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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岳点将录》


第 三 章



  云震怒喝道: 
  “你当真要打?” 
  话才讲完,忽然发觉周身麻木,手足不能动弹,口不能言,不禁大惊。 
  那妙龄道姑点了云震的麻穴,吃吃一笑,挟起云震,踏瓦而行,转眼之间,来到了那客
栈的屋顶。 
  云震大为惶恐,心中暗暗忖道:这女子邪僻乖张,不知用什么法子治我,但愿西门老前
辈发觉,来救我一救。 
  思忖中,妙龄道姑已经悄悄的放下云震,将屋瓦弄了一个极小的孔隙,然后在云震耳畔
悄声说道: 
  “有一种外邦来的西洋镜,你见过么?” 
  说罢,将云震的头放好,让他的眼睛凑上那小小的瓦缝。 
  倏地,对面屋顶出现了一条人影,妙龄道姑眼尖,一瞥之下.已看出那人是西门咎。 
  原来西门咎溜进店中,四处探了一探,其时单彤等人正在晚餐,酒酣耳热之际,你言我
语,谈论着江湖琐事,中间也谈到西门咎。众人已经找出他的根底,西门咎息隐日久,正欲
明白江湖现势,也就隐身一旁,暗暗窃听。众人谈到丐帮,西门咎更加留意,等到酒席将散,
西门咎想起车厢中的云震,放心不下,特地退出来探视,岂料云震已经不在车内。 
  西门咎暗暗惊疑,“罗侯心法”虽然在他身上,但想云震笃实诚朴,根骨极佳,是个练
武的上好材料,收作弟子,实在是一桩美事。而且自己不认识草字,无法读那“罗侯心法”,
与其另找他人,何如利用云震?因此一见云震失踪,立即四处搜寻,地上未曾找到,又复上
屋察看。 
  西门咎是老江湖,足踏屋顶,一眼之下,顿时发觉这面有人但妙龄道姑也是鬼灵精,眼
珠一转,不待西门咎过来,反而长身而起,闪电般扑了过去,口中娇喝道: 
  “臭叫化,有胆的跟我来。” 
  纤腰一拧,风驰而去。 
  西门咎一见是个容颜娇美的妙龄道姑,立即想起云震之言,知道夺去那紫檀木小匣的,
正是这个女子,耳听她门出不逊,不由大怒,纵身疾追下去。 
  紧接着,屋下疾箭般射起—条人影,朝妙龄道姑与西门咎身后紧迫下去。 
  屋下追出之人,正是那美艳少女。先前妙龄道姑与云震在车中打斗,由于后院是马厩,
中间又隔着厨房,屋中的人不易觉察,屋顶却是不同,那美艳少女乃是武林大豪金陵王的独
生爱女,武功不在西门咎之下,妙龄道姑甫一出声,她在屋中立即听到,展眼便已追踪下去。
 
  接着单彤等也发觉屋上有警,纷纷赶出,朝三人所去的方向追去。转眼之间,上十条人
影兔起鹘落,直向北面驰去。云震俯伏在瓦沟之内,身子无法动弹,反而未被发觉。 
  云震面孔朝下,看不到四周的景物,但知西门咎追赶那妙龄道姑,两人俱已离去,他身
子无法动弹,心头愤怒已极。无聊中,不觉向瓦缝中望去,见下面灯烛闪亮,床榻如新,罗
帐雪白,敢情是客栈中的一间上房,只是房中静悄悄的,一无人踪。 
  须臾,街上传来梆子声音,天时已过二更,这时, 下弦月徐徐升起,都市的繁嚣逐渐
隐去,夜凉似水,寒露渐重,云震伏卧瓦上,身上已感到有点寒冷了。 
  那清脆的梆子声音,使云震联想到西门咎的竹筒,想到西门咎,随即就想到算命先生张
铁嘴。于是,他想到那一块他犹未见过的“玉符”,也想到已经失去的“罗侯心法”,想到
“罗侯心法”,不禁恨极了那妙龄道姑。 
  突然间,他心头灵光—闪,猛然想到,那“罗侯心法”不过是黄绢,绢上抄写着—篇经
文依稀还能记得。 
  想到这里,他立刻心中默诵,一字一句的背诵那篇经文,幸喜从头至尾, —字也未遗
忘。不禁大喜,唯恐时日一久,会有遗忘,连忙又从头至尾默想一遍,将那“罗侯心法” 
—字不漏的牢牢记住。 
  原来云震父亲武功并未臻至上乘,不过天性任侠,薄有声誉,但也不过普通江湖侠士而
已。云震之母则是书香之后,且是一位才女,云震六岁丧父,未曾学到父亲的武功,他母亲
在他十一岁时去世。在此期间,孤儿寡妇,相依为命,闲来无事,他母亲就教导儿子读书。
因此云震武功虽然低微,文学素养却高,加以胸怀坦荡,少打杂念,记忆之力甚佳,几乎有
过目成诵之能。所以那“罗侯心法”他虽只读过一两遍,竟然无意中记了下来。 
  他记熟了“罗侯心法”,心头稍慰。无聊之中,想到那妙龄道姑年纪并不比自己大,自
己受她欺侮,落得僵卧屋顶,动弹不得,全是由于武功不济。如果自已有本领,有自卫之力,
何至落到如此境地,甚至连“玉符”也不会失去。 
  如此一想,学武之心大为热切,不由又想到“罗侯心法”上面,闭上眼睛,默默地参洋
那心法的内容。 
  原来罗侯是人名,又叫“罗侯罗”,乃是佛祖的嫡子,在胎六年,生于佛祖成道之夜,
十五岁出家,于佛祖十大弟子中,排行第一,成阿罗汉果。后来在法华会上回向大乘,受佛
记,终于成佛,号“蹈七宝华如来”。这一篇“罗侯心法”,据经文所称,为罗侯所传,内
中讲的则是一种练气的行功之法。 
  云震独自一人僵卧瓦上,默然揣摩那心法的内容,由于天资聪慧,居然心领神会,颇能
领悟那心法中的含义,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闻得屋中有讲话之声音。 
  凝神一看,原来房中已有二人,那美艳少女坐在窗前,俏婢引凤正在一边倒茶。 
  只见那婢子引凤斟了一杯香茗,递给美艳少女,道: 
  “小姐,你瞧那道姑,到底是何来路?” 
  那美艳少女眉宁之间.蓦地泛起一片煞气,冷冷一笑道: 
  “王屋山石田的孙女。” 
  引凤讶然道: 
  “石老头子的孙女怎会出家,当起姑子呢?” 
  美艳少女冷冷一哼,道: 
  “那身装扮,谁知是真是假。” 
  顿了一顿,接道: 
  “久闻石田有个孙女,乳名小妹,性喜改装易容,到处惹事生非,那小道姑的武功手法,
正是正屋山的家数。” 
  引凤微微一笑,道: 
  “她那几手功夫,还不够小姐三招两式,若不是逃得快,早已伤在小姐掌下了。” 
  那美艳少女闻言,脸上毫无表情,顿了半晌,将手一摆,道: 
  “你先睡吧,我坐一会,要睡时叫醒你。” 
  引凤摇头道: 
  “婢子不困,明日在车中睡。” 
  微微一顿,极为关切地道: 
  “小姐安歇吧,坐在这儿,又要胡思乱想,多伤精神。” 
  那美艳少女倏地脸色一黯,垂目望地,悠悠一声长叹。 
  这幽幽一叹,充满了自伤自怜,无穷无尽的哀怨.好似天地之间所有的愁苦,完全集中
在她一人身上。云震俯身瓦上,耳闻这一声叹息,心头忽地一沉,顷刻之间,愁绪满怀,心
中说不出的沉重,竟是莫名其妙的快快不乐起来。 
  但见那婢子引凤移步上前,搀扶起美艳少女,柔声说道: 
  “已快四更了,小姐睡一会儿吧!” 
  那美艳少女似是不忍拂逆婢女的好意,苦涩的笑了一笑,移步走到床边,和衣躺了下去。
 
