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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江湖路》


第 十 章 情投意合



  北面丛林中,十名天完煞神已经四散,分头搜索附近的山岭丛林,找寻司马英的行踪。
  另一群武当老道,则以金亭驿为中心,四面大搜凶手,如临大敌。
  有两名天完煞神,正向南搜,逐渐接近迷谷地境,右首的天完煞神身材略高些,一面
走,一面说:“老四,据少林三个小辈所说的情形看来,杀山海夜叉的小家伙,定然是司马
某无疑,你可猜得到司马英与游龙剑客者匹夫有何渊源么?”
  老四是左首的天完煞神,冷冷地说:“太简单了,不用猜,当年游龙剑客不是有个周岁
娃儿吗?那天晚上被江湖客老匹夫救出,交与鬼手天魔携走,逃出重重包围,小娃娃不是叫
司马英么?这乃是比青天白日还明白的事,何消猜得?不然咱们犯不着费劲大搜索两日哩。
  怪!这小子既然挨了五毒阴风掌,怎又活得到现在?据我看,八成儿已喂了野兽,咱们
别自费劲了。”
  “如此看来,游龙剑客夫妇两定然已不在人间了。”
  “何以见得?”
  “也简单,如果他俩在世,怎会叫小一辈的出来挑大梁。”
  “哼!正相反。”老四断然加以否认。
  “有何所据?”
  “游龙剑客已当五派高手之面,保证二十五年中不使用赤阳掌,定然是先派小一辈的人
前来试探武林的反应如何,用意在此。不久之后,他们定然卷土重来,不信咱们走着瞧
吧。”
  “怪!那我们的主人为何要吃这一窝浑水。”
  “老六,咱们不问这些事,免得惹火烧身,快走。”
  老六伸手一拦说:“且慢,据我所知,前面不远是迷谷,瞧那些圆形的山峰,咱们快接
近迷谷妖异之境了。”
  “管他娘!”老田说,面罩外看不清他的表情,听口气定然是不服气,顿了顿又道:
“迷谷又能怎样?我不信邪。”
  天下问哪有鬼神之事,谁又曾经亲眼看见过妖怪?即使有妖怪,咱们天完煞神就是活生
生的妖神……哎……什么东西?”
  话未完,他一蹦而起,大旋身要在背上拔剑,剑没拔着,却拔出一条死蛇,慌不迭扔
掉,骇然怪叫。
  老六也大吃一惊,也伸手拔剑,拔出一根树枝,眼中泛起了恐怖的神色,丢掉树枝惊叫
道:“糟!咱们的剑怎会不见了,这……这……”
  “快走!这鬼地方。”老四毛骨惊然地叫,首先撤退狂奔。
  两个功臻化境,自诩无敌的高手,背上的剑竟然神秘地失了踪,岂不笑话?
  这绝非人类所能办得到的,不是鬼胜妖怪又是什么?人吓不倒入,妖校却是可伯,再不
走,老命可能不保。
  他们奔出十来丈,耳中听到一阵鬼哭般的桀桀狂笑,隐隐直薄耳膜,令人闻之毛发直
竖。
  两人再奔出十来文,不死心,同时迅速地转身,伸右手到黑袍下去掏兵刃。
  可是,他们的手似乎僵了,眼中现出恐怖的光芒,倒抽了一口凉气,扭头狂奔,好快!
  原来在他们先前站立之处,大树上冉冉飘下一个白色人影,像是虚浮在空中,是个无重
量的幽灵,不住左右飘浮,徐徐下降。
  一身白,头上戴一项无常帽,脸色白得吓人,没有耳目,只有一个血盆大口,吊着一条
血红的大舌头,下面只有一条腿,看不出是啥玩意。
  两个天完煞禅吓了个胆裂魂飞,如果是人,怎会虚浮在空中?怎会随风飘荡而不下坠?
天哪!真被他们亲眼看到妖怪了,再不跑快些岂不完蛋?
  他们拼全力逃命,中逾电光石火,直逃出三里开外,方始神魂入窍。
  迎面黑影疾射,又来了两名天完煞神,双方同时缓下脚步,高举左手,同时吹了两声口
哨,这是他们的辨证身份信号。
  “四。”老四叫。
  “六。”老六叫。
  “三。七。老四,如何?有消息么?”对面发话了。
  老四气急败坏,犹有余悸地说:“找不到司马英,却遇上了妖怪……”他将刚才所见的
异象说了,最后说:“幸而咱们跑得快才赶到了家……”
  老三哼了一声,打断他的话,沉声道:“见鬼,哪有此事?定然是有人假份妖怪吓唬咱
们天完煞神,也许是威疯子在捣鬼。走,咱们可得揭了他的底。”
  老四老六一阵迟疑,老七却说:“即使是妖怪,凭咱们四个天完煞神,何所仅能?不然
日后传出江湖,说咱们四名天完煞神被人扮鬼怪吓跑,还用混么?走!必要时动用咱们的成
名兵刃?”
  老四老六见多了两个人,大概心中一壮,老四说:“走!也许真是有人戏弄咱们。”
  四个人两前两后,展开轻功往回赶。
  在老四老六亡命飞逃后,虚浮的白影落地,隐在身后的双头钢拐落地,再伸手拉下高帽
面罩塞入怀中,原来是从迷谷出来的独脚老人。
  他一面在树根下拉出两把长剑,一面自语道:“他们的手不现青灰,不是练有五毒明风
掌的人。看他们鬼头鬼脑,戴着怪异的头罩,功力也使使出群,定然会不死心再来看个究
竟,且让他们吃吃苦头。”
  他将到在地上交叉摆上,就指在每柄剑身上各点七指,再在衣下取出一株小荆棘折为两
段,分别搁在刻把上,白影一闪,流星似的射入林中不见。
  四名天完煞冲到了十余文外,一个个神情紧张,逐渐搜到,向上下四方用凌厉的目光搜
视,愈来愈近。
  “咦!剑在那儿。”老三叫,闪身纵上。
  果然是剑,交叉搁成一个十字,剑把上各有一株长仅三寸余的小荆棘,枝上各开了三朵
灰白的小白花,叶上长满青黑色的绒毛,刺长有三分,密密麻麻地布满在校梗上,并不明
显。
  附近短草甚劳,老三并未在意,毫没考虑地伸手去抓剑把。信手将荆棘拨开。
  “咦!”他讲然叫,只抓起一段剑把。
  原来两把剑都已断成八段,一经接触,便纷纷移动。
  后面的老四老六是惊弓之鸟,听老三一叫,两人回头便跑,跑了十来步,听后面没有动
静,又站住了。
  墓地,老三狂叫一声,扔掉断剑把,摇着曾持过剑把的右手,跳着脚狂叫道:“哎暗!
我的手……痛死我了……”
  老四、老六心胆俱寒,撒腿便跑。
  老七还够朋友,一把架起老三的左腊,扭头狂奔而去。
  三天了,迷谷中不再有人前来打扰。
  迎月轩的女主人忙了三天,这天方松了一口气。
  吟凤阁一间雅宝中,一张古朴的大床上罗帐如雪,白色的装枕洁净如银。
  床中,是沉沉睡着的司马英。
  他的脸色已恢复了红润,灰白的颜邑褪尽,在红润中,透出古铜色的健康色彩。
  这三天中,他一直昏迷不醒,仅呼吸正常而且,迄今仍无醒来的迹象。
  床头两张白色锦墩上,佩玉姐弟俩脸上神色已经开朗,正用无比关怀的眼光,注视着盈
盈走近床前,手捧银盘的大小姐。
  佩玉接过银盘,大小姐取过盘中一盏升起袅袅雾气的银杯。神情肃穆地俯下身。
  子玉赶忙将司马英扶起,捏开牙关,让大小姐将银盏中的晓月色液体,倒入司马英的口
中。
  他们是那么小心翼翼,全神贯注,似乎司马英是朵娇花,碰了会碎似的。
  药灌下了,房门外进来一个中年仆妇,接走了杯盘。
  三姐弟分别在床前坐下了,大小姐摇头苦笑,幽幽一叹说:“假使你们的司马大哥无法
挽救,不但我的罪过太大了,同时也会失掉了你们,我这做大姐的……”
  佩玉突然偎近她,脸红耳赤地说:“姐姐,我和小弟认错了,还好意思怪我们么?姐
姐,你不知那天我们心中多焦急哪!人家平白无故出手……”
  “哦!二妹,我倒得问问。”大姐姐正色问。
  “大姐,你问罢。”
  “这人的来路你们摸清了么?”
