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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剑狂歌》


第十二章 摧毁鹰犬窝



  街上除了青衣大汉和巡检司的官兵外,镇民全留在屋中家禽野犬也不敢在街上行走。
  黄竹打狗棍静静地躺在小巷的墙角下,有点岔眼。西北不产竹,只有西安附近有,那是
在唐朝年间移种的,极为珍贵稀罕。这根黄竹打狗棍,委实不等闲。
  旱天雷带着人踏过巷口,眼角的余光看到巷内的打狗棍突然心中一动,倏然止步扭头注
视。
  他身侧的一名青衣中年人也信目看去,“咦”了一声。
  “拾起来看看。”旱天雷沉静地说。
  青衣中年人抢入巷中,拾起了竹棍双手呈上。
  旱天雷仔细审视片刻,信手轻拂,虎目神光一闪,兴奋地问:“你们看清了没有?”
  “属下……”
  “一端有无数撞击和刀剑留下的遗痕,显然是兵刃。西海老怪也用竹杖,但比这根长
些……”
  “长上;另一端是截断了的,截痕犹新。”青衣人说。
  “那么,老怪恐怕就藏在这附近。”另一名青衣人接口。
  旱天雷重重地哼了一声,抬头向西望。
  “长上……”青衣人惑然问。
  “不用找了,老怪不在宜禄镇了。”旱天雷沉声说。
  “长上之意……”
  “这根棍我认得,昨晚是我丢在这儿的。”
  “什么?长上……”
  “昨晚这棍在冷雨老道手中,被我信手夺来,丢在这儿的。”
  “那……那……”
  “棍被截断,截痕平整光滑,必定棍中藏有秘密。西海老怪很可能已被李兄弟击伤,老
怪临危毁杖灭迹……”
  “会不会是崆峒……”
  “可能是崆峒门人将他救走了。”
  “这……”
  “要不,冷雨两道人为何连夜逃走?”
  “咱们……”
  “咱们到崆峒,走!分三批启程。”
  一个时辰后,宜禄镇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三大牧场的人,立即向各牧场传递旱天雷已经西行的消息。
  巡检司的人传出消息说:旱天雷为了一根竹棍,匆匆离开宜禄镇。
  消息传到浅水牧场,秋华心中有数,立即催促辛场主到巡检司办理除籍请路引的手续,
他自己也前往请领返回西安的路引。
  有钱有势的人,办事极为顺利,辛大爷亲自出面,柴八爷和杨五爷也亲自莅临,巡检大
人少不了卖七分情面。
  至于秋华本人,巡检大人大概已得旱天雷的警告,不敢追问冒充王府护卫的大罪,乖乖
打发秋华走路,而且希望秋华早些离开,愈快愈好,免得提心吊胆。
  次日一早,三大牧场须离开的人,纷纷上道,含泪到北街辛大爷的店中,向秋华和小白
龙拜辞。
  秋华心中有数,此至崆峒只有三百里,旱天雷得到确实的消息,不会放胆追赶崆峒门
人,对崆峒不无顾忌,因此最少也得两天方可赶到布置一切。然后逼出实情之后,快马加鞭
赶回宜禄镇找他,前后必需三天以上,他尽可从容行事。
  他直等到三大牧场遣走了愿离开的牧奴,方检拾行装。景浩的鞭伤,在他和小白龙的细
心调理和妙药灵丹的救助下,至入暮时分使可乘坐骑了。
  三更天,三人三骑悄悄地告别了宜禄镇,披星戴月东行,昼伏夜行奔向西安府。
  他们不走乾州大道,怕旱天雷追来,沿泾河而下,从泾阳过河进入西北第一名城西安,
已经是四月初四了。
  从秦王府前面的敬时楼向西折,便是直达西市的西大街。三人牵着坐骑,折入太平坊,
迎面便是一座门面堂皇的春鸿客栈。
  西安城改建不久,把原来的隋唐旧城缩小了一倍,城周只有四十里,四四方方,有街无
巷,每一条街道皆平直宽阔,气象万千,秦王的藩邸在东北角,是大城中的小城,当地的人
称为王城。大城有四座门,王城则有五座。布政司的衙门在王城西面,前临西大街,西面便
是太平坊。因此,春鸿客栈位于布政司衙门附近,闲杂人等,最好不要在这一带落脚,以免
公人找麻烦。
  其实,春鸿客栈方是最安全的宿处,官府的注意力,全放在城隍庙一带,那儿是江湖朋
友的活动地区,三教九流朋友的势力范围。
  三人已易了装,换成行商装束,兵刃放在马包中,暗器藏在腰带内,准也没留意他们的
身份来历。