  引凤展开锦被,覆盖在少女身上,然后吹灭烛火,就在少女适才坐过的椅上盘膝打坐。
看那情形,竟是为了守护少女,要坐以待旦了。 
  展眼间,屋中一片寂静,柔和的月光映照大地,映着僵卧瓦上的云震,透过纱窗,映照
着床上少女朦胧的身形。 
  一团朦胧的疑云,盘旋在云震心头,解之不开,驱之不散,挥之不去。 
  这位少女美艳如仙,而且武功高强,身世显赫,人生在世最为向往的东西,她几乎都已
具有了,哪知她心中尚怀有愁苦,而这愁苦又是如此深切,如此神秘,若非亲眼见到,简直
令人无法相信。 
  思忖中,云震想起日前在官道上,温老四等纵马疾驰,口中高呼“小姐”的情景,他们
口中的小姐,理该是这美艳少女了。 
  倏地,一条瘦长的人影,轻飘飘地飞落瓦上,月光之下,现出了鹤衣百结,眇目跛足的
西门咎。 
  西门咎似是知道屋下住的是那美艳少女,知道那少女的武功厉害,因之上屋之后,先行
站定,调匀了体内的真气,然后施展“移形换位”的上乘轻功,小心翼翼的飘到云震身侧,
轻轻提起云震,再小心地飘荡开去,然后始才纵身下屋,挟着云震溜出后院。 
  来至后院,西门咎拍开云震被点的穴道,知他僵卧已久,穴道难解,依旧四肢麻木,无
法动弹,遂将一股内家真气输入云震体内,助他活动血脉。 
  云震感激不已,但想奇人异士大多不耐俗礼,因之也不多说致谢之辞,仅只含着万分感
激向西门咎微微一笑,悄声说道: 
  “老人家,小子该死,将‘罗侯心法’丢了。” 
  西门咎眉头一蹙,含含糊糊的“唔”了一声,想那黄绢,实际是在自己身上,一时之间,
想不出适当的说词,不知是否应该取出黄绢,递给云震。 
  但听云震道: 
  “那道姑名叫石小妹,是王屋石田的孙女, ‘罗侯心法’被她拿走了。” 
  西门咎何等老练,一听此言,便知云震醒来之后,发觉失了黄绢,疑心到那石小妹身上,
当下傲然一笑,取出黄绢递了过去。 
  “我已替你夺回,好好收起来,再不可丢掉了。” 
  云震脸上一红,双手接过黄绢,道: 
  “多谢前辈。” 
  心中暗想,这位老人家真是神通广大,那石小妹滑溜得很,换了别人,再也夺不回这武
林至宝了。 
  西门咎似乎知道云震心中想的什么,脸上浮起一片得意的微笑,道: 
  “那批小辈已经高卧,我如今就带你去找‘玉符’,你不用紧张,只不出声就够了。”
 
  云震道: 
  “小子不碍老前辈的手脚?” 
  西门咎傲然道: 
  “金陵王这女儿倒非庸手,其余小辈不值一笑。” 
  说罢挟起云震,绕过厨房,潜往客栈的前厢。 
  原来那美艳少女的房间靠近后院,单彤等则住在前面,中间隔了一重内院。西门咎早已
探明从人的住处,这时挟着云震,轻车熟路一般,眨眼来到屠老三房外,手贴房门,轻轻试
了一试。 
  讵料,屠老三睡觉居然不拴房门,西门咎眉头一皱,心中略有所疑,只是一则艺高胆大,
二则既已到此,总不能就此退去,于是轻轻地推开房门,然后功凝掌上,暗暗戒备,闪身进
入房内。 
  这时夜阑人静,万籁无声,昏暗中,依稀见到屠老三身盖棉被,仰卧床上,西门咎哪里
将他放在眼里,身形一晃,闪到床边,并食中二指,疾地点了下去。 
  不料。手指尚未点到屠老三身上,忽然嗅到一股血腥气味,心头一怔,不觉停了下来。
 
  云震也嗅到了血腥气味,悄声说道: 
  “老前辈,血!” 
  西门咎点了点头,料想事有蹊跷,于是取出火折子,燃起亮光,朝屠老三照去。 
  火光一照,两人齐齐一惊。那屠老三肌肉扭曲,脸色乌青,双目微睁,攒眉切齿,神情
狰狞如魔鬼,可怕之极。 
  西门咎江湖经验何等丰富,一见屠老三这副嘴脸,便知枉死城中,又添一名新鬼。这时,
发觉棉被中央鼓起,掀开被子一看,屠老三胸口插着一柄匕首,血迹殷殷,人已死去多时。
 
  云震暗暗心惊,想起温老四也是被人匕首穿胸,刺死在床上,不禁大疑,道: 
  “老前辈,看情形,咱们又来迟一步了。” 
  西门咎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拔出匕首,朝创口望了一眼,随即示意云震,搜索屠老三身
上。 
  云震前次就搜过温老山的尸体,这时有西门咎在场,胆子更壮,一瞧西门咎的眼色,立
即在屠老三身上搜索。 
  屠老三囊中只有些金银杂物,云震取出逐一检视,未曾见到“玉符”,情急之下,连屠
老三袜统中也搜过,又在枕头下翻了一遍,非但不见“玉符”,连石玉之物也未见到一点,
不禁大失所望,眼望西门咎,沮丧不已。 
  西门咎眉头皱了一皱,见桌上放着茶壶茶杯,端起茶杯一看,内中尚有半口剩水,以舌
舐了少许,细心分辨那剩茶水的味道。 
  忽听有人厉喝道: 
  “屠老三。” 
  西门咎闻听,收起火折子,挟起云震,旋风般的朝门外扑去。 
  黑暗中忽觉凉风扑面,敌人兵器倏忽袭到,西门咎冷冷一哼,身形微侧,猛地一掌击去。
 
  那偷袭之人似知西门咎的厉害,招式未老,身子已向一旁闪去,西门咎恐那美艳少女赶
到,无心恋战,一瞧对方避让,顿时疾冲而过,一掠数丈,直向店外驰去。 
  甫出客栈,忽听远处一个苍劲的老妇声音喝道: 
  “什么人?” 
  循声一望,一条淡淡的人影电激风扬,直向这面扑来,来势之快,无与伦比。 
  西门咎暗暗一晾,情知来人是武林高于,若被截住,势难脱身,当下身形一折,转向东
面奔去。 
  适在此时,单彤跃上了客栈的墙头,人声喝道: 
  “铁娘抓贼。” 
  言犹未了,来人已扑至店前。月色下,只见一个白发萧萧,手提钢杖的老妇,从天而降
一般,猛地向西门咎扑去。 
  西门咎心神一凛,放下云震,霍然回身,一掌击下过去。 
  那白发老妇冷冷一笑,钢杖一拄,凝立如同山岳,举于—挥,硬接这一掌。 
  只听蓬然巨响,一掌接实,两人身子同时一震,齐齐大退一步。 
  两人势均力敌,同时暗惊对方功力深厚,西门咎老谋深算,见势不佳,立即趁着后退之
际,挟起云震,纵身疾掠而去。 
  白发老妇见西门咎未败先退,微微一怔,倏地转面朝单彤喝道: 
  “小姐呢?” 
  单彤道: 
  “小姐无恙,现在栈内。” 
  白发老如闻言,立即向店中奔去,金老大等人正由门内奔出,见了白发老妇,纷纷行礼
招呼。那白发老妇视若无睹,大步奔入了店内。 
  且说西门咎挟着云震,风驰电掣,转眼登上了城头,跃出城外,然后将云震放下地来,
缓步朝前走去。 
  云震疑云满腹,忍不住道: 
  “老前辈,依你判断,屠老三之死,与‘玉符’有关么?” 
  西门咎冷冷一笑道: 
  “当然有关,不过那凶手谋害屠老三,目的在于‘罗侯心法’,不在‘玉符’。” 
  云震道: 
  “何以见得?” 
  西门咎道: 
  “那茶水之内,掺有一种极为高明的迷药,屠老三是被人先行迷倒,然后以匕首刺死。”
 