  “只知他姓司马名英,其他一概不知。”佩玉照实答。
  小家伙子玉摇摇头,接口道:“大姐,那天司马大哥救我们时,并未查问我们的底细,
更未考虑到我们是敌是友。”
  交朋友不是选择对方的家世和门第,我知道司马大哥是到杨家去牵羊的,但并不使他的
血性英雄身份减色。大姐,是么?”
  “闰弟,你误会了姐姐的意思。”大姐姐赶忙分辩,接着说:“迷谷何家早年也是江湖
人,奶奶号称疯婆,双手诛戮无数贪官污吏和江湖败类,结下的仇家不可胜数。
  司马英的家世我们既然不明底蕴,会不会是早年曾被奶奶所诛戮的败类后人?如果是,
迷谷今后将永无宁日。
  他怎能直抵迷谷中心,又受谁所指使?防意如绳,守口如瓶;我们必须小心谨慎,不能
做何家的罪人。小弟,你说可是?”
  她这一说,可把小姐弟俩说得面面相觑,做声不得,愣住了。
  佩玉迟疑地说:“奶奶所诛戮的人,必定是无耻败类,他们的后人,定不会有司马大哥
这般豪迈血性的品质,我想不会的。”
  “但愿如此。二妹小弟,你们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大姐,你也够辛苦,还是我们守候他醒来。”
  大姐笑了,说:“早着哩,奶奶说要五天方可苏醒,功力差的人,十天之内恐怕也难醒
来哩。”
  你们可以放心休息,等他醒来,伤口愈合,余毒尽除,保证还你们一个生龙活虎的司马
大哥,届时你们得好好谢我才对。”
  子玉含笑站起说:“南山碧桃已熟,我替姐姐携来十数枚,聊表谢意,好么?”
  “不可!”大姐正色答,又道:“小心遇上戚疯子,别把事情闹大了。”
  佩玉撇撇嘴,说:“哼!凭什么他敢霸占那五株碧桃?又不是他种的。哼!如果叔祖爷
将绝学传给了我和小弟,我们早将他赶跑了。
  再说,想起来就可恼,奶奶早年行道江湖的名号是疯婆,他为何偏偏自命疯子?岂有此
理。奶奶和爷爷为何容忍地霸占住鬼谷?那地方原来就是我们的。”
  “有一天,我会赶他走路。”子玉也气虎虎地接口。
  “别乱说。”大姐姐温和地阻止他俩,又说:“戚疯子本和爷爷是好朋友,就为了奶奶
闹得几乎反脸。
  算起来他是我们的长辈,切不可和他冲突,再说,那五株碧桃哪一年不是被我们吃光
的?难道戚疯子守不住么?
  唉!这些事你们不会懂的,等十年八年后,你们便会了解老一辈的人的心情了,这是多
可贵的爱情!”
  “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姐弟俩同声问。
  大姐摇摇头,支唔地说:“我也不太清楚,是叔祖说的,他老人家语焉不详。总之,戚
疯子是个情场败将,他生相丑陋,而爷爷那时却是个英俊美潘安,如此而已。走吧!你们用
不着多问了。”
  姐弟俩走了。
  大小姐却站在床前,目不转瞬地注视着司马英的睑面,喃喃地说:“这人的相貌除了多
了些风尘之外,并不比早年的爷爷差,可惜骨风太过嶙峋,恐怕不会为江湖人所容,日后危
难正多。”
  房门口白影一闪,进来了小燕,超前轻声道:“小姐,这人醒来时,我们见不见他?”
  “小燕,我想不必了。”小姐轻摇螓首答。
  “为什么?”
  “这人傲骨天生,眉梢眼角心事重重,不会在谷中多事逗留,他有他的人生道路,相见
不如不见,何必双方难堪呢?你去吧,晚间我们要将御气神行术的心决学全,早点休歇
吧。”
  小燕往后退,低声道:“小姐也该早点歇息才是,这儿张妈会善为照应的。”
  小燕退走后,小姐将薄衾替司马英掖好,缓缓转身,在书案上的金猊小鼎上加了两片檀
香,举步出房。
  将抵门边,她忽然站定,清晰地听到后房传来一声悠长的吁气声,床上有了动静,徐徐
转身看去。
  床上的司马英吁出一口长气,手足本能地不住伸缩。
  薄装下移,他的双手开始伸展了。
  小姐脸色一正,付道:“他要醒来了,功力之浑厚,比所预计的还要高得多,仅三天便
已苏醒,可估错了他了,连奶奶也走了眼。”
  她想退去,却又略一迟疑,直趋书案后,一按壁上画轴的铜纽,画下转出现了一座小
门。
  她闪入门中,小门随即无声无息地闭上了。
  而门上那幅山水立轴中,画上的高峰林影却是有无数细小的空隙,她的目光就在这些空
隙中,注视着房中的一切变化。
  司马英的双目睁开了,明窗外透入的阳光,令他精神一震,一蹦而起。
  “咦!”他叫,惊疑地跃下床来。
  他发现自己身上穿了一袭洁白的长袍,下身是同色的扎脚裤,质料是丝绸,轻柔地披在
身上,令他有点不习惯,他穿惯了粗布衣衫。
  他摸摸胸前,不痛,咦!伸的竟是左手,左手怎么会动了?
  他赶忙解开衣襟,怪,胸前有两道不太明显的八字疤痕,和以可分辨形迹的三点扁形,
创口愈合了。
  他难以置信,伸伸左手。
  唔!没有丝毫痛楚和寒冷的感觉,运气试试,毫无异样。
  “我到底死了没有?”他讶然自问。
  “叭”一声,他一掌击在脸颊上,用力未免重了些,“哎……”他轻叫。
  脑袋一震,疼痛的感觉证明他是活着,不是假的。
  “我没死。”他惊异地叫,虎目中神光电射。
  秘室中从画隙里往外瞧的大小姐,几乎笑得打跌,用纤手掩住樱口,不让笑声发出来。
  他定下心神,举目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雅致的小室,可当作书房用,两侧有巨大的明窗,可以看到不少古柏的枝梢,
证明这是一间楼上的雅房,山风掠过柏枝,发出甚像松涛一般的啸声。
  右首明窗下有一座书案,案上文房四宝齐全,一只猊鼎正升起袅袅轻烟,室中充满了檀
香味,收拾得一尘不染。
  案左,是一个大书橱,摆着不少经、史、子、集。
  这四类书,包罗万象,总属于艺文,不下百数十类,自经典迄天文地理医卜星相,一应
俱全,不下数千册之多。
  案右,是精雕的物架,悬着一把古色斑调的长剑,捆着不少锦盒,一看便是乐器。
  他大踏步走向房门,伸手一拉,门关得死紧,可能外面已经下了扣。
  他不能跳窗,定下心神静听,除了风涛之声外,没有任何声响,怎么?这附近怎会没有
人?