  三人要了一间有内间的上房,洗漱毕,叫店伙将菜饭直接送入房中,一面进食一面交
谈。
  小白龙预定东下,准备走洛阳到湖广一游。江湖人各有自己的秘密,他当然不愿将到湖
广的打算说出。
  秋华也不将竹杖中的秘密透露,表示要入川一行,一东一西,该在西安分手各奔前程。
  他指着景浩向小白龙说:“小弟将景公子交给傅燕之后,暗中护送他们平安离开西安,
再启程西行。景公子,除了任由傅燕安排之处,你自己有何打算。”
  景浩长叹一声,说:“故乡已没有容身之地,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国仇家恨此生决无洗
雪之时,我只能靠辛场主给我的两百银子过活,也许在小镇市中经商,这一辈子我是完
了。”
  秋华笑道:“在下倒有些建议,也许对你有用。”
  “恩公……”
  “别再叫我恩公,称我一声兄弟便成。穷乡僻壤,反而不安全,惟有通部大邑,方易逃
避官府的耳目。经商的资金你不必耽心,傅燕的一千两银子,我早已决定给你。再替你添五
百两,一千七百两纹银在西安府足以大展鸿图。再就是我替你设法,将姓改为你的原姓,以
耿浩的身份落业西安,岂不甚好?当然,我还得在会见傅燕之后,探询他对你日后的安排是
否已有周详的准备,不然就依咱们的办法在西安创业,如何?”
  “我一切听你的安排,只是,我在这儿人地生疏……”
  小白龙哈哈大笑道:“景兄,这个你倒不必耽心,兄弟在此有的是朋友,东关徐家的老
大徐安,他是本地的名流,兄弟明天去找他,一切包在兄弟身上。”
  秋华心中一动,说:“任兄,今晚可否陪小弟往永安坊走走。”
  “到永安坊有何贵干?”
  “傅燕暂住在永安坊,原说好小弟如能将景公子找到,可先前往知会一声,然后约期取
款。我认为目下危机四伏,不必约期,迳行前往岂不两便?”
  小白龙略一沉吟,点头道:“很好。但为防万一,我暗中踪前往,万一有事,也可见机
策应,如何?”
  “好!咱们膳罢即行动身。”
  “老弟,守口如瓶,防意如绳,务必小心。这件事不像咱们江湖恩怨那么简单,牵涉朝
廷大事相当严重,稍一大意,不啻失足掉下十八层地狱。”
  秋华放下碗筷,剑眉深锁地说:“任兄这么一说,小弟似乎疑云大起,有点心神不安
哩!”
  “呵呵!老弟是不是有点受兄弟危言耸听所……”
  “任兄的话,未免有点见外了。我想,傅燕仅是一个小小驿丞,即使他曾受景公厚恩,
时思图报,但按理该力不从心,哪来这许多金银活动?凭什么他能打听出景公子远戍花马
池?历年追踪,需要多少金银开销?他能办得到么?此中疑云重重,委实可疑。”
  “老弟心思慎密,所指各事确是可疑。”
  秋华转向景浩说:“景兄,你能用刀自卫么?”
  “对付三两个村夫,我想不会有困难。”景浩肯定地答。
  秋华推椅而起,说:“咱们这就走。”
  三人开始准备,内穿劲装,外罩直裰,青帕包头,用布卷了长剑挟在胁下。景浩则带了
一把一尺八寸的解腕尖刀,锅灰改变了脸色,成了脸带病容的人。
  小白龙后一步离店,远远地在后跟踪。
  夜市刚开,街上行人甚多,城门已闭,夜间禁止车马行走,因此街中心游人悠闲往来,
两旁的店铺灯火通明,不愧为西部第一名城,到底是关中的古都,周秦汉唐藉以雄霸天下的
中原精华胜地。
  折入永安坊的大街,秋华指着右面一座有庭院的巨厦,低声叮咛道:“如果发现有异,
切记紧跟着我。有何疑问,尽管开口,一切有我担当。”
  “如果不是傅叔亲自到来,我不开口。”景浩低声说。
  到了巨厦前,秋华抓住大门环叩了三下。
  “谁呀?”里面有人高声问。
  “敝姓吴,前来拜会傅爷。”秋华答。
  院门徐开,门灯照耀下,可看清开门的人是个白发老苍头,点着拐杖,怔怔地打量门外
的两人。
  “傅爷在家么?”秋华问,抱拳一揖。
  “足下是……是……”
  “小可月前与傅爷有约,践约而来的。敝姓吴,名秋华,相烦老丈通报一声。”
  老苍头略一迟疑,说:“真不巧,傅爷午间前往永安门外神禾原访友,说是入暮时分返
家,如果来不及入城,今晚恐怕不会回来了。”
  “哦!真不巧……”
  “且慢,老奴派人到景龙观褚爷处看看,也许在褚爷处下棋不及赶回哩!”
