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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飚》
第 三 回 龙争虎斗 绿林称尊
罗浮一叟霍元伽,虽对胡柏龄忌惮三分,但他乃是异常冷傲之人,当着天下英雄之面,
如何能忍受得下,当时恼羞成怒,额上青筋暴涨,怒道:“江湖规戒之事,见仁见智,看法
不同,胡兄既有意包揽是非,难道我霍某人当真怕了你不成?盛会难得,今天霍某人倒要领
教你冷面阎罗几手绝学。”
冷面闻罗胡柏龄转脸看了谷寒香一眼,朗朗一笑,道:“既然霍兄有兴,兄弟自是要舍
命奉陪了。”说话声中,人倏地凌空倒跃,把怀中的中年儒士送到江北五龙面前,低声嘱道:
“阁下可先行运功调息……”反身一跃,人又重返场中,抱拳对罗浮一叟道:“霍兄是以拳
掌赐教呢?还是准备用兵刃交手……”
罗浮一叟正待答话,忽听侧方一声暴喝,道:“且慢,在下久闻冷面阎罗称雄江北,咱
们兄弟心慕已久,机会难得,霍大哥,这一阵留给咱们兄弟,看看江北、江南,到底谁是英
雄,谁是狗熊……”眼前衣衫闪动,四条大汉一齐拥入场中,来人正是闻名江湖的江南四怪。
胡柏龄抬头瞧去,只见四个身着疾服之人,分站了三个方位,把自己围在中间。
四人之中,两个身材十分高大,两个却是五短身材的矮子。
胡柏龄环扫了四人一眼,微微一笑,道:“兄弟久闻江南绿林道上,盛赞四怪之名,今
日有幸一会了。”
他目光锐利,扫了四人一眼,心中已自有数,暗道:“如若让他们个别出手,我得多费
一番手脚、时间,倒不如让他们联手而上,借机现露出几手武功,给他们瞧瞧,一则可收镇
压全场人心之效,二则可省去不少麻炳……”
只听左首一个身躯高大之人,说道:“好说!好说!我们兄弟也久闻冷面阎罗胡兄大名,
仗剑拐横行江北,所向无敌,今日能得机缘一会,荣幸万分。”
胡柏龄道:“四位同时出场,可是想一起出手吗?”
最右的一个矮子接道:“如在平时,我四兄弟总是一起出手对敌,对方一人,我们四个,
对方十人,我们也是四个,但今日之战,情形不同,我们如果一起出手,纵然胜了胡兄,也
要被天下英雄笑我们以多凌寡,胡兄亦可借故推拖,不认失败之帐。”
胡柏龄大笑接道:“兄弟耳闻四位联手搏敌之名,我看还是四位一起出手的好,至于怕
兄弟借故不认败帐,贵兄弟只管放心,只要你们能胜得了我,兄弟立时拔腿离开这寒碧崖。”
四怪看胡柏龄自动要他们一起出手,不禁心花怒放,齐齐说了一声:“恭敬不如从命!”
左首最高之人,和右首最矮之人,忽然一起冲击过来。
胡柏龄忽的向后疾退三尺,两人左右合击之势,一起落空,彼此错身而过,交换了方位。
胡柏龄一退即上,双掌左右分击,正待向两人劈出,忽听两人呼喝,另两人由正面疾冲
而上,四掌齐出,迎面击来。
胡柏龄想不到两人攻势来的这等神速,不禁一怔。
但他乃久经大敌之人,虽然感出意外,但心神仍然不乱,双掌平胸,推出一招“移山填
诲”。
一股强猛的潜力,随掌涌出,硬接了两人冲击而来的事势。
二怪向前疾冲的身躯,吃胡柏龄推出的内力一挡,前进之势微一受阻,胡柏龄已疾收内
力,长啸而起,凭空一个转身,由二怪头顶飞过,以巧快绝伦的身法,落在二怪身后,双手
疾分,脚落实地,双手亦同时按在二人肩头之上,低声说道:“兄弟不愿和四位结仇,请赏
兄弟一个面子认输退下吧!”
江南四怪一向骄悍横行,觉着胡柏龄按在肩上的掌力不重,哪肯低头服输,彼此互望了
一眼,潜运内力,一齐翻身击出一掌。
另外两人由两侧疾冲而上,举拳直击过来。
胡柏龄浓眉轩动,蓄蕴掌心内力,猛然向外一吐,二人突觉肩头之上,如受千钧压力一
撞,身子突然疾飞出来,翻身击出的掌势,也失了准头,直跌到八九尺外。
胡柏龄震飞二人身躯之后,身子向后一仰,施展“铁板桥”功夫,双足着地不动,仰面
直卧下去。
左右合袭而来的两怪,冲击之势本极迅快,一时间收势不住,直向一起撞去。
胡柏龄陡然挺身而起,两手并出,推在两人肋间的“大包穴”
上,只听两声闷哼,一齐横退了两步,跌倒地上。
胡柏龄五合之内,制服了江南四怪,破了四人驰名江湖的合搏之术,也使全场之人都为
之心头一震。罗浮一叟霍元伽,原想借四怪之力,先耗去胡柏龄一部分真力,然后自己再出
手和他硬拼,只要击败此一强敌,取得天下绿林盟主之位,即可稳操胜券,哪知事出算外,
对方竟以奇快的身法,数合之内制服了四怪,心中又惊又怒,正待亲身临战,准备硬拼一阵,
忽听一声巨雷般的大喝,崂山三雄之一的王大康,大步冲入场中,举手一指胡柏龄,喝道:
“以诡巧的身法胜人,俺老王瞧不顺眼。”呼的一掌,直击过来。
此人浑浑噩噩,也不讲什么江湖过节,胡柏龄还未来及答话,拳风已到前胸,心中又是
恼怒,又是好笑,但觉他击来掌势虎虎生风,力道竟然十分强猛,心中暗暗忖道:“此人虽
然傻里傻气,但膂力却是不弱。”
当下向旁一侧避开一拳。
王大康一拳不中,第二拳连绵出手,身子一转,又是一拳当胸击去。
胡柏龄看天色已然不早,暗道:此等之人,和他说也说不清楚,先把他制服之后再说。
让开了王大康第二次拳势,右手却在身子转动的同时,斜斜而进,极快的向王大康手腕之上
搭去。
王大康一拳打出,身子也随着向前冲去,他因第一拳被对方轻轻让过,心中忽然想到对
方轻身功夫,高过自己很多,这一拳只怕也难打到对方,如若身子冲近,第二拳纵然落空,
但却欺入了对方身侧,可以和他近身相搏,那时可凭自己天生膂力,和他硬拼硬打两招,或
可胜得对方。他虽是浑浑沌沌之人,但却也知以己之长,对人之短。
胡柏龄虽然机智过人,但却没有想到这个浑人,竟然会想出了坏主意来,右手五指刚刚
摸到对方手腕,王大康竟然冲入他门户之中,一掌向背心劈下。
他心中不愿和崂山三雄结仇,是以不肯施下辣手对付敌人,却不料王大康求胜心切,不
愿自身安危,冒险求功,不禁心头火起,冷哼一声,左臂一收,手肘向后疾点而出。
他武功已到听风辨位之能,虽然来不及回头瞧着,但点出的肘势,仍然认位奇准,王大
康左掌刚刚触及胡柏龄的衣服,左小臂“上厅穴”已被胡柏龄向后击出肘势撞中,只觉臂上
一麻,全身劲力顿失,掌势变得软弱无力,右腕也同时被胡柏龄的擒拿手法扣上,转身一带,
身不由主的踉踉跄跄向前跑了几步。
胡柏龄微微一笑,松了他被扣右腕,左拳同时轻轻在他右小臂上一拍,活了他的穴道说
道:“承让,承让!”
王大康微微一怔后,大声喝道:“这等打法,俺老王败了也是不服。”挥拳当胸击来。
胡柏龄闪身避开拳势,心中暗自忖道:钟一豪同那中年儒士,都已身受重伤,一时之间,
很难复元,江北五龙之力,不足应付众人,我和罗浮一叟一场激战,胜负尚难预料,败了也
还罢了,如果胜他,他决不愿甘心服输认败,必将另生枝节,此人虽浑,但却甚是刚直,如
能收服此人,崂山三雄成可为我所用,至低限度,当不致再帮罗浮一叟……。
他心念转动,也就不过是刹那间的工夫,当即笑道:“你要怎样,才肯输的心服口服?”
王大康略一寻思,道:“你先硬接俺老王三拳试试,我再败在你手中,那就心服口服
了。”说完话,又是一拳击来。
胡柏龄潜运真气,举掌硬接了一拳。
王大康只觉他手掌坚如铁石,一拳打上,腕骨被震得隐隐作疼,心中暗生惊骇,忖道:
我这一拳,力道可击石成粉,怎生他这手掌比铁石还硬!大喝一声,又是一拳击去。
胡柏龄被他一拳击在掌上,震得全身气血微微浮动,不禁吃了一惊,忖道:此人膂力确
是惊人,几乎接不下他这一拳,赶忙提聚一口真气,凝集前胸,疾向他拳上迎去。
王大康看对方居然挺胸挡受,心中忽生不安,暗道:这一拳只怕要把他打的口中喷血,
摔出去七八尺外。
哪知拳势击在对方胸前,如中棉絮一般,竟然丝毫用不上力,惊骇之下,收拳疾退三步。
胡柏龄这次运气集胸,又接了他一拳,笑道:“王兄,还有一拳。”
王大康呆了一呆,又疾冲而上,左右双拳齐出,分击前胸小腹。
胡柏龄待他双拳近身,两手疾出,轻轻一拨对方双臂,身子微向旁侧一闪,右脚绊在王
大康双腿之上。
王大康双拳一齐落空,身不由主的向前冲去!吃胡柏龄伸腿一绊,一跤向前跌去。
他身子将要摔在地上之时,忽觉背上衣服被人抓住,向上一提,把冲跌之势稳住,双脚
重又落在实地之上。
回头看时,只见胡柏龄面含微笑,站在十步之外。
王大康愣在当地,想了一阵,忽然抱拳说道:“俺老王服气了,咱们别打啦!”大步向
旁侧走去。
他说打就打,要退就退,也不理别人如何谈论。
这时,崂山三雄中的老大,老三,瞧他认输而退,深觉颜面攸关,双双奔了出来,却被
王大康伸出双臂挡住去路,说道:“你们也不必再去打啦,咱们绝打不过人家。”
其实他们都已瞧出了胡柏龄武功高强,纵然双双出手,也无制胜把握,王大康出手一拦,
两人果然退下。
此时参与争取盟主之位的一十三人,岭南二奇、江南四怪,和那中年儒士以及钟一豪等
八人,都受了伤,崂山三雄因王大康一战之后,全体认输,不再出手,全场中只余下罗浮一
叟和胡柏龄两人,决争盟主之位。
霍元伽望了崂山三雄一眼,缓步走入场中,冷冷说道:“胡兄准备和兄弟比兵刃呢?还
是比拳脚?”