  “我定然被人救了,救我的人医道委实惊人。”他自言自语,举步走向书橱,又道:
“我得等上一会,免得惊扰了主人。”
  他开始仔细翻动藏书,愈看愈心惊。
  每一本书中,不但加上了句读,而且还有眉注,眉注的立论与考证,皆有精辟的见解。
  “唉!如果我能在这儿逗留三年五载,该多好?”他放下书喟然叹息。
  秘室内的大小姐,眼中泛起了奇异的光芒。
  他走向案右的置物架,伸出手来。
  秘室内的大小姐,突又闭上了凤目,心中在叫:“天!但愿你不是动剑。”
  她忍不住又张开了凤目,心中吁出一口气,眼中的奇光,像黑夜中明亮的星星。
  司马英根本不理会是在手边的古剑,轻手轻脚地打开一个锦盒。
  “好名贵的古琴,定然是主人心爱之物,我可不能乱动。”他自语,再打开一个锦盒。
  锦盒共有六道,两凤琴,一具筝,一具琵琶,一具笙,一个体型甚大的变换。管弦俱
备,每一具皆出自名匠之手。
  他有点失望,怎么投行渐淡?那五种乐器他不太熟,而且必须整衣设座等等麻烦规矩,
他不想去拨弄。
  他拉开上一层的黄色绸帷,眼前一亮。
  那儿挂着不少箫笛,粗细不一,长短各异,每一支部古色斑斓,有些有雕花,有些其色
翠绿。
  甚至还有一支玉萧,恰好是标准的尺寸一尺八。
  他不离开玉箫,也不想取笛。
  他认为笛的音色比萧差远了,乃是下乘的乐器,便取下一支黑褐色的尺八荒,在案前锦
墩上坐下了。
  他试了几声简短的音符,脱口赞道:“好级,假使修为己致化境,足以裂石穿云,伏虎
降龙。”
  他定下心神,颤抖低回的音符开始跳动。
  他却不知,房门外来了许多人,这是大小姐在打开秘室门时,下面的警铃已唤起了阁下
的男女。
  他们幽灵似的到了门外,箫声将他们吸引得不再举步入室。
  箫声中充满了凄凉孤寂的情绪,低回抖切令人平空生出无穷的哀伤与苍凉,俯首低回,
心弦撼动。
  那是《安魂曲》,他最喜爱的一支曲子。
  据说,这是汉张良被发入山成道之前,惊闻韩信被杀未央宫,便跑到白云山顶,吹起了
这支《安魂曲》。
  《安魂曲》流传并不广,世上知音不多,那令人酸鼻的音符,充满了哀伤和英雄末路之
感。
  秘室中,大小姐瞪大着星眸,珠泪沿粉须向下挂落,跌碎在胸襟上。
  司马英心无旁骛,聚精会神奏完一曲,神情惨淡地用衣袖拭净古荒,轻轻地挂回壁间。
  秘室门悄然开启,室中出现了大小姐,她泪痕满面,幽灵似的出现在室中,她的轻功太
过高明,毫无声响发出。
  司马英修为已是不凡,但也未听出背后来了人,但鼻中嗅到一阵品流极高的幽香,心中
一动,淡然转身。
  他吃了一惊,呆住了。
  室中央,曾用神奇的剑把要他命的少女,正站在室中,热泪盈眶地凝视着他,樱唇不住
颤抖,凄然地说:“司马公子,原谅我,原谅我。那几剑我是不得已的,想不到会伤害了你
的豪情壮志,我……”
  她会错了意,以为司马英挨了五剑之后,定然是感到功力太差劲,自承不行心灰意懒,
雄心壮志被消磨净尽。故而用《安魂曲》吹出了心声,显然是因此失败而痛心疾首,认为他
在为逝去的豪情与信心而悲哀哩。
  司马英大为困惑,他不知道这位少女所言何指,究竟对他有何图谋,是敌是友?
  在温泉溪边,她像是誓将他凌迟碎剐而甘心,怎么目下神情又迎然相反?
  难道说,是她一时心软,将他救回了么?
  他想不通,也不知昏倒的事,会错了意。
  认为少女故意赐恩,也许是她怜悯于他,故而装出这种同情的假面具,内中或许隐有不
少阴谋。
  不等少女说完,他冷冷一笑抢着说:“姑娘,在下请教,是姑娘剑下留情救回在下,用
奇药治愈在下的掌毒剑伤么?”
  姑娘用罗巾拭掉泪痕,摇头道:“是家祖母及时赶到……”
  “在下深感令祖母盛情,也对姑娘刻下留情铭感五衷,他日有缘,自当面谢。在下萍踪
天下,有大事在身,如果姑娘不再追究在下鲁莽之罪,就此告辞,如果姑娘定不甘休,在下
一身当之。
  姑娘技绝天人,剑下无敌,功臻化境,在下不敢说献丑,悉从姑娘卓裁。假使在下猜得
不错,这儿定然是迷谷中的世外桃源,从不许外人进入,入者必死,在下自不例外,也不作
侥幸打算。
  在下被武当少林一群门人弟子追杀,伤重昏迷,在大雾迷天中逃命,误逃入贵谷,并非
有意到此打扰姑娘的清净,如不肯见谅,在下亦无可如何。只是,浪费了姑娘的奇药,未免
太过可惜。”
  他朗朗而言,根本没有姑娘说话的机会。一面说,一面顺手摘下挂在架旁的宝剑,又
道:“在下曾说过,要死得英雄些,绝不俯首任凭宰割,只有死在激斗下的司马英,没有束
手待毙的司马某人,你的剑呢?”
  他拔出长剑,剑上霞光闪闪,将鞘丢到床上,便待穿窗而出。
  “司马公子请稍等。”姑娘惶然叫。
  “没有可说的了,在下不想听任何人的花言巧语,等在下中剑倒毙之时,更不用说了,
再多说无补于事,楼下见。”
  “咦!你这人怎么如此刚愎?”姑娘噘着小嘴叫。
  “在下生性如此。”
  “你怎不听听下文?”
  “在下洗耳恭听,情说。”他站在明窗下冷冷地答。
  “公子可知一位何子玉小弟弟和……”
  “一个何佩玉,是么?告诉你,那位小妹妹也中了五毒阴风掌,可能已死了,不能怪在
下……”
  “她没死。”姑娘笑答。
  “哦!也许是姑娘把她救了。”
  “公子可知他俩的家世?”
  司马英摇头苦笑道:“不知,那晚双方在林中相遇,几乎一言不合动手相搏,后来方知
是同要找清江一霸的同道,因此结伴同行。”
  “公子因何冒险援手救小妹妹出险?”
  “在下早已中了五毒阴风掌,幸得在翡翠阁中……”
  “什么翡翠阁?”姑娘接口。
  司马英脸一红,苦笑道:“那是临江府一处肮脏地方,是……是……”
  姑娘粉面一沉,生涩地说:“什么?你竟到那些肮脏的地方……”
  “不是!”司马英大叫,又道:“在下重伤之下,救了一个小花子逃命,误打误撞逃到
那儿的。幸得落魄穷儒老前辈用神异的制经手法,制止掌毒蔓延,延长在下三天寿命,小妹
妹被钱老狗用五毒明风掌击倒,在下反正活命时限不多,理该助他们脱身,如此而已。”
  姑娘脸上不再冷沉,转过话锋问:“听公子口音,似是本地人氏,请教公子仙乡何处,
令尊堂键在么?”
  司马英目中神光暴射,大声说:“不错,在下确是袁州府人氏。家父母健在,但目下下
落不明……”
  姑娘一惊,抢着说:“公子是袁州府人氏,可是家住武功山?”