  “那么,有劳老伯了。小可有要事前来拜会,务请尽速请傅爷回来一会。”
  “好,好,老奴即派人前往瞧瞧,两位请至客厅侍茶。”
  院子甚大,栽了花木。堂屋前是驰道,车马可直达厅阶,气派恢宏,是西安无数古宅中
的一栋。
  秋华是旧地重游,对宅中的情景不陌生。在老仆的带领下,直达厅前。偌大的古宅,似
乎人丁稀少些,厅门只挂了一盏灯笼,上面写着“天水尹氏”四个大字。
  老苍头打开了左侧门,肃客入厅。内堂走出一个中年仆人,老苍头抢先叫道:“尹三,
这两位是傅爷的客人,留他们在客厅坐坐。”
  尹三生得豹头环眼,外表透露着精明强悍的神色,虽穿了仆人的直裰衣裤,但举止稳实
从容。听说是傅爷的客人,尹三堆下笑,欠身招呼道:“两位爷请坐,小的沏两杯茶来。”
  老苍头欠身告退,出厅而去。
  大厅宽敞,但家具不多,壁上挂了些名人字画,显得这座大厅有点大而无当。
  尹三奉上茶,含笑问:“小的叫尹三,请问两位爷台尊姓大名?”
  秋华不喝茶,顺手将茶杯放在茶几上,说:“在下姓吴,那位姓李,是在下的朋友,也
是傅爷的朋友。上月在下前来尊府,那位马兄还在么?”
  “哦!爷台是指马二侉子,他已离开陕西发财去了,两位爷台要找傅爷,不知有何贵
干?”
  一个仆人居然询问来客有何贵干,如在普通人家那是常事,毫不足怪,但在这种豪门巨
宅,却是不可能发生的异事,仆人在客人面前,甚至连正眼也不许向客人注视的,这位仆人
尹三十分可疑。
  秋华又加了一分戒心,信口道:“傅爷要在下替他办些小事,不值一提。”
  “哦!小的多问了。”
  “尹兄不像是傅爷的人嘛!”
  “小的是伺候我家大爷的。我家大爷也就是本宅的主人,傅爷是在本宅作客的。”
  “贵主人……”
  “家主人已赴京师公干。”
  “哦!令主人是……”
  “家主人调户部任职,原是本政司的清吏司员外郎,官拜从五品。”
  秋华又加了一分戒心,继续套口风,问道:“傅爷是令主人的朋友么?”
  尹三尚未回答,门外履声槁槁,笑声入耳,侧门开处,一位留着三绺短须,五短身材的
中年人,撩起袍袂踏入厅门。后面,两个身材高大的青衣健仆紧跟在后。中年人踏入厅门,
呵呵大笑道:“原来是吴大侠回来了,辛苦。辛苦。”接着,他注视看怔在那儿的景浩,惑
然问:“吴大侠,这位是……”
  秋华本想先不叫景浩暴露身分,可是已来不及了,景浩泪下如雨,颤声叫:“傅叔,怎
么不认识浩侄了?”
  傅燕目中放光,兴奋地叫:“你……你真是浩弟么?十年岁月漫漫,你……你改变了许
多,不但身材高了,音容也改变了。让我看看你的左手疤痕,不然我很难相信是你呢。”
  景浩卷起衣袖,露出肘弯旁的一块指头大黑疤,说:“小侄确是景浩,傅叔请看。”
  秋华哼了一声,接口道:“景公子手上有疤痕,傅兄为何不早说?”
  “这……这……兄弟以前忘了,见到浩弟,方想起这件事,吴大侠休怪。年纪大了,记
性也坏罗!两位请坐。”
  秋华心中又是不快,怎么这位傅燕见了景浩,为何没透露丝毫亲切感?景浩已成了个泪
人,这位仁兄却除了兴奋外,毫无哀容,见了十年亡命的故人爱子归来,理该七情迸发才
对,仅是兴奋是不够的。
  “傅兄,在下依约将人找回来了,请恕在下冒昧,请问足下今后对景公子的安排,有何
打算,能见告么?”他问。
  “吴大侠大力帮忙,兄弟感激不尽。有关景浩弟的日后安排,兄弟打算仍到淮安暂时安
身。”
  “你打算让他……”
  “等风声过后,再替浩弟打算,相信在数年后,靖难之变的事便会令人淡忘,那时再谈
打算并未为晚呀,目前只好先行隐居一段日子。吴大侠请放心,兄弟必定能作妥善的安
排。”
  秋华注视着景浩,沉声问:“景公子,你有没有意见?”