胡柏龄道:“霍兄既是主人身份,宾不夺主,霍兄怎么吩咐,兄弟无不从命!”
罗浮一叟道:“咱们先比拳掌,如果在两百招内难分胜败,再以兵刃相搏!”
胡柏龄微微一笑,道:“如果兵刃仍难分胜负……”
霍元伽接道:“要是兵刃难在两百招内分出胜负,再以内功相拼,以决盟主谁属!”
抬头望望天色,说道:“时光已然不早,胡兄快请出手吧!”
胡柏龄道:“兄弟恭敬不如从命。”纵身而上,一掌拍去。
罗浮一叟横跨三尺,回身还击一拳。
胡柏龄一掌落空,人已凌空而起,施展“一鹤冲天”身法,跃起来一丈四五尺高,半空
打了一个旋身,疾扑而下,一掌护身,一掌下击。
罗浮一叟大喝道:“好一招‘神龙出云’。”纵身而起,双掌平推击出,疾迎过去。
胡柏龄护胸一掌疾出,两人悬空硬接一招,四掌撞实,各自在空中打了两个转身,落着
实地。乍分即合,同时以迅捷无比的身法,猛扑过去,一合又分,但己互攻三招。
奇快无比的互攻身法,只看得全场中人个个疑神屏息。
罗浮一叟大喝一声,重又扑上,拳脚齐施,抢攻了三拳四腿,把胡柏龄迫退五步。
胡柏龄避开一轮急攻后,而以迅速无比之势,猛击八掌,抢回原位。
两人各自凝神小息后,重复动手,掌风足影,急如骤雨,刹那间沙土横飞,难分敌我,
但见两条人影盘旋冲击,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两个都是绿林道上的顶尖高手,相互搏击,声势果然不同,忽而凌空硬拼一掌,忽而
以奇诡快迅的身法,闪避对方袭击之势,不过片刻工夫,两百招已然打完,人影忽分,各自
向后跃退。
胡柏龄微微一笑,道:“霍兄之名,果不虚传,兄弟今日得睹不少奇学。”
霍元伽冷然答道:“彼此彼此。”一抖腰间活扣,取出一条通体乌黑的蛇头软鞭,接道:
“兄弟久闻胡兄剑中夹拐之学,江北绿林道上无人能接过百招,今日有幸能得讨教。”
胡柏龄道:“好说!好说!”右手抽出背上长剑,左手一举接住出云龙姜宏投过来的铁
拐,道:“拳掌承蒙霍兄相让,兄弟叨了先行出手之光,这兵刃要请霍兄先出手了。”
罗浮一叟一抖蛇头软鞭道:“那兄弟就有僭了。”手腕一振,蛇头软鞭笔直的点击过去。
胡柏龄挥拐封住软鞭,右手长剑一招“笑指天南”直刺过去。
霍元伽身子一侧,避开剑势,挫腕收回软鞭,盘空一旋,舞出—片鞭影,当头击下。
胡柏龄推拐护顶,长剑疾攻而过。
他分执拐、剑两种兵刃,有时彼此呼应攻出,有时却分作二起,拐攻剑守,或剑攻拐守,
变化奇奥难测。
罗浮一叟蛇头软鞭招数虽奇,但往往被胡柏龄剑、拐分用的精奇招术,迫得撤身移位,
在兵刃相搏之中,显然胡柏龄的剑、拐合作,略胜一筹。
但两人武功,实非一两百招内可分胜败,不过一顿饭工夫,二百招兵刃相搏又已打完,
仍是个不胜不败之局。
这两个绿林道中顶尖高手,当着天下绿林同道之面,谁也不肯失信于人,在第两百招出
手之后,同时疾退。
胡柏龄反手把长剑插入背鞘之中,一顿手中铁拐,插入石地五寸,拱手说道:“拳掌、
兵刃,都已比完,内功如何比试,还得霍兄指教。”
罗浮一叟霍元伽把手中蛇头软鞭扣在腰中,说道:“不知胡兄有何高见,先请说出,兄
弟当洗耳恭听。”
胡柏龄道:“在下胸无成竹,一切悉从霍兄吩咐!”
罗浮一叟微一沉忖,道:“叫兄弟说么!不如彼此以内功相搏,不管各人的修为如何,
以胜者为先,同时这最后一战,也关系着那天下绿林盟主之位谁属,如不分出明显的生死胜
败,只怕也难有判分胜负的方法。”
胡柏龄道:“兄弟一切遵命,但不知如何相搏?”罗浮一叟道:“咱们席地对面而坐,
各出双掌相抵,然后再运气逼出内劲攻袭对方,谁人不支倒卧下去,或是自告求饶,就算落
败了。”
胡柏龄目光环扫了全场一周后,微笑道:“当着天下英雄之面,在众目睽睽之下,纵然
有心想赖,只怕也难以做得出来,霍兄办法高明,实叫兄弟心服口服!”
霍元伽冷哼一声,当先盘膝坐下,伸出双掌。
胡柏龄回头望了谷寒香一眼,只见她怀抱孩子,凝目相注,心中关怀之情,流现于神情
之间。
当下微微一笑,向前走了两步,在罗浮一叟对面坐下,也缓缓伸出了双掌。二人在较量
拳脚工夫之时,已知对方内功深厚,此时二人对坐,四手相抵,要以各人内功修为互分高下,
自是不敢大意,各人心存戒意,满脸现出肃穆之色,凝神目注对方。
在场之人,个个神色疑重,屏息不动,静静看着场中。
二人四掌相抵,起先目光炯炯注视对方,片刻之后,二人同时缓缓敛收眼神,眼帘低垂,
动也不动一下,全场一片寂静。
约有一盏热茶工夫,只见二人胸腹起伏,鼻息加重,脸上也泛起一片红润之色。
又过了片刻工夫,二人红润的脸上,冉冉的透蒸出一股薄薄热气,同时一挺上体,嘴角
微动,似是提吸真气。这时场中群豪都将眼光投掷到二人手臂之上,但见二人的衣袖,竟慢
慢的鼓胀而起,冷面阎罗因身着劲装,衣袖紧窄,尚且看不出什么变化,那罗浮一叟霍元伽
因衣袖宽阔,情形便自不同,只见他那衣袖,不但为一股罡气所鼓胀膨起,而且渐渐地向上
翻卷,露出了半截手臂。
同时二人的衣衫,也起了一阵猛烈的波荡,宛如立身在大风之中一般,吹得衣带飘拂。
又相持了半盏茶的时间,二人面色渐渐赤红,青筋暴涨,那罗浮一叟的手臂也陡然粗壮
一倍,二人盘坐之处,似是飚扬起一阵旋风,激带起地上的尘土、草叶,围绕着二人翻腾盘
飞。
四周围观的群雄,虽都是江湖成名人物,看到眼下这等情形,都不禁大感惊骇,只看得
群雄连大气也不敢出,瞬也不瞬的凝目注视。
猛然间,场中响起两声长啸,二人各吐出一口长气,睁开双眼,射露出湛湛精光,罗浮
一叟项颈微抬,拂胸长髯四外飞张。
冷面阎罗胡柏龄也一挺腰躯,虎目圆睁,环腮虬髯,根根直立,大有髭发俱张之概。二
人这一提加功力,登时激起一阵狂风,但见石飞沙扬,五六尺方圆之内,弥漫起一片滚滚尘
土。
这两人适才在拳掌剑拐蛇鞭过招之时,已相拼了数百招,自是耗去不少元气,再经这一
阵互较内力,额角上已是汗水涔涔。
陡然之间,场中激发出一阵沉闷的冲击之声,砂土又是一阵翻扬,只见霍元伽、胡柏龄
二人身躯同时向后一倾,红润的脸色,突转青白,涔涔汗水,竟如豆珠一般,顺腮流下,场
中群雄一见此等情形,知是二人已硬拼了一次。
二人虽是各被对方震得略略后倾,但身躯依然坐在原地不动,四掌倏分即合,轻轻相抵
一起,又同时缓缓闭上双目。
一阵剧烈的拼搏过后,又暂时恢复了平静,两人相对而坐,四掌触接,神色间十分平和。
但在场之人,心中都明白这不过是大风暴前一段暂时的平静,两人经过了一阵激烈的搏
斗之后,都正在运气调息,一场更凶恶的搏斗即将紧接展开。
只见两人的脸色逐渐的恢复了正常,相触的四只手掌,缓慢的向后移开,相距约半尺左
右时,忽听罗浮一叟吐气出声,身子一倾,双掌疾向前吐,掌风过处,地面砂土,顺着手掌
推动,扬起三尺高的一团烟尘。
罗浮一叟素以雄浑的内功驰名武林,此时逢遇劲敌,又存了争雄夺霸之心,出掌相搏,
自是蓄势而发,一掌推出,倏又收回,接着又疾推而出,这样连续收推了四五次,掌风的激
荡更加怒海狂涛一般,汹涌腾沸,直向胡柏龄冲击而去。
这等凶猛浑厚的内力,力能倒碑拔树,只看得在场群雄,惊心动魄,一齐将眼光投注到
胡柏龄身上。
只见胡柏龄二目圆睁,全神贯注,盯视着罗浮一叟的动作,也是双掌吐送,不过他的掌
势与罗浮一叟恰恰相反,人推他缩,人收他推,二人一推一送,互相迎合。
这两人全是内家高手,一推一送之势,看似轻淡,其实乃是全力的相拼,二人目不转睛
的看着对方,收臂送掌,丝毫不敢大意。
在场之人,有不少武林高手,已瞧出两人之拼,真正的进入了生死关头,各以修为内功
暗劲,抵掌硬拼,只要有一人不支之时,对方立时将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击过去,趁势把对
方击毙,所以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忽听罗浮一叟吐气出声,一阵颤动,双掌向前推进了一寸。
这时,场中已不似刚才尘土飞扬,断草四飞的情景,反而异常平静,尘不扬,草不动。
胡柏龄被罗浮一叟双掌向前推进一寸之后,便呈不支状态,身躯向后倾斜,脸色变成了
一片紫红之色。
只觉对方压来暗劲,越来越重,渐感真力不继,心头大是焦急。
他心中异常清楚,全是为了教那孩子之故,打通他奇经八脉,保全了孩子的性命,但却
耗去他全部真力,虽经数昼夜运气调息,但并未调息复元。
但觉对方压力层层叠叠,有如波浪一般,绵绵不绝攻了过来,自己却是内力渐告枯竭,
不禁暗自一叹,道:“完了!”
