然道:“你的话虽然十分正确,可是这过程太过令人难以忍受。每一次都是死
生一发那么危险。假如有一次不幸无法挽回,你说怎么办呢?爱情的光辉有什么用处?”
他们这对劫后余生的情侣,竟然隔着一堵破墙,倾诉着心声。
但在佛堂中的猿长老,可就没有这种闲情逸致。原因是星宿海两老怪商量之下,决定趁
石轩中赶去看朱玲之时,先拿猿长老试手,瞧瞧地缺是否支持得住。而且因在佛堂之内,光
线黝黯。两老怪本来还有独门暗器银令箭,正可在这地方使用。因此两老怪闻声不哼,分头
向猿长老扑到。青竹枝交击如雷霆忽发,声势凌厉无比。
猿长老百年修为,见多识广。正是人老变精,鬼老变灵。一看这等形势,心念连转,已
明白对方必有诡计阴谋。但他却不能像两老怪般不顾一切,是以不肯出声叫石轩中助阵。心
想星宿海两老怪一定要用成名暗器银令箭,便小心翼翼地先守住全身,再作计较。
天残地缺两老怪攻了数招之后,登时已明白地缺老怪伤势影响非轻,不可久战。否则一
旦石轩中和猿长老两人合力反攻,则今日之局,可能不堪设想。但两老怪与猿长老已结下江
海之恨。这两人因是心灵相通,故此仅仅嘴唇轻动,便均能彼此听到所说的话。对面功力高
强的猿长老,却无法偷听到他们这等特别的心灵传声。
数招一过,地缺便改为侧面牵制,以天残老怪作正面猛攻。猿长老暗中留心地观察这种
情势变化,这刻他那双天生火眼,并没有睁大,反而迷缝着只剩下一线。因此黑暗中只能见
到一线红光闪烁不定。
天残老怪的青竹杖连绵进击,毒辣异常。杖上运聚全力,但却不是硬砸硬扫。时时化杖
为剑,使出戳、刺、劈、粘四诀,招数变化极尽精微之能事。这一来采取守势的猿长老便胶
着在当地,见招拆招,连剑化解。
地缺老怪倏进又退,突然一杖插在地上。佛堂中的地面全是石地,何等坚硬。但地缺的
青竹枝插下去,看来竟毫不费力。猿长老友目微微睁得大些,已将地缺的一切动静尽皆看
清。见他功力如此深厚,不由得轻轻点头。暗想如不是石轩中已将地缺老怪刺伤,左臂已失
作用,这两个老怪联手合击,根本不须使用暗器,定可占得上风。纵然要施展暗器,那地缺
双手俱全,又何须插杖于地,才能腾出手取暗器施放。
地缺老怪青竹杖一插入地,天残者怪便加紧进攻。青竹杖出处,风雨为之变色,凌厉异
常。猿长老清啸一声,突然改守为攻,剑化“飞渡千仞”之式。但见一道青森森的光华,突
然从天残老怪右上方射过。两下擦过之时,双方各以最上乘的手法,换了五招之多。
天残老怪功力毕竟逊了一筹,吃猿长老剑光一震,退了两步。急急跟踪扑去时,猿长老
施展开身法,倏东倏西,忽远忽近,猿公剑法威力陡盛。反而把天残老怪裹在剑光中,形势
不利。地缺老怪原本取出成名暗器银令箭之后,便俟机会施放。这刻一见天残形势不佳,仗
着佛堂中黑暗异常,迫得提前发动。
猿长老时时刻刻,总有一只眼睛严密监视着地缺老怪。忽然见他右手扬处,一道银光朝
这边射来。立刻双目大张,红光四射。在这黑暗之甚的佛堂中,宛如突然点上两盏灯笼。
那道银光来势不徐不疾,令人生出柔和之感。同时方向也不是向猿长老直接射到,仅仅
向他们战圈的上空飞到。猿长老纵声而笑,一剑击在天残青竹杖上。这一剑因是蓄势而发,
故此功力十足,竟把那不可一世的天残老怪震得横移两尺。跟着人已揉身疾扑,迎上那道银
光,挥剑一击。
那道银光吃长剑击个正着,倏地下沉数尺,然后发出尖锐的破空声,向左方电射而去。
嚓地微响一声,这道银光已隐没在左面的石墙上。
猿长老心中微凛,敢情对方施放暗器手法阴毒已极。那银令箭上蓄满太阴真力,蕴而不
发。等到飞临上空之际,天残老怪只须挥杖一引,便变成青竹杖与银令箭一齐分头袭到之
势。任是一等一的高手,也架不住这种可怕的打法。他虽然暗存警戒之心,但豪气如故,长
笑道:“你们的心力白费啦,竟没有算出老夫这对火眼,虽在极黑之处,仍然如在白昼视
物。”
天残老怪斜斜掠到地缺身旁,两人一会合,便蓦地调头从旁边墙洞纵出去。
猿长老怕他们心黑手辣,赶到那边去暗算石轩中、朱玲两人,立刻跃出佛堂,大声道:
“石轩中……你们在哪里?”