  “是又怎样?”司马英暴怒地叫,触起了他的隐痛,又道:“你的废话完了么?在下不
再回答任何问题。”
  “公子会答的。”她含笑说,似乎松了一口气,脸上泛起明朗的笑容,笑得很甜,又
道:“你是游龙剑客司马大侠的爱子,武功山只有梅谷一家姓司马的人。”
  司马英哼了一声,冷然凝注着她。
  他的目光刚定,只觉心中砰然一震,没来由地一阵心潮激荡,她那明艳照人的甜笑,是
那么温柔,是那么恬静。
  但在他的心中,却像一阵风暴,掠过他的心潮,掀起无边浪涛。
  他赶忙转过身,不敢接触她那充满智慧与柔情的大眼睛,但她的影像,却依稀他在他眼
前晃动。
  一个聪明的女孩子,尤其是极美的女孩子,假使她愚笨得用冷面孔去对付一个平凡的男
人,就是用她的美貌去打击那个男人的自尊心,弄得不好,她也许会受到残忍的报复。
  在那被损自尊的男人眼中,她不再美貌,不是人,而是仇恨的焦点;当他下手时,会先
想摧毁的部分,将是她那被上帝所赋予的玉貌花容。
  先前,司马英用仇恨的眼光去看她。
  但这时,她被已探出司马英的身份和性格,以及因此而来的欢乐所感染,便显出她本来
温柔明慧的本性。
  在他的眼中,立即起了截然不同的感受,他感到她已换了一个人,这个人已不再是他的
敌人。
  但他毕竟是一个坚强的人,努力地勉强着自己不要平空产生和相信这种奇异的幻想。
  他摸摸胸膛,似乎已摸到了那条八字剑痕,是那么明晰,是那么深刻;依稀,她那电光
授语的长剑,正以无可比拟无法形容的奇速,掠过他的前胸,奇寒的剑气,令他毛发直竖。
  她的大眼睛中,涌现出一种似乎像梦幻一般的光彩,用娇甜的声音柔声说:“令等当年
行道江湖,亦侠亦盗,江湖败类畏如蛇蝎,那些钓名沽誉之徒也恨之切骨。
  二十年前,令尊被六大门派门人以及江湖合贼围攻,退出梅谷天心小筑,晃眼二十年,
公子该出面重建梅谷了,为何却在江湖流浪?”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他讶然问。
  房门突然大开,进来了一批男女,一色白,洪钟也似的嗓音首先传到:“迷谷并未与世
隔绝,只是不出世管事而已。哈哈!孩子,别怕,请坐下一叙。”
  接着是佩玉和子玉惊喜的呼唤:“司马大哥,你大好了,谢谢天。”
  司马英怔怔地注视着缓步涌入室中的一群人,最先是一个雄伟的白发老人和一个健朗的
老太婆,还有一个独脚老人。
  随后是一双英俊无比容光照人的中年夫妇,他们分携着佩玉和子玉的手踱入房中,最后
是小燕和另一名推鬓,人真多。
  佩玉姐弟在向他招手,含笑招呼。
  姑娘敛任行礼,含笑退在一分。
  司马英看众人全无敌意,皆含笑向他注视。
  而自己仍执着长剑,有点讪讪然,赶忙拾起剑鞘将剑归鞘挂好,抱拳躬身行礼道:“晚
辈无状,尚请海涵恕罪。”
  白发老人点头为礼,爽朗地说:“老朽乃是迷谷主人,姓何名俊,老朽的名号不够响
亮,但老朽的老伴大概江湖人不会陌生,人称她疯婆,呵呵!就是这位老太婆。”
  他含笑向老太婆摆手,又道:“当然,她并不疯,呵呵!老朽先将家人向你引见。”
  他向独脚老人伸手虚引,说:“喏!这位是老朽的义弟,独脚金刚褚津,当天下大乱,
群雄并起时,独脚金刚的名号,在北方比天龙上人更为响亮。”
  中年夫妇是老人家的独子和媳妇。
  “小犬何进贤,媳施彩月,南昌府鄱阳大侠施宁远的女儿。
  大小姐萱玉,十七岁了。二小姐佩玉,今年刚十五。三小子子玉,十三岁,在谷中最顽
皮捣蛋,所以独脚金刚不敢将绝学传给他。”
  司马英只听得心惊胆跳,暗叫侥幸,三个老人都是名头震撼天下的武林奇人,难怪迷谷
会成为武林禁地。
  那何俊早年的绰号叫美潘安,何曾比疯婆弱?那时,武当祖师张三丰还是个走方道人,
名号还未在武林叫响。
  而天龙上人、独脚金刚、美潘安,三个人在武林已经红透了半片天,江湖尊称他们为风
尘三侠。
  至于司马英的爹爹游龙剑客,大概还在拖鼻涕穿开裆裤哩。
  他不得不自认不行,一躬到地说:“晚辈何幸,终于得瞻诸位老前辈的丰采,在溪旁与
大小姐妄行递剑……”
  “孩子,坐下,不必再提溪旁之事,幸而二丫头赶先一步,不然谷中将天翻地覆,你所
救的两个小家伙,差点儿要和萱丫头拼小命。坐下。”
  司马英不敢坐,躬身说:“老前辈岂不令晚辈贻笑武林么?晚辈断然不敢。”
  美潘安大概知道少年人固执,也就不好勉强,问道:“孩子,游龙剑客是……”
  “那是家父。”
  “目下隐身何处清修?”
  “晚辈不知,目下便是在江湖打听,二十年前群丑进袭梅谷,晚辈幸得义祖叔庞公携至
山东崂山避祸,后又返回湖广,二十年来音信杳然。”
  独脚金刚大环眼一翻,说:“孩子,二十年前群丑夜袭梅谷,据说暗中另有主事的人,
这人在暗中策划,不露丝毫痕迹,做得天衣无缝,六大门派的人,事实是被人利用。”
  “老前辈,风闻并不可靠。”司马英顶上一句。
  “绝非风闻,不信你可以找当年参与夜袭的人,准教你失望,你不会找得到。”
  “六大门派的山门总找得到的。”
  “山门当然找得到,但那些曾参与的江湖丑类,后来不是死于非命,便是平白失踪。六
大门派曾参予的人,大部已升天成道,仅少数几个躲在山门内不敢出外。”
  “那么,依老前辈看来,隐身在暗中策动的人……”
  “这人神出鬼没,已找不到证人,怎能乱猜?刚才你和萱丫头所说的落魄穷儒,这人早
年追求令堂最力的人,但却是一个血性男儿,不会做出这种事,但老朽知他与令尊有不解之
恨。”
  “天哪!这……这不会是真的。”司马英失声叫。
  独脚金刚续往下说:“令堂未于归之前,绰号叫白衣龙女,提起白衣龙女姜梅英,江湖
中并不陌生。
  而追求令堂的人,不知几凡,最为痴心的人,落魄穷德算是一个,为了这事,穷儒就曾
与令尊的至交无双剑赵雷,从潼关打到京师。”
  司马英突然大叫道:“这家伙不是好人,他竟会下流到翡翠楼眷恋一个妓……卖唱粉
头,如果被我查出是他,我会剁一条左臂还他延命三天的恩典,但必须杀他。”
  独脚金刚摇手道:“孩子,别激动,你必须找出证据,不可乱来。”
  萱玉和佩玉大吃一惊,粉面变色!她们知道司马英是个奇男子,说得出做得到,万一砍
掉了左臂,岂不精透?
  司马英吁出一口长气。冷静地说:“晚辈会慎重其事,不会鲁莽的。”
  独脚金刚颔首笑,说:“希望你慎重,你缺乏的就是老成二字,别慌,跟老朽十年。我
要造就你成为武林中超群高手。”他又向美潘安叫:“喂!你怎么啦,还不请英哥儿下楼进
食?”
  美潘安一笑而起,举手虚引道:“英哥儿,随老朽来。”
  两位姑娘向司马英奖然一笑,子玉却奔上挽着他的左手,亲热地说:“英大哥,随叔祖
爷学艺,千万提携小弟一二哩。”
  司马英心中却乱糟糟,天!十年,不是一个短日子,届时仇人的鬼魂恐怕也投了胎,即
使学得天下无敌的绝学,有何用处?
  他打定主意,就是找机会逃离迷谷。
  他的健康尚未复原,尚须调养一些时日。
  原来的吟凤阁上养病的小雅室,原是老谷主平时养性之所,成了他的居室。
  他利用闲暇,开始在书橱内找到史卷地理类的书籍,这一类共有三百五十部,五千八百
七十二卷之多。
  他找到有关南荒的记略,要从书中找出天龙上人的云游行脚。
  他太过主观,一心想找到天龙上人,以为天龙上人会在短期间传给他罕世奇学。
  但却将与天龙上人齐名的迷谷谷主美潘安和独脚金刚置之不理;会近求远,真是愚不可
及。
  所谓南荒,这是一个十分抽象的地理名词,著论的士大夫从来到那些地方,仅意集一些
神话、传说、故事、寓言等等予以汇集,人云亦云,大多是无稽之谈,没有任何考证,也没
有人能加以证实。
  倒是一些玄门方土,和一些云游和尚,谈起来真像有那么回事,但也缺乏佐证。
  根据传说,所谓南荒,这是源自远古的名词。
  古人以中原为中心,将西南一大片无穷尽的崇山峻岭与原野,划入了神秘莫测的南荒,
称之为绝域。
  但自秦汉以后,中原人立南移,南荒的神秘面纱渐渐被人揭开,南荒的区域便更向南推
移,久而久之,行将成为神话的名称而无实际的疆域了。
  一般说来,早年所泛指的南荒,西起自流沙,东南包括了所谓苍梧之野,甚至包括了古
荆州和古梁州的一部份,向南延伸,直伸至南海之外,更将海中一些神秘地方全算上。
  以今人的目光看来,该是青康藏高原,四川的西南,贵州的大部,广东广西的一部,云
南全算上,更往南延至中南半岛。
  这就是南荒,谁也弄不清南荒的内情。
  司马英找得头脑发胀,那些稀奇古怪的地名和方向,在书本上怎会找得出头绪来?