精神一懈,斗志大减,只觉双臂一软,身子又向后倾斜数寸。
这时,江北五龙和谷寒香等,都不觉的围了上来。
身受重刨,静坐养息的钟一豪,忽然大叫一声,挣扎着站起身子,踉踉跄跄的奔了过来,
口中大声叫道:“胡兄……不能……失败……兄弟……”他身受重伤未复,说起话来,十分
吃力,断断续续,无法一气说完。
胡柏龄听得他呼喊之声,精神突然一振,双掌向前一推,冲进了一寸左右。
罗浮一叟长髯无风自拂,大喝一声,双掌一振,又把胡柏龄冲进之势压退了回去。
只见胡柏龄头上汗水,有如冷水浇头一般,滚滚而下,打湿了整个上衣,上身亦被罗浮
一叟迫得缓缓向后仰卧下去。
被罗浮一叟掌力震伤的中年儒士,听钟一豪大叫,也睁开眼瞧了一瞧,吃力的摇摇头,
又闭上了双目。
但闻两人的呼吸之声,愈来愈重,罗浮一叟双臂也逐渐伸长,胡柏龄被人强迫的上半身
成了三十度以上的倾斜之势,看样子极难再撑过片刻工夫。
谷寒香忽然回头把怀中孩子交到姜宏手中,说道:“要是我大哥死了,我也不回去了,
你们就把孩子送到一处好善人家,交给他们收养……”
她此时心痛如绞,纵有干言万语,也是无从说起,交代完姜宏几句话后,缓步向场中走
去。
姜宏本不想接她交来的孩子,但见她脸上流现出无比坚决之包,虽是普普通通的两句话,
却有着使人无法抗拒之力,竟然迷迷糊糊的伸出手去,接过了孩子。
谷寒香往前走了几步,在相距胡柏龄四五尺处,停了下来,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把九寸长
短的匕首,除下丝绒刀鞘,低声叫道:“大哥,你如打人不过,死了也不要紧,我仍会追守
在你的身旁,做了鬼也是夫妻!”
胡柏龄回头瞧去,只见谷寒香高举手中匕首,放在前胸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脸上毫无
羞怩之情,情爱横溢,微笑如花,大有视死如归之概……
胡柏龄目睹娇妻神情,心头大生震骇,暗道:“我如败在罗浮一叟手中,自己生死事小,
连累娇妻身殉,死在九泉之下,也难以安心。”心念及此,只觉胸中热血滚滚直冲上来,斗
志陡然大增,大喝一声,双掌猛力向前一推。
罗浮一叟霍元伽眼看胜利在握,胡柏龄即将被自己深厚的内力,活活压死,忽觉对方掌
心之内,干百缕势力,直冲而来,紧接着一股强大绝伦的暗劲,反击过来,力道有如海潮山
崩一般,竟是难以抵拒得住,但觉胸头一震,全身蓦的飞摔出去,直飞一丈多远,才落下实
地,口中鲜血狂喷,仰脸倒在地上。
要知胡柏龄内力,本较罗浮一叟深厚,只因替那孩子疗治伤势,耗消真气甚大,导致难
抵罗浮一叟的内力,待他看到娇妻举刀当胸,准备以身相殉之情,心中大生不安之感,全身
潜力进发,深厚内力尽复,奋起神勇,大喝一声,推出了一股强劲绝伦的力道,直逼过去,
反败为胜,一击成功,当堂把罗浮一叟重创在掌力之下。
谷寒香喜极而泣,两行热泪,顺腮而下,急急的奔了过去,屈下双膝,跪在胡柏龄身边,
低声叫道:“大哥你没有受伤吗?”
胡柏龄微启双目,笑道:“不是你在我身边,只怕我早已死在罗浮一叟的掌力之下了!”
谷寒香看他说话神情如常,放心不少,微微一笑,道:“大哥已经胜了罗浮一叟,已取
得天下绿林盟主之位了!”
胡柏龄心中忽然一动,挺身站了起来,抱拳说道:“还有哪位兄台进场赐教!”双目圆
睁,环向四周扫视,豪气凌云,神威凛凛。
众人见他奋发神威的一击,把罗浮一叟震飞出去的威势,哪里还有人敢出场应战,一时
间全场中鸦雀无声。
胡柏龄在场中足足站有一刻工夫之久,仍不见有人应战。
罗浮一叟心机深沉,早已预作布署,不但把门下精粹调集此处,而且还把岭南二奇门下
高手,也全调集这寒碧崖上,准备在自己争夺盟主之位失败后,发动预先布设的埋伏,一网
打尽天下绿林英雄。
他计划虽好,但却没想到自己竟然身受重伤,以致门下弟子在发动埋伏之前,不得不先
把他抬离寒碧崖。
胡柏龄眼看群豪无人敢于出战,心中暗自庆幸,因他震飞罗浮一叟的全力一击,已耗尽
全身真力,如若此时有人挺身出战,纵是武功极为平凡之人,只怕也难有一定胜得别人的把
握。
忽闻耳际间,响起了谷寒香的娇柔声,道:“大哥,你夺得了绿林盟主之位,他们可是
都要听你说话吗?”
胡柏龄点点头,笑道:“不错……”
谷寒香道:“那他们为什么都走了呢?”
胡柏龄道:“什么?”转头望去,果见罗浮一叟的门下,和岭南二奇中的门下,都正向
山脚一侧退去,不禁心中大感怀疑。
但他乃生性沉稳之人,未把事情真相弄清楚之前,不愿随便说话,当下走近姜宏身侧,
低声说道:“你快去瞧瞧那面山脚之下,是否有什么埋伏,或是不服气这场比武之争而有所
准备。”
姜宏应了一声,疾向人群之中冲去。
片刻之后,姜宏急急的跑了过来,说道:“他们都集中山脚一侧,因那山背之处是一片
甚大的树林,部分人都隐入了林中,行动鬼鬼祟祟,但却无法看出他们在做些什么。”
胡柏龄略一沉忖,突然高声说道:“兄弟承得各位相让,幸获盟主之位,如若各位心中
有什么不服之处,敬请当面说出……”他一连问了数声,始终不见有人答话。
忽听人群之中,有人大喝道:“这次恒山比武,争天下绿林盟主之位,乃各凭真功实学
之事,这位胡兄力败江南四怪,罗浮一叟,武功已为大家亲目所见,而且风范倾人,豪气干
云,确为绿林道上极难遇得的奇人!如若无人再入场中相争,兄弟之意,立即拥立这位胡兄
主盟天下……”
只听另一个高大粗豪的声音,接道:“俺老王首先赞成,哪个不服气,先来和俺老王较
量较量。”说话之间,大步走了出来。
不知何人同时大声喝道:“我们在江湖行走之人,岂可不守信诺,还不快些拜见盟主!”
此人一言,群豪果然纷纷拜倒在地上,片刻之间,各路豪雄,一齐拜伏在地。
胡柏龄面泛欢容,抱拳一个长揖,道:“兄弟不才,如何能当得诸位这般厚礼……”他
微微一顿后,高声接道:“这寒碧崖上,早已为人预备埋伏,兄弟想把这聚盟大会移到距此
十里的万月峡举行,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但闻群豪齐声答道:“全凭盟主做主。”
胡柏龄一挥手,各路英雄纷纷起身。
这般绿林中人,大都是剽悍任性,如若心中不服于你,纵然刀横颈上,依然不肯听命,
若是对人生出崇敬之心,却又能忠心耿耿,不生二意。
胡柏龄回头瞧见一个罗浮一叟门下弟子,高声叫道:“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那人微微一怔,来的慢了一步,群豪之中立时有七八个自动奔了出去,把那人活活捉了
过来,送到胡柏龄面前。
胡柏龄挥手笑道:“快放开他,别伤着他了!”
原来几人把他推送到胡柏龄身前之时,仍然有两人分执他左右臂,听得盟主之言,果然
松手而退。
那人站了起来,瞧了四周一眼,说道:“不知盟主有何吩咐?”
他见四围群豪,个个对胡柏龄恭恭敬敬,不觉心中也生出敬仰之心。
胡柏龄道:“罗浮一叟伤好清醒之时,告诉他我已把聚盟大会,改距此十里的‘万月峡’
中,他如有兴参加,我胡某甚表欢迎,如若没兴参与,我胡某决不勉强!”
那人应了一声,转头走去。
胡柏龄冷笑一声道:“别忘了对他说,我胡某不和他一般见识,寒碧崖设谋布置,岂能
逃得我的双目,只此一桩,已足处死!”