  云震讶然道: 
  “那又怎么样?” 
  西门咎道: 
  “老夫一直追在那石小妹身后,高洁等人返回客栈,为时不久,由此可知,屠老三是被
他们自己人害死。” 
  云震道: 
  “谁是高洁?” 
  西门咎道: 
  “就是金陵王那女儿,金陵王姓高名华,他女儿名叫高洁。” 
  云震暗暗想道:这名字倒是文雅,那少女容貌也美,可惜心毒手辣,与这名字不配。 
  心中在想,口中却说道: 
  “高洁与她那婢子引凤,回店之后,一直留在房内,屠老三之死,绝非这两人所为。”
 
  西门咎道: 
  “这个当然,这两人武功高强,对付屠老三,用不着使用迷药。” 
  云震道: 
  “那么依老前辈判断,谁的嫌疑最大?” 
  西门咎想了一想,道: 
  “金老大。” 
  云震道: 
  “为什么?” 
  西门咎道: 
  “最先发觉咱们的,是那姓金的老儿,想那凶手害死屠老三以后,岂能安然入睡,由此
判断,金老大嫌疑最大。” 
  云震暗想,这判断也有道理,当下问道: 
  “老前辈认为,凶手谋杀屠老三,目的在于‘罗侯心法’,不在‘玉符’,这又是根据
什么?” 
  西门咎独眼一翻,道: 
  “那批人并不知道‘玉符’之事,但你扬言温老四夺去你的‘罗侯心法’,凶手的目的,
自然是在‘罗侯心法’上了。” 
  云震想了一想,不禁哑然失笑,道: 
  “真是从何说起,我随口一句,那凶手竟然就相信了。” 
  西门咎冷冷道: 
  “你以为‘罗侯心法’四个字,是随便说得的么,哼!温老四突然被刺,屠老三本有嫌
疑,你再放一把野火,那凶手自然宁可信其有,而不信其无了。” 
  云震叹一口气,道: 
  “依老前辈这么说,若要追回‘玉符’,只有找那金老大了。” 
  西门咎道: 
  “眼前也只好如此了。” 
  顿了一顿,接道: 
  “那块‘玉符’,我本未放在心上,如今谋杀案件接踵而来,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你
只管放心,无论怎样费事,我定要找到那块玉符,瞧瞧到底是什么宝贝。”  
  说话间,两人步入了一片坟场,选了一片空地,双双坐下。 
  此时晨曦微露,天已快亮,两人相对而坐,各有所思。云震想的是如何追回“玉符”,
早日送到张铁嘴的师父白石先生手上,而西门咎却在暗暗思忖.如何令云震拜自己为师,将
“罗侯心法”双手奉上,自动地送过来。 
  过了片刻,云震感到身上寒冷,于是说道: 
  “老前辈,我来练一趟拳,请老前辈指点指点。” 
  西门咎含笑道: 
  “好吧!” 
  云震欣然跃起,拉开架势,将自己的看家本领“开山拳”施展出来。  
  这“开山拳”属外门拳术,以力取胜,云震自幼练起,已有上十年火候,只见他打一拳,
喝一声,抬手踢足,威风虎虎,出招攻势,极有法度。 
  云震练完,面不红,气不喘,从容说道: 
  “晚辈会的都在这里,老前辈不要见笑。” 
  西门咎微微一笑,道: 
  “若论这套‘开山拳’,你也练得到家了。只是武学之道,渊纳海藏,单凭这一道简陋
的外家拳术,防身保命,尚且不是,更别说行道江湖,锄奸除恶了。” 
  云震脸上—红,赧然道: 
  “晚辈幼遭孤露,无人指点,尚祈老前辈不吝教诲。” 
  西门咎喟然长叹,道: 
  “唉!为学之道,首重师承,像你这样好的资秉.若得明师指教,前途的发展,那就不
可限量了。” 
  说到此处,话锋一转.讲出许多武学要领和练功的诀窃,以及临阵交锋之际,随机应变,
因敌制胜的道理。 
  这些都是真才实学,乃是西门咎的经验之谈,西门咎存心卖弄,云震则闻所未闻,是以
听得津津有味,如饮醇醪一般。 
  西门咎讲完,云震忽然心动,暗忖:这位老前辈武功高不可测,为人又占道热肠,和蔼
可亲,若能拜他为师,岂非天大的福份。 
  如此一想,拜西门咎为师之心油然而起,只是自尊心重,求人之事,难以启齿,又不知
西门咎意下如何,于是怀着试探之心问道: 
  “老前辈收过弟子么?” 
  西门咎何等老练,察颜观色,知道云震已快入彀,当下摇一摇头,颇为感伤的道: 
  “老夫从未收过弟子。” 
  顿了一顿,接道: 
  “收徒弟首重心性,其次是资质,两者缺一不可,唉!此所以良师难遇,好徒弟同样难
找啊!” 
  云震闻言,期期艾艾地道: 
  “老前辈,你看晚辈还可造就么?” 
  西门咎道: 
  “你很好,坚忍卓绝,聪明而不外露,是大器之材。” 
  云震赧然道: 
  “老前辈谬赞,晚辈浪迹江湖,为的就呈求师访道,上十年来,遇到的不是欺侮,便是
冷眼.何尝有人看得起晚辈……” 
  西门咎独目一睁,道: 
  “难道老夫也欺侮过你,给过你冷眼么?” 
  云震急道: 
  “老人家误会,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西门咎哈哈大笑,随又正色道: 
  “孩子,你只管放心,像你这样的美质良材,迟早必有际遇,到时候你要好好地用功为
武林放一异采,切莫自暴自弃,辜负了美好的天赋。” 
  西门咎出身优伶,演戏最为拿手,这一段话讲得有声有色,真是怜爱横溢,闻之动心。
云震听了,焉能不受感动,不禁冲口说道: 
  “老人家既不嫌弃,就让弟子拜在名下,作个记名弟子如何?” 
  西门咎眉飞色舞,笑道: 
  “呵呵,老夫武功虽然还说得过去,文才却不及你,作你的师父,只怕耽误你的前程
哩!” 
  云震哪知西门咎是欲擒故纵,见他并无峻拒之意,急忙双膝一屈,跪了下去,道: 
  “老人家,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 
  他引用一段古人的活,忽然想到,西门咎自觉文才太差,如此诌文,未免犯忌,急忙改
口道: 
  “弟子拜老人家为师,学的是老人家的武功,和做人做事的道理,尚望老人家不弃,收
录弟子罢。” 
  西门咎捋须笑道: 
  “哈哈,文武殊途,本不必相提并论,只是‘师徒’为人伦大道,有道是一日为师,终
身为父,这拜师收徒之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云震满脸诚敬之色,道: 
  “但求收录,师父之命,弟子万死不辞。” 
  西门咎笑道: 
  “如果我命你专心练武,将那玉符之事搁在一边呢?” 
  云震面有难色道: 
  “那……” 
  西门咎见状,心中大为后悔,暗忖,这小子是实心眼,莫要弄巧成拙。 
  心念电转,顿时哈哈一笑,随即脸色一整,慨然道: 
  “好!为人在世,信义为先,老夫收你为弟子,同时助你追回‘玉符’,你却要谨遵师
命,用心练武,不可稍有懈怠。” 
  云震大喜,道: 
  “弟子遵命。” 
  说罢之后,纳头便拜。 
  忽听一个幽幽的声音叫道: 
  “小兄弟,这个头磕不得。” 
  西门咎又惊又怒,厉喝道: 
  “什么人?” 
  只听那声音道: 
  “老相识。” 
  话声中,一座坟头之后,站起一个白发蓬蓬,短髭盈面的老丐。 
  云震正要行拜师大礼,见状之下,只好暂时停下。 
  西门咎一见这白发老丐,脸色陡然一变,低声说道: 
  “云儿,这老儿极为讨厌,你先把怀中的东西交给我,以防不测。” 
  云震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西门咎是要那“罗侯心法”,急切之间,不及细想,伸手怀中
取那黄绢。 
  但听那白发老丐哈哈笑道: 
  “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小兄弟切莫上当。” 
  云震心头一动,在怀中的手略一迟疑,忽觉眼睛一花,那白发老丐已闪了过来,身法之
快,恍若鬼魅。 
  原来这白发老丐号称无影神丐,轻功之高,冠盖武林,为方今丐帮三大长老之一,论起
辈份,比西门咎还要高上一辈。西门咎一瞧是他,觉得情势不佳,是以准备将“罗侯心法”
带在身上,以便随机应变,万不得已,则只身远遁,一走了之。  
  无影神丐朝云震打量一眼,笑声说道: 
  “山中有直树,世上无直人,小兄弟若怀有重要之物,交给别人,莫如放在自己身上,
较为稳妥。” 
  云震大为尴尬, 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眼望西门咎,看他意下如何。 
  西门咎费尽心机,好不容易取得云震的信任,令他自行拜师,紧要关头,被无影神丐闯
来搅乱,心头本已怒极,加上这“罗侯心法”一事,正如火上加油。内心的忿怒已到极处。
 