  尤其是典籍中皆称这些为“檄外”之地,语焉不详,那是更无法理出头绪来的。
  在摸索中,他总算找到了一丝曙光,因为流云仙姑曾告诉过他,说是天龙上人要为开拓
疆土的同胞一尽心力。
  也就是说,天龙上人并非遁世,而是为开拓疆土的同胞尽心力,他所前往之地定然非不
毛之地。
  再加以思索,他脑中便概略地划出天龙上人可能的行程,也就是他预定的行程。
  以南荒地理揣测,四川不用去,那儿是天府之国,用不着开拓,广东广西原是元朝的中
书省,也用不着开拓。
  而目下正大量向云贵移民,这条路成份最大。
  云南是十五年二月平定,初建都指挥使司;十七年方正式设市政司,也就是移民的目的
地。
  贵州原分别划归湖广、四川、云南,也是在十五年置都指挥使司,直至目前,仍在军政
府管制之下,民政长官仍隶属湖广、云南、四川。
  那儿仍乱得很,还不够资格设布政司。
  他决定以后,心中一宽,便打主意脱身就造,谁愿意在这儿耽误十年?见鬼。
  这天,他坐在窗前,取下那支古萧,又在吹奏《安魂曲》,悲凉哀怨如泣如诉的音符,
在空间里颤抖震荡。
  “冰笃笃!”当音符徐敛后,房门响起了三声轻叩。
  “请进。”他站起轻叫。
  房门开处,他感到眼前一亮,也感到心弦一震。
  房门口,站着一身雪白罗装的直姑娘,大眼睛亮晶晶地充满泪水,幽幽地说:“司马大
哥,你为何经常吹奏这它充满哀伤的乐曲?”
  她不知她那默默含愁的神情是如何动人,在司马英心中所引起的波澜有多大,一面说,
一面莲步轻盈步入到了室中。
  司马英被她的语声所惊醒,定下神移开目光说:“大小姐,在下只是喜欢,没有任何理
由。请坐。”
  姑娘拭掉眼角泪痕,柔声说:“看大哥这两天来,似乎心事重重,难道与安魂曲有关
么?世间事固然烦恼甚多,能看开些便可免令忧伤损害元气,大哥明人,以为然否?”
  司马英只感到心潮一阵激荡,几乎心中发酸,一个在生死门徘徊而又孤零零的天涯游
子,竟突然受到一个少女所关怀慰藉,这份量是够重的。
  这一生中,他第一次听到少女用这种关注的口吻向他说话,由她,他依稀地感到她极像
他那不知下落的母亲。
  自小他便失去母爱,在幻想中,当他在世间遭遇到困难时,如果母亲仍好生生地活在他
的身边,母亲定然会用慈爱抚平他心中所受的创伤,会用充满母爱的声音,鼓励他勇敢地面
对困难,克服人生道路上种种挫折与廉障。
  哦!她多么像他脑海中已无法记忆,而又似乎活生生的母亲幻影啊!
  他心潮一阵激动,似乎眼前呈现了模糊之感,可是自尊心与后天所给予他的教养,却令
他再次坚强起来。
  抬起头吸入一口长气,说:“司马某虽不敢自诩是铁打金刚,但些少挫折还不至于今在
下灰心丧志。
  即使是最沉重的打击,击得倒在下的肉体,却击不倒在下的心,大小姐的关注,在下心
领了。”
  姑娘不避嫌地走近他的身边,说:“我知道大哥是非常人,但仍以保重为上,大哥,你
能将大小姐三字免掉,叫我一声大妹么?”
  “在下怎敢?”司马英呼懦着答。
  萱姑娘幽幽一叹,黯然地说:“小妹知道大哥日来坐立不安,定然对迷谷之人心有成
见,词色中虽无拒人于千里外的感情外溢,但……”
  司马英感到一阵惶恐,他也知道自己这两天中,词色间极为谨慎客气,主要是自己如浮
萍,不愿高攀。
  也不想在迷谷耽上十年,所以不得不在宾主间维持客套与保持距离。
  加以三姐弟对他的感情极为真挚亲热,他却自感形秽;而且对萱姑娘,他不知怎地,只
消和她一照面,他便会平空感到心潮激荡,心跳加剧极不自然。
  因之,他真不愿和她见面,但不见面,他的倩影和一颦一笑,便会无端地在他的脑海中
出现,连他自己也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
  也难怪他,在四个孤老人的陶冶下,一生中从未与年轻的少女相处过,这时,受姑娘却
闯入了他的生活领域,不习惯也是常情,一时还不能适应,孤傲的性格自难在这短期中迅速
改易。
  姑娘单刀直人说中他的心事,他吃了一惊,以为姑娘冰雪聪明,已看出他有逃离迷谷之
心。
  他心中一虚,赶快岔开话题接口道:“大妹如果这般说,愚兄心中难安,司马英天涯游
子,初入江湖默默无闻,怎敢对贵谷心怀成见?大妹多虑了。”
  他叫她大妹,自称愚兄。
  姑娘脸上愁云消褪得好快,晶亮的眸中泛出梦幻般的光彩,盈盈一笑,深深的一双笑涡
儿好醉人。
  她轻盈地到了物架旁,欣然亲热地叫:“大哥,听了你的箫音,令小妹大叹观止,自愧
不如。小妹亦雅音律,意欲在名家之前恭请教益,大哥,幸勿见弃。”
  司马英心中一动,这可抓着了他的痒处,猛想起那天她在温泉溪中曼声吟词的事。
  那时,他确是被她的美妙歌喉引起兴趣,想找箫找不到,却看到她在溪中半裸的光景,
几乎送掉小命。
  他脸上一红,平静地微笑道:“愚兄只会皮毛,怎敢居名家虚誉?大妹定然深得其中三
昧,何苦令愚兄汗颜?愚兄先洗耳恭听大妹的绝学,请。”
  他掀开了上格丝帷。
  姑娘轻摇螓首,笑道:“小妹中气不足,喜丝不善竹。”
  他赶忙捧上琴盒,搁在案上说:“筝与琴手法相差无几,而琴为丝中尊;大妹定然对操
琴有高深造诣,愚兄耳福不浅。”
  引起了同好之兴,他像是换了一个人,成了一个傲气尽除,房气全消的询为温文儒士
了。
  他摆正琴,稍紧了紧弦丝,含笑向她点头,再去金沉鼎中加上了两片檀香。
  她第一次看到他明朗真诚的微笑,几乎呆了。
  他人本英俊绝伦,唯一的缺憾是脸上极少开朗,脸色虽略带古铜,反而增加了三分英
气,这一朵微笑,像一颗的子在她心中开始发芽。
  至于这颗种子是何时种下她的心田,却是他在温泉溪旁中剑后的片刻。
  她的心扉开始徐张,毫无疑义地容他的影子走进心中,冥冥中有一只神奇的手,拨动了
她内心深处那根神秘的心弦。
  “谢谢你,大哥。”她低垂螓首说,声音有点不自然,她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烧,芳心砰
然而跳,仿佛隐约可闻,有一头小鹿在心里乱撞。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句谢语是谢他的微笑呢,抑或是谢他替她摆琴添香?