那人回头瞧了胡柏龄一眼,突然转面疾奔而去。
谷寒香伸出皓腕,从李杰手中接过孩子,紧随在胡柏龄身后面行,山风吹拂着她的衣袂
披风,颊上笑意,如花盛放。众豪相随身后,行列浩荡,片刻便已下了寒碧崖。
身负重创的钟一豪和那中年儒生,早已有江北五龙和钟一豪四个相护的黑衣佩剑少年,
用树枝软草,做了两付担架,把两人放在上面抬着,随行在浩长的行列之中。
忽闻一声惊天动地的大震之声,一股火焰冲天而起。
群豪回头望去,只见寒碧崖上浓烟蔽天,耳际间滚石隆隆。
群豪正瞧得发呆之时,忽听一个声如雷鸣的声音说道:“罗浮一叟这王八羔子,竟存了
把咱们全都炸死在寒碧崖上之心,如非盟主神目过人,洞悉先机,只怕咱们都已被炸成碎粉
了。”
群豪转头望去,看那说话之人,正是崂山三雄中的王大康。
胡柏龄微微一笑,道:“在那数百丈高峰之上,埋下数百斤的火药,而不露出一点痕迹,
这工程不能算小,可惜霍元伽这一场心机算白费了!”说完,转头又向前走去。
他这几句淡淡之言,只听得各路豪雄个个对他生出敬佩之感,因他言下之意,似是早已
发觉罗浮一叟在寒碧崖上埋下火药之事,但却能隐忍不发,不肯借机挑起群豪激愤之情,却
以武功胜得罗浮一叟之后,易地聚盟,带领群雄脱险,此等胸襟,何等磊落,和罗浮一叟相
比起来,有如云泥之别,是以更增群豪对他敬慕之心。
奔过了几座山岭之后,山势陡然一变,只见两座绝峰并立,有如一道石门。
胡柏龄回头望着群豪笑道:“进了这两座山的谷口,就是‘万月峡’了。”当先举步而
入。
群豪鱼贯步入谷中,抬头望去,只见两侧立壁如削,万道山泉,广布其间,倒垂而下,
其声淙淙,如鸣佩玉,遥望深处,林木茂盛,一片翠盖,谷中绿草如茵,山脚下潺潺细流,
景物幽绝如画。
胡柏龄当先而行,在深入谷中五六丈后,突然停下身子。
他这时的身份,在群豪心目之中,已经是天下绿林盟主之尊,他一停下脚步,群豪相继
而停。
出云龙姜宏急步来到胡柏龄身侧,低声问道:“大哥!怎么不往前赶了……”
一语未完,瞥见谷中奔过来一条人影,身法迅速,有如流矢划空而来。
姜宏顾不得和胡柏龄讲话,转身疾迎上去,同时左手一举,群豪之中,立时又奔出四个
人来。
胡柏龄低声喝道:“不要和来人动手,快些退下!”
姜宏回头瞧了胡柏龄一眼,依言退回。
但见来人疾如流星一般,片刻间到了群豪前面,相距胡柏龄五六尺处,倏然停下,抱拳
一礼,朗声说道:“各位深入我们‘万月峡’来,不知有何见教?”
胡柏龄抬眼看去,只见来人年纪约在二十左右,一双清澈的星目,安置在漆黑剑眉之下,
生得神清气朗,身着淡青色劲服,腰束一条白色腰带,腰带之上系两枚铜环,铜环上扣着一
条古铜色软鞭。
此人虽然年纪轻轻,但觉英风飒爽,而且言语间并无骄横之气,心中不由生出了一层好
感,当下微微一笑,朗朗应道:“有一位神鞭万晓光,不知是否还住在这‘万月峡’中?”
那青衣少年神贯双目,瞧了胡柏龄一眼,略一沉思,道:“不错,家师正是住在这‘万
月峡’中……”话至此处倏然停住口,眼睛扫视了跟随胡柏龄身后的群豪,讪讪地道:“但
不知……”
冷面阎罗胡柏龄久经江湖,一看这少年神情,就料到他心中在怀疑自己的身份,点头笑
道:“烦请你转报一声,就说江北胡柏龄亲来拜访。”
那青衣少年见胡柏龄气度非凡,抱拳笑道:“既是家师好友,请随晚辈进谷。”说着一
躬身接道:“晚辈为诸位带路了。”当即向前走去。
这条谷道,虽是十分平坦,但却甚为遥长,走了百丈之后,两旁林木耸立,一阵风过,
发出天然的音韵,吹过来沁人的花草芳香,夹着流水铮淙,宛如鸣琴,这怡人的风光,只看
得胡柏龄心中羡慕不已。
群豪随着那青衣少年奔行约有一顿饭工夫,又转了两道山弯,眼前景色又是一变,只见
前面群山叠翠,山风轻绕,艳花争妍,奇禽唱和。
那青衣少年忽的停步转身,回首向胡柏龄道:“前面就是家师之居所,敢请诸位在此小
憩,容晚辈前去通禀一声……”
胡柏龄点头一笑,那青衣少年一拱手,转身顺着山径,向那万绿翠荫之中奔去。
他一停下身躯,群豪全都止步,纷纷在草地之上停了下来,二百以上之人,停在这幽谷
之中,却听不到一点说话之声。原来群豪都为这山谷之中的秀丽景色吸引,不停的流目四顾。
忽听横卧在软榻上的钟一豪低声叫道:“陈文!过来。”
陈文正在浏览峡中景色,听得钟一豪呼唤之言,赶忙急步奔了过去。
钟一豪伸手从怀中取出一瓶丹药,低声说道:“快把这瓶丹药交给盟主,要他转赠给受
我毒针打伤之人服下。”
陈文接过药瓶奔了过去,双手把药物交给胡柏龄,低声说道:“这瓶药物,乃钟公子命
小的送交盟主,以解救受他毒针所伤之人。”
胡柏龄接过药物,缓步走到几个被毒针打伤之人跟前,倒出瓶中药丸,在每人口中放了
一粒,低声说道:“此乃解毒之药,诸位快请服用下去。”
原来那几个受伤之人,大都是崂山三雄的手下心腹,崂山三雄虽然为胡柏龄武功慑服,
心中对他十分尊敬,但对钟一豪施放毒针打伤手下之事,却一直耿耿于怀,只因钟一豪刻已
身受重伤,三人对他虽然愤恨难抑,但却不便乘人之危发作出来,一直隐忍心中。
此刻见他略一清醒,立时把解毒药物,交人转送盟主,替自己手下之人疗伤,心中立刻
消减了不少对他愤恨之心。
胡柏龄以天下绿林盟主之尊,亲手把药物送入几个受伤之人的口中,不但瞧的崂山三雄
更增敬仰之心,就是其他各路豪雄,也都看得个个暗生敬佩之感。
谷寒香紧随胡柏龄的身后奔了过来,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打开壶塞,轻舒皓腕,用水冲下
三个受伤之人的口中药物。
她娇艳如花,美丽绝伦,此刻微带笑意,丰姿更是撩人,替三个受伤之人,亲手冲服下
口中药物,只瞧得其他的人,大生羡慕之感,暗地抱怨为什么不让自己也被毒针打伤。
这时,已是暮色苍茫时分,峡谷之中,弥漫着一片似雾非雾的云气,美丽灿烂的景色,
逐渐被夜色遮去,只有轻拂山风之中,仍然飘送阵阵芬芳。
那淡青服色的英俊少年仍然不见返回,群豪之中已有人等得不耐,暗中咒骂起来。
要知道这般人中,大都是霸居一方的绿林群豪,哪里肯这般循规蹈矩的静待通报,只因
胡柏龄在言词之间,流露出和此峡谷之中的主人相交甚厚,群豪才不敢冒昧的硬闯入谷,如
今久等不见人来,自是怒火渐起。
忽见苍茫暮色中急急奔来三人。
来人身法迅快,片刻之间,已到几人停身之处,正中的人年约五旬,天蓝长衫,足着逍
遥福字履,方巾包头,长髯垂胸,冷眉环目,神威凛凛。
左面之人,正是那入谷通报的英俊少年,右首却是个十几岁的妙龄少女,一身紫衣,鬓
插翠花,长的十分秀美。
胡柏龄抢前一步,长揖说道:“大哥别来无恙,还识得小弟胡柏龄吗?”
这老者正是神鞭飞梭万晓光,急伸两手,握住了胡柏龄双腕,摇撼了一阵,道:“你还
能记得我这位僻居山林的老哥哥,很好!很好……”他在过度的喜悦之下,只觉干言万语,
一起要涌出口来,一时之间,不知先说哪句才好,半晌才长长一叹,接道:“记得咱们兄弟
分手之时,你还是个廿多岁的少年,如今竟也满颊胡须了!”一面说话,一面举起手来,拂
拭一下胸前长髯。
胡柏龄道:“大哥风采依旧,仍和廿年前一般模样。”万晓光回头对随侍左右的一男一
女喝道:“还不快些过来拜见叔父。”那英俊少年和那少女同时拜倒地上,齐声说道:“叩
见叔父。”胡柏龄伸手扶起两人,笑道:“快些起来!”
万晓光环目横扫了全场一周后,笑道:“年华似水,转眼间二十寒暑,小兄僻处荒谷,
不知武林大事……”
万晓光突然压低声音问道:“你身后之人,不少是绿林道上知名人物,这……”忽然若
有所悟地接道:“兄弟!你可是参与了那天下绿林盟主之位的争霸……”
胡柏龄接道:“大哥料事如神,猜想的一点不错,小弟幸得天下绿林盟主之位,不
过……”他回头望了排列在身后的群豪一眼,微微一顿,接道:“只因难遏想念之心,冒昧
造访,只怕有扰大哥的清修了。”
万晓光仰脸望天,沉思片刻,忽的捋髯大笑道:“听说吾弟到来,小兄已为你们准备好
了酒席,快些请他们入谷欢饮一场,一为吾弟接风,二则祝贺你力败群雄,夺得天下绿林盟
主之位。”
胡柏龄道:“二十年未来造访,见面就给大哥带来了麻烦!”
