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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岳点将录》


第 二 章



  云震大吃—惊,原来裴大化胸口被人以重手法击了一掌,锦袍碎裂,赫然一个掌印,须
发袍服之上,血污狼籍。鼻孔嘴角间血流未止,这时仆伏于血泊之内,眼看就要断气。 
  云震暗暗心惊,扶着裴大化坐起,问道:“什么人将你伤成这样?” 
  裴大化口角肌肉抽搐不己,挣扎了半响,气若游丝,道:“是两个骑红马的。” 
  云震虽恨此人行为卑鄙,但见他年纪老人,受伤如此惨重,已是垂死之人,本待追索
“玉符”,却又感到不忍,突然想起,那妙龄道姑临去之际,曾将张铁嘴的药丸退还自己;
当下取出那黑色小葫芦来,大声道: 
  “这葫芦中是什么药物,可以疗伤么?” 
  裴大化奄奄一息,眼皮已快垂下,忽然看到云震手中的葫芦,双目之内,斗然闪起一片
光芒,颤声道: 
  “这………这………” 
  云震大声道:“这是那算命先生的药丸,对你有用么?” 
  裴大化浑身颤动,满脸希冀之色,道:“有用,有用,求小爷……”张开嘴唇,意欲云
震将药丸喂他服下。 
  云震想起那道姑曾经说过,这药丸中混有千年雪莲,显是疗伤圣品,眼看裴大化那迫不
及待之状,心头既感嫌恶,又觉得甚为可怜。 
  想起裴大化趁人之危,强夺张铁嘴续命的药物,自己解他的危难,他反而恩将仇报,夺
去自己的“玉符”,像这种人,死有余辜,大可不必救他活命,但见死不救,终是大违本性,
微微一顿之后,终于拔开瓶塞,拈了一粒参丸,投入裴大化口内。 
  裴大化惊喜若狂,囫囵吞下,赫然道: 
  “小兄弟,老朽被恶人打了一掌,心脉几被震碎,这药丸虽有奇效,药力不够,仍旧难
以活命。” 
  云震见他贪生怕死,溢于言表,心头甚为厌烦,转念一想,市井小人,类多如此,自己
救人救到底,何必与他—般见识,当下一言不发,将余下的药丸连同葫芦,一并放在他的手
内。 
  裴大化如获至宝,又倾出一粒药丸,匆匆吞入腹内,盖上葫芦塞子,颤巍巍的揣入怀内。
  忽然间,官道南面传来一阵马蹄声响,转眼之间,蹄声雷鸣,九骑骏马风驰电掣而至。
裴大化脸上刚刚回复几丝血色,闻得这阵蹄声,顿时吓得脸无人色,急声道:“快躲”。身
子一侧,重又仆伏于血泊之内。 
  云震微微一惊,伏下身子,由草丛之内望去,只见先前遇见过的那个青衣老者一马当先,
那八个骑红马的紧随在后,沙尘滚滚,蹄声如雷,旋风般地驰了过去。 
  那几人经过附近时,青衣老者与两名骑红马的锦衣大汉扭头向草丛望了—眼,想是因为
身有急事,未曾细看,匆匆一瞥,马已去远。 
  裴大化等到几人去远,始才挣扎坐起,过了许久,脸上犹带惊悸之色,云震好奇心动,
要想打听那批人的来历,却又不耻裴大化的为人,懒得与他多言,当下将手一伸,道:“还
来。” 
  裴大化一愣,道:“还什么?” 
  云震怒道:“装蒜,还我的‘玉符’来?” 
  裴大化容色一动,摇头道:“老朽几时拿了你的‘玉符’?没有啊!” 
  云震勃然大怒,猛然站起,戟指道: 
  “裴大化,我瞧你这人已是不可救药了。” 
  裴大化似是受了天大的冤屈,道:“小兄弟,老朽当真没有拿你的‘玉符’啊!小兄弟
若是不信,老朽可以对天发誓。” 
  云震道:“呸!我早已听你发过誓了。”说到此处,跨上一步,恨声道:“赶紧还我的
‘玉符’,否则莫怪我趁人之危,取你性命。” 
  裴大化双手一摊,苦笑道:“我的小爷,你说的什么玉符?那玉符是何模样?” 
  云震怒道: 
  “我也不知是何模样。”手一伸, —把抓住裴大化的领口,将他提了起来,沉声道:
  “你还不还?不还我要你的老命!” 
  裴大化苦笑道:“老朽确实没有拿你的‘玉符’啊!”微微一顿,接道: 
  “那‘玉符’有何用处?若是贵重之物,老朽赔你一个就是。” 
  云震暗暗忖道:你若未拿‘玉符’,何必问它的用处。 
  忖念中,一手伸入裴大化怀中,去搜他的身上,哪知裴大化身上空空如也,任何物件俱
无。 
  云震大惑,刚刚明明见他将那药葫芦揣入怀内,这时连那葫芦也找不到了,心头气急。
握拳一挥,猛然向他脸上擂去。 
  裴大化惊叫道: “有话好说,别动粗。” 
  云震充耳不闻。 一拳击了下去,怎奈裴大化身负重伤,没有还手之力,这攻击老弱之
事, 与云震的本性大相违背,他拳头已快击到裴大化脸上,终是强抑怒火,将手停住。 
  裴大化惊魂甫定,急道:“小爷请坐。咱们先把话讲清楚。” 
  云震恨极、情知这老偷儿狡诈绝伦,当下咬牙不语,扯断腰带,三把两把剥下了裴大化
的外衣,里里外外,将他身上搜了一遍。哪知反来覆去,依然未曾搜出一物。 
  裴大化求饶道:“我的小爷,老朽身负重伤,这么赤条条的,受了风寒,还能活命么?”
  云震怒喝道:“刚才的药丸呢?”忽然心头一动,伸手向他胯下摸去。 
  裴大化急道:“哎唷,好痒,嘻嘻!” 
  云震由他裤裆之内,一把掏出了那装药丸的葫芦,重又伸手摸去,掏了半天,却是再无
别物。 
  原来裴大化贼性难改, 一见云震搜身,本能肌胸腹一缩,那葫芦向下一溜,滑入了裤
裆之内,不料仍旧被云震搜到。 
  云震恨得牙痒痒的, 一扬手中葫芦,恨声道:“裴大化,你若不还我的 ‘玉符’,
我也不用杀你, 只是收回这药丸,让你自生自灭,看你如何下场。” 
  裴大化先是一怔,随即脸色一整,道:“小哥儿,你先坐下,咱们正正经经的谈一下。”
  云震怒道:“你我之间,无话可谈,你还我的‘玉符’,咱们两罢干休,如若不然,我
三拳两脚,教你丧命在此。” 
  裴大化愁眉苦脸,道:“小哥儿,我也不再瞒你,你那‘玉符’我已失去。” 
  云震惊道:“我不信。” 
  裴大化沉沉叹息一声,道:“那‘玉符’已被两个骑红马的夺去,我胸上这一掌就是证
明。” 
  云震冷冷一哼,道:“你老奸巨滑, ‘玉符’藏在你的身上,别人怎会知道,这话我
难以相信。” 
  裴大化道:“唉!小哥啊,那‘玉符’原本藏在你的身上,老朽不是同样知道么?”顿
了一顿,接道: 
  “也只怨我虚名在外,那批黑吃黑的恶人,只一遇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在我身上搜
索一番,老朽我武功不济,也只有无可奈何。” 
  云震闻言一怔,看裴大化神色间隐然有怨恨之色,不似作伪,一时之间,反而怔住。 
  但听裴大化道:“小兄弟,老朽有一事不解。” 
  云震道:“什么事?” 
  裴大化道:“江湖道上有句俗话:‘谋财不害命,害命不谋财。’那人夺去‘玉符’,
原无谋害老朽之心,但他看过‘玉符’之后,突然心意一变,决心置老朽于死地,这一点,
老朽我百思不解。” 
  云震冷冷道:“那‘玉符’必是无价之宝,他怕你走漏消息,是以要杀你灭口。” 
  “小兄弟当真不知那‘玉符’的用处?” 