  司马英当然不了解她的心,含笑坐下道:“大妹,别见笑,我这手又粗又笨,聊算红袖
添香。”
  他竟然风趣起来了,异数。
  她抬头掩口微笑,大眼睛无限深情地凝注着他,说:“大哥,你如果要自认是粗手粗脚
的赳赳武夫,我不依。”
  你你我我了,有意思。
  他笑笑说:“事实如此,大妹,我想,武夫能文,上马提枪杀贼,下马提笔倚马千言,
是为儒将,却未听说下马能弄箫的箫将,大妹,要净手么?”
  “不了,刚洗嗽过。”她开始调弦。
  响起了数声散碎的音符,左手向下一按,一阵天籁(和声)飞扬在空间里。
  她向他微笑,满怀希冀地说:“大哥,我用吟揉以天籁奏出;你的箫为主音,引领我共
奏一阕《明月生南蒲》,好么?”
  司马英一怔,心中一跳,《明月生南蒲》不是正式的曲名,而是词牌中的小品,叫做
《蝶恋花》,也叫《凤栖梧》。更有一个俗气的称谓:《鱼水同欢》。
  显然,她想起了在温泉溪所唱的第二首词。
  古人的诗,绝大多数可以入乐,《史记·孔子世家》局说得明白,“凡诗皆可入
乐”,无人敢于否认。
  词起于燕乐,更是无词不可歌可唱。
  《明月生南蒲》这支小曲,柔婉满旋,清新可喜,这与司马英的兴趣南辕北辙。
  但他一触到她那充满希求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取下了洞箫,说:“好,我得献丑了。”
  一阵委婉的箫声徐升,琴音悠扬相伴,似乎,天地间已无其他事物存在,只有他两人和
令人沉醉的旋律。
  姑娘的造诣确是不凡,仅以天籁相和,不仅将箫音衬得更为突出,而且相得益彰,令两
人浑然忘我,沉浸在美好和谐的通玄境地里。
  一曲奏罢,余音似乎仍在室中绕旋下去,两人四目相投,微笑相互凝注,没有任何举
动,没有任何言语,似乎只用心灵在交谈。
  姑娘不但在钻石般的大眼睛中泛出了异彩,粉颊上也泛起了兴奋的红艳,令人沉醉的笑
容,使她的容光焕发,更为明艳照人。
  他的俊目中,也泛起了异彩,似乎要从她的明眸中,洞察出她内心所隐藏的秘密。
  不知何时,两人的右手互相把住了。
  她喃喃地说:“太好了,大哥,太好了……”
  他也低语道:“以前我和金老爷子双箫合奏,从未有如许深切的感受。大妹,你使我看
到了那神秘的一面。”
  她轻轻地偎近,情意绵绵地低问:“大哥,你看到了什么?”
  司马英心中一惊,他心中暗叫:“司马英,前途多难,你必须在刀山剑林中闯荡,千万
不可动了儿女柔情。”
  悚然而惊之下,他松了姑娘的手,转身挂起洞箫,手上温暖凝柔的感觉,久久仍未消
失。
  “哦!没什么,想不到群琴相和,箫声本不该喧宾夺主,但仍如此美妙和谐,真是意想
不到。大妹,你的指上功夫比我高明多了。”
  姑娘突然激动地握住他的右臂,颤声说:“大哥,这……这不会是你的真心话,我已从
你的眼神中,看到了一切,也看到了突然的变化,你……”
  司马英被她一迫,心中一慌,正在为难,一阵叩门声替他解了围。
  他急步走向房门,拉开门说:“哦!是二妹小弟,你们来得正好,请进。”
  子玉的大叫声和抢入门的脚步声同响:“大姐,你可用不着臭美了,英大哥的箫上功
夫,比你高明得多,平时你小气,不让我学,哈哈!我得找大哥教,不让你专美啦!”
  萱姑娘碎了一声,说:“你呀?哼!你最好到山中去野,粗手粗脚也敢奢言学乐了,免
了吧。”
  子玉撇撇嘴,做了个鬼脸,说:“咱们走着瞧。大哥,明天咱们到外面野一天。”
  “野一天。”司马英惑然问。
  “是的,明天我们去偷碧桃。走!我们到下面去松松手脚,小妹也参加,大姐,你有兴
致教么?把叔祖的大罗周天神剑让英大哥瞧瞧。”
  萱姑娘取下挂在架旁的剑,笑道:“小捣蛋,你已看了百十遍,连一招也未偷获,丢人
现眼,你永远也无法学会大罗周天神剑。”
  小捣蛋拉着司马英便走,大声说:“不稀罕,没有什么了不起。”
  二小姐佩玉,自进门之后,凤目一直在搜索乃姐脸上的神色变化,也不时向司马英打量
着。
  她不言不语,神色有点不豫。
  当夜,司马英和小弟侦空儿长谈了半个时辰。
  知道独脚金刚要在他修养十天半月之后,正式收他为徒,传予一身傲视武林的绝学,为
期定为十年,便可出师行道。
  他主要的目的要探出迷谷的出山方向和道路。
  这两天中,他已知道在庄院外围的树丛,乃是最利害的禁制区,别说是人,连野兽也休
想在林中出入。
  明日既然随子玉前往偷碧桃,既名之为偷,不会太容易,恐难获准,皆因迷谷中除了南
昌施家的人外,从无外人进入。
  他司马英误打误撞入了谷,在谷中作客,尽知庄院中虚实,谷主怎肯让他轻易离谷?所
以,他非走不可。
  由子玉的口中,他知道碧桃生长在谷南一座小谷中,小谷的南面,便是有名的神秘死
谷。
  往西或往东,皆可脱离两谷的范围,太妙了。
  就寝之前,他留下了两封词情并茂的告别书,一致谷主,一致黄姑娘,塞在琴盘中,倒
头大睡。
  一早,子玉一身劲装,银白色的劲装十分抢眼,人更帅,像煞了玉殿金量;腰带上佩了
一把短剑。
  挂上了百宝囊,蹦蹦跳跳地抢入房中。
  司马英也是一身白色劲装。
  这是子玉的父亲何进贤的衣衫,穿在他身上不大不小,他的身材结实雄伟,穿起劲装十
分英武,英气照人。
  两人下了吟风阁,楼下大厅中受姑娘姐妹伴着父母和爷爷相候。
  司马英含笑趋前行礼请安,称姑娘的父母为伯父伯母,叫谷主为爷爷,把三个长辈乐得
合不上嘴。
  谷主挽着他往外走,一面说:“东谷发现有来历不明的人,请老爷子已经前往察看。孩
子,今后你将在谷中久耽,必须先将谷中情形摸清,由小捣蛋先伴你到南谷走走。
  南谷之南,有一个死谷,叫做鬼谷,那儿不但地方凶险,连那戚疯子也够古怪,切不可
招惹他。
  不过有小捣蛋在,戚疯子不会怎样,去吧!早去早回,本来萱丫头也要伴你前往,但东
谷有警,分不开身,谷中少不了萱丫头。”
  司马英在阶下再次行礼,虎目中有点酸涩。
  这些天来,他获得了谷中人真挚的友谊,享受过他一生中从未有过的温馨,自己却将不
辞而行,心中不无内疚与留恋。
  他想将心中的谢意说出,却终于又忍住了。
  他向上凝望,门外两位姑娘正用情意绵绵的目光凝视着他,受姑娘的微笑如春花初放,
令他感到一阵激动。
  “早去早回,孩子。”姑娘的双亲含笑叮咛。
  子玉举手叫:“一个时辰就回。”
  司马英抱拳倒退丈余,猛地转身便走,他感到眼角有冷冷的液体往下爬。
  心中在狂叫:“谢谢你们所给予我的温暖和关注,希望我能有一天活着再见你们面致衷
诚的谢意。别了,难忘的人们。”
  子玉并未留心他的脸色,奔出了花园门,一面说:“英大哥,脚下小心,跟着小弟的足
迹走,不能大意。”
  司马英跟着子玉在密林荆棘中穿插,右盘右旋,不到半里地的树林中,竟然走了许久,
林中没有路,不易分辨是怎样绕出林外的。
  出了林,直奔谷南,两人并肩而行。
  子玉一面指点四周的形势,一面说:“大哥,你或许奇怪,我与二姐的功力,为何比大
姐相去霄壤,是么?”