  但他终是心机深沉之人,心头怒火熊熊,外表依旧矜持得住,将手一摆,道: 
  “你先退到一旁,站远一点。” 
  云震依言退了开去,站在丈许之外。 
  无影神丐哈哈一笑,道: 
  “西门咎。你想收这孩子作弟子么?” 
  西门咎暗暗怔道:这老鬼二十年前已威震江湖,加上这二十年的修练,武功自是更高,
而且他既到此,周公铎与另外两个老鬼未必不在附近。 
  心中在想。口中冷冷说道: 
  “收徒传艺,是本人的私事,不劳阁下动问。” 
  无影神丐笑道: 
  “当年你师父收你为徒,为你改名西门咎。教你有过必改,重新做人.那情形你还记得
么?” 
  西门咎冷笑道: 
  “那是我师徒间的私事,不用阁下提醒。” 
  口中在讲,心中却在盘算着用什么武功,陡然出手,一举之下,重创无影神丐,只要把
无影神丐伤在自己掌力之下。那么纵然有丐帮的人赶来,自己或战或走,皆应付裕如了。 
  只听无影神丐道: 
  “你口口声声私事,可知丐帮并未将你除藉,你永远是丐帮的人,为人行事,也永远受
帮规节制。” 
  西门咎阴阴一笑,道: 
  “收徒传艺,并未触犯帮规啊!” 
  无影神丐道: 
  “那是当然。” 
  突然发觉,西门咎眼神之中,杀机一闪,这乃是—瞬即逝,极难觉察之事,但无影神丐
久历人事,武功又高,而且深知西门咎心性,这才能觉察得到。 
  无影神丐冷冷一哼,接道: 
  “照理来说,收徒传艺,只要是两厢情愿.并不触犯帮规,但你西门咎,嘿嘿!” 
  西门咎业已想好,要以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始才练成的一门绝毒极狠的武功,
骤施辣手,无论怎样,要趁着无影神丐今日落单,先将他毁在自己掌下,如此丐帮少了一名
顶尖高手,自己的前途也更坦荡几分了。 
  他主意既定,外表越发镇静,佯笑一声,道: 
  “我西门咎也是武林一脉,为何收不得徒,传不得艺?” 
  无影神丐暗忖:老叫化今日定要瞧瞧,看这贼子的凶性到底减了几许,或足变本加厉,
反而增了。 
  心念电转,顿时狂笑一声,道: 
  “误人子弟,男盗女娼,你师父收了你这杀父辱母,大逆不道之人,他死在九泉之下也
难以瞑目……” 
  言犹未了,西门咎蓦地一声厉啸,双手疾出,十指箕张,猛然向无影神丐扑去。 
  无影神丐蓦然一惊,他虽早有准备,而且料知二十年不见,西门咎武功必然大进,但自
己有备在先,谅想抵挡得住,哪知事到尽头,情势大出所料。 
  要知西门咎老谋探算,阴狠绝伦,既施猝袭,就倾力一击。他这一招定名为“诸神搏
鬼”,真力一发,十股凌厉无比的指风,霎时罩定了无影神丐身前诸大死穴。那指功似刚而
柔,似柔而刚,与玄门上乘武功“阴阳二相真气”有异曲同工之妙,而真力一出,无影神丐
鼻端顿时闻到一丝腥臭之气,显然可见,西门咎指力之中,尚还蕴藏一种奇毒。 
  无影神丐—时轻敌,也是由于轻功绝世,自来善于化险为夷之故,此际面临生死关头,
激发了全身潜在能力,震天一声暴喝,浑身猛抖,周身百穴霍然移了位置,同时间双掌猛推,
进力击了过去。 
  这都是一瞬间的事,无影神丐应变不谓不快,但终究慢了一步,当双方真力将触未触之
际,无影神丐丹田要害处倏地一阵奇痛,也正当此奇痛之际,双方真力一接,蓬然一声巨响,
无影神丐被震得倒飞八尺,依然立足不住,双足蹬蹬蹬连退,西门咎不过退后两步,已将身
子稳住。 
  西门咎何等毒辣,一招得手,顿起斩草除根之心,一声不响,飞身猛扑过去。 
  无影神丐受伤惨重,但他年过花甲,生平经历,大小何止数百战,阵战经验,车载斗量,
这时虽败不乱,反而宁神静气,压制住满腔怒火,身形微晃,迅疾地闪掠开去。 
  西门咎阴沉沉笑道: 
  “好啊!堂堂丐帮长老,也有贪生怕死之时。” 
  无影神丐知道此时一动怒气,伤势必然加剧,必丧命在西门咎手中,因之强抑怒火任他
讥刺,伸手腰际一撩,撤出了自己的兵器。 
  西门咎狂笑道: 
  “哈哈!原来无影神丐也用兵刃。” 
  右臂一探,一掌拍击过去。 
  无影神丐身形一顿,还了一招。 
  西门咎看那兵器,乃是两根尺许长的铁箸,一眼望去,正如普通炸油条的筷子。丐帮人
物大都出身微贱,习武之后,所练的兵器往往是昔日惯用之物,以示不忘本之意。西门咎是
优伶出身,他那唱“道情”用的竹筒,也就是他的兵器。他是丐帮的人,当然知道这种情形,
但无影神丐两根铁箸都拿在右手中,并未分执左右双手。这时一招还击,一支铁箸直指西门
咎的腕寸,另一支铁箸斜斜张开,所指的部位,竟是敌人胁下的“期门”重穴。两支铁箸尖
端颤抖不息,一望而知,其上贯注着内家真力。 
  西门咎眉头一皱.暗想这老鬼受伤如此沉重,依旧有此功力,难怪在江湖上事名数十年,
历久不衰了。 
  思忖中,身形疾转,变招换式,一掌向对方右侧攻去。 
  忽听嗤的一声,无影神丐手中两支铁箸,未见他有任何动作,其中指向西门咎“期门”
穴的那支,倏地脱手飞出,疾若劲矢,霍地射了过去。 
  西门咎心神一凛,身形闪电般横移尺许,翻手一撩,向射来的铁箸抓去。 
  但听无影神丐冷冷一哼,余下那支铁箸震起一片乌光,激电般袭了过来,原来那支铁箸
已到了左手,灵蛇吐信一般,猛刺西门咎的双目,瞬息之间,连刺了二十余下。 
  这一轮疾攻,恍若长江大河,滚滚而下,迫得西门咎迭连闪避,大有手忙脚乱,应接不
暇之势。 
  要知无影神丐轻功盖世,临敌之际,占尽便宜,因此中年以后,难得遇上动用兵器的时
候。西门咎虽是丐帮中人,也从未见过无影神丐的兵器,他这一套武功,纯属自行研创出来,
其中揉合着刀剑、铁笔、点穴镢、峨嵋刺等各种兵器的招术。最厉害的还是两支铁箸随时会
脱手飞出,袭击敌人穴道要害,而一支铁箸如暗器般射去时,另一支则狂风暴雨一般,猛然
攻袭过来,似此时进时出,时而左手,时而右手,招式诡异莫测,恍若魔术一般,极难招架。
武功稍差之人,看上几招,已是眼花缭乱,头晕目眩了。  
  西门咎一招受制,顿落下风,亏得二十年潜修苦练,武功已臻炉火纯青之境,百忙之中,
撤出了自己的兵器,一招“雷霆乍闪”,反击过去。 
  只听一连串的叮叮之声,就这一招之际,两人的兵器已飞快地交接了八次之多,西门咎
那兵器看似竹筒,原来也是纯钢所铸。 
  此时,两人兵器出手,展开了一场抢制先机,以快打快的拼斗,展眼之间,二人交手已
五十余招。 
  这二人各出绝学,打得如火如荼,由于两人出手如电,快捷无比,云震一旁观战,根本
看不出招式往来,更看不出谁占优势,谁落下风。 
  可是,无影神丐辱骂西门咎之言,云震听得一清二楚,而西门咎除了恼羞成怒之外,并
无一言辩白,这情形使云震不胜震惊。尤其“杀父辱母,大逆不道”八字,仿佛一层浓重的
阴影,紧紧笼罩在云震心头,令他迷惘、沮丧、失望,心情说不出的沉重。 
  要知西门咎虽然眇一目,跛一足,在云震的心中,却是一位古道热肠,和蔼可亲的长者,
而云震自幼受父母薰陶,心田之中,充满了侠义情怀与正直之气,“杀父辱母,大逆不道”,
在他来说,乃是匪夷所思,不可想象之事。 
  他并未肯定西门咎真是这种枭獍为心,禽兽不如的人,但觉无影神丐不可能无中生有,
无故放矢,西门咎无一言自辩,未免有默认之嫌。这情形令他疑云满腹,心头极为不安,对
于交战的二人,竟是不知希望何人得胜才好。 
  展眼间,二人恶战已近百合,无影神丐丹田之内陡地一阵奇痛,真力忽散,脑中一阵激
剧的昏眩。 
  高手对搏,岂能有此差池,无影神丐神情不对,西门咎已知对方毒气浸入内腑,旧创已
然转剧,不禁敞声狂笑道: 
  “臭叫化,今日方知西门咎的手段吧?” 
  欺身上步,钢筒猛砸而下。 
  这一招似奔雷疾电,无影神丐已无招架之力,但凭数十年浸淫武学的本能,头晕目眩中,
身躯疾地一折,避开当顶的一击。 
  只听卜的一响,无影神丐虽咬紧牙根,依旧惨呼一声。 
  那纯钢所铸,形似竹筒的兵器,砸在无影神丐左肩头上,打得无影神丐肩骨粉碎,口喷
鲜血,摔倒在地。 
  西门咎何等毒辣,一掠而上,丝毫不加考虑,兵器一挥,罩头砸了下去。 
  但听云震喝道: 
  “手下留情。” 
  西门咎陡然一怔,转脸一望云震,峻声道: 
  “为什么?” 
  云震原是一时冲动,被他一问,不觉愣住,顿了一顿,硬起头皮,大步走了过去,一指
倒卧血泊中的无影神丐,道: 
  “这人已伤在老前辈手下,而且伤势如此沉重,他已再不能与老前辈为敌,老人家何必
赶尽杀绝,不留余地!” 
  酉门咎何等老练,一听云震讲话的口气,已无早先那种亲密意味,顿时知道他对自己的
观感有了改变。 
  他乃是老奸巨滑之人,适才不过激战之后,心情较为浮躁,才疾颜厉色的向云震喝问一
句,这时心情一弛,回过味来,立即容色一改,哈哈一阵大笑。 
  云震本来以为自己多管闲事,西门咎必然反脸相向,哪知他非但不怒,反而敞声大笑,
而且笑得如此开心,如此欢畅,一时之间,倒是大为窘困,仿佛自己做了一件莫大的傻事。
 