石轩中应道:“我们在这。”
猿长老放心笑道:“两老怪已经绝望逃走,老朽且查看他们逃往何处。”
放声未歇,忽听天残老杨那阴森森的口音响起来:“老夫兄弟今返星宿海,老猿你如五
年内死不了,老夫兄弟将与你在衡山再度见面。”他说话的声音虽不高亢,却字字清晰。
猿长老一听而知天残老怪乃是施展千里传者之术,说到末句时,他们人已在十里以外。
当下也向西方传声答道:“五年之约,对你们未免太短,老朽一定在衡山等候你们十年。”
石轩中在那边和朱玲相隔一堵破墙,他的功力不比等闲。猿长老的传声答话在近处通常
听不到,但他却字字收入耳中。当下不觉为了稻长老奚落星宿海两老怪的话而失声一笑。
朱玲问道:“石哥哥,你笑什么?”
石轩中道:“猿长老回答那两个狂妄的老怪说,五年怕他们不够,决意等他们十年。”
朱玲低声笑道:“今日星宿海两老怪可是平生第一次狼狈败逃。啊,石哥哥,现在和你
在一起,走遍天下,谁也不怕了。”
石轩中和她一说话,登时又为了她本身的事而忧心怔忡起来。
猿长老听到他们切切低语之声,便低声纵到。只见石轩中站在破墙前面,朱玲的头发却
隐约从墙后露出来。这位老人家暗中一笑,也不问他们何故如此谈话,扬声道:“你们可知
那两老怪临走之时,何故单单和老夫约定会之期么?”
石轩中真的不明其故,便坦白地道:“我不知道。”
朱玲低声道:“我虽知道,却不便说出来。”
石轩中愕然适:“为什么不说出来?”
猿长老哈哈大笑道:“她如此回答,不啻已对老夫证实她的确猜对。”朱玲轻声一笑,
笑声中甚感得意。
石轩中道:“玲妹妹一向比我聪明,许多事我没有主意时,总得要请教她。”
猿长老童心犹在,放声大笑道:“你这个孩子,大失男子汉威风,等会儿我得教教你如
何对付女孩子。”
朱玲立刻取笑地道:“呵呵,猿长老昔年风流大名,遍传宇内。石哥哥你向猿长老磕头
请教,保管扬鞭走马,满楼红袖都向你相招。”
猿长老一生脱略俗礼,平生结交的都不拘辈份,一律以平辈相交。是以朱玲取笑的话,
他毫不在意,反而哈哈大笑,道:“小妮子胡说八道。我一生虽没得到一个女孩子垂青,出
了名是老光棍,但理论是一回事,实践又是一回事。我自己虽不行,但教教别人却颇高明
明。例如……”他停了一下,可就引得朱玲好奇心在起,一面格格娇笑,一面追问道:“例
如什么呢?”
“啊!如石轩中现在就不对了,他应该立刻和你另找个地方,舒舒服服地谈心。哪有男
女两个,隔着一堵破墙谈情之理。哈……哈……”
石轩中俊脸一红道:“猿长老说得虽是,但我……”
“你欢喜得有点儿糊涂了,是么?”猿长老替他接下去。不等石轩中解释,跟着又道:
“你早先可曾瞧见后面有座钟楼?在钟楼下面有个极敞的地窖,里面陈设得十分不错。我先
走一步,在那儿等你们,有话到那儿慢慢再说……”话未说完,已自双足一顿,破空飞去。
石轩中听得迷迷糊糊,这时只好连声应道:“我们马上就去……马上就去……”
朱玲扑哧一笑,道:“石哥哥你的头伸过来。”
石轩中如言从缺口上伸头过去,朱玲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看猿长老这么性急,真
像什么?”他闻言会意,但心中着实尊敬这位不拘形迹的一派宗师,只在鼻中唔了一声,赶
快支开话题,问道:“玲妹妹,快告诉我刚才你猜到星宿海两老怪是什么心意?”
朱玲在他面上亲一下,道:“俩老怪明知你还要三上碧鸡山,假如你赢不了,这回定必
难以再活。假如你赢了,他们再练十年,也无法和你的地步相比。但猿长老年纪已近百岁,
进步有限,所以他们敢约猿长老而不把你算在其内。”
石轩中道:“他们太看得起我啦,但不管怎样,届时我们得往衡山走一趟,这件事完全
是我们引起的,所以我们不能置身事外。”
朱玲喜道:“好啊,我早想一游南岳,将来和你一齐去,那才有意思呢。还有其余的四
岳,除了西岳华山我去过之外,东岳泰山、北岳恒山和中岳嵩山,几时我们联袂往游,一揽
天下名山胜景。”
石轩中笑道:“我们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足够好好游赏一番。但游山不宜太急,时间
虽多,只怕仅能择游其一。”
朱玲玉手一抬,一片黑忽忽的东西把石轩中面部遮住,只听她格格笑道:“石哥哥,你
可知这是什么?”