  云震两道目光紧紧盯在裴大化脸上,道:“不知。” 
  裴大化先是一怔,继而长长叹息一声,道:“唉!可惜我也不知那‘玉符’的用处,如
此倒是便宜那恶贼了。” 
  云震道:“那骑红马的共有八人,劫夺‘玉符’之人,长相怎样?” 
  裴大化道:“那是一个瘦长汉子,年纪约莫三十来岁,左眉上有一条寸许长的刀疤,此
外就不知道了。” 
  云震暗暗忖道:这老儿鬼计多端,他的话实在难以相信,但要不信,却又无法可施。 
  思忖中,忽然想起从未搜索过裴大化的靴统,当下也不客气,抓住裴大化的靴底,猛然
向下一拉。 
  裴大化大惊失色,双手抱腿,大声抗议,但他受伤之后,双手软弱无力,云震用力一扯,
拉下了他左脚的靴子,仔细检查,没有发现什么,当下一不做,二不休,再脱他有脚的靴子,
裴大化杀猪一般的叫喊,云震毫不理会,退下他右脚的靴子。仔细一检查,突然发觉靴统是
夹层,内中藏着一块陈旧的黄绢,黄绢之上,写着一段文字。 
  云震抽出那块黄绢,裴大化劈手就抢,云震跳开一步,月光之下,只见黄绢一端,写着
“罗侯心法”四个草字。 
  这黄绢尺许见方,“罗侯心法”四字之后,尚有三四百字,龙飞凤舞,笔力遒劲,好一
手颜鲁公的草书,裴大化挣扎站起,来抢云震手中的黄绢,云震不及细看,跳开一步,将那
黄绢揣入了怀内。 
  裴大化满头大汗,低声哀求道:“我的小爷,快还给我,我叫你老祖宗也行。” 
  云震笑道:“你还我的‘玉符’来,咱们物归原主,两不吃亏”。 
  裴大化急道:“‘玉符’确是被那骑红马的劫去了,若说假话,教我天诛地灭,下辈子
依然做贼。” 
  云震道:“是你窃去我的‘玉符’我唯你是问,你若想收回这‘罗侯心法’……” 
  裴大化吓得脸无人色,双手连挥,低声道: 
  “我的小祖宗,这四个字不能挂在口上,若是被人听去,那可比死还要惨一万倍。” 
  扑身向前,猛地抓去。 
  云震左臂一挥,将裴大化撞倒在地,不禁呆了一呆,道: 
  “你行为卑鄙,我本来不用对你客气,你身负重伤,若是动粗,那可怨不得我。” 
  裴大化惊急交加,挣扎坐起,喘息道: 
  “小祖宗,你把那东西还我,等我养好了伤,拚了老命,也替你将‘玉符’追讨回来。”
  原来裴大化本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窃贼, 十余年前,无意间由 
  一个武林人物身上,窃来了这块黄绢,一看之下,竟是一种修练内功的法门。他虽不懂
武功,但知这种内功心法,最易招致武林人物的觊觎,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个不
好,就是杀身之祸,因之严密收藏,从来不敢大意,闲来无事,则揣摩那黄绢上的文字,慢
慢练习。  
  那“罗侯心法”虽只三四百字,内容却极为深奥,裴大化费尽心思,始终无法洞悉其中
的精义,但十余年的摸索,居然身轻如燕,行走如飞,被他练出一身轻功来。 
  他轻功日佳,扒窃之技电日臻化境,时间一久,竟在江湖上混出一点名气来。哪知树大
招风,有些黑道人物,遇上了神偷裴大化,就在他身上找点油水,有的打秋风,有的索性硬
来,盗窃之技乃斗力的玩意,遇到蛮不讲理的人,他也无可奈何。 
  日前在杭州,他拿了算命先生张铁嘴的参丸,不想遇上了那妙龄道姑,他不认识道姑,
那道姑却认识他裴大化,结果不但丢了参丸,且被道姑吊在树上,受了半天的活罪,幸亏云
震不念旧恶,将他解救下来。 
  他贼性难改,方脱大难,随手又扒窃云震的“玉符”,岂料那道姑并未安心置他于死地,
吊了半日,特地回来放他,一见之下,知他又有所获,重施黑吃黑的故技。他却棋高一着,
那紫檀木小匣才一到手。他就将“玉符”取了出来,那道姑一时托大,搜去一个空匣,反倒
被他捉弄了一次。 
  谁知晦星高照,祸不单行,他才摆脱道姑,又遇上两个骑红马的人,那两人不但是黑道
中有名有姓的人物,且都是大行家,举手之间,就将那“玉符”搜去,而且存心杀人灭口,
在他胸上击了一掌。也是他命不该绝,一则“罗侯心法”已小有根底,二则又遇上云震,服
下了两粒参丸。 
  要知那算命先生张铁嘴是一位隐迹风尘,大大的知名之士,那参丸是他延命之物,内中
渗有“千年雪莲”,乃是疗伤圣品,裴大化服了这等罕世灵药,性命已是保住,却怪他下流
成性,非但不知感恩,且觉云震年幼可欺,言语轻忽,怠慢如故。谁料云震这次上当,心头
着恼,鬼使神差,竟然将他的“罗侯心法”搜去。若在往日,他自可轻而易举抢夺回来,此
时重伤未愈。四肢无力,却是奈何云震不得。 
  云震亦非愚笨之人,心中暗想: 天涯茫茫,何处去找那两个骑红马的人,纵然找到,
自己武功不济,也未必讨得回“玉符”,此事唯有落着在裴大化身上,或者尚有一线希望,
当下断然说道: 
  “你这‘罗侯心法’暂押我处,等你追回 ‘玉符’,咱们两相交换,物归原主,少陪
了。”转身大步行去。 
  裴大化急道:“小爷慢走。” 
  云震头也不回,脚下加疾,大声道:“你我之间,无活可说了。” 
  裴大化嘶声叫道:“我追回‘玉符’,在什么地力找你交换啊?” 
  云震暗忖:这话也对。当下转身立定,道:“咱们约定一个见面的时间地点,你说吧!”
  裴大化招手道:“兄弟先回来,咱们慢慢商量。” 
  云震摇头道:“你这人毫无信义,我再不上当了。”想了一想,接道: 
  “我受人之托,将那‘玉符’送交旁人,如今丢了‘玉符’,进退两难,这样吧,半年
之后,咱们在大同府见面。” 
  裴大化道:“半年之期,为时不短,如果你没有旁的事,我看咱们还是结伴而行,一同
去追索‘玉符’吧!” 
  云震冷笑道:“不敢高攀。”顿了顿,接道: 
  “老实对你讲,靠你追回‘玉符’,我实在无法信任,如今我就追赶上去,尽力而为,
看看是否能将‘玉符’追回。”转身欲行。 
  裴大化叫道:“小哥慢点。” 
  云震扭头道:“你还有什么话讲?” 
  裴大化想了一想,道:“那批骑红马的人向北行去。”  
  云震冷冷道:“这一点我早巳知道了。” 
  裴大化道:“那批人都是心辣手狠,杀人不眨眼的魔崽子,小兄弟孤身犯险,务必小心
了。” 
  云震淡然道:“多谢指教。”举步行去。 
  裴大化眼望云震的背影,略一迟疑,倏地一声不响,猛扑上去。 
  云震忽觉一阵劲风扑到身后,情知是裴大化暗施偷袭,不禁大怒,挫腰旋身,吐气闻声,
挥拳猛击过去。 
  蓬的一声,拳击在裴大化肩上,打得裴大化哎一声大叫,一屁股跌坐地上。 
  这“开山拳”他练的滚瓜烂熟,拿来对付重伤之下的裴大化,居然派上了用场。 
  裴大化双手撑地,坐在地上喘气,忽见云震转身欲行,急忙叫道: 
  “小兄弟留步。” 
  云震怒道:“你好无赖。” 
  裴大化道:“我再问一句,你当真未曾看过那‘玉符’么?” 