  只见西门咎笑声一敛,朗然道: 
  “孩子,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不了解老夫,难道了解这老叫化?你听他含血喷人,诬蔑
老夫,就以为老夫真是坏人,他是好人么?” 
  云震暗暗忖道:“这话也对,片面之间,焉能骤加认定,何况江湖之上,险诈重重,没
有那么简单的事。” 
  心中在想,口中赧然道: 
  “晚辈倒也不是认定谁好谁坏,只觉得这位老人家偌大的年纪,又是老前辈的故人,纵
有争执,见了胜负,也就罢了,何必定要斩尽杀绝,不留一点余地。” 
  说活中,无影神丐已停止呻吟,由血泊中挣扎坐起,闭目而坐,调息体内的真气。 
  西门咎向他冷冷一望,颇有不屑之意,转向云震笑道: 
  “孩子,如果这老叫化确是十恶不赦之人,老夫立意杀他,以绝后患,你又如何?” 
  云震脸容一整,肃然道: 
  “晚辈不信,天下有十恶不赦之人?” 
  无影神丐倏地双目暴张,厉声喝道: 
  “有!” 
  西门咎猛一转面,目如利箭,冷冷凝视着无影神丐,神情之间,隐含威胁之意,大有无
影神丐只一多口,就立即取其性命之势。 
  无影神丐恍若未见,嘿嘿干笑一声,道: 
  “西门咎,你何不问老叫化,谁是杀父屠母,欺师灭祖,无恶不作,十恶不赦之人,你
问啊!” 
  西门咎怒发如狂,厉声咒骂道: 
  “老匹夫!” 
  西门咎右掌一挥,猛然拍去。 
  但闻云震怒喝道: 
  “老前辈!” 
  这三人同声喝吼,闹成一团,天下事就是如此不可思议,云震不过怀着一腔热血,由于
正义感的驱使,不愿西门咎杀害无影神丐,而西门咎心毒手狠,犹如毒蛇猛兽,闻得云震的
喝阻之声,偏偏不能无动于衷,就是下不了手。这情形,说穿了也不过是情感而已。  
  要知西门咎闯荡江湖数十年,大半生是在孤独与逃亡中生活,如今年事已高,无妻无子,
无朋无友,连个衣钵弟子也没有,那寂寞凄凉之感,虽大奸大恶,寡人独夫,同样堆以忍受,
自与云震相遇后,云震那赤子之心,那淳朴的天性,那热诚的情感,都在不知不觉,有形无
形中,震撼着西门咎的心灵,使得西门咎不由自主地,对云震产生出一种特殊的情感。那是
一种钟爱,一种发乎自然的情感。此一情感,西门咎自己也分辨不出来,但却已经生长在他
的心灵深处,而且根深蒂固了。 
  此际,无影神丐电莫名其妙,不知这毒若蛇蝎的西门咎,何以会对一个少年如此顾恋。
他目光连转,在西门咎与云震脸上来回数次,突然叫道: 
  “小兄弟,西门咎想收你作弟子么?” 
  云震眉头一蹙,道: 
  “是我白己想拜在西门咎老前辈门下。” 
  无影神丐暗暗忖道:这少年满脸正气,而且很有胆识,若是投入西门咎门下,那真是大
大的可惜,哼!老叫化舍掉这条老命,决不让这贼子如愿。 
  心念电转,顿时昂然说道: 
  “小兄弟初步江湖,不知人间险诈,待老叫化将西门咎的生平事迹,原原本本的讲给你
听,讲完之后,老叫化自行了断,就用这条老命,替西门咎的故事下个注脚。不过,他若唯
恐丑事被你知道,杀人灭口的话,那就是你没有耳福了。” 
  云震暗暗想道:这老者也算是悍不畏死了。 
  当下说道: 
  “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小子自有分辨善恶之能,老前辈无须讲了。” 
  转面朝西门咎道: 
  “老人家,咱们走吧!” 
  西门咎暗暗忖道:老叫化内腑重伤,左臂又废,纵然不死,也不足与老夫为敌,今日就
顺着这小子一次吧! 
  心念一转,烦恼尽去,牵着云震的手,哈哈大笑,举步欲行, 
  无影神丐睁目厉喝道: 
  “小兄弟,你不敢面对真相。” 
  云震惑然道: 
  “老前辈是什么意思?” 
  无影神丐仰天一阵狂笑,抬起那只完整的右手,指住云震的鼻子,大声道: 
  “你不敢面对真相,你怕事实真相一明,你就不知如何自处了。” 
  说罢之后,狂笑不已。 
  西门咎也未料到无影神丐如此不知进退,不禁怒极反笑,道: 
  “老叫化,你当真想死不成?” 
  无影神丐敞声笑道:“老叫化心中有话,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云震蹙然道: 
  “老前辈目的何在?” 
  无影神丐昂然道: 
  “天地之间,多一个好人,则多一份正气,多一个恶徒,就多一份戾气,正气多则小民
有福,戾气盛则生灵涂炭。” 
  说到此处,突然厉声喝道: 
  “老叫化拼了性命,也不愿世间多你这个小贼。” 
  云震闻言,不禁热血沸腾,心头激动,颤声说道; 
  “老前辈有话请讲,小子洗耳恭听了。” 
  无影神丐洪声道: 
  “好,先说西门咎的身世,他本是人家弃儿,被一优伶收养………” 
  这一瞬间,西门咎脑海之内转了千百个念头。依他的性情,早已一掌结果了无影神丐的
性命,但他知道如此一来,就成了杀人灭口,不啻承认了无影神丐所说的话,想到挟起云震
扭头就走,同样也是难免逃避之嫌。这时他深悔先前未曾点住无影神丐的哑穴,早令无影神
丐无法讲话,那就不致落到如今这种窘境了。 
  任他西门咎如何机诈,既不能动用武力,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何等妙策,能够堵住无影
神丐悠悠之口。耳听无影神丐已讲到那些自己也不愿听的丑事,情急之下,不禁怒吼道: 
  “老匹夫,含血喷人!” 
  手一挥,一耳光击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无影神丐满嘴牙齿全被打落,鲜血淋漓,掼倒在地。 
  云震见状,义愤填膺,气塞胸膛,一时间怔立当地,说不出话来。 
  西门咎见他气得脸色铁青,胸前起伏如浪,也暗惊他性子的激烈,想了一想,道: 
  “老叫化未死,我看在你的份上,饶他一命,咱们走吧!” 
  说罢之后,伸手去牵云震的手。 
  云震猛一缩手,断然道: 
  “不。” 
  西门咎微微一怔,勉强笑道: 
  “为了什么啊!” 
  云震喘了几口大气,冷冷说道: 
  “我忽然觉得,我的性情与老前辈不合,长久相处,定有摩擦与其凶终隙末,不如早早
分手。” 
  西门咎强笑道: 
  “江湖险恶,步步危厄,你孤身一人,武功又浅,如何闯荡得了?”  
  云震木然道: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不怕危险。” 
  西门咎道: 
  “那‘玉符’呢?凭你一人之力,自信找得回么?” 
  云震毅然道: 
  “我尽力而为,死而后已。” 
  说到此处,突然双膝一屈,跪了下去。哑声说道: 
  “与老前辈相识以来,多蒙爱护,晚辈无以为报,就此拜别了。” 