  影浩缓缓地头点,说:“傅叔是先父十分信赖的人,我……我想,他会替我安排一切
的,我还是跟傅叔走好了。”
  傅燕脸色一变,急问道:“浩弟,你与吴大侠曾经……”
  “在下也曾经替他打算。”秋华朗声说,稍顿又道:“景公子是朝廷要犯,如果出了岔
子,不知要连累多少人,假使再来一次瓜蔓抄,死的人恐怕要比上一次多数倍。因此,傅兄
如果感到力不从心,在下可带他到江浙一带隐身。”
  傅燕的眼中闪过一道阴厉的光芒,笑道:“吴大侠多虑了,找人是你的事,安顿人则是
兄弟的事,不劳费心。”
  “傅兄的话,在下不以为然。咱们江湖人虽说愚鲁,但仍知道敬重忠臣义士,决不与清
官孝子为难。景公忠烈千秋,全族冤死。只剩景公子香烟一脉,你以为在下是贪你那一千两
银子而去找他的么?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老兄。你带景公子赴淮安,在下一个江湖人有的是
光阴时日,决定暗中护送你们走路……”
  “吴大侠……”
  “在下的事,你们不必管,跟踪你们期间,你们不会发现在下的行迹,但在下却无时不
在保护你们哩!不必以我为虑。”
  “这……”傅燕搓着手叫。
  秋华离座而起,笑道:“在下决定了的事,是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傅兄,人交给你,
余款尚请立交,在下还有事待理,该告辞了。”
  傅燕伸手虚拦,笑道:“吴大侠何必急于告辞?兄弟这儿有的是住处,且让兄弟备酒替
两位洗尘,请稍坐,五百两银子兄弟立即取来,少陪片刻,恕罪。”
  说完,含笑进入内堂去了。
  久久,傅燕带了两名健仆,抬着一只银箱出厅。
  景浩突然浑身一震,眼中露出恐怖的神色。
  秋华心细如发,已有发现,低声问:“你认识那两个健仆之一?”
  “是……是的。”景浩悚然地答。
  “是什么人?”
  “他……他是北……北平按察使陈……陈瑛的家奴兼保镖。”
  北平,也就是尔后正式迁都定为京师的北平布政司,目下叫北京,永乐帝已准备迁都北
平了。永乐帝就藩北平,封燕王,北平城是他一手创建的,督工的人是名将开国元勋徐达。
因此他对北平十分的留恋。
  陈瑛在永乐称帝之前,在北平任按察使,甚获燕玉赏识。燕王夺得江山,把这家伙从广
西召回(陈瑛因交通燕王罪,被谲广西。)目下官拜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这家伙最恨建文朝
的文武大臣,害死了不少效忠建文的忠臣义士。
  秋华心中一懔,说:“你等着,准备动手。”
  银箱摆在秋华面前,两健仆并未离开。
  “吴大侠请验收。”傅燕笑着说。
  秋华俯下身躯,伸手揭盖,突然缩手抬身,举目怒视。
  两健仆做梦也未料到他突然抬身,吃了一惊,双手笼袖惶然退了一步。
  秋华已看到健仆袖中的刀光,故作未见,向左面的健仆笑道:“劳驾,老兄请替在下打
开。”
  健仆脸色一变,反而退后一步,惶然道:“这……这是吴大侠的金银,小人不敢触
动。”
  秋华淡淡一笑,心中有数,说:“阁下倒是很守规矩,难得,喂!阁下贵姓。”
  “我……我……”
  “你姓陈?”
  “什么?”
  “你该认识前北平按察使陈瑛陈大人罗?”
  “吴大侠千万不可乱……乱说。”健仆惊恐地说。
  秋华呵呵一笑,向傅燕道:“傅兄,银钱必须过目经手,才是道理,你放在箱中,不像
话吧?劳驾打开它好不好?”
  傅燕不是傻瓜,更不是笨虫,听秋华说出陈瑛来,便知奸谋败露,赶忙向侧退,大叫
道:“来人哪!”
  内堂应声抢出四名挺刀健仆,加上已在厅中的四个人,计有八名健仆,八个人有四柄单
刀,四把短刀,围上了。
  秋华哈哈大笑,向傅燕问:“老兄,你也是陈瑛的走狗罗,除了陈瑛。凭你也没有这么
大的神通查出景公子的下落来,是么?”
  傅燕冷笑一声,厉声道:“吴秋华,你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么?”