  云震冷笑道:“哼,你以为我与你一样的口是心非么?” 
  裴大化怔了一怔,忽然神情一肃,正正经经地道: 
  “兄弟,那是一块碧绿晶莹的温玉,上面刻着一道符。” 
  云震冷冷说道:“这个何须你说。” 
  裴大化接道:“那‘玉符’背面,刻着一个老道的肖像,那老道右手执剑左手捏诀,你
可知道是谁?” 
  云震讶然道:“谁?” 
  裴大化双眉一蹙,道:“你不知道是谁?那‘玉符’又是从何而来?” 
  云震暗暗忖道:这老偷儿泼皮无赖,张先生病势垂危,生死难卜,我别替他多增烦扰。
  但听裴大化道:“那算命先生张铁嘴身怀疗伤圣药,‘玉符’大概也是他的,他托你将
‘玉符’送到大同么?” 
  云震冷冷说道:“算命先生与‘玉符’有何关系?”语间微顿,接着:“玉符背面刻的
老道是谁?难道是有名的人物不成?” 
  裴大化道:“当然是有名的人物,可惜我不知那老道是谁。”  
  云震冷笑道:“笑话,再见了。” 
  裴大化急道:“慢点,我还有话讲。” 
  云震冷然道:“你那块黄绢我是扣定了,有何鬼计,赶快施展,否则恕我不奉陪了。”
  裴大化干笑道:“嘿嘿,虎落平阳被犬欺,可怜!”忽又呵呵一笑,接道: 
  “兄弟。实对你讲,那两个免崽子夺去‘玉符’之初,原无杀人灭口之心。但一见老道
的肖像,两个贼胚吓了一跳,两人脸色惨白,对望了一眼,一言未发,给老子我当胸一掌,
纵马如飞而去。” 
  云震皱眉道:“这内中倒有讲究。” 
  裴大化道:“是啊!这中间大得很,可惜你我都不知‘玉符’ 上那老道是谁,所以我
说,你若遇上了那两个恶贼。还得小心从事,千万鲁莽不得。” 
  云震淡然—笑,道:“那是当然,本人送命事小,丢了你的‘罗侯心法’,教你向谁去
要。”转身大步行去。 
  晓风残月,霜露如银,一夜疾奔,不觉已经天亮。 
  朝暾初上之际,云震踏入了一座镇集,抹了抹头上的汗水。缓步朝镇上走去。 
  此时但觉饥肠漉漉,口渴如焚,急着弄点饮食果腹。偏偏张铁嘴赠的那包银子被裴大化
扒去,后来搜索时已经不见,这时囊空如洗,却还未曾想出主意。 
  抬头间,忽见一家客栈门前。停着一辆四马高轩,华贵异常的马车,另有十匹高头骏马,
昨日所见那八匹红马也在其内。云震暗暗心喜,忘了饥渴,举步走了过去。 
  这时客栈门外,只有一名伙计在照料马匹,云震走近前去,见那伙计探头探脑,正问店
堂之内窥看。移目一望,店堂中聚满了人,交头接耳,正在窃窃私议,似是客栈中发生了非
常事件,云震心头大惑,扯一扯衣襟,大步走了进去。 
  走进店内,发觉后面一间房中,挤满了劲装疾服,身佩兵刃的武林人物,那批人拥挤在
一间房间中,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不知吵些什么。 
  忽见甬道之后,走出一个形貌俊俏,衣着华丽,婢女打扮的少女,扬声叫道: 
  “单总管,小姐问你,什么事吵吵闹闹?” 
  语声甫落,房中闪出—个青衣老者,道: 
  “引凤姑娘回禀小姐一声,就说昨夜出了岔子,温老四被人刺死在床上,咱们料理了此
事,立刻上路。” 
  云震见那单总管正是昨夜在路上遇见的老者,心头怦然一跳,急忙身子一缩,隐藏在别
人背后。 
  那名叫引凤的少女闻言,两道柳眉皱了一皱,探头向房中看了一眼,转身向后堂走去。
  云震趁那单总管眼望后堂之际,踮起足尖,暗暗朝房中望去。只见卧榻上躺着一具尸体,
胸口一个血窟窿,围在床边的人群中,有一人手持一柄血淋淋匕首,正在反覆检示。忽见那
婢女引凤出现在甬道尽头,道: 
  “单总管,小姐有令,温老四的尸体暂存此处,大伙即时启程,” 
  那单总管道:“咱们这就动身,有劳姑娘恭请小姐启驾。”说完之后,转身由房内揪出
一人,厉声道:  
  “尸体存在你店中,你要好好保管,知道么?” 
  原来那人是店中的掌柜,这时已吓得面色如土,浑身发抖,唯唯诺诺,连声答应。 
  那单总管沉沉一哼,扔下了掌柜的,当先朝门外走去,房中的人一轰而出,齐向大门之
外涌去。 
  云震见他们就要离去,忙在暗中找寻。裴大化曾经讲过,夺去“玉符”之人,是一个三
十多岁,左眉上有一条刀疤的瘦长汉子。这时去找寻此人,匆匆一瞥,却是未曾发现。 
  那批人一涌而出,云震躲在屋角,未曾看得清楚,暗暗朝门外望去。 
  只见那批人纷纷上马,单总管骑的仍是昨日那匹黄骠马,两名黑衣大汉骑两匹灰马,八
匹红马上却只有七人,空着一匹由那骑灰马的黑衣大汉牵在手上。 
  云震东张西望,瞧遍了鞍上之人,连那高踞车辕的御者在内,单单没有脸带刀疤的瘦长
汉子,不禁心头大急,暗想难道天下事如此凑巧,谁也不死,偏偏死了那劫夺“玉符”之人
不成? 
  忽听环佩叮当,甬道之后,走出两个少女,前面一人云鬟雾鬓,长裙曳地,眉目如画,
艳光照人,后面一人,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美观的箱笼,正是那俏丫环引凤。 
  云震眼前一亮,心头发慌,身子一缩,匆匆躲向一旁,一阵香凤过去,二人已走出门外。
 
  那小姐美艳如仙,令人不敢逼视,人已出门,拥在堂中看热闹的闲人,又情不自禁地涌
到门口,希望再看一眼。 
  云震一心惦着“玉符”,心中暗想,死鬼温老四的尸体留在房中,这时店中的人都在外
面,正是搜寻“玉符”的机会。心念一决,转身便向停尸的房中奔去。 
  那主仆二人步下台阶,丫环引凤抢到车旁,撩起了湘纪竹,那美艳少女蛮腰微折,飘然
进入了车内,引凤跟着跳入车内,竹帘一放,单总管向御者打了一个手势,那赶车的缰辔一
带,马鞭一扬,就待驱车而去。 
  但听那美艳少女道:“单彤。” 
  单总管急忙欠身道:“小姐有何吩咐?” 
  那美艳少女隔着车窗竹帘,缓缓说道: 
  “你进去瞧瞧,有个泥粗孩子,形迹十分可疑。” 
  单总管连忙道:“小人遵命。” 
  身形一晃,眨眼之下,足踏台阶,扑入店内。 
  他答应得虽快,心头却不甚相信,进得门内,两道精光逼射,锐利如箭的目光,闪电般
的朝众人脸上扫去,众人与他的目光一触,无不机伶伶直打寒噤。 
  店堂中行人虽多,除了店中的伙计外,全是贩夫走卒,毫不起眼之人,单彤电扫一眼,
已将各人看得清清楚楚,双眉一皱,闪身又向内堂掠去,突心意一变,直向那停尸的房间扑
去。 
  那房间双门虚掩,单彤身形扑到近处,单掌在门上一贴,业已发觉房中有人,也不知他
使的什么手法,那房门倏开,毫无声响,单彤却已闪进房内,悄然无声的立在门后。 
  云震偷进房内,发觉那温老四果然是瘦长身材,左眉上有一条寸许长的刀疤,急心在尸
身上搜索,寻找那块“王符”。 
  他双手在尸体上乱摸,心情紧张已极,展眼之间,满头大汗,那单彤阴鸷狠辣,立在他
的背后冷眼观看,仿佛幽灵一般。 
  温老四的遗物似是早已被同伴搜去。云震翻了半天,什么也没有找到,心中想到:温老
四忽遭横死,“玉符”若非刺客搜去,就在他的同伴手中。刺客是谁,自己无从料断,由他
的同伴身上追索,说不定尚有希望。 
  心念电转,反身向门外扑去,不料身子一转,差一点撞在一人怀中。 
  单彤阴森森一笑,左臂一扬,抓住云震的肩胛,将云震提了起来。 
  云震陡然一惊,浑身汗毛直竖,待得看清抓住自己的人,肩上却已痛彻心肺,情急之下,
大声吼道:“松手。” 
  单彤五指如钩,抓得更紧,阴沉沉说道:“小子是想死,还是想活?” 