  纳头一拜,起身大步行去。 
  这临去一拜,大出西门咎的意外,须知一个残暴不仁的人,与一个淳厚正直的少年,其
思想言行迥不相同,在西门咎想来,既是不欢而散,最多交代几句泛泛之词,扭头便走就是,
何必还多此一举。 
  就这一拜,使得西门咎莫名其妙的激动,以致连那“罗侯心法”尚在云震身上也未想到,
他心中只是叫着:“这孩子对我有情感,这孩子对我有情感。” 
  不知何时,无影神丐已挣扎坐起,招手叫道: 
  “西门咎,西门咎……” 
  他齿牙尽落,讲话已模糊不清,西门咎正当心神不属之际,昕出是叫唤自己,顿时闪身
过去,没好气地道: 
  “臭叫化,敢是想老夫补你一掌?” 
  无影神丐两腮鼓了一鼓,陡地猛一张门,呸的一声,一口鲜血,箭一般朝西门咎的脸上
射去。 
  西门咎大怒,举手一挥,一掌风将那血箭斜劈开去,不料无影神丐使力刁钻,脸颊上依
旧被那热辣辣的鲜血喷上了几滴。 
  血腥之气,再度激起广西门咎的杀机,手腕一翻, 一掌拍击下去。 
  这一掌击向无影神丐的头盖,只要击上,无影神丐必头骨尽碎,脑浆四溅。但西门咎手
掌已触及无影神丐的头发,脑海之内,突然出现云震的影子,那即将迸发的真力,陡然又收
了回去。 
  似这等刀下留人之事,大背西门咎的本性,他心头恨极,恨无影神丐,也恨他自己,恨
无可泄,不禁顿足叫道: 
  “老儿!老儿!西门咎偏要饶你不死。” 
  转身疾奔而去。 
  云震虽是人步而行,对身后之事,仿佛看得到一般,这时转身立定,垂首说道: 
  “老前辈尚有指教么。” 
  西门咎定了定神,摇头道: 
  “也没有什么。” 
  由囊中取出一锭赤金,双指连夹,霎时将那赤金剪成了上十小块,递了过去,道: 
  “你身无分文,如何度日,这个拿去,用完再说吧!” 
  云震愣了一愣,终于伸手接过,收入囊中,双目之内,倏地涌出两行热泪。 
  要知道云震固是西门咎一生之中,唯一真心喜悦的人,而云震流浪江湖,上十年来,曾
经加以信任,而且付出感情的,也只有西门咎—个。这两人相处的时日不久,只因同在天涯
流浪,一老一少,同样动了真情。 
  西门咎本届心思敏捷之人,他早已想过,自己的师父以偌大的愿力度化自己,师父死后,
自己依然我行我素,大违恩师的心愿,因之他深为明白,师徒关系,必须是情感的结合,始
能维持永久,所以他始终未曾想过对云震用强。另一方面,他也未曾死心,他暗暗决定,先
跟在云震后面,相机行事,找机会向云震示恩,只要锲而不舍,必能打动云震的心,令他自
行投到自己的门下。这是他暗中的决定,此时见云震真情流露,落下泪来,这暗中跟随云震
的信念,也就越发坚强了。 
  云震将赤金收入囊中,忽然想到那“罗侯心法”,他久已看出,西门咎极为重视这心法,
并有爱慕之意。心法他已熟记心中,因此很想将那块黄绢赠送给西门咎,以作纪念,却又觉
得这块黄绢还不能算作自己的东西,给西门咎用一用是可以,赠送却有问题,一时之间,不
知如何是好。 
  同样的,西门咎这时也想到了“罗侯心法”,他是机灵人,一瞧云震伸手入怀,面有迟
疑之色,就猜透了云震的心意。这片刻间,乃是西门咎有生以来,性情最为善良的一刻,他
想也未想去巧取豪夺,但却又爱极了那套心法,眼看云震犹豫不决,心头的焦灼,简直无以
言喻。 
  终于,云震取出了那块黄绢,双手递过,道: 
  “晚辈与那裴大化约定,他若寻到了‘玉符’,半年之后,双方在大同见面,他归还
‘玉符’,晚辈还他这块黄绢,我知老前辈喜爱这套心法……” 
  西门咎岔口道: 
  “以老夫的武功,实在用这心法不着。” 
  云震点头道: 
  “老前辈先留着玩赏一些时日,如果晚辈亲自寻回了‘玉符’,这心法就权以相赠,万
一裴大化寻着了玉符,那半年之后……” 
  西门咎道: 
  “半年之后,老夫定在大同等你。” 
  接过黄绢,收入怀内,接道: 
  “老夫也并非要玩赏此物,只恐你武功低微,身怀重宝,反惹杀身之祸,我暂时替你保
管着。” 
  云震漠然点了点头,道: 
  “后会有期,晚辈告别了。” 
  两门咎道: 
  “你决心到金陵么?” 
  云震道:“晚辈决心到高家去探—探。” 
  西门咎不由自主的叹息了一声,道: 
  “你小心了,这是只可智取,不可力敌的事。” 
  云震点头称是,转面一看,无影神丐已经不知去向。 
  西门咎道: 
  “老叫化是向西走的.你在外行走,遇上丐帮的人,避着一点好了。”  
  云震应了,拱手作别而去,踏上官道,转面一望西门咎尚站在原地,遥遥望着,连忙举
起手来挥了一挥,始才大步奔去。 
  金陵,六朝金粉之地。 
  金陵王高华的府弟,座落城东南旧王府大街上,红墙碧瓦,甲第连云,那富贵门楣,豪
华气象,便是真的王侯府邸,也远远不如。 
  高家原属武林世家,虽是久为武林瞩目,但也不过一方大豪而已,直到高华手上,才得
了金陵王这个外号,而且名驰江湖。历久愈甚。 
  高家数代单传,人丁向来不旺,如今的高华,膝下仅有一女,连继承香火的子嗣也没有
一个,由此看去,高家势必日趋没落了,可是,自高华接掌门户后.一扫惯例,家中豢养了
甚多武士,而且数目愈来愈多,到了现在,外间的人根本就弄不清楚,金陵王到底拥有多少
属下了。 
  不过,金陵王高华之所以名震江湖,却另有特别的原因,与高华本人的武功以及属下武
上没有明显的关系。 
  原来二三十年前,整个江湖,全属一道一魔的天下,那北道云中子苏铉虽是玄门羽士,
但却热心世务,专管闲事,门下唯一的弟子北斗剑张铸魂更是嫉恶如仇,黑道中人撞上,不
死也得带伤,这师徒二人,也就成了黑道人物的克星。 
  那南魔罗侯神君却另是一绝,此人愤世嫉俗,几至不可理喻,他几乎是与天下一切正派
人士为敌,谁若是出了名的正人君子,他就非将其毁掉不可。这一道一魔,一方是专与恶人
作对,一方是专寻好人的晦气,不过几年工夫,整个武林为之板荡,黑白两道人物,同都感
到生机危殆,岌岌不能自保。直到后来,一道一魔正面冲突,而且胜负难分,两不相下,武
林人物始才喘过—口气来。 
  在这整个的过程中,金陵高家却始终未受干扰,江湖之上,既未听说北道苏铉找过高家
的麻烦,也未见过罗侯宫的人与高家起过冲突。这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其中的原因,恐怕
除了一道一魔之外,那就只有金陵王高华一人知道了。可是,武林中老一辈的人,见过一道
一魔的很多,却从无一人见过金陵王高华,据江湖传言,许多终身在高家服役的人,也从未
见过主人一面。 
  这是一层神秘的网,网住金陵高家,网住金陵王高华,因此,高华金陵王成了武林中一
位神秘人物,金陵高家也成了武林中一股特殊的力量,到目前为止,尚无一人与这力量正面
接触过。这股力量是否会危害武林,乃至到底会危及黑白两道的哪一方,也无人确切地知道。
 