  “在下看清了,将有一场恶斗,未知鹿死谁手。姓傅的,你与景公有何仇恨,竟用这种
手段对付他的后人,有说乎?”
  傅燕脸色泛青,转过脸不敢正视,说:“陈大人有提拔在下之恩。”
  “但景公对你如何?”
  “那……不关你的事。”
  “阁下竟想连我也算上?”
  “傅某今晚来不及召集人,本意让你带了赏银走路算了……”
  “你心有不甘,所以……”
  “你就要亲送景浩到淮安,你不死怎成?”
  说话间,后面的两名健仆突然猛扑而上。
  秋华一声大喝,手向后一扬,立即拔剑出鞘。
  “啊……”两把飞刀分别贯入两健仆的心坎,狂叫着仍向前冲,脚下大乱。
  秋华向侧一闪,大喝一声,风雷俱发,剑虹乍张,右面的两名健仆突然仆倒。
  傅燕在同一瞬间从腰内拔出一把匕首,扑向景浩。
  景浩拔出解腕尖刀,一刀挥出。
  “铮”一声暴响,尖刀被傅燕的匕首击落。
  傅燕居然相当了得,匕首挥向景浩的肚腹,下毒手了。
  正危急间,人影从天而降,小白龙从窗外飞入,快!快逾电光石火,剑虹一闪,傅燕递
匕首的手齐肘而折。
  不等他叫号,小白龙顺手一掌削出,“噗”一声击中他的胸口,将他击得倒飞丈外,砰
然倒地。
  “不可留活口。”小白龙大叫。
  秋华早知不可留活口,所以飞刀既不出声招呼,也不射手脚,凶狠地直射心坎。
  四名健仆被杀,另四名心胆俱裂,四散而逃,两人要拦截四散而逃的四个人,十分困
难。
  内堂口站着尹三,他像个袖手旁观者,厅中凶狠的杀搏,他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共有两座内堂门,左右各有一个厢门,四座明窗,和一座设有中偏三门的大厅门。四个
健仆一名冲向大门,一名逃向左面的明窗,一名奔向右厢门,一名逃向尹三所立的右内堂
门。
  小白龙一声长啸,长剑脱手飞掷。
  逃向明窗的健仆刚撞开窗门上了窗台,长剑恰好从背心贯入,“啊”一声惨叫,向窗外
跌去。
  小白龙长剑掷出,立即冲向快逃入内堂门的健仆。他已看到冷然屹立在内堂门的尹三,
但利害攸关明知尹三可能是顽强的对手,赤手空拳相搏占不了多少便宜,很可能被尹三缠住
而让健仆兔脱,但事急燃眉,已不许可他多想,奋身猛扑。
  同一瞬间,秋华一飞刀贯入奔向大门的健仆后心,身躯斜退,猛扑逃向右厢门的健仆。
  健仆手中有匕首,身形奇快,眼看要逃入厢门。瑟缩在壁根下的景浩顿忘利害,突然挫
身从侧方仆出,抱住了健仆的腿,冲扑之势甚猛,他已用了全力。
  健仆未料到吓得半死的景浩竟敢拼死扑出,骤不及防,“哎”一声惊叫,被扑倒在地,
脚被抱住,上体一时难以挺起。手中的匕首也就无法刺出。
  景浩居然在生死关头挺身搏斗,死抱住健仆的双脚,在倒地时奋全力急滚。
  健仆一时用不上劲,竟被带得滚了两匝,方抓住了机会全力收腿,上身挺起,一刀向景
洁的颈部刺去。
  秋华及时赶到,长剑一拂,“嚓”一声轻响,健仆持刀的手齐腕而折,掌和刀带着鲜
血,落在景浩的身上。
  秋华飞起一脚,“噗”一声踢中健仆的下颚。
  “哎……”健仆嘶叫了半声,再次后倒。
  秋华顺势挥剑,划过健仆的咽喉,鲜血涌现。
  小白龙追逐逃向堂门的健仆,他没有暗器可用,无法在短暂的刹那间追及,眼看要被健
仆兔脱,而且内堂门前还有一个劲敌尹三,灭口的情势极为不利。
  尹三站在内堂门前,抱肘屹立木无表情。
  健仆奔到,大叫道:“三哥,快逃。”
  尹三向侧移开一步,说:“你恐怕逃不掉了。”
  健仆没听清楚,狂奔而至。
  双方错肩而过的瞬间,尹三伸脚一勾,健仆“砰”一声重重地仆倒在地。
  尹三一脚踏在健仆的背心上,向冲到的小白龙笑道:“任兄,不必入内追杀了,里面没
有人。”
  小白龙一怔,迫近至八尺内,讶然问:“阁下是不是想……”
  “任兄,不必胡猜,如果在下想脱身,便不会呆在这儿了。真要动手,任兄不见得能将
兄弟留下。呵呵!你老兄很健忘哩!兄弟一眼便认出了你是小白龙任兄,虽则你并未穿了白
衣,但你却不认识兄弟了。”
  “咦!你……你是……”
  “兄弟封彪。”
  小白龙心中一宽,苦笑道:“老天!你是飞虎封彪兄,你这身打扮,加上身处豪门,大
概是养尊处优生活惬意,连容貌都有点改变了,两年不见,小弟做梦也没料到会是你。见
鬼!你怎么做了豪门走卒家奴的?”