  忽听店门之外,有人扬声叫道:“单总管,小姐命你手脚快点。” 
  单彤一听,手提云震,闪电般的掠出店门,朝着车中道: 
  “启禀小姐,这小子打温老四的主意,想在死人身上发财。” 
  那俏婢引凤闻言。不禁抿嘴一笑,其余的人也都感到好笑,但却无人敢笑出声来。 
  只听那美艳少女道:“带着上道,打尖时再行处置。” 
  这少女神情端凝,并无疾颜厉色,单彤对她却是敬畏有加,恭谨异常,这时低诺一声,
随手一挥,将云震朝空着的那匹红马鞍上扔了过去,自己也飘身上了坐骑。 
  云震被他抛在半空,跌下时屁股—痛,业已跨在红马鞍上,但闻车马辚辚,马蹄雷动,
大队车马已朝前驰去。 
  单彤一马当先,八骑红马随后,再后是那少女的马车,两名骑灰马的黑衣大汉殿后,一
行十余人,展眼冲出了小镇。 
  云震的红马被夹在中间,那马久经训练,无须控制,随着大伙奔驰,跑得又快又稳,云
震跨在马鞍上,不知身在何处,过了良久,始才定下神来。 
  他暗暗忖道:这批人气派不小,若不是官宦人家,那一定是武林中大有势力的人,看这
情形,他们要不放我走路,我是无法逃脱的了。   
  转念一想,“玉符”尚未找回,这批人是唯一的线索,自己正该守着他们,如今被他们
挟持而去,倒也不无好处。 
  思忖中,目光转动,暗暗打量与自己并辔而驰的人,只见那人国字脸,扫帚眉,一条
“玄针”又深又长,自发际直贯眉心,满脸横肉,皮气密布,全然是一副刽子手的气概。 
  看了此人,云震心头一寒,倒抽一口凉气,扭头再向后面望去,入眼却是一对睫毛落尽,
血丝密布,红通通的眼睛。 
  但听一个沙哑的嗓子沉声说道: 
  “小狗最好放乖点,惹得大爷性起,老子生吃了你。” 
  云震大怒,身子一扭,就待反唇相讥,但听唰的一声,脖子上一阵剧痛,痛得云震吡牙
裂嘴,几乎摔下马来,伸手一摸,满手的血。 
  这一马鞭抽的极重,云震怒不可抑,正待不顾—切,反身扑过马去,忽听一个又尖又细,
阴阳怪气的声音道: 
  “小子,依大爷我说,你就忍痛点儿,惊动了咱们小姐,你可吃罪不起。” 
  云震恨极,忽然想到,这批人武功高强,自己根本不是对手,轻举妄动,不过招致对方
折辱而已,暗想君子报仇,三年不晚,记着这一鞭之仇就是。当下咬紧牙根。忍下了这口恶
气。 
  马行如风。不觉已是日中时分, 一行车马,来至一处镇甸之上,打尖用饭。  
  车马一停,单彤翻身下马,急赶车旁侍候,引凤打起竹帘,那美艳少女轻曳罗裙,移莲
步,缓缓步下车来。 
  云震翻身下马,那美艳少女已当先向酒店走去,云震已横定心肠,为了追回“玉符”,
决心与这批人周旋到底,因之不等招呼,随同众人鱼贯走入店内。 
  这时日正晌午,正是打尖用饭的时候,酒店中已有十余人在座,那美艳少女选中一张桌
子坐下,朝单总管悄声说道: 
  “那少年行迹可疑,你仔细问一问,把事情弄清楚。” 
  单总管躬身道:“小人懂得。” 
  这时酒保已将两张桌子合拢,众人纷纷入座,单总管走了过来,一指下首,朝云震冷冷
说道:“你也坐下。” 
  云震暗暗忖道:反正逃不了,吃一顿白食再讲。 
  当下拉板凳,大刺刺地坐了下去。 
  那美艳少女与婢女引凤坐在另一桌,这面连云震在内,九个人坐在一起,两名黑衣大汉
与赶车的坐在另外一桌,一时之间,呼酒叫菜,乱成一片。 
  这半日工夫,云震由彼等言语之间,大体上弄清了众人的身份,那美艳少女是这一行人
中唯一的主子,其余的人,以单总管地位最高,八个骑红马的身份相同,彼此之间,以老大
老二相称。那老大姓金,是个为人阴沉,不大讲话的老者,那国字脸,扫帚眉,满脸戾气,
眉收心有一条玄针的人叫作屠老三,抽云震一鞭的人是魏老六,此人约莫四十左右,脸色蜡
黄,双睛外突,眼中血丝密布,嗓子沙哑,讲话的声音难听已极。另外有个童老五,身材瘦
小,尖嘴削腮,讲起话来尖声细气,阴阳怪气的,除了死鬼温老四之外,尚有老二、老七、
老八三人,云震没有怎么样留意。 
  须臾酒菜送来,众人大饮大嚼,云震已经饿极,也自抛开心事,毫不客气地吃着。 
  那魏老六突然斟一杯酒,伸出中指,在酒中搅了一搅,置在云震面前,狞笑着: 
  “小子,老子敬你一杯。” 
  云震虽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与这批如狼似虎之人同桌共食,毕竟提心吊胆,但见他如
此无礼,却也不禁愤怒双睛一瞪,冷笑道:“你自斟自饮吧!” 
  那童老五尖声道:“老六,这小子记着一鞭之仇,这杯酒他是不领情了,我看还是老弟
你自己消受吧!” 
  众人闻言大笑,原来魏老六练的毒爪功夫,十指尖上剧毒无比,他中指在酒中一搅,那
杯酒已是变成点滴穿肠的毒酒,别说旁人,他自己也消受不起。 
  那单总管突然顿下酒杯,朝着云震阴森森说道:  
  “老夫问你几句话,你若知机,就从实招来。” 
  云震淡然一笑,道: 
  “你问吧!” 
  “你认识温老四?”  
  云震暗暗忖道:这批人没有一个善类,我答得好,或者可以脱身,回答错了,势必招致
杀身之祸。 
  心念电转,毅然将头一点,道: 
  “认识。” 
  单总管眉头一蹙,道:“你搜索温老四的尸体,目的何在?” 
  童老五道:“自然是发死人财,想捞一票。” 
  单总管脸色猛然一沉,道: 
  “老童,我劝你少讲笑话。” 
  童老五脸色一整,一本正经的道: 
  “是,单大哥。” 
  单总管冷笑道:“温老四那身功夫,岂不强过你天孤星童五,你也不想想,好端端的人,
何以突然被人刺死,咱们这伙人全在店中,却连一点点声响也未听到。” 
  童老五道:“单大哥说得对,那刺客定是武林高手,这小子来得古怪,八成……” 
  那金老大倏地双目一睁,眉目之间,杀机毕露,道:“老五少废话。” 
  章老五对这老大似是甚为忌惮,闻言之下,做了一个怪相,闭口不语。 
  那金老大转眼一望云震,冷冷说道:“咱们管家问你,你搜索温老四的尸体,目的何
在?” 
  云震早已想好说词,这时从容说道:“温老四夺了我的一件宝物,我追踪到此,正想向
他追讨,哪知他突然死去,我要寻回失物,当然得搜他一搜。” 
  单总管竣声道:“什么宝物?” 