  这就是金陵王府的外貌。这一日,南门外进来了满面风尘的云震,云震踏入城内,找了
一座街头饭摊,用过一顿粗茶淡饭,随即向人打听金陵王的住处。 
  提起金陵王,少数人还弄不明白,原来本地人称为高员外,云震问明了高府所在,匆匆
向旧王府大街行去。 
  转过两条街道,见到了金陵王的府邸,正门前是五级台阶,两座石狮子高可八尺,张牙
舞爪,栩栩如生,左右两座侧门,门内是长达数丈的甬道,门边各竖—座旗杆,遥遥相对。
 
  正门内竖着一座宽大的屏风,遮住了屋中的景色,云震装作路人,从容走了过去,见门
后长凳上坐着上十名青衣男子,瞧那服饰,似是看门的仆人。 
  云震暗暗忖道:这金陵王好大的气派,真的王侯之家,只怕也不过如此。 
  忽听蹄声大响,左边侧门内冲出五骑马驰出街口,转弯不见。 
  行了不远,见有一条小巷,云震走进小巷,向高宅后面绕去,发现后门有好几座,此时
俱都闭着,左侧有一座花园,看那形势,花园很是广大。 
  云震约略估计了一下,金陵王府邸中,独立的屋宇,至少有三四十栋,想到如何寻找金
老大等人,寻到了又将如何,真是彷徨无计,茫然无主。 
  心头发愁,信步向长街走去,不觉来至一处广场,这地方好热闹,唱戏的,卖药的,说
书的,形形色色,不可胜数。 
  云震一路逛去,心中却一直思索着“玉符”的事,忽见一座庙宇,烧香的人进进出出,
云震也跟着进去,见许多善男信女在那里抽签问卜,心想我也抽个签,问一问“玉符”的着
落。等个空缺,走到蒲团前,恭恭敬敬的向神龛磕了三个头,默默祝福了一番,然后抽出一
支竹签,将两片木龟向地上掷去, 
  只听叭啦一声,两片龟都是阳面,云震连忙将木龟拾起,将竹签插入筒中,顺便一瞧,
那支签是“下下”。 
  云震见“下下”签未成,心中暗喜,又磕了一个头,另抽一支竹签,不料两片木龟都是
阴面,只得将竹签插回筒中,重新再来。 
  如此问卜四次,终于抽准了一签,瞧那签是“中平”,心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倒也
算是吉兆,连忙掏出几枚铜钱,投入钱箱,然后走到一旁,按照签号,取了签文。 
  只见那签文写道: 
  “山中也有千年树,世上难逢百岁人,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到底无。” 
  云震暗暗想道:这签不太好。一抬头,发觉神龛中供的,原来是至圣先师孔夫子,不禁
想道:夫子向来不言怪力乱神,这签不能作准。 
  如此一想,倒也释然,遂向庙外走去,忽见地上有一张废签,顺手拾起,一看那签文,
乃是:“笋因落箨方成竹,鱼为奔波始化龙,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超旧人。” 
  云震心想:这签倒不错,于是扔掉自己求的签,将拾来的签收入囊内。 
  走出庙来,转到一座卖艺场中,一个赤膊大汉正在练一趟双刀,剑法云震倒知道一点,
刀法却是不懂,看那汉子双刀飞舞,还躺在地上翻滚了一阵,云震也不知他练得好坏,接着
又看了一套单刀破花枪,随即就卖起药来,云震见没有表演,趁着身旁一人溜走,也跟着挤
出了人圈。 
  走了几步,见有几人围在一座算命摊前,见了算命摊,不禁想起张铁嘴,又想到失去的
“玉符”,一阵忧思袭上了心头。 
  那算命先生名叫知机子,正在大张说辞,劝人测字,见云震走了过来,而且愁眉不展,
连忙叫道: 
  “这位小官人,看你面有忧色,定是胸有疑难,无法解决,测个字,包你灵验如神,不
灵不要钱。” 
  云震暗暗忖道:张先生托我将“玉符”交给他的师父,他师父应该是一位术数家,不知
是否有名的人物? 
  忖念中,向那知机子含笑说道: 
  “我想向先生打听一个人……” 
  那知机子截口道: 
  “寻人?先请坐。” 
  云震在摊旁坐下,道: 
  “有一位白石先生,不知您是否听说过?” 
  那知机子捋疏须,沉吟道 
  “唔——没有听说过,小官人何不测个字。” 
  端过字筒,摇了一摇,放在云震面前。 
  云震微微一笑,随手拣出一张纸卷,放在摊上。 
  知机子打开纸卷,见上面是个“桂”字,当下在一张纸上写了一个桂字,略一沉吟,顿
时面露喜色,道: 
  “小官人,恭喜你,一定找得到人。” 
  云震道: 
  “我先不找人,先要找一样东西。” 
  知机子一楞,随即道: 
  “那也一样,喏,‘桂’从木。” 
  说着在纸上写了一个木字,接道: 
  “木届东方,东方乙木,你要找到的东西落在东方。” 
  接着在纸上写了两个土字,道: 
  “桂字这一边是两个上字,土字,十一也,两个十一,遇日则成昔,加月则成腊,时间
应不出本年年底,就是说今年腊月以前,你一定能找到东西,而且,还得贵人相助,看,双
上遇人则成‘佳’,佳就是好的意思。” 
  说着在纸上写了一个佳字,接道: 
  “时间是本年年底,地点是东方,得贵人相助,东西绝对能够找回。” 
  云震微微一笑,道: 
  “多谢先生指点迷津;多少钱?” 
  知机子比了一个手势,含笑道: 
  “五文。” 
  云震闻言,掏出钱来,取了五文,放置桌上。 
  知机子道: 
  “小官人看个相吧?或者算个命,骨骼为一世之荣枯,气色定行年之休咎,我与你说详
尽一些。”  
  云震摇着笑道: 
  “多谢了。” 
  起身离座,欲待行去。 
  忽听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 
  “喂,我也要测个字。” 
  云震一看,一个娇靥如花的小道姑,不是别人,正是那什么王屋老人石田的孙女,石小
妹石可玉,想起她多次作弄自己,夺去那盛放玉符的木匣,最后还将自己点住穴道,放在瓦
上,不禁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那知机子见是一个漂亮的小道姑,微微一怔,道: 
  “仙姑要寻东西么?” 
  石小妹凶霸霸的道: 
  “谁说我寻东西,我寻人。” 
  随便拣出一个纸卷,扔在知机子面前。 
  云震暗忖道;她跑来跑去,原来是在寻人,不知她找的是谁? 
  忖念中,知机子已打开字卷,原来纸上是个“杏”字。 
  云震暗暗想道:但愿她找的人落在西方,千万别和我走一条路。 
  但听知机子道: 
  “仙姑请坐,寻的是什么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石小妹双眼一瞪,怒声道: 
  “男人,你简单的讲,少废话。” 
  知机子从未见过如此蛮横的顾客,眼看她气势汹汹,一身道装是上好的锦缎做的,倒是
不敢欺她年幼,轻轻咳嗽了一声,沉吟道: 
  “仙姑,你找的是男子,我照直讲,你可不能见怪。” 
  石小妹怒斥道: 
  “废话。” 
  知机子被骂得一愣,慢吞吞的道: 
  “杏字少掉‘人’,那就剩个古字。” 
  说着在纸上写了一个古字,接道: 
  “古者,作古也,既作古人,自然就找不到了,再分开来看,杏从木,既已就木,那
就……” 
  石小妹怒叱道: 
  “你不能做一句话讲么?” 
  知机子急道: 
  “仙姑要寻的人死了。” 
  石小妹怒喝道: 
  “放屁!我寻的就是这个小子。” 
  左手向云震一指,右手拂尘一挥,只听哗啦一声响,算命摊子已被砸得稀烂,笔墨砚台,
一切道具,四溅横飞,散落一地。 
  事起仓促,知机子先是吓得一呆,随即大喊大叫,石小妹却是格格大笑,拖着云震,飞
一般的跑了。 
  云震被她拖着,想不走也是不成,须臾奔到城边,石小妹双足一顿,呼地一声,两人登
上了城墙。 
  石小妹吃吃直笑,坐上城垛,道: 
  “那残废叫化呢?” 
  提起西门咎,云震心头无限感慨,摇了摇头,道: 
  “你找我有什么事?” 
  石小妹双眉一挑,道: 
  “玩,怎么样?” 
  云震淡淡一笑,道: 
  “你家住在王屋山?” 
  石小妹讶然道: 
  “嗯,你怎么知道?” 
  云震道: 
  “由高家那位小姐口中听来的。” 
  石小妹伸手一指自己的鼻头,道: 
  “你知我叫什么?” 
  云震笑道: 
  “谁不知你叫石可玉?” 
  石小妹道: 
  “你笑什么?” 
  云震暗暗想道:顽石就是顽石,焉能变成宝玉。心中在想,却只笑了一笑,未曾讲出口
来。 
  石小妹向云震凝望一眼,突然颇为惋惜的道: 
  “可惜你武功太差了,不然的活,咱们倒可交个朋友。” 
  云震暗忖:这女孩当真不懂事,像这种藐视人的话,也不该讲出口来。 
  心中在想,微微一笑道: 
  “既然不足高攀,你又干吗找我?” 
  石小妹双眉一耸,道: 
  “谁真的找你?我是逗那算命的,顺口胡诌的。” 
  云震莞尔一笑,心中暗想: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将我拖到这里来? 
  石小妹道: 
  “你那‘玉符’还没有找着么?” 
  云震笑道: 
  “你不看我在测字么?要等到腊月才找得回来。” 
  石小妹道: 
  “呸!你想找到金陵王家中去?” 
  云震苦苦一笑,点了点头。 
  石小妹道: 
  “找死,我都不敢到他们家去。” 
  云震道: 
  “不然怎么办?” 
  石小妹道: 
  “我瞧你还是算了吧,反正是别人的东西。” 
  云震道:  
  “我答应过别人,受人之托?岂可不忠人之事?” 
  石小妹撇一撇嘴,道: 
  “你倒是讲信义,有心无力,还不是枉然。” 
  云震闻言,不禁暗暗一叹,想到未曾拜西门咎为师,失了一个学武的机会,心头更是黯
然。 
  石小妹见他神情落寞,久不讲话,于是问道; 
  “你今年十几岁了?” 
  云震道: 
  “十七岁。” 
  石小妹道: 
  “我十六岁。” 
  说着拿出一包蜜饯,拣了一块投入口中,再递给云震也吃了一点。 
  沉默了半刻,石小妹道: 
  “你干嘛不讲话?”  
  云震含笑道: 
  “我没有话讲。” 
  石小妹眼珠转了几转,看了看城外的风景,云震意兴阑珊,又不讲话,石小妹是个爱闹
爱笑的人,这时觉得十分乏味,于是说: 
  “走,咱们到街上玩去。” 
  云震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并肩往城下走去。 
  到了街上,石小妹东张张,西望望,东拉西扯,总是提不起云震的兴致。她这人自小娇
纵惯了,从来是别人捧着她,云震若是一心巴结她,她玩腻了也就走了,这时云震一副无精
打采,心神不属的样子,反而激起了她那好胜好强的性格,似是定要逗得云震高兴,她才满
意。  
  须爽,走到一家衣铺门前,石小妹心念一动,道: 
  “云震,你猜我穿俗家衣衫,好不好看?” 
  云震笑道: 
  “你长的很美,穿俗家衣衫当然好看。” 
  石小妹嫣然一笑,道: 
  “你想不想瞧瞧?” 
  云震微微一笑,道: 
  “当然是想的。” 
  石小妹大为高兴,道: 
  “走,我穿给你瞧瞧。” 
  拉着云震,走进了衣店。 
  这衣店很大,店中货物甚为齐全,石小妹选了一套淡紫色的罗衫,到换衣间去改装,云
震坐在堂中等候,过了半晌,石小妹走了出来,云震真的觉得眼前一亮。 
  石小妹换了衣裳,满头青丝也换了式样,胸前还佩戴了一串珍珠项链,她本来长得秀美,
这时罗衫淡紫,珠光莹莹,越发显得娇若春花,丽若朝霞,云震向她打量几眼,忍不住赞道:
 