  飞虎封彪,正是江湖后起之秀八高手中,五虎三龙中的第四虎,在江湖中以轻功见长,
是个飘忽无定,神出鬼没的侠义道高手。
  这时,秋华已挽着景浩走近,飞虎封彪收回脚,健仆已七孔流血躺在那儿停止了呼吸。
  “任兄,何不替兄弟引见一下四海游神吴老弟?”飞虎封彪指着秋华,向小白龙笑着
说。
  “且到兄弟的住处小叙,这儿不可久留。守门的老苍头,咱们只好……”
  飞虎封彪哈哈大笑,回到厅中坐下了,说:“诸位,即使你们在此打锣敲鼓,街上也无
人过问,放心啦!尹府的人都在京师,只留下守门的的老苍头和我这不成材的尹三看守,借
给傅燕老猪狗办事。老猪狗共有三十二名鹰犬,十二名健仆,还有八名姘妇。鹰犬们有十四
名派至各地刺探消息,另有的二十八名各有住处,大多在西市附近的高楼中长住,平时是不
会前来的,必须等姓傅的派人去请方肯前来效命,老猪狗的八个姘妇,分散在城中各处,平
时也极少在家,只告诉老苍头,说是在外访友,三两天回来一次而已。八个健仆已全部就
歼,而那位老苍头是尹家的人,胆子很小,这时恐怕已经吓昏了,只要你们能将这八具尸体
弄干净,兄弟保证老苍头决不会泄露半个字,饶了他算了。早着哩!咱们坐下谈谈。”
  小白龙替秋华、景浩两人引见了。飞虎封彪挽着景活的手,怆然地说:“苍天有灵,留
下景门唯一的后代,相信当今皇上晏驾之后,后来的皇上,定会赦免壬午殉难的忠臣义士后
裔。公道自在人心,除了豺狼成性的人以外,谁也不会否认壬午殉难诸英烈是大明皇朝的忠
臣烈士,你得忍耐些。总算你命大,碰上任吴两位风尘奇人,不然下场够惨哪!”
  小白龙大为不耐,叫道:“封兄,说说看,你怎么也卷入这些是非中,又怎么成了豪门
家奴的?这位姓傅的老猪狗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你还是这般毛躁脾气?急什么?简单地说,陈瑛已荣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这
老狗恨死了先皇廷中的所有大臣,必欲尽诛之而后快,对已死的人还千方百计设法戮尸,用
心之毒,委实令人发指。西安尹家,是他散布天下各处八座秘窟中的一座,所有的秘窟皆负
责追捕壬午殉难诸臣逃散在天下各地的后裔,捕到后立即派人押送京师处死,以表示他对皇
上的忠诚。傅老狗是本宅主人尹大人的忠实狗头军师,却又直接受命于陈瑛。尹大人调职京
师,这儿的事交由傅老狗负全责。可是,傅老贼是个爱财如命,见色流涎的东西,手下三十
二名鹰犬,谁也不听他的指挥。不然,今晚他如能事先把鹰犬们召来此地,你们大概谁也别
想走得了。至于我投身尹家。是为了另一件贪黩灭门血案,改名易姓一载于兹,已找出元
凶,大事已了,藉故留在此地,正想离开远走高飞呢!你们来得正好,该我重出江湖了。”
  “封兄今后有何打算?”秋华问。
  “傅老狗留在这儿还有近万两金银,咱们分了再各奔前程。那银箱之中,安放了十分霸
道的迷药,盖揭开迷药飞散,无色无臭,嗅到即倒,而且里面的五十锭假银也涂有奇毒,沾
手即烂,千万不可移动它。走,我带你们到银库取金银,咱们四份均分,不义之财,取之何
伤?如果你们嫌脏,万把两金银我相信还可带走。”
  万余两金银重有六百余斤,四个人除了景浩提不动之外,其他三人每人足可全部带走,
但带了金银便无法处理尸体了。
  一下做二不休,放起一把火,毁尸灭迹。西安府的建筑大多是木造,不烧则已,烧则便
成煤原。这就是数千年来,这座古皇都没留下永垂千载的历史文物的原因,三百里的阿房
宫,被楚霸王一把火烧了三个月,烧得片瓦无存。如果是石造的,火便无法肆虐了。幸而尹
家的大宅四面有园院,如果救得快,不会波及邻舍。四人直等到火舌冲出瓦面,方离宅脱
身。
  四人在宅后分手,飞虎封彪则转到宅前,带走了看门的老苍头,扬长而去。