  云震淡淡说道:“罗侯心法,诸位听说过这东西么?” 
  单总管先是一怔,突然神色大变,厉声道:“什么?” 
  云震冷笑道:“罗侯心法,咫尺黄绢,一篇经文而已。” 
  他信口胡说,话才讲完,突然发觉桌上鸦雀无声,每人都是闻声色变,仿佛突然之间,
遇上了一件极端恐怖,却又绝难相信之事。 
  这时,最为惊异的人还是云震,他想到自己身上那黄绢,恨不得立时取出,仔细看看,
看那究竟是什么宝贝,居然魔力惊人,能叫这么一批强梁霸道的江湖客闻名而色变。 
  “站住!” 
  那喝声不大。却有一股慑人的威势,众人齐齐一惊,移目望去,只见一个中年汉子站在
门边,神情踌躇,犹豫不定,看那样子,似是上欲出门,忽被少女喝住,一时之间,不知该
走该留,拿不定主意。 
  美艳少女朝单总管使了一个眼色,单总管顿时走上前去,沉声说道: 
  “朋友贵姓大名,老朽单彤。这厢有礼了。” 
  说话中,伸出右手,朝那中年男子的手掌握去。 
  那中年男子脸色一变,身形一闪,迅疾后退。 
  单彤冷笑道:“这位朋友好大的架子。” 
  声甫落,手掌一翻,霍地扣住那中年男子的手腕。 
  那中年男子腕上一阵剧痛,咬着牙根哼了一声,额上冒出了一片豆大的汗珠。  
  但听那美艳少女道:“攻他左臂。” 
  单彤闻言,五指一松,朝那中年男子左臂抓去。 
  那中年男子适才气馁,一招下,被单彤扣住了手腕,这时却作困兽之斗,左手—沉,反
扣单彤的手,右手一挥,一掌击向单彤腰际,去势如电,凌厉之极。 
  单彤一惊,仓促间,身形一挫,堪堪避过对方一掌,右手如灵蛇吐信,闪电般地抓住了
对方的左臂。 
  这一招,迅捷无伦。单彤虽然获胜,心头也暗叫侥幸,这时力透指尖,拿住那中年男子
左臂大穴,扭头道: 
  “启禀小姐,此人是衢州史老头儿的门下。” 
  那美艳少女秀眉一皱,缓缓说道:“既是同道朋友,那你敬一杯酒,陪一个罪,释嫌修
好便了。” 
  单彤先是一怔,随即省悟,乃是命他杀人灭口之意,当下拖着那中年男子走到席前,端
起云震面前那杯毒酒,道: 
  “那小子胡言乱语,朋友不可相信。” 
  洒杯一倾,一股酒箭,直向中年男子口中射去。 
  那中年男子惊疑未定,但觉左臂经脉一阵剧痛,口齿一张,已被灌进一口毒酒。 
  单彤五指一松,抱拳道:“后会有期,朋友速即去吧!” 
  那中年男子见对方前倨后恭,心头方自动疑,忽觉腹中一阵剧痛,这才明白酒中有毒,
惊怒交进中,狂奔出门,门中厉呼道: 
  “金陵王手下,欺人太甚了。” 
  一言甫落,倏地狂喷一口黑血,摇摇晃晃,踉跄而去。 
  云震心头骇然,看杯中之酒,尚有大半,那中年男子不过饮下一口,竟有当堂暴毙之势,
想到魏老六手指上的毒性,不禁暗暗咋舌。 
  这时店堂中哗然大乱,众食客目睹此状,惊骇莫名,有那中年男子前车之鉴,又不敢走
出大门,一个个退在屋角,惴惴自危,惊惶不已。 
  那少女美艳如仙,却是冷酷无比,杀一人之后,神色不变,行若无事,剪水双瞳一转,
朝众人缓缓扫视一眼,见再无可疑之人,始才徐徐站起,离座欲去。 
  忽然间,店门之外,响起一阵“嘭嘭”之声。 
  只听一个苍劲的嗓音唱道:  
  “手自搓,剑频磨,古来丈夫天下多………” 
  美艳少女耸然动容,们足站定,妙目凝光,盯住店门外一瞬不瞬。 
  原来那歌声神完气足,凝而不散,美艳少女一听,知道来了武林中难得一见的高手。 
  单彤也发觉声音有异,也是目射精光,朝向大门望去。 
  但见店门外来了一人,跛一足,眇一目,须发纠结,鹑衣百结,赫然一个又老又脏又残
废的乞丐。 
  那老乞丐左手抱了一个竹筒,走入店内,当门而立,右手在竹筒底部连连敲动,“嘭嘭”
几声之后,接着唱道: 
  “有声名谁识廉颇,广才学不再萧何,忙忙的逃海滨,急急的隐山河,今日个平地起风
波。” 
  众人见是一个唱“道情”的乞丐,不觉齐齐一怔,道情是雅俗共赏的玩意,店堂中的人
全都感觉有趣,但见单彤与那美艳少女神色凝重,如临大敌,却又感到蹊跷。 
  单彤口齿启动,正欲喝问,那美艳少女倏地以目示意,制止单彤开门,转眼一望那唱道
情的乞丐,道: 
  “唱得不错,你再唱一曲,我有赏赐。” 
  那乞丐闻言,独目一睁,朝少女冷冷一望,手击竹筒,嘭嘭几声之后,开口唱道: 
  “剑底风云时时过,眼底儿曹渐渐多,有人问我事如何,人海阔,无日不风波。” 
  云震武艺虽然低微,文才却是不弱,听老朽唱这曲子,俨然以武林前辈自居,对少女有
轻蔑之意,不禁怦然心动,暗暗注意少女脸上的表情。 
  这首曲子原是风行一时的名曲,老丐胡乱改了几字,口气不善,显然可见。那美艳少女
早已看出老丐不是常人,自然听得出弦外之音,但她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外,心头虽然震
怒,表面上则毫不显露,反而微微一笑道: 
  “字正腔圆,的确唱得不错,这杯水酒赏给你吧!” 
  说罢之后,端起那半杯毒酒,递了过去。 
  那眇目老丐道:“多谢小姐。” 
  伸手接过,举杯就唇,即待饮下。  
  云震生就—副侠肝义胆。眼看那美艳少女重施故技,老丐不察,饮下毒酒,势必步那中
年男子的后尘,情急之下,脱口叫道:“酒中有……” 
  “毒”字尚未出口,魏老六已闪身上前,一把抓住了云震的肩颈,冷冷说道:  
  “小狗,你也想吃一口吗?” 
  他这手法毒辣无比,云震颈上的经脉被他抓住,霎时双睛外突,满脸胀的血红,喉间霍
霍作响,痛苦之极。 
  眇目老丐似未听出云震的警告,脖子一仰, 一口吞下了那半杯毒酒,放下酒杯,嘭嘭
几声,重又击响了怀中的竹筒。 
  魏老六狂笑道:“哈哈,老乞儿,你再唱一段,爷们还有更妙的赏赐。” 
  眇目老丐干枯的脸上,毫无表情,他看也不看魏老六一眼,手敲竹筒。倏地朗声唱道:
  “酒是穿肠的毒药。” 
  众人一听,俱各一惊。不知他唱这一句是何用意。 
  但听他继续唱道:“色是刮骨的钢刀……” 
  童老五是色中饿鬼,闻听此言,脱口笑道: 
  “胡说八道。快换一曲好听的。” 
  眇目老丐恍若未闻,唱道:“财是伤人的猛虎……” 
  魏老六笑骂道:“放屁,快与老子躺下吧!” 