  “当真是美,美极了。” 
  石小妹灿然一笑,道: 
  “你说,我与高洁,谁美呢?”  
  那高洁美而艳,而且美艳如仙,不可方物,令人不敢逼近,而石小妹是秀美,有窈窕淑
女之态,两人的美态不同,本不宜相提而论,不过,若论夺人的力量,石小妹实不足与高洁
较量。 
  云震虽不特别伶俐,但也体会得出女孩子的心理,觉得这问题甚难回答,因之笑了一笑,
希望蒙骗过去。 
  但听石小妹道:  
  “高洁,就是金陵王那女儿,你说是她美还是我美?” 
  云震迫不得已,只好笑道: 
  “当然你美。” 
  石小妹含睇一笑,道: 
  “哼!你骗人。” 
  顿了一顿,接道: 
  “你身上的衣服这么旧,干嘛不换一套,我替你选。” 
  云震道: 
  “不必啦,反正穿好穿坏都是一样。” 
  石小妹恍若未闻,须臾,选出一套青绸衫裤,一袭海青儒衫,高腰白袜,粉底皂靴,加
上一条蓝色丝带,转面问道: 
  “你扎头巾么?” 
  云震摇了摇头,道: 
  “我穿布衣习惯了,这些衣履太华贵了。” 
  石小妹道: 
  “布衣有什么好,快换上,又不要你给钱。” 
  云震无奈,只得将衣履换了,石小妹向云震端详几眼,笑道: 
  “真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高洁下次遇到你呀!嘻嘻,说不定招你作驸马爷哩!” 
  云震哑然失笑。付过银子,走出衣店,天已向晚,两人上酒楼饱餐了一顿,说说笑笑,
愈来愈是融洽,出得酒楼,已是万家灯火了。临到分手,石小妹不禁有点依依不舍起来,道:
 
  “你真的非找回玉符不可么?” 
  云震道: 
  “人生天地之间,岂能言而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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