万晓光道:“知己兄弟,何需谦词……”抬头目注群雄,提高声音说道:“万月峡草庐
主人,恭请各位英雄,到寒舍小饮三杯水酒!”
群豪听他言词客气,全都抱着手作礼,齐声答道:“多谢谷主盛情!”
万晓光拂髯大笑,豪气干云地朗声说道:“各位赏光,兄弟甚感荣宠,请恕老朽走前一
步带路了!”说完,转身向前走去。
胡柏龄回头对群豪说道:“这位万兄,乃兄弟金兰之交,诸位进入谷中,如有招待不周
之处,还望担待一二。”
群豪同时恭声答道:“既是盟主义兄,我等岂敢有放肆举动。”
胡柏龄知这群豪之中,什么样的人物都有,只怕吃上几杯酒后,野性发作,做出什么规
外之事,那可愧对盟兄,故而事先出言相诫,到时如有藉酒放肆之人,出手惩戒,不致引起
群情激愤。
他机智过人,思虑周密,事先已为入谷后处置野性难驯的人,留下把柄。
群豪浩长行列,紧随在万晓光身后疾步而行,在这短短的一个时辰之中,都已对胡柏龄
生出了崇敬之心,个个循规蹈矩,放腿疾走,鸦雀无声。
万晓光目睹胡柏龄身后豪客云集,本甚担心,他怕胡柏龄夺得盟主不久,群豪对他不服,
借酒生事,闹出不欢之局。但见群豪静肃随行的举动后,心中放宽不少,脚步逐渐加快,走
约两三里路,到了—片翠竹林边,这竹林似是经过了人工栽培而成,紧密异常,茂竹丛中,
高挑着一盏红灯。
万晓光当先领路,缓步进入竹林中一条小径。
这条小径,仅容两人并肩而过,群豪到此不得不停下脚步,鱼贯而入。
过了一片绿篁围墙,地势突然开朗,放眼绿荫丛中,楼台耸立,高挑着十六盏垂穗宫灯,
一片广阔的草坪之上,早已摆好桌椅。
万晓光转过身子,面对群豪,长揖肃客,高声说道:“恕兄弟不知诸位驾临荒山寒舍,
未能早为准备,如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各位担待一二。”
胡柏龄笑道:“这般叨扰,小弟已感不安,万兄如再客气,小弟更觉愧无容身之地了。”
万晓光拂髯一笑,道:“你我兄弟熟不拘礼,但像这等盛会,兄弟未能善尽地主之谊,
实觉有愧于心……”话至此处,突然提高声音,接道:“寒舍未扫,不能恭敬诸位,就请在
这草坪之上,饮上几杯水酒,如不嫌弃,就请入座!”
群豪听他这般一说,也不好再说什么客气之言,纷纷就位入席。
万晓光手拉胡柏龄,缓步走到左侧一角席位上并肩而坐。
这是一桌僻处边角的席位,紧靠着翠竹围墙,胡柏龄以盟主之尊,本应高居首位,只因
万晓光拉他入坐,只好随着义兄安位边角。
这时,那青衣英俊少年,和那鬓插翠花的少女,都已退去,这一桌席上,只坐了万晓光、
胡柏龄和谷寒香三人。
万晓光入座之后,低声笑道:“这位仙子般的玉人,不知是兄弟的什么人?”
要知谷寒香肤色如雪,娇美无匹,辉眼生花,虽已和胡柏龄结缡数载,但看将上去,仍
然若十八九岁的少女一般,万晓光虽然已瞧出两人亲密之情,但是仍不敢冒昧直呼弟妹,只
怕唐突了美艳无伦的谷寒香。
胡柏龄欠身笑道:“该死!我倒忘了替大哥引见了,香妹快些见过大哥。”
谷寒香抱着孩子,欠身而起,离开了坐位,盈盈欲拜。
万晓光离座躬身,口中连声说道:“不敢,不敢,大哥山野中人,不讲求俗套礼法,弟
妹快请就座吧。”
谷寒香欠身一礼,微笑入座。
片刻之后,酒菜轮番而上。
寒碧崖上,罗浮一叟备好的酒菜,被钟一豪挑起群情激愤,打的桌翻碟飞,一天之中,
群豪大都未进食物,这般绿林中人,大都是生性豪放,不拘小节,腹中既然饥饿,立时大吃
大喝起来。
胡柏龄虽然发觉了万晓光心神不定,只道他对自己率领天下绿林投此惊扰之事不乐,心
中暗打主意,吃过这一顿酒饭后,立刻告别。他心中有了算计,反而豪兴甚高,开怀畅饮,
举杯敬酒。两人对饮了十余杯后,万晓光忽然放下酒杯问道:“兄弟你已夺得这盟主之位,
不知下一步如何打算?”
胡柏龄微微一叹,道:“自和大哥北岳分手之后,转眼间已二十寒暑,二十年来经历如
梦,想起来实使人痛心疾首……唉!大哥想必已知道小弟在江北道上的诸般恶迹了!”
万晓光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沉吟片刻,说道:“往事已去,不提也罢,眼下急要之事,
是兄弟今后动向,你已取得绿林盟主之位,一言一行,对当今江湖形势,都有着极大的影响,
咱们知己兄弟,恕我直言无忌,树大招风,名大招妒,今后你要如何善……”话至此处,忽
然住口不言,目光横掠谷寒香扫过。
胡柏龄笑道:“大哥有什么话,但请直言无妨,兄弟从无一事瞒过你这弟妹。”
万晓光微觉脸上一热,低声接道:“古往今来,江湖上永远是风险重重,多少英雄豪杰
为了一个‘名’字而死……”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兄弟才智出众,武功过人,小兄一向敬佩,但世间能够称雄
一世之人,实是寥寥可数……”
胡柏龄满饮一杯后,接道:“大哥可是听得了什么不利兄弟之事么,既是情重骨肉的金
兰之交,还有什么不可相告之言。”
万晓光道:“此事说来,并非对兄弟个人有什么不利,而是天下绿林聚会北岳之举,已
然引起武林各大门派注意,早在半年之前,罗浮一叟柬邀天下绿林豪雄,比武北岳之时,武
林中正大门派,已动了戒惧之心,中原道上高手云集,由武当派中掌门人亲自出面主持,宴
请大江南北云集在中原道上高人,与会之人,都是望重一方的高手……”
胡柏龄微微一笑,道:“大哥想必已受邀与会了。”
万晓光微微一怔,叹道:“兄弟料事如神,鉴一省三,小兄确实奉陪了那次盛会末座。”
胡柏龄道:“那次盛会之上,想必已谋定了对我们这次北岳大会之策。”
万晓光道:“目前江湖之上,宵小横行,到处劫货杀人,过去各方绿林豪雄地盘分割,
彼此之间各存顾忌,尚不致闹得天下大乱,如这北岳之会,推举出一位主盟之人,那时各方
豪雄,至一旗之下,势必要闹的……”忽然想到这天下绿林盟主就是坐在他面前的义弟,赶
忙住口不言。
胡柏龄道:“这也难怪,如若天下绿林霸主,统一在一人旗令之下,为非作歹起来,那
可是难以防止之事。”
万晓光听得又是一怔,心中暗自忖道:“看来他倒是先我思虑及此了……”当下笑道:
“那场盛会之中,各处高手一致看法,预计取得绿林盟主之人,必是罗浮一叟,万没想到会
是……”
胡柏龄接道:“此事不但在大哥意料之外,就是小弟在三个月前,也未想到此事,直待
目前,才突动了此念,兼程赶来北岳。”
万晓光道:“现下你已是天下绿林盟主之尊,不知眼下有什么计划举动。”
胡柏龄朗朗一笑,正欲回答万晓光的问话。
忽闻一阵衣袂飘拂之声,一人疾掠而来。
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劲装,背插长剑的少年,直向万晓光座位之前奔去。
胡柏龄一见那少年神情,立时知道是出了事情。
只听那少年向万晓光道:“谷外有人相访……”
胡柏龄脸色一变,道:“什么人……”说过一句话后,脸色突然缓下来,接道:“如是
大哥故旧之交,兄弟不知是否该回避一下?”
万晓光微微一笑,道:“兄弟一战成名江北,那次和你对敌之人,你还记得他是谁吗?”
胡柏龄心中突然一动,道:“大哥说的,可是望重江湖的少林高僧天明大师吗?”
万晓光道:“半年之前,武林各大门派盛会一堂,其中少林派与会之人,就是天明大师,
这位年高德重的大师,不但在江湖上声誉极隆,就眼下少林寺中而论,也极受方丈尊重,门
下爱戴,少林派推他参与那场盛会,自是对天下绿林争霸之事,十分重视……”他略一沉吟,
接道:“不过,他这次不速来访,倒是出了我意料之外,兄弟尽管和你随行之人讨论你们的
大事,小兄邀他到万月峡外一谈就是。”
胡柏龄道:“昔年黄河渡口之战,小弟记忆犹新,天明大师的风仪,仍然深留脑际之中,
何不请他来共饮一杯?”
万晓光道:“兄弟既是愿和天明大师一见,请留在席位上稍候,小兄去接他进来。”
言罢,起身而去。
这时场中群豪,都知道发生了事情,数百道目光,一齐投注在万晓光的身上。
胡柏龄缓步走入场中,高声说道:“诸位尽管照常用酒,非有在下之命,任何人均不得
擅离座位一步。”他身材高大,声如洪钟,这一摆出盟主身份说话,只觉豪气凌云,神威凛
凛。
群豪听得吩咐之言,果然纷纷举起酒杯,不再注意此事。
片刻之后,万晓光当先而入,在他身后,紧随着一个身着灰色僧袍,足着芒履,肩负禅
杖的老和尚。
场中群豪,有不少识得这位名满天下的天明大师,不自觉转头瞧去。
要知天明大师乃少林寺三大高僧之一,声威所指,绿林道上之人,无不对他怯惧三分,
此刻突然在此地出现,立时引起了一阵骚动,但因胡柏龄已有约束之言,群豪虽然交头接耳,
议论纷纷,但却无一人擅离座位。
天明大师满脸微笑,目掠群雄,缓步随在万晓光身后面直向胡柏龄落座的席位之上走去。
胡柏龄待两人相距丈余左右之时,起身迎了上去,抱拳一礼,笑道:“老禅师别来无恙,
还识得晚辈胡柏龄吗?”