  老丐歌声倏扬。亢声唱道:“气是惹祸的根苗。” 
  苗字甫落,突然张口一喷,噗的一声,酒香扑鼻,一片白雾,猛向众人脸上扑去。 
  众人齐齐一惊,暴喝声中,有的挥掌劈击,有的抽身跃退,一时之间,情势大乱。 
  原来眇目老丐那片白雾看似扑向众人,其实是针对魏老六一人,魏老六闪避不及,双眼
顿时被酒雾击瞎,脸上一片鳞伤,血肉模糊,斑斑点点,恐怖之极。 
  同时间,眇目老丐右臂一舒,挟起云震,已向店外掠去,那美艳少女惊怒交进,娇躯电
闪,疾扑老丐,两人一前一后,闪电般的掠出了店门。 
  这乃是瞬息间的事,单彤与金老大武功较高,两人略慢一步, 
  齐齐追了出去。这里众人一阵大乱,然后纷纷赶向店外,却见那美艳少女铁青着脸,冷
冰冰地站在街心,眇目老丐与云震则已鸿飞冥冥,不知去向了。 
  不提美艳少女与她那批属下,且说眇目老丐挟着云震,电闪云飘,转眼离了镇角,在一
株老槐树下停下身来。 
  云震暗想,单彤那批人草菅人命,显然不是善类,这老丐与彼等为敌,自属正派侠士,
于是纳头一拜,极为恭谨地道: 
  “小子云震,参见老前辈。” 
  眇目老丐将手一摆,道:“罢了,你起来。” 
  云震挺身站起,道:“尚未请教,老前辈州何称呼?” 
  眇目老丐道:“老夫西门咎。” 
  顿了一顿,接道:“老夫息隐林泉,二十年未出江湖,旁人面前,不可提起西门咎三
字。” 
  云震躬身道:“小子遵命。” 
  西门咎目如锐箭,深深打量云震一眼,道: 
  “你是何人门下,怎么练过拳脚,武功却未入门?” 
  云震脸色一暗,说了自己的身世,以及父亲早逝,自己仅练过一套“开山拳”的事。 
  西门咎听罢,点了点头,道:“原来你是‘中州一剑’云翼的后人,你父亲侠名甚着,
老夫虽未见过,却是久慕其名。” 
  云震幼失怙恃,流落江湖,孤苦无依,忽然听人推崇自己的父亲,不禁大为欣慰,对西
门咎倍增好感。 
  由于单彤那批人的衬托,他已认定西门咎是一位隐迹风尘的异人,这时对西门咎倍增好
感,不知不觉间,亲切之感,已油然而生。 
  但听西门咎道: 
  “先前我在店外,听你说到失掉‘罗侯心法’,这事令人无法相信,到底是怎么一回
事?” 
  云震微微一笑,道:“老人家,那是我移花接木,用来搪塞那批人的。” 
  他年纪尚幼,对人间险诈,所知毕竟有限,又不知“罗侯心法”与那块“玉符”都是震
动武林,足以引起武林人物舍命争夺的宝物,一听西门咎询问,就毫不保留的将内中情由源
源本本说了出来。 
  他将如何在西子湖畔遇张铁嘴,受托代送“玉符”,遇裴大化,失“玉符”,如何救裴
大化,扣押“罗侯心法”,如何追寻“玉符”,搜索温老四的尸体,他说得详细,西门咎听
得用心,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时而迷惘,时而惊疑,时而窃喜,心头激动,脸色数变。 
  待他说完,西门咎暗暗呼一口气,平息心头的激动,道: 
  “那块‘玉符’是何宝物,我一时揣摩不透,你又未曾见过,此事暂时不淡,那‘罗侯
心法’却非同小可,你先取出,待我瞧瞧真假。” 
  云震闻言,取出那块黄绢,双于递过去道: 
  “就是此物,老前辈清过目。”  
  西门咎接过手中,急忙展开,十指竟然有点发抖,云震见了,心头一动,暗暗忖道: 
  这事当真古怪,单彤那批人一听“罗侯心法”四字,全都惊疑失色,为防传扬开去,还
毒杀了那个衢州史老头儿的门下,这位西门前辈也似不胜震惊的样子。 
  他心头在想,哪知西门咎展开黄绢,看了一看,竟是发起楞来,张口瞠目,表情极为怪
异。 
  云震讶然道:“老人家,这‘罗侯心法’是练武功的法门么?” 
  西门咎嘿嘿干笑一声,道:“老夫不讲假话,这一笔狂草,我还认它不出。” 
  轻轻咳嗽—声,接道:“我与你一样,自幼儿流落江湖,后来专心向武,普通字儿倒是
认识,像这等草书,那就陌生得很了。” 
  原来西门咎本是一个弃儿,七八岁时,被一个优伶收养,因之长大之后,作了梨园子弟。
  当西门咎二十岁时,他那养父已是年过五旬,那养母四十不足,三十有余,正是徐娘半
老,风韵犹存之际,西门咎聪明伶俐,长相俊俏,加以青春年少,色艺双绝,甚得一般达官
贵人的宠爱,如此一家三口,本可相安无事,叵奈那养母正值虎狼之年,西门咎又为人不正,
年深日久,近水楼台,养母养子之间,竟然有了灭伦败德之事。时日一久,丑事泄漏,那养
父倒也不觉什么,养父的一班朋友偏偏不平,也是同行相嫉,那班人一齐动手,打断了西门
咎的一条右腿,还刺瞎了他的一只眼睛,那养父见西门咎已成废人,也就索性将他赶出家门。
  四门咎瞎了一眼,跛了一足,无家可归,沦为乞丐。岂料命理造化,又有奇遇,无意之
间,救了一个重伤垂危的老丐。那老丐江湖人称八臂神丐,原是丐帮长老,武林知名之士,
因感救命之恩,又见西门咎年轻,就将他收录门下,传授武艺。 
  西门咎拜师之际,倒未隐瞒身世,八臂神丐抱着人定胜天之心,希望教育西门咎成材,
令他改过自新,重新做人。所以命他继续姓养父之姓,以不忘养父的掬育之恩,同时改名为
“咎”,以示有过不忘,知过必改,引咎门责之意。 
  八臂神丐乃是武林高手,西门咎得遇良师,不到十年,居然学成一身上乘武功,在江湖
上也闯出了不小的万儿。有八臂神丐督导,西门咎行为也很端正,因此声誉日隆,在丐帮中
的地位蒸蒸日上。只是好景不常,八臂神丐旧伤复发,骤尔死去,西门咎也就失了管头。 
  羁绊一去,西门咎想起眇目断腿之仇,首先杀了昔日的那批同行,追源溯流,连他那养
母也—起杀了。他那养父本是风烛残年之人,逢此大变,惊怒交迸之下,也被当场气死。 
  丐帮的帮主姓周,名叫公铎,八臂神丐为防西门咎旧性复萌,临死之际,暗托周公铎,
请他监督西门咎的为人,另一方面,也是请周公铎匡扶自己这个徒弟之意。西门咎报仇杀人,
原属可恕,却不该杀死养母,气死养父,周公铎受八臂神丐之托,而且身为帮主,西门咎是
丐帮的人,自不能坐视不问,只因看在八臂神丐份上,未曾取西门咎的性命,仅只将他降了
一级,留帮查看,以观后效。  
  这等处分,原意是想西门咎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哪知西门咎怙恶不悛,反而变本加厉。
在此后的一两年中,接连做子几桩大坏事,周公铎大怒,决心重惩西门咎。西门咎知道丐帮
势大,自己若不俯首就刑,势难在江湖上立足,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阴谋颠覆周公铎,
谋夺丐帮帮主的宝座,又因势力不足,本身的武功又非周公铎之敌,终于画虎不成,一败涂
地,被丐帮兜捕,逼得没有容身之地,最后远逃边荒,蛰伏了二十余年。这都是二十多年以
前的事。西门咎隐迹西域,苦练师门绝艺,这些年来,武功大进。想到周公铎垂垂老矣,十
年人事几番新,眼前的丐帮,未必还是当日的局面,不禁静极思动,决心返回中原,再来逐
鹿天下。西门咎是如此的一个人,由于长期蛰伏,性格益加阴险,云震初出茅庐,如何看得
出他的好坏。 
  西门咎因是优伶出身,腹中装了小少的曲子,普通的曲本倒也能够阅读,但那黄绢之上
写的“罗侯心法”,却是一笔龙飞凤舞的狂草,西门咎看来看去,也只猜得出两三个字,心
头窘困,不言而喻。 
  他认不出,云震倒是认得,眼看西门咎尴尬之状,急忙说道: 
  “老前辈,小子幼承母教,略晓诗书,这草字小子认得,我念给老前辈听。” 
  西门咎暗暗心喜,道: 
  “如此甚好,你念吧!” 