  尹家失火,整个西安城乱哄哄。三人分别返回客店,已经是三更左右了。
  一宿无话,次日三人分两批悄然出了长乐门,小白龙一马当先。长乐门也就是东门,门
外是东关,长乐坊在北面,距八仙宫不足三五十丈,便是东关徐家的宅第。小白龙先上前叩
门,入内后不久,出来一位小厮,领着在远处等候的秋华和景浩,从侧院门入宅。
  街对面,两个老太婆站在店旁话家常,目光不时向徐家瞟。
  徐宅的左侧不远处,一个鹑衣白结的老乞儿,倚坐在壁角下打瞌睡,破碗搁在脚前,善
心的人经过时,不时丢下三两文制钱,老乞儿似乎已经睡着了,并不向丢钱施舍的人道谢。
  第二天,徐家的人发现旱天雷从安远门进入西安城。
  第三天,秋华单人独骑,施施然出了安定门,踏上了西行至鄂县的大道。
  西安府以西,是长安县的辖地,以东,是咸宁县。从府城到鄂县,全程七十里。在短短
的七十里中,须经过三县的辖地,那就是长安、咸阳、鄂县,咸阳虽在渭河北岸,但属地有
一部分在河的南岸,因此要经过三个县,相当复杂。如果是步行,就是一程,骑马或乘车,
则一程不到。走长途,车在鄂县西面五十里的终南镇投宿,乘坐骑则可赶到盩厔县打尖。
  秋华直接准备赶到盩厔,全程一百五十里,必须快马加鞭不然便赶不上在驿站投宿了。
  官道蜿蜒西行,右是渭河平原,左是终南群峰,附近小山丘起伏连绵,道上行人不多。
  二十五里进入咸阳地境,身后尘土大起,蹄声如雷,两匹栗色健马以冲刺的速度赶来,
渐来渐近。
  他的马包内藏有黄金五百两,因此不宜快驰,同时,走长途坐骑必需保持一定的速度,
以便养惜脚力。听到后面迅疾的蹄声,知道是赶短程的人正在赶路,便让至道左,信目回头
眺望。
  骑士伏鞍狂奔,后面烟尘滚滚,两匹马并辔飞驰,似乎在较量骑术。两骑士穿天青色紧
身衣,青帕包头,鞍后带有小马包,以惊人的速度超越,只看到骑士的侧面,很难分辨身
份。
  “很像是江湖人,但并未带有兵刃,不知是何来路。”他心中暗地自语。
  他似乎感到两骑士擦肩而过的刹那间,他们的目光似乎向他瞥过,只感到两骑士的目光
相当凌厉,阴森森地像是饿狼的眼睛。
  他并未在意,深信这两位骑士决不是旱天雷的人。同时,已远离了终南山和南五台,曾
与他结怨的南五台双豪,决不至于前来找麻烦。在繁华的西安城藏了两天,不可能被仇家侦
出他的行踪。
  进入了丘陵地带,突然听到前面车声辚辚,鸾铃的清亮鸣声入耳。
  “怪!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我是城门开后不久出城的,这部车怎么比我更早了这
许多?”他讶然地想。
  城门是鸡鸣即开,这是一般城市的规定。他却不知,西安城太大,而且仅有四座城门,
早上从四乡入城贩卖菜蔬食物的人太多,因此城门通常在寅牌末便开放,比外地提早近一个
时辰,难怪不知有车赶在他的前面。
  绕过一座青冈,里外车影入目,一辆双头骡车,正以不徐不疾的速度向西轻驰。
  那是西安府长安车行的短程客车,车轮大,单辕,车厢像是大型的暖轿,前面的车座比
车厢稍高,从后面看,可看到车夫的上半部身躯。长途客车通常有四匹健骡,两个车夫。健
骡比马耐劳,走长途胜任愉快,用马反而不管用。至于短程客车,有时须加速赶路,车厢
轻,用两匹马便够了。有经验的人,远在数里外便可分辨各种类型的马车。
  他加了一鞭,不久便接近了车后。
  车夫黑帕包头,穿灰直裰,马鞭插在车架上,翘着二郎腿,轻挽着缰绳,口中唱着高吭
的小调。他那健壮有力的手,只用三个手指头控制着缰绳,两匹健骡平稳地向前飞驰。
  秋华接近了车后,无法看到车厢内的景物,窗帘低垂,里面的人似乎对外界的景物、沿
途的风光不感兴趣。
  他正想从右超越,刚越出车厢半乘,车头突向右移。双方都快,车厢一扭之下,几乎撞