  “是的,愚兄确是怀疑。”司马英信口答,其实心不在焉。
  “我们从小便随爷爷练气功,十六岁方授予拳剑,拳剑由叔祖传授,爷爷仅教授防身拳
脚而已。大姐已十七岁,已获叔祖的真传,御气神行术日行千里,大罗周天神剑天下无
敌。”
  司马英笑了,说:“难怪那晚你们接不下老贼的狂攻,如果是你大姐……”
  “如果是大姐,一剑足矣。”
  “我连半剑也未接下哩!惭愧。快走吧,还有多远?”
  “快到了,瞧,远处那道山梁之后,便是碧桃生长之处。”
  爬上了山梁,向南遥望,但见山势起伏,参天丛林绵亘不绝。
  山都不太高,绝壁飞崖不易看到,没有雄奇峭峻之势,也没有清秀雅致的峰头,禽兽滋
生其间,不见人迹。
  正是奇禽怪兽的乐园,未开发的丛林处女地。
  山梁后,是一座突出的山嘴子,向着南面一条山谷,挂下一座高有三十余丈的岩石崖
壁。
  石壁乃是无数黑色巨石堆砌而成,石缝中生长着不少形态苍劲的古松,和一些不知名目
的草蔓。
  崖壁近顶处,生长着五株虬结如龙蛇,其色碧绿的怪树,每一株皆粗约合抱,看去不
大,但与崖间的古松相比,仍然够大和醒目。
  怪树旁,一线山泉下挂,飞珠溅玉,映着朝霞形成一道五彩虹影,煞是美观。
  子玉向五株怪木遥指,说:“崖上那五株怪树,就是碧桃树,每一株每年约可结五十颗
左右的碗大碧桃,目下正已成熟。”
  “怪!这一带有不少猿猴,碧桃怎能成熟?”司马英问。
  “这山谷中不但鸟兽多,果木也不少,但戚疯子最珍爱这五株碧桃,在附近安装了不少
巧妙玩意。
  且不时在这附近逗留,凡是接近碧桃的鸟兽,准死无生。走!我得先搜搜附近,看戚疯
子在与不在。”
  “戚疯子是怎么回事?”
  “是鬼谷的主人,往南一带就是鬼谷,谷中古怪极多,有极利害的猛兽和害人的草本,
有不时出现的妖魅鬼火。
  晚间尤其吓人,妖啸处处,鬼影憧憧,据说,宋朝末年,有一群义民曾结伙逃入山区,
曾带来不少珍宝,最后全死在这儿。
  早些年,有些江湖人也曾深入踩探,大多是活着来,曝尸谷中,鬼谷东南一面,有一群
绿林好汉盘据建窑。生息了数十年,势力虽日渐强大,仍相戒不敢踏入鬼谷。大哥,你在这
儿等我,如戚疯子不在,我再招呼你过来。”
  司马英心潮上阵汹涌,突然揽住他的肩膀,低声道:“小弟,保重。”
  “咦,大哥你……”子玉讶然抬头问。
  司马英抬头向天,掩住脸上神情,定下心平静地说:“我是指戚疯子,你得小心。”
  “哦!戚疯子其实是好人,他只是吓唬我,不会为难我的,大哥请放心。”
  “但愿如此,你去吧。”
  “大哥就在这儿等我,可以看得见我的举动,我先走。”说完,像一道白虹,掠下了山
梁。
  距他们站立处五丈外密林之中,有一双阴冷冷的眼睛静静地向他窥视。
  迷谷中,四条白影正以令人难信的奇快身形,向这儿急射,相距仍在十里外。
  司马英注视着子玉远去的背影,长吁一口气,喃喃地说:“小弟,别了,每一个人都有
他自己的道路,我也有。
  我将走向我自己的茫茫旅程,你们所给予我的温馨,我将永远怀念,铭刻于心版,直至
我踏入坟墓。”
  他扭头北望迷谷,闭目半刻。
  依稀,萱姑娘的音容笑貌冉冉出现在眼前耳畔。
  他猛吸了一口气,突然向西门入密林之中。
  先前窥伺着的眼睛,也在这时隐去。
  在司马英与小子玉离去后不久,雅室中出现了萱姑娘,她的秀脸上泛起春花一般的笑
容,深潭一般的大眼中焕发着梦幻般的神彩。
  她轻柔地进入室中,掩上门倚在门上闭目微笑,红晕在粉颊上升起了,酥胸起伏有点不
正常。
  似乎,她跌落在梦幻般令她沉醉的境地中了。
  良久,她重新举步到了床前,羞红着脸伸出了柔荑,轻抚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装枕。在
感觉中,司马英的体温,正从装枕中传到她的手中,她的脸更红了。
  等她睁开凤目时,朝阳已爬入了东窗。
  她直趋壁架,取下了古箫,抱入怀中抚摸良久,然后坐下奏了一曲《明月生南蒲》。
  挂上箫,她搬出零盘走向书案,喃喃地说:“但愿他心有灵犀……”
  刚说完了一句,琴盒已启,她的声音中断,脸上的笑容渐敛,眼中梦幻般的光芒在刹那
间消失,樱唇微颤,玉手不住抖索。
  琴盒中,两封书信赫然入目。
  两行清泪挂下了脸边,她发出一声绝望的叹息,“啪”一声,琴盒合上了。
  “他……他……他走……走了……”她颤叫,卧伏在案上。
  萱姑娘满怀高兴。
  她以为凭她爷爷风尘三侠的名头,留司马英在谷中传艺,在旁人来说,不啻是旷世机
缘,求之不得,司马英志在重建梅谷天心小筑,自然需要具有超人绝学,方能在武林群豪虎
视眈眈中重振家风,如今有此机缘岂肯放过?
  他必然会欣然留下。
  她说得不错。在司马英中剑倒下之时,他那傲视空宇的英风豪气,并未因即将死亡而减
弱,只说出委实是一瞥却避,他司马英不是无耻之人,虽则她美绝尘寰,下一句虽未说完,
但言中之意分明是还不至于今他司马英做出下流举动。
  短短几句濒死前的话,已打动了她的芳心。
  他们并非是一见钟情,而是逐步了解而生出爱慕的。司马英醒来时,先例览群书,而后
弄箫奏出《安魂曲》。
  在她说来,不啻在黑暗中看到了一道炫目的光华,那光华的中心就是司马英。她已毫无
迟疑地将自己投入这道光华之中,毫不保留地将心交付与他,也决定将自己的终身托付给
他。
  她相信,十年岁月中,她绝对有机会向他吐露心曲,他也必将因爱好相同而对她生出爱
意。
  她在感谢上苍给她这次机会,终于让她找到了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了。
  自她了解人事之后,曾多次到南昌府外公家中见世面,由于她人生得美,才华过人,极
得家人亲友宠爱,未免有时过于孤芳自赏,将所见到的少年子弟看得如同粪土。
  想不到平空闯来了一个才华更高的和司马英,而且英伟孤傲,一如她梦中所幻想的理想
男人的造型,加以温泉溪中的光景,她已认定这是上苍的安排,他不死,她岂能另嫁?
  女儿家清白之身落在男人眼下,想起来就令她难以或忘。
  一连串的难忘情景,逐渐打开了她的心扉,她一颗心已有坚定不移的安排,向他毫不迟
疑付出无比深厚情感,这是她的初恋,她十分慎重而珍惜。
  打开了琴盒,她的希望破灭了,她的心碎了,像在万丈高楼失足。
  她意识到她这一生除了痛苦,已没什么可以让她保留了,刚萌芽的痴情初恋,已随风而
逝。
  吟风阁的风轻掠过窗槛,她的心已随风飞走了。
  她聪慧绝伦,只消瞥过两封书信,她已经明白了一切,爱情已从明窗中飞走了,也许永
不再回。
  两封书信一呈何爷爷,另一封龙飞凤舞地写善她的名字。他为何要留书,这比青天白日
还明晰啊!