石轩中道:“我不用睁开眼睛,也知道是一片蕉叶,而且残黄了一大半。”
“对,是片蕉叶,但你再猜猜看,我拿着蕉叶干什么?而且不止一片呢。”
“不止一片……蕉叶有什么用?难道可以使人皮肤觉得凉快些么?”他喃喃自语地猜
测。此刻他已联想到朱玲身体被烈火炙伤,因此去找来蕉叶贴在皮肤上,好觉得清凉一点。
朱玲道:“哎,石哥哥真了不起。”
石轩中大吃一惊,道:“可是我猜对了?”
朱玲道:“先不提这个,最值得赞赏的却是你的想像力。”
石轩中带点哀求的口气道:“玲妹妹,不要卖关子啦,告诉我这些蕉叶用来干什么?”
朱玲移开蕉叶,在他面上又亲了一下,轻轻道:“我用掩蔽身体啊!”
石轩中失声道:“真的?”
朱玲道:“石哥哥,你别大惊小怪好么?现在我要问你怎么办呢?”
石轩中叹口气,道:“这下可什么办法也没有?”话中之意,乃是指她身上的火伤而
言。
朱玲道:“当然有办法,假如你能够替我找到衣裳的话。”
石轩中又失声道:“你说什么?”
朱玲白他一眼,道:“我说衣服。”
“你的衣裳呢?”
“给火烧啦,你不知道么?猿长老他不肯走过来,故意调侃一下便走开。”
“这都不要紧。”石轩中的声音带点儿紧张的意味:“我一直怕你被火烧伤,可有烧伤
么?”
朱玲道:“当然有。”她顿一下,听到石轩中叹气的声音,便连忙道:“但不要紧,只
伤了手指头那么大的两三处。”
石轩中暗地叫声老天爷,急忙道:“你为何不早说。啊,应该怪我不早点儿问才对。”
朱玲真不知他曾经急成这个样子,还取笑道:“石哥哥,你好像有点儿神魂颠倒。莫非
是无意中使出你日夕苦思的那一下无上剑术,才变成如此?”
石轩中道:“玲妹妹别取笑,我实在急昏了头,现在我们去找猿长老吧!”
朱玲道:“我衣服的问题还未解决呢。”
石轩中轻啊一声,道:“你看,我真是糊涂得紧。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到山涧那边取回
我们的包袱,一会儿就可以回来。”
朱玲叫道:“不,不,我和你一道去,从如今起,我决计不肯和你离开一步。”
石轩中笑道:“玲妹妹未免太过虑了,难道事情就如此之巧么?”他顿了一下,又道:
“不过你还是和我一道走好些。老实告诉你,我和你在一起时,心有所属,耳目比平日差了
许多。刚才似乎觉察一点儿异响,似乎有什么高手潜饲一旁,但也许是我疑心暗鬼,可是不
管怎样,我们还是不要分开的好。”
白凤朱玲闻虎色变,道:“石哥哥,果真有什么异响么?”声音中透出不安之意。
石轩中道:“不管有没有,我们一齐走就没事啦,这太白剑我在钟楼上无意得回,你拿
着吧。”
当下两人施展轻功,一径出寺。朱玲用两片大蕉叶遮掩着裸露的娇躯,晚上的秋风,袭
肤生寒。不一会儿已穿过竹林,跃过山涧,从枫树林中钻出去,到达他们早先憩息的坡上。
朱玲匆匆取衣穿上,石轩中一面游目搜索四周,一面道:“这里离碧鸡山不远,不知会
不会有玄阴教的人潜伺山上?”
朱玲道:“以前没有,但我离开已久,这几年来玄明教扩展得很快,可就说不定了。”
石轩中道:“明枪我们不怕,我怕暗箭难防,咦,是什么人从佛寺那边越涧而来?”
这时朱玲已穿好衣服,依言向山涧那边望去。只见一条黑影从林中出来,并不掩蔽身
形。随猜道:“也许是猿长老吧?他老人家等得不耐烦啦!”
石轩中摇头道:“不是,是个清癯的老人,面目严峻,看起来功力不及猿长老。”
那道人影来得好快,转瞬间已到了被前。石轩中和朱玲两人故示镇静地凝视着这个突然
出现的老人,若然他不是由寒山寺那边来则他们不会暗怀戒心。
那面目严峻的老人停步之后,便拱拱手,道:“老朽姜同,久仰石大侠英名。今日有缘
在此荒山得睹英姿,实是平生之幸。这一位绝世丽姝,必定艳名动天下的白凤朱玲姑娘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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