天明大师放下肩上禅杖,合掌当胸,高宣了一声佛号,道:“不敢,不敢,胡施主还能
记得老僧吗?”
胡柏龄道:“大师风仪倾人,晚辈一见难忘。”说话之间,长揖肃客入座。
天明大师低沉地笑道:“老僧适逢盛会,极感荣幸,只是来的冒昧,恐怕有扰豪兴了!”
缓步入席而坐。
胡柏龄道:“大师来的正好……”他言未尽意,但却一笑住口,回头瞧着谷寒香道:
“这位是天明大师,快些上前见过!”
谷寒香欠身作礼,盈盈笑道:“常常听大哥说起老禅师仁心侠胆,想不到今日能得一
见。”她本听胡柏龄说过和天明大师在黄河渡口相搏之事,一听天明大师四字,立时记忆起
来。
天明大师忽然一瞪双目,两道炯炯神光,疑注在谷寒香的脸上,瞧了良久,一瞬不瞬,
她脸上任何一个部分,他似乎都要极仔细评量一番。
足足有饮用一盏热茶之久的时间,天明大师突然一闭双目,长叹一口气,合掌当胸,沉
声喝道:“阿弥陀佛!”
他瞧来望去,看了人家半天,突然宣了声佛号,别说胡柏龄、谷寒香大感莫名奇妙,就
是神鞭飞梭万晓光,也有些被他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忍不住插口问道:“老禅师看出
了什么禅机吗?”
天明大师不理万晓光的问话,回头对胡柏龄道:“这位女施主,可是胡兄的令正吗?”
胡柏龄道:“不错,老禅师如瞧出什么禅机,还望指示一二。”
天明大师道:“国色天香,娇丽无伦,温柔雅静,秀绝人寰,只可惜眉心上有一道地煞
纹干犯紫斗,十年内恐要玉手染血,造劫武林!”
胡柏龄微微一笑,道:“老禅师言重了,她生性善良,连一只雀鸟也不敢伤害,如说她
造劫武林,真叫人难以相信!”
天明大师低沉一笑,道:“老衲自小精研相人之术,自信不致有错,但愿我所言不中,
天下苍生幸甚,武林同道幸甚!”
胡柏龄朗朗一笑,道:“老禅师誉满天下,武林中人,无不敬慕,但对此预言,在下却
是不敢苟同了。”
天明大师端起面前酒杯,神色肃穆地说道:“老衲已三十年不知酒味,今夜为武林苍生
破此禁例……”举杯一饮而尽。
万晓光陪了一个干杯,笑道:“十年以后的事,暂时别想也罢!
禅师既破了酒例,今宵不妨畅饮一番。”
胡柏龄大笑接道:“好极,好极,在下先敬老禅师三杯。”说话之间,举起酒杯先自满
饮了三大杯。
天明大师似是心情异常沉重,勉强一笑,道:“老衲今宵当尽一醉,我佛慈悲,饶恕弟
子放肆了!”说完,果然端起酒杯,一连干了几杯。
胡柏龄看的暗自好笑,忖道:“这老和尚怎的这等庸人自扰,无根无据之事,他却摆出
一付悲天悯人的神态出来。”
谷寒香缓缓端起面前酒杯,笑道:“我也敬老禅师一杯……”
天明大师举杯一饮而尽,微微一笑道:“老衲有一桩不情之请,不知女施主是否可以答
应?”
谷寒香嫣然一笑,喝干杯中余酒,笑道:“老禅师有什么事?和我大哥说吧!只要他答
应了,就行啦!”
天明大师转脸望着胡柏龄,道:“老衲苦修行脚,很少在寺中停留,老衲在寺中辈分虽
尊,但却没有一个是老衲亲自传授武功的弟子,想把令正收作记名弟子,传以武功……”
胡柏龄起身一礼,说道:“老禅师肯这般重顾于她,晚辈感激至极。”他转脸向谷寒香
道:“香妹还不快行拜师之礼,此等机缘,千载难逢,香妹造化不浅。”
谷寒香放下怀中孩子,盈盈拜倒地上,说道:“拜见师父!”
天明大师哈哈一笑,道:“就此一言为定,大礼免去,快起来吧!”
他说话声音甚大,场中群豪大都听到,千百道目光,一齐投注过来,一片肃然,鸦雀无
声。
胡柏龄偷眼望去,只见场中群豪个个神情愕然。
要知这实是一件不平常之事,天明大师为当今武林正门户中一流高手,名列少林寺三大
高僧之一,各正大门户中人,无不对他尊敬异常,谷寒香却是天下绿林盟主的妻子。
这两个大相径庭的人物,不但环境不同,而且男女有别,少林寺门规森严,天下皆知,
嵩山少林寺,素有严禁妇女入寺之规,他一个望重武林的高僧,收了这样一个绿林盟首的妻
子作为门下弟子,可算是震荡江湖的一件大事。
万晓光呆呆的望着天明大师,半晌之后,才哈哈一笑,道:“老禅师妙语禅理,不受人
间俗理的束缚……”
天明大师待谷寒香入座之后,微微一笑,道:“老衲还有要事,必需即刻离此,就此告
辞了!”
此言一出,不但胡柏龄大感奇怪,万晓光也有些莫名其妙,呆了一呆,道:“老禅师就
这样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吗?”他素知天明大师为人持重,告别决非无因,只不过自己一
时间难以想得出来罢了。
谷寒香起身说道:“我送师父一程!”目光却投注在胡柏龄的脸上,满脸乞求神色。
胡柏龄微微一笑,道:“师伦大道,岂容忤逆,香妹自是应恭送师父一程。”
天明大师飘然离座,大步而去。
谷寒香抱着孩子,紧追大和尚身后而行。
胡柏龄怕在场群豪中有人出手拦阻,随在两人身后,护送过那绿竹围墙。
他目送谷寒香娇丽的背影,紧随在天明大师身后,绕过依依绿篁中曲径消失,才转过身
子,快步走到广场中,高声说道:“诸位快请各入原位……”群豪果然纷纷就座。
数百道目光一齐集中在胡柏龄的身上,个个神色凝重、庄严。
万晓光目睹眼前情势,不自禁的也紧张起来,因为天明大师的突然而来,匆匆而去,似
已引起场中群豪的怀疑之心,只要胡柏龄一道口令,立时将掀起一场风波……
场中群豪也和万晓光有着一般的紧张心情,因那天明大师,乃望重武林的高僧,大江南
北绿林道上,无不知他的大名,何况他又是目下领导少林寺方丈的师兄,如若胡柏龄派人追
袭,不但眼前即将展开一场激烈绝伦的拼搏,后果更是难以想象……
胡柏龄眼看在场群豪神情,知他们心中生了误会,不由心中一动,暗道:“眼下情势,
极为紧张,如借这种肃穆气氛,把自己心中一点抱负,宣布出来,当可增强此事的威信。”
当下一正脸色,两道炯炯目光,环扫了四周一下,道:“我有一件心愿,蕴藏心中甚久,
甚想借此盛会一吐心愿,不知诸位是否有兴耐听……”
在场群豪齐声应道:“盟主请说,我等洗耳恭听!”
胡柏龄点点头道:“好,既承诸君抬爱,胡某人就直言了。”眼神又掠扫群豪,侃侃言
道:“数百年来,刀兵纷争,江湖上恩怨情仇,更是互缠不休,尤其咱们武林中人,争拼得
尤为剧烈,是以无形中武林便分为两派,划割成黑白之分,那些凭仗武功,保货走镖,与一
些劫富济贫的武林同道,便被人目为白道人物,他们自认是救贫扶弱的侠道……”
他顿了顿,接道:“另外一批人,则是挟着血肉之躯,匹夫之勇,小则任情恣意,为所
欲为,大则雄据一方,安寨设卡,俨然官府,这些人便被视为黑道。其实所谓盗亦有道,只
要存心方正,何事不可为,何事不是人为,古人所说舜亦人,吾亦人。欲为尧舜,只要心存
此念,亦非难事,今天非是我胡某人一登盟主之位,就沽名钓誉起来,个人以为,纵令身在
绿林,存心作为,还是贵乎光明磊落。仰俯无愧,才不负人生—场……”
这一番道理,只听得群豪纷纷私议不已。
胡柏龄轻咳一声,朗声说道:“为了改变世人对我绿林人物的看法,为了安自己天良,
为了天下绿林千百年以后的地位,今天胡某人要以天下绿林盟主的身份,向在场的天下英雄,
郑重宣布,我胡某人不敏,要为天下绿林道订四大戒律,凡绿林中人,必须一体遵行……”
场中群豪顿时静肃下来,数百道目光一起投注在胡柏龄的脸上,场中一片肃然庄严,胡
柏龄也不觉有些紧张起来。
要知这般人平日雄据一方,杀人越货,为所欲为,什么官府王法,根本不放在他们眼中,
无拘无束,放浪形骸,陡热之间要立下几大律条来束缚他们,就心理之上而言,先已难自忍
受,如果有—人出言反抗,激起群情,势必闹成不可收拾之局。
胡柏龄沉吟了片刻,放声大笑,道:“诸位如有不愿受戒律约束的人,现在还来得及撤
离此地。”
他一连问了数声,群豪却无一人答应。
沉默,更显得场中情势的紧张。胡柏龄忖道:“此事早晚都难免一场惊扰,不如早些说
出来。”当下一正脸色,提高声音,道:“万恶淫为首,在下想这第一条戒律,应首戒淫行,
霸奸良家妇女,采花伤命者,订为第一大戒!”