  她流下了两行情泪,发出一声绝望的叹息,浑身发软,仆伏在书案上,只说了一声“他
走了”,三个字却费了六个字时间。
  房门徐开,奔入了佩玉姑娘,惊叫一声,奔到叫:“姐姐,姐姐,你说什么?你……你
醒醒。”
  佩玉大概心中焦急,急忙扶起姐姐,只看到姐姐满脸泪痕,脸色苍白,而且浑身颤抖,
只惊得花容变色,骨肉情深,她尖叫起来。
  萱玉樱唇颤抖,虚脱地叫:“不!不!你不能走,你……”
  佩玉心向下沉,惶然叫:“姐姐,谁走了?谁……”
  “英大哥走了,他……他不辞而行,他走了。”
  “什么?英大哥走了?他不是和小弟去摘碧桃么?”
  在姑娘伸出抖动着的手,揭开了琴盒,说:“他确是走了,将痛苦留给我们。”
  佩玉一把抓向长信,“叮”一声琴鸣,心太急,抓断了一根琴弦。接着是一声尖叫,她
向房门掠去。
  萱姑娘向房门口举步,任由珠泪不住滚碎在胸襟,一面喃喃低语:“不!这不是真的。
如果你真的走了,哪怕是踏破铁鞋,历尽海角天涯,我也将追随在你的身旁,死而后已。”
  不久,一家人骚动起来,分头四出。
  老奶奶和媳妇施彩月,带着两位姑娘向南追。
  她们来晚了,司马英已经远出五里之外,正伏在一个土坑中藏身,因为他已听到她们焦
急的呼唤声,知道她们已经找来了,他必须离开,绝不能出面。
  他知道自己不能留下,十年时间太长。
  另一原因是,他发觉他对萱姑娘已经动了真情,她太好了,但他却是个亡命之徒,一个
微不足道的天涯浪子,他有他的抱负与希望,怎能在这儿被儿女柔情消磨了雄心壮志?又怎
么能误了她的终身?
  他能带着她流浪江湖寻找爹娘?他怎带着她和武林群豪拼死活?
  他的回答是不,唯一可做的事,是趁早挥出意剑,斩断行将罩来的情丝。
  他知道她们功力超凡入圣,不敢移动,静静地等候着天黑,想在晚间扑奔正东觅路出
山。
  在他左近十余丈,那双怪眼也躲在一棵枯树中。
  夜来了,山梁上传来了一阵令人酸鼻的箫音,苍凉抖切,如泣如诉。
  “《安魂曲》,天哪!是她,她仍未回去,夜凉如水,她……她为何不善自珍摄?”他
喃喃地叫。
  多少次,他要挺身找她,却又一次次被自己所阻止,伏在洞中不敢移动。
  夜风萧萧,午夜了,山野中猛兽的吼声令人惊心动魄,鬼谷中稀奇古怪的啸声令人毛发
直竖。
  《安魂曲》共奏了十遍,三更后方不再听到萧声。
  他吁出一口长气,跃出了土坑。
  抬头四望,从星斗中分辨出方向,便向东急走。
  攀上了一座高峰,扭头北望,迷谷中大雾漫天,黑沉沉像覆着一块无限大的错罩。南
面,鬼谷的奇异啸吼动魄惊心,不时有巨大的惨绿色鬼火八方飘浮,益增阴森可怖,黑色的
丛莽不知隐藏了些什么妖魔鬼怪?
  “别了,不知何日再能重逢,也许永远也没有机会见到你们了。”他向迷谷的方向默念
着。
  再注视了一眼,他长吁一口气展开轻功飞掠。
  掠下了山脚,蓦地,他站住了,倏然转身。
  依稀,他感到身后有人跟踪,一阵无形的重压压迫着他的神经,没来由地感到毛骨惊
然,所以突然回身。
  身后没有任何异状,黑沉沉的树林的手不见五指,即使有人跟踪,也不易发现。
  “难道有野兽跟着我么?”他想。
  即使是野兽,也是极凶险的威胁,黑暗中视度不佳,突然在后面袭击,可能发生不测。
他折下一段三尺长树枝操在手中,小心戒备着向前走。
  原来盯在他身后的怪眼,已经从一双变成了三双,在他身后十余丈处亦步亦趋紧追不
舍。
  等司马英走后不久,三双怪眼聚在一块儿了,正低产商议,其中之一说:“这家伙所走
的方向,正是仁老和众兄长潜伏之地,真妙,省了咱们不少事。”
  “这人真是从迷谷出来的么?”另一人低声问。
  “是的,愚兄已等了他一天一夜,但怕打草惊蛇,所以不敢贸然下手。”最先发话的人
答。
  “迷谷的妖妇可怕,咱们还得跟踪远些再下手。”第三个人沉声发表高见。
  “哼!怕什么?天完煞神还要叫咱们闯谷,咱们岂能畏首畏尾?她们是人不是妖,用不
着伯,何况还有天完煞神在旁候机下手,咱们何惧哉?”
  “他们为何不自己闯谷?怪事。”
  “这些事咱们不必过问,反正叫咱们探道,咱们便依命行事就成。探道唯一可靠之法,
便是抓一个谷中的活人带路。这家伙是在谷中逃出的人,正有大用。走!我发讯招呼前面的
人。”
  夜空中,传出一长两短的凄厉啸声。远远地,也传来同样的啸声。
  由于入夜以后,异啸声此起彼落,这数声异啸虽有点特殊,却并未引起司马英的特别注
意。
  掠过山脚,沿东面一条山谷向前急射,正走间,前面茂草之中,突然飞起一阵令人毛骨
惊然的阴笑,声音不大,但直震耳膜,冷厉万分,令人闻之只感到头皮发炸。
  司马英从不相信世间会有妖魔鬼怪,胆大包天,听笑声刺耳,他站住了。
  他立身处是山谷的底部,早一些时间,山区中曾有连绵春雨,因而形成一条瀑瀑小溪,
两岸全是及腰茅草,三五丈外方是无尽的森林,群峰夹峙,四面鬼影幢幢。
  “是人,可能是威疯子。”他想。
  前面溪旁茂草中,突然冉冉升起一个高大的人影,乱发披肩怪眼映着星光,炯炯慑人。
  “不必装神弄鬼,在下从不信邪。”他冷然地说。
  “嘿嘿嘿……”黑影发出阴侧侧的狞笑作为回答。
  右侧“吱溜”一声鬼叫,林绿出现了另一个黑影,“刷”的一声便奇快地已飘近至一丈
之内。
  “咯咯咯……”右侧林绿中也出现了一个鬼影,笑声像破锣,像鬼扭一般飘过澳来。
  “呵呵呵……”后面出现了三个人影,笑声像已经快变哑了的老山羊叫。
  司马英知道已落入包围,但仍夷然无惧,六个人在夜黑如墨中,如果不是绝顶高手,想
留下他不是易事。
  他手中树枝徐升,冷笑道:“你们如果是孤魂野鬼,便可不必报名号。装神弄鬼,显然
不是什么有名有姓的人物。”
  六条黑影没做声,一步步合围迫近。
  “有何见教?说!”他沉喝着。
  前面的黑影说话了,声音冷得可以,“小辈,你是从迷谷逃出的人?”
  “是又怎样?”司马英沉着脸又问。
  “很好,好,妙,替咱们带路。”
  “带往何处?”
  “迷谷,咱们要将迷谷的道路摸清,以便日后……”
  司马英一声不吭,突然闪电似的冲出,树枝兜心便点。
  黑影“咦”了一声,向左一闪,伸手到腰带上拔剑。
  可是已晚了些,司马英来势太快,而且树枝的招法极为神奇,看去是直线射去,走的却
是弧形由三方急攻。
  早两天,萱姑娘曾演练了一次大罗周天神剑。姑娘是有心人,她出招变招缓慢,要让他
领略在温泉溪旁为何一招也未接下的原故。
  司马英是剑术行家,加以天资超人,悟力更是超人一等,便暗中留了心。
  他发觉一般出剑攻招的手法都是直线的,而大罗周天剑法却是将臂外张,旋转迫攻时从
外侧向内突入,也就是说,以正面吸引对方的剑尖,骤然从对方