  云震闻言,眼望着西门咎手中的黄绢,朗朗念道: 
  “罗侯于法华会上,回向大乘,受佛记,将来成佛,号‘蹈七宝华如来’……” 
  这“罗侯心法”不过数百字,云震念得缓慢,西门咎听得真切。谁知西门咎不听犹可,
 一听之下,两条眉毛,不住的往中间皱。原来这心法文句古朴,僻字特多,西门咎听入耳
中,竟是不知所云。 
  这片刻间,西门咎脑海之内,转了于百个念头。他虽然尚未了解这心法的内容,但凭直
觉,却知这块黄绢货真价实,的确是万金不易,武林中人梦也不敢梦的至宝,而自己却是这
宝物的得主。 
  同时间,他也想到云震,他看出云震资秉甚佳,是个练武的好材料,想到自己年事已高,
武功已臻上乘,正是到了收徒传艺,俾使衣钵有继的时候,如今又得了“罗侯心法”,前途
不可限量,更是须要早谋一个传人。 
  他暗暗忖道:这收徒传艺之事,若是勉强,必然事倍功半,这是可智取,不可力敌的事。
我得做好牢笼,让他自行入彀。 
  转念中,将那黄绢折起,毫不迟疑的递给云震,道: 
  “这是一篇至高无上的山功心法,你赶紧收起,若有人知道你身怀此物。你就难活命
了。” 
  云震接过黄绢,揣入怀中,道: 
  “老人家,眼前江湖之上,有人会这内功么?” 
  西门咎道:“当然有。” 
  云震道:“谁?” 
  西门咎道: 
  “江湖上流传首几句歌谣,什么‘南一魔,北一道’,你可曾听人说过?” 
  云震道: 
  “听到过,歌谣是‘北一道,南一魔,道消魔长其奈何?’后面尚有一小段,小子未听
清楚。” 
  西门咎道: 
  “是啊!那南一魔指的是一个人,此人住在云南六诏山罗侯宫,他自号罗侯神君,他那
一门内功就叫 ‘罗侯神功’,这‘罗侯心法’就是练那一门功夫的法门。” 
  云震道: 
  “那么北一道想必也是一人,此人叫什么?” 
  西门咎道: 
  “北一道是个道人,此人姓苏名铉,道号云中子。北道南魔,两人乃是世仇,数十年前,
二人时起争斗,但却始终未分胜负,据江湖传闻,最近十年中,两人都没有在江湖露面。”
  云震道: 
  “既然如此,何必又有‘道消魔长其奈何’ 一句话呢?” 
  西门咎道: 
  “最近十年中,江湖上偶尔还能见到罗侯宫的人在外走动,北道苏铉本来有个弟子,姓
张,名叫北斗剑张铸魂,这师徒二人业已不知所终,据此判断,自是道消魔长了。” 
  云震好奇心起,道: 
  “那位云中道长。本来住在何处?” 
  西门咎道: 
  “原本住在太华山,如今已经不在了。”顿了一顿,接道: 
  “这些也是最近听人讲的,这一道一魔之事,一言难尽,你来说说。如今你有何打算?”
  云震道:“小子受那张先生之托,代仙送还‘玉符’,如今失落了‘玉符’,只有尽力
去寻找了。” 
  西门咎双眉—蹙,道: 
  “是温老四由裴大化手中夺去‘玉符’,如今温老四已死,偌大的世界,你向何处找那
一块小小的‘玉符’?” 
  云震道:“小子仔细想过,有一条线索可循。” 
  西门昝双眉一耸,道:“什么线索?” 
  云震道:“那日傍晚,小子亲眼见到,金陵王手下那八个骑红马的人分作四队,裴大化
也讲,与温老四一起的另有一个人,由此可知,温老四得获‘玉符’之事,尚有一人知情。”
  西门咎道:“此话有理。” 
  云震道:“小子心头有一种猜想,那‘玉符’如果真是一件稀世之宝,有道是‘拣来之
物,见者有份’,不法之徒,见利忘义,分赃不均,何事不可为?因此小子猜想,温老四之
死,说不定是因‘玉符’而起,而刺杀温老四取走玉符之人,又以他那同伴的嫌疑最大。”
  西门咎暗暗忖道:那‘玉符’如果真是宝物,而又不能分割,换了老夫西门咎,岂能容
得温老四那小子独吞?唯一的办法,自是杀了温小子,将‘玉符’据为已有了。 
  心念一转,不禁大声道:“有理!有理!死鬼温老四那同伴是谁?” 
  云震道:“那人唤作屠老三,国字脸,扫帚眉,眉心有一条深深的玄针,那人平常不大
讲话,脸上却经常带着一层重重的杀气。” 
  西门咎点头道:“嗯,老夫记得此人,只是你武功低微,又能拿他怎样?” 
  云震毅然道:“小子眼下也无善策,但义不容辞,只好拼着性命,见机行事了。” 
  西门咎哂然道:“说来容易,如何见机?如何行事?不过白白送死罢了。” 
  微微一笑,接道:“你何不投个明师,学点绝艺?那时再找屠老三讨索‘玉符’,岂不
易如反掌?” 
  云震未料到西门咎有此一说,闻言之下,不禁一怔,想了—想,摇头道: 
  “这是舍难求易的办法,小子受人之托,误人之事,再若避重就轻,旷费时日,心头无
法安宁了。而且夜长梦多,等到小子求到明师,学成武艺,只怕张先生墓木已拱,屠老三也
不知所终了。” 
  西门咎暗暗忖道:这小子有胆有识,不畏艰巨,当真是个练武的上好材料。 
  心中在想,口中故作慨然道:“好吧,既然相遇,总是有缘,老夫反正闲着无事,就助
你完成这一心愿。” 
  云震大为感激,拜谢道:“多谢老前辈仗义相助,小子永感大德。” 
  西门咎哈哈一笑,不待话完,抓起云震的手臂,喝一声走,展开轻功,直向北去。 
  他存心卖弄,这一路疾驰,电闪云飘,快逾奔马,云震被他带着,但觉风声盈耳,眼前
景物一片模糊,真如腾云驾雾一般,心头好生佩服。 
  黄昏时分,西门咎带着云震,赶到了广德城外,二人缓步进城,朝大街走去。 
  云震道:“老人家,那批人落在这城中么?” 
  西门咎淡然一笑,胸有成竹地道: 
  “按照他们车马的行速,今夜多半落在此地,依我料想,大概是刚刚进城吧!” 
  说罢,西门咎走到街旁一家药店之内,向柜台上的一个伙计打听单彤那批人的行踪。 
  果然,那批人刚刚过去,那一辆华贵的马车,十余骑上好的良驹,浩浩荡荡,声势惊人,
所过之处,路人无不注视,那店伙计面街而坐,自然看到。西门咎探得那批人是奔向城西,
于是带着云震直向城心走去。 
  云震道:“老前辈,咱们如何行事?” 
  西门咎微微一笑,道:“那是夜间的事,老夫作主,你大可放心好了。” 
  说话中,迎面走来一个背负麻袋,左臂上挽着一条茶杯粗细,长有七八尺的大蛇的中年
乞丐。那玩蛇乞丐行至近处,见到西门咎,猛吃一惊,陡然退了一步。 
  西门咎早已望见那玩蛇的乞丐,但却视若无见,依旧带着云震,行若无事的走了过去。
那玩蛇的乞丐匆匆闪开一步,立在路边,目注西门咎与云震由身前走过,神情紧张,大为戒
备的样子。云震也发觉那乞丐神情有异,不觉多望了一眼。 
  二人走过,云震低声问道:“那人识得老前辈么?”   
  西门咎傲然一笑,道:“天下的乞丐,谁能不识老人。” 
  云震还待追问一句,忽然想到,乞丐也属一帮,其中的内幕,或许不愿外人知悉,于是
转口道: 
  “老人家,咱们如今到哪里去?” 