群豪一阵低声议论,但却没人起身反对。
胡柏龄目注全场,沉吟了片刻,接道:“屠杀无辜,残暴善良,使我绿林道上,最为人
诟责之事,应列为第二大戒!”
此言一出,群豪一阵浮动,立时有人高声说道:“盟主这戒杀之律,未免过于苛刻,我
们在江湖道上行走,刀尖下讨饭,如若不能杀人,岂不要束手就缚,任人宰割……”
此人话还未完,忽见三条人影,疾奔而来,一人朗朗大笑,接道:“盟主之意,乃不让
我们妄杀好人……”
群豪转头望去,见来人正是罗浮一叟和岭南二奇。
胡柏龄看三人身法迅捷,竟似大伤痊愈,心中暗自惊骇,忖道:这三人受伤不轻,怎能
在短短半日养息之中,完全复元。
罗浮一叟霍元伽在相距胡柏龄丈余左右时,倏然而住,抱拳道:“我等神志一复,立时
赶来此处,但仍然晚了一步,尚望盟主免除迟到之罪。”言词神情之间,流现出无比的恭谨。
胡柏龄心中虽怀戒惧,但口中却微笑说道:“三位来的正好,快请入席,吃杯水酒再
说。”
罗浮一叟笑道:“盟主已是我天下绿林道上首领之尊,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这等
谦让词色,我等如何敢当。”
他这神态言词,也不知是真是假,只看得全场群豪个个心中生出了奇怪之感,齐齐转脸,
向三人望去。
只见霍元伽和岭南二奇,毕恭毕敬的对胡柏龄行了一礼,就近找了三个位置入席坐好。
这位名传天下,被人目为绿林中第一高手,鹫傲不驯的罗浮一叟,此刻突然转变的这般
恭顺,不但在场群豪心生奇怪之感,就是机智过人的胡柏龄也有些惶惑不安,不知其心存何
意而来。
这当儿,钟一豪和那中年儒士,突然站了起来,大摇大摆的走到了罗浮一叟和岭南二奇
身侧的席位上坐下。
这显然含有针锋相对的示威,但却使人自然感觉到一种均衡,因岭南二奇的武功,和那
中年儒士、钟一豪相差不多,胡柏龄却足可抵罗浮一叟。
胡柏龄目睹钟一豪和那中年儒士行动时的灵快,似是增了不少胆气,微微一笑,道:
“当今江湖之上,大都已不守信义,彼此之间,全以机诈相处,虽是承诺之事,但一遇到利
害冲突,立时弃信诺于不顾,致造成彼此勾心斗角,无法融洽一堂,是以,不守信义,应列
为第三大戒!”
他微微一顿之后,见无人出言反驳,继续道:“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地域辽阔,最难使
事令统一,如果一人不遵令谕,势必影响全局,如果我们想除此数百年来绿林道上大弊,应
把逆不受命之事,列为第四大戒……”
话至此处,倏然而住,目光缓缓移动,扫视了全场一周,又道:“这四大戒律,都是我
依据当前绿林道上时弊而订,大体含意,已如上述,在未成定案之前,各位尽可据理争辩,
一旦颁布,即盼各位一体遵照而行。”
忽见罗浮一叟站起身子,说道:“盟主口述四大戒律,确为我绿林道上时弊,在下当先
拥护。”
群豪看霍元伽首先赞同四大戒律,无不觉着奇怪,一时之间,数百道目光,一起投注在
他的身上。
胡柏龄机智过人,岂肯失此机会,当下说道:“各位既不反对,此案即定,眼下各位先
请放怀畅饮一醉,明日我当把这四大戒律书文颁布。”说完缓步走回自己席位之上。
群豪之中,大部分都是不愿身受束缚之人,但又都不愿率先反对,各人心中不乐,举杯
尽酒求醉。
幸好,万晓光藏酒甚丰,群豪虽然善饮,仍可源源供应,不大工夫,全场中人醉倒十之
六七。
胡柏龄表面之上虽然看不出什么,但他内心却甚沉重,只怕群豪不服他四大戒律,各自
散去。他虽无留恋这盟主之心,但这一来,对他布善苍生的心愿,却将付之流水。
万晓光叹口气,低声说道:“兄弟雄才大略,实非常人能及万—,身背恶名,广播善因,
这等侠心义胆,小兄虽不敢预言后无来者,但却前无古人,看来昔日传言,都是有意中伤,
小兄竟被流言迷惑,信以为真,想来惭愧的很。”
胡柏龄淡淡一笑道:“那也不是,昔年传说兄弟诸般恶迹之言,不但件件真实,而且恐
怕传言没法尽举恶道,唉!如若不是遇得你那谷氏弟妹,只怕我现在仍是满手血腥的造孽之
人!”
万晓光微微一叹,道:“这么说来,我那弟妹不但艳绝人寰,而且还是位智德兼备的巾
帼奇女子了!”
忽听胡柏龄低声说道:“大哥在这万月峡后,可有一处叫作‘迷魂谷’的所在吗?”
万晓光道:“那不叫‘迷魂谷’,应该叫‘迷踪谷’,因那谷中道路错综复杂,人入谷
中,立时难辨方向,很多樵夫猎人误入谷后,久久不归,是以被山民视作禁地……”
胡柏龄愁苦的脸上突然泛起了—阵喜悦,接道:“那‘迷踪谷’距此有多少路程?”
万晓光道:“大约有五十里左右,小兄曾经夜入谷中窥探过两次,除了发觉谷中道路错
综,难以辨认之外,似是还留有狮虎猛兽一类的痕迹。”
胡柏龄急急接道:“大哥去过,那是最好不过,不知可否带兄弟去看看?”
万晓光道:“那地方荒僻异常,人踪绝迹,你现下身担天下绿林盟主重任……”忽有所
悟的“啊”了一声,道:“兄弟可是想把‘迷踪谷’建成你行令天下绿林道的总堂吗?”
胡柏龄心中似是十分高兴,一扫愁眉苦脸之容,微微一笑,道:“小弟虽有此想,但现
下还言之过早。”他略一停顿,压低了声音,接道:“小弟虽已取得盟主之位,但眼下这些
人心中并未全对小弟敬服,四大戒律,已引起不少人的反感,只要有一个出面挑动,势必要
闹的天翻地覆,那‘迷踪谷’人迹罕至,却正是我们解决内部纷争的一处好地方……”话至
此处,忽然一耸双眉,圆睁环目,神威凛凛,豪气干云。
万晓光看的全身微微一颤,道:“兄弟用心仁侠,足以惊天动地,但你一人之力,如何
能抵群雄围攻,此事不宜过急。”
胡柏龄摇头一叹,道:“天下绿林群豪,相聚一堂,谈何容易,错过这次机会,永难再
有此日,大哥关怀盛情,兄弟心领就是,趁你那弟妹未归,我们动身愈快愈好,只要大哥能
带我到谷口之处,余下之事,我已胸有成竹。”说完,霍然起身,大步直向场中走去。
万晓光本想出手阻止,但见他脸色神情之间,流现出无比的坚毅,竟自不敢出手阻挡,
目注他的背影,步入场中。
胡柏龄步入场中,环扫了四周大部醉卧的群豪一眼,大喝一声:“众位兄弟!”
这一句喝叫之声,有如春雷骤发一般,震得四外山谷之中回鸣不绝,场中群豪大都被震
聋启聩喝声,惊醒过来,惺忪睡眼,一齐投注在胡柏龄的身上。
胡柏龄满脸肃穆地接道:“这万月峡中,非久之地,借宿几宵虽可,但终非长久之计,
咱们应早些寻找一处常久安居之处……”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距此五十里处,有一座‘迷踪谷’,据闻谷中经常有猛兽毒
物出没,如有胆小之人,不敢去那‘迷踪谷’中,请向前移动十步……”
这般人中大都吃的沉醉如泥,少数未醉之人,也都有了几分酒意,吃他拿话一激,虽有
极少神智还保持清醒之人,觉着此事太过突然,但也不愿自甘后人,全都坐在原位之上不动。
胡柏龄面色凝重,回顾了万晓光一眼,高声接道:“诸位既都愿去,咱们立时就走!”
走字出口,人已大步向前走去。
但闻桌椅移动之声,砰砰一阵乱响,群豪纷纷起身,随在胡柏龄身后而行。
突然间传过来一阵娇脆呼喝之声,道:“大哥,大哥!你要到哪里去,为什么不等我
呢?”
胡柏龄微微一皱眉头,停下了脚步。
他一停,群豪纷纷站住。
但觉一阵香风,掠着群豪而过,引得昏昏酒醉之人,都瞪大了双目注视,只见谷寒香怀
抱着孩子,急如离弦弩箭一般,向前奔去,衣裙飘飘,带起一股拂面香风。一口气跑到胡柏
龄的身前,才停了下来,满脸凄怨之色,说道:“师父有很多话要对我说,所以我……”
胡柏龄不让她再说下去,微微一笑,接道:“我已托请大哥留你在万月峡中住上几天,
待我们把那‘迷踪谷’猛兽、毒蟒扫除,建起房屋之后,我再来接你过去。”他对谷寒香爱
护无比,从不肯使她稍有伤情之感,纵心有生离死别之痛,仍然装出一付若无其事的神情,
说的十分轻松。
谷寒香盈盈一笑,道:“我们结缡以来,几时离开过了,唉!就是那‘迷踪谷’中再危
险些,我也是要和大哥一起去的!”
万晓光轻轻叹息一声,道:“兄弟,你再想想看……”
胡柏龄微微一笑,算作答应。
谷寒香秀目转动,瞧场中群豪大都带着酒意,有很多人连身子也站不稳,左右摇摆,东
倒西歪,心中忽然生出害怕之感,低声说道:“大哥,很多人都喝醉了,明天再去‘迷踪谷’
吧!”
胡柏龄道:“今宵和明天,都是一样。有劳大哥,替我们带路了!”