上了他的坐骑。他吃了一惊,赶忙勒住坐骑反向后退,险之又险地让车轮擦身而过,差点儿
便被挤下路旁的深沟里去。
  “叭叭!”鞭声震耳,骡马突然加快,鸾铃清鸣,车轮骨碌碌怪响,飞驰而去。
  秋华有点冒火,但却忍住了,事先没打招呼便行超越,在理上站不住脚,若是发火反而
显得自己不够风度。
  车过处烟尘滚滚,骡车风驰电掣地向前滚动,扬起的尘埃,已掩住了视线,看不见骡车
了。他干脆勒住坐骑,在原地立马稍候,心说:“这家伙像是有意的,长安车行的车把式未
免太嚣张了些。让他先走一步,反正也不急于赶路。”
  直等到烟尘渐消,他方重行策马上道。这在一个年轻气盛的江湖人来说,他的举止可说
十分违反常情,如换了旁人即使不起争吵,也将跃马道旁不顾一切超越前车,与骡车较短
长,骡车不可能比马快的。
  他身后半里地,路左的山冈下,一人一骑驻马在茂林前缘,静静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
动。直至他重行上道后,这一人一骑方驰出官道,远远地跟踪。
  他并未留意身后,官道上不时有车马经过,谁去注意身后的人马,是以他毫无戒心地徐
徐西行奔向鄂县。
  凤翔府辖有一州七县,在渭河南岸,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城眉县。这座小城真可怜,城
周只有三里程,有三座城门,和高不及丈的土城墙,比一座镇集大不了多少。西行的官道在
渭河北岸,官道在此算是路的尽头,只有小路可沿渭河南岸的山区穿出大散关。
  南面,是太白山区。俗语说:武功太白,去天三百。武功山在太白山的南面。又说:太
白终南地岫横,其实太白与终南是一座山脉,西起凤县,东抵华山,绵亘八百里,形成天
险。山多不是好事,反而形成地瘠民贫,交通不便,地广人稀的现象。眉县以西的人,皆指
南面的山区叫太白山,以东的人,称那些崇山峻岭为终南。当然土名儿也够多,多得令人晕
头转向。
  可怜的眉县北临渭河,南对丛山,端的是地广人稀,旦夕与禽兽为伍。
  城中只有五条街,八条巷,在城东大叫一声。不但城西可以听见,甚至连城东五里外的
干沟河屯户也听得到。
  城南有一条小路,通向五丈原和斜谷口,是斜谷关的官兵的通行要道,全长约三十里。
  距城里的清水河旁,有一座村落叫做孔公寨,据说是许久许久以前,金朝明昌八年,眉
县县令孔天监派来这儿开凿南山,开渠灌溉的丁夫们所留下的遗民们所建的寨堡。年深日
久,他们成了本地土著啦!可是,早年所开辟的五十里长水渠,已经湮没无存,水利的功能
全毁,这一带的良田,早已沦为荒村野地,只有孔公寨附近数里地,尚可栽种粮食。清水河
的真名,是叫斜谷川,从衙岭山发源,流经斜谷,通过眉县西面的丘陵地带与渭河合流,可
说是这一带土民的生命线。
  孔公寨共有十余户人家,土寨墙高有一丈八,比县城还小气。小径不经过寨堡,寨东是
宽约三里的干涸河床,小径在东,要入寨必须越过草木丛生,怪石零落的干涸河床。但四月
天,河床已有水影,化雪后的水清凉冷冽。草木丛中隐藏着一艘小船,是孔公寨的人专用的
交通工具,外人未经许可,一概不许过河入寨。
  这就是在江湖中颇有名、名列老一辈邪道枭雄、铁笔银钩敖凤来的家。
  这天,敖宅中群毫毕集,济济一堂。主人铁笔银钩敖凤来年约花甲出头,鹰目炯炯,留
着三绺花白长髯,狮鼻海口,相貌堂堂。
  客席上,坐着两名中年剽悍大汉,两位老花子。
  一名中年健仆匆匆推开虚掩着的厅门,拉开大嗓门叫:“终南木客司徒老前辈,偕两位
门人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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