  西门咎笑道:“你面有菜色,生活料必清苦,我先带你去好好的吃上一顿。” 
  云震忙道:“老前辈不必太破费,小子清苦已惯,银钱得来不易,还是节省些吧!” 
  西门咎笑道:“咄!若要钱银,十万八万,老夫也拿得出来。” 
  云震暗暗想道:原来这位老前辈家财万贯,扮作乞丐,只是游戏人间而已。 
  西门咎存心示恩,带着云震进了城中最大的一家酒楼,叫来满桌酒菜,让云震饱餐一顿,
吃得云震朵颐大快,对西门咎领情不已。离开酒楼, 二人在街上转了一圈,时光已是酉牌
时分,云震惦着“玉符”之事书。问西门咎道: 
  “老前辈,那批人人多势大,咱们如何找那屠老三,如何追回‘玉符’?” 
  西门咎毫不在意地道;“那伙小辈人数虽多,在老夫眼中,不过土鸡瓦狗而已,你看我
的手段吧!” 
  说话中,两人已转入一条小巷,西门咎用手一推,一座后院木门应手而开,探首向内中
望了一眼,低声说道: 
  “你看。” 
  云震闻言,探首向内中望了一眼,不禁大喜,原来这是一家客栈的后院,马厩之内,赫
然系着那八匹红马,那辆华丽的马车也停在院中,不问可知,单彤主仆正落在这家店内。 
  西门咎仰头一望天色,道:“此时初更才过,那批小辈尚未入睡,你在这里等着,我先
进去瞧瞧。” 
  云震点头道:“老前辈小心一点。” 
  西门咎傲然一笑,身形一晃,闪入了院内,突然心动,暗道:不对,“罗侯心法”尚在
那小子身上,古人有言,“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还是稳当一点,以防万一。心念一转,
闪身退回了原处。 
  云震讶然:“老人家干吗退回来?” 
  西门咎道:“老大想了一想,觉得留你一人在此,甚为不妥。” 
  云震道:“那我退远些,在巷口等候老前辈。” 
  西门咎故作沉吟之状,道:“那也不妥,这样吧,你也疲倦得很,我让你睡上一觉,也
好养一养精神。” 
  说罢,随手一拂,点了云震的睡穴,将他抱起,闪入院内,钻进了那辆马车之内。 
  这马车内设着厚厚的锦榻,西门咎将云震放置榻上,取出那“罗侯心法”,揣到自己怀
中,心中暗想,等回来以后,再将“罗侯心法”还回云震身上,如此纵有意外,也不致让煮
熟的鸭子飞去。 
  他心中暗暗得意,闪出车外,环顾四周一眼,直向屋内掠去。 
  忽然间,马厩之内,闪出了一条娇俏的人影,白衣赛雪,手摇拂尘,正是云震曾经遇到
过的那个妙龄道姑。 
  那妙龄道姑朝西门咎所去的方向望了一眼,抿着小嘴,窃窃一笑,随即娇躯一晃,闪入
车内,拂尘一挥,解开了云震的睡穴。 
  云震双目一睁,昏暗之中,发觉自己躺在一座软绵绵的锦榻上,鼻中闻得一阵幽香,身
畔一条人影,却不似西门咎的身形。 
  不禁“咦”了一声,翻身坐起,揉了揉眼睛,低声问道: 
  “谁。” 
  那妙龄道姑卟哧一笑,道: 
  “你猜?” 
  云震一听这欢乐的笑声,立即知道是前天遇上的那个道姑,不由大奇,道: 
  “怎么是你?西门老前辈呢?” 
  那妙龄道姑笑道: 
  “什么西门东门,是那老叫化么?” 
  云震肃然道: 
  “你别无礼,那是一位武林前辈,江湖异人。” 
  妙龄道姑啐道:“呸!” 
  吃吃一笑,道:“你入了丐帮么?做丐儿可脏得很。” 
  云震道:“那位老前辈家财万贯,并非真的乞丐,我也未入丐帮。” 
  忽然想到,这妙龄道姑曾经拿走那装“玉符”的紫檀小木匣,自己身怀重宝,须得防她
一手。想到这点,本能的探手入怀,摸索那“罗侯心法”,哪知一摸之下,怀内空空,“罗
侯心法”已经不翼而飞,不禁大怒,将手一伸,低声喝道: 
  “拿来。” 
  妙龄道姑双眼一翻,道: 
  “拿什么?” 
  云震怒道: 
  “我的东西。” 
  妙龄道姑以为他说的是那紫檀小木匣,脸色一沉,嗔道: 
  “我喜欢什么就要什么,你客气一点,我玩腻了,或者退还给你,否则的话,哼哼,连
你的性命也要了。” 
  云震勃然大怒,手一伸,一把抓了过去,忽然想到,对方虽是道姑,却是个妙龄女子,
这一把抓到对方身上,殊非君子行径。急忙一翻手腕,改向对方的拂尘抓去。 
  他想的虽然周到,但对方何等身子,昏暗之中,只听妙龄道姑冷冷一哼,道: 
  “找死。” 
  刷的一声,拂尘抽在云震手背之上,打得云震痛不可当,缩手不迭。 
  妙龄道姑打了人,忽又吃吃一笑,道: 
  “男子汉,大丈夫,毛手毛脚,羞也不羞。” 
  云震怒道:“你讲不讲理?” 
  妙龄道姑佯嗔道: 
  “不讲!你待怎样?” 
  云震怒不可抑,想起“罗侯心法”为武林至宝,就此失去,实不甘心,明知打这妙龄道
姑不过,急怒之下,仍然挥手一掌。猛然掴了过去。 
  “打架么?那是再好不过。” 
  手一挥,也是一掌掴去,啪的一声,云震吃了一记耳光。 
  这一巴掌虽然响亮,力道却很轻微,云震虽不觉痛,但心头冒火,马步一挫,大喝一声,
一拳击了过去。 
  这一拳是云震的看家本领,名叫“山崩石裂”,乃是“开山拳”中最为威猛的一招。那
道站天真娇憨,顽皮成性,见状之下,也学着云震的模样,口中一声大喝,猛地一拳击出。
  蓬然一声,这一拳击在云震胸上,打得云震仰天翻倒,一跤摔出车外。 
  忽听有人厉声喝道:“什么人?” 
  云震听山是单彤的声音,心头方自一惊,手腕一紧,已被妙龄道姑拖住,闪电般的掠出
了后门。 
  单彤奔到后院,目光一扫,即待追出后门,那婢子引凤忽在屋中呼唤,单彤闻声,转身
退了进去。 
  那妙龄道姑完全是一派天真,也不管身后情形如何,拖着云震奔出巷口,脚步一收,傲
然道: 
  “怎样?还要打么?” 
  云震冷然道: 
  “打就打,谁还怕你不成?” 
  妙龄道姑道: 
  “奸!咱们上屋,打个痛快。” 
  拉起云震,喝一声“起”,纵身—跃。 
  这道姑体态娇小,看太弱不禁风,哪知神力惊人,拉着云震飞身一跃,跳上了一家瓦房
的屋顶。 
  妙龄道姑放下云震,衣袖一挽,满脸顽皮之状,道: 
  “打吧,我只用一只手。” 
  云震武艺低微,又未练过轻功,站在屋顶,心头已是大起恐慌,哪里还能与人搏斗。那
妙龄道姑见他窘困,越发得意,笑嘻嘻地道:“动手啊!要不你就投降,向我磕三个响头。”
  云震又羞又恼,忿然道:“你欺人太甚,姓云的总有一天找你算帐!” 
  妙龄道姑笑道:“好!哪一天?” 
  云震怒声道:“君子报仇, 十年不晚,你等着瞧吧!” 
  妙龄道姑娇声道:“等你十年。” 
  眼珠一转,忽起恶作剧念头,接道:“既要报仇,让你报个大的。” 
  说罢格格一笑,倒转拂尘玉柄,倏地在云震胸上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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