万晓光看他执意要去,心知劝也无用,当下说道:“兄弟心志既决,小兄自当竭我所能,
助你一臂之力。”大步向前奔去。
胡柏龄率领群豪,紧随在万晓光身后而行,夜风迎面吹来,激醒了不少的酒意。
万晓光地势熟悉,率领群豪穿越窄谷而行,他怕带有醉意的人在登山时掉了下来,引起
群豪对义弟反感,是以避免翻越山峰的险径,不惜绕道穿越山谷而行,而且走的速度很慢。
胡柏龄机智过人,心知义兄有心相护,但他心中却有着不同的想法,想趁群豪酒意尚未
全醒之前,赶入“迷踪谷”中,如若群豪不服自己订下的四大戒律,群起相抗,那就不惜自
相残杀,先把几个恶名最著的人除去,以稍赎昔年恶行……低声对万晓光道:“大哥请放快
脚步,无论如何,咱们要在天亮之前,赶到‘迷踪谷’中。”
万晓光回头一笑,依言加快脚步。
他一加快奔行之势,群豪相继加快,但闻步履之声响成一片。
四五十里山路,在这些个个身负武功之人走来,自非什么难事,大约两个时辰左右,已
然赶到了“迷踪谷”外。
拾头看去,群山连绵,一道蜿蜒而去的山谷,曲入群山之中。
入口处耸立着四五株参天古柏,杂草交错,封闭了入口,望去一片荒凉。
这时,天色已经快亮,东方天际,泛起了鱼肚白色。
万晓光停下脚步,望着那荒谷说道:“这乱草封闭的谷口,就是‘迷踪谷’的入口之处
了!”
胡柏龄回头望去,只见群豪一个个肃容而立,目光齐齐的投注在他的身上。
胡柏龄心中正在想着对付群豪之策,忽听万晓光道:“‘迷踪谷’人迹罕至,猛兽毒物
之类,势所难免,兄弟请养息一下精神,准备办理大事,小兄替你开道。”侧身直向谷中走
去。
胡柏龄笑道:“怎敢相劳义兄。”急步追了上去。
谷寒香紧随胡柏龄进了山谷。
群豪一见谷寒香进了山谷,心中忖道:“一个女流之辈都不害怕,我们堂堂男子汉大丈
夫,岂能落人之后。”举步跟了进去。
前面几人一走,后面之人鱼贯跟了上来,分成两行,并列向谷中走去。
胡柏龄追到万晓光身后之时,低声问道:“大哥,这‘迷踪谷’中可有最易据守的险要
之地?”
万晓光突然施了“蜻蜒点水”的轻身功夫,一连三个飞跃,向前奔行了三四丈远。
胡柏龄知他是为避别人耳目,故意向前急奔一段路程,当时一提真气,追了上去。
万晓光刚一停下身子,胡柏龄已到了身后,说道:“兄弟之事,大哥千万不能插手,如
果大哥一助兄弟,事情立时将牵扯扩大,那就不好收拾了,大哥只要把所知此谷形势,大约
对我说明一下,立请返回万月峡去。”
神鞭飞梭万晓光微一沉吟,举手指着前面一座山壁说道:“前面那座峭壁,就是此谷的
必经门户,转过那处小弯之后,就算进‘迷踪谷’中,千道百径,幽谷纵横,别说初来之人,
就是来过几次之人,也难辨认清楚道路,只要方向一迷,立时被困其中,小兄昔日来探此谷
之时,思虑周密,步步为营,每一个转弯之处,都燃起一根线香,但仍然走入岔径,被困谷
中一夜半日之久,才找到出口。”
胡柏龄道:“这么说来,只要能守住那山壁门户所在,就可封死此谷了。”
万晓光道:“不错……”他微一沉忖后,接道:“就我所记,那山壁转弯之处,有一片
十分广大的草坪,足可容下你们所有的人,但我总望兄弟不可操之过急,事先必需要思虑周
密,谋定而后动,方保万无一失。”
胡柏龄接道:“大哥相嘱之言,小弟自当铭记心中,现下天已不早,大哥也该请回万月
峡了。”
万晓光微微一叹,道:“兄弟虽然胆略过人,但此事非同小可,尚望多自珍重,小兄这
就告别。”
胡柏龄长揖相送,肃然说道:“大哥回到万月峡后,祈能预作戒备,如果小弟此次难以
说服群豪,必将引起一场血雨腥风的惨战,生死难卜,我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但怕余波累
及大哥。”
万晓光道:“兄弟放心,三日之后,我再来这迷踪谷中看你。”纵身一跃,人已到一丈
四五尺外,疾向谷外奔去。
胡柏龄望着万晓光疾如奔电的背影,心中暗暗忖道:看他的身法,武功较前又有进境了。
但愿这次风波,不要连累及他才好。
瞥眼见娇妻怀抱着孩子,急急奔来,晨曦下但见她肤白如雪,嫩脸艳红,只是稍眉间微
现出幽怨,那常常泛现在嘴角间醉人笑意,此刻也消失不见。
目睹谷寒香娇美容色,顿使他豪气一消,慌忙转过身子,大步向前奔去。
谷寒香自和胡柏龄相识以来,从未见他今日相对自己这般神情,有如见到毒蛇猛兽一般,
神色中似是流现出无比的惊惧和厌恶,不禁大感伤心,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
但她天性善良温柔,虽觉伤心欲绝,但却毫无抱怨丈夫之心,举袖拭去脸上泪痕,放慢
了脚步,开始用心思索数日来发生的事情,什么事使丈夫那样烦恼。
她只管回忆着数日来经过的事,不知不觉间放慢了脚步,众豪雄行列匆匆的从她身侧奔
过,每个人从她身旁经过时,都在不自觉中停了一下,被她那醉人的美丽吸引住心神,直待
后面的人撞到,才想起了赶路,急急向前走去。
数百道目光,轮番的投注在她的身上,但她却若无所觉一般,仍然缓步而行,仰脸望天,
想着自己的心事。
忽听一声低沉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道:“夫人……”
谷寒香微微一惊,仰制住奔放的思潮,转头望去,只见面垂黑纱的钟一豪,缓步随在她
身侧而行。
只听钟一豪低沉的一笑,道:“夫人在想什么,后面没有人了。”
原来群豪两行长长的行列,都已奔行过去,钟一豪却和那行列脱节,似是故意留下来陪
她……
谷寒香“啊”一声,放腿向前跑去。
待她奔到那山壁之后,群豪都已云集山壁旁边的广阔草坪之中,胡柏龄面对群豪而立,
虽然威风凛凛,但却显得是那么孤独。
谷寒香突然觉着,自己应该过去,和他站在一起。
心念一动,立时奔了过去,站在胡柏龄身后。
胡柏龄目注群豪,脸色异常严肃地说道:“这座山谷,人称‘迷踪谷’,相传此谷之中,
经常有毒蛇猛兽之类出没,平常之人,一入此谷,就如沉入大海的沙石一般,无一生还,因
此人迹罕至。”
群豪不自觉转头向后望去,只见幽谷交错,千径回绕,如一片蛛网一般,都不禁一皱眉
头,不知胡柏龄是何用心。
胡柏龄朗朗一笑,大声接道:“我听得此谷之后,忽然想到我们这次聚会,虽然推举出
了绿林盟主之人,但却尚未有一处根据之地,此谷地理,极为适当,因此我想暂留在这‘迷
踪谷’中,群策群力,建立一处根据之地……”
群豪之中,突然起了一阵骚动,不少人交头接耳,纷纷议论。
只听群豪之中一人高声问道:“盟主之意,可是要把我们都留在北岳,不放我们各返故
居之地了吗?”
此言一出,场中立时肃静下来,数百道目光,一起投注在胡柏龄身上,情势紧张无比。
胡柏龄微微一笑,缓缓答道:“兄弟既蒙各位抬爱,推为盟主,诸位自是应该听令兄
弟。”
这几句话,说的十分缓慢,字字用力,音回山谷,全场群豪,都听得呆在当地。
此时正是群情浮动之时,胡柏龄不但不出言相慰,疏化群豪激愤,反而以坚强的命令约
束群豪,大出了全场所有之人的意外。
也正因为他言出意外,群豪一时之间反而想不出适当之言相询,都为之一呆。
胡柏龄目光如电,环扫了群豪一眼,接道:“诸位之中,如不信任兄弟,或不愿听命兄
弟之人,请站出来……”
说到最后一句,声色俱厉,音震耳鼓,山壁回音不绝。
群豪一阵沉默,但每个人的神情之间,已然流露出忿忿之色,彼此之间,互相瞧望,局
势更形紧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胡柏龄突然朗朗一笑,道:“我们绿林中人,大都轻贱自己生死,把有限的生命岁月,
都用在争名夺利之上,逞强斗狠,自相残杀,才为一般武林正大门户中人,视为黑道,见不
得天日,盛名愈著,杀孽愈多,诸位扪心自问,拆散过多少家庭,杀害过多少手无缚鸡之力
的人,此等行径该是不该……”
忽听群豪之中,一人大喝道:“我等参与寒碧崖上大会,推举绿林盟主,旨在统一我绿
林道上实力,和那些自命出身正大门户,以侠客自居的人相抗,想不到盟主却以佛门慈悲心
肠,来度化我们,此等为善之事,用不到盟主大费唇舌,只怕在场之人,无不知晓。”
胡柏龄微微笑道:“兄弟之意,并非禁止各位杀人,而是要杀可杀之人,如若随兴所至,
妄杀无辜,不但为人所责,且将天理难容。
世间尽多不仁之富,不义之财,已够我等取之不竭,如若诸位能够信得兄弟之言,五年
之内,绿林道当另是一番面目。”
谷寒香忽然冲前两步,面对群雄,大声说道:“我们赶来北岳之时,在一处荒林之中,
救了这个孩子……”
她低头望了怀中孩子一眼,接道:“此人年方稚龄,但在左肩、右腿之上,各有一道深
可见骨的刀伤,他父母的死状,更是惨不忍睹,男的双臂被斩之后,又被横腰一刀截成两断,
女的身中四刀,凄惨之状,使人一见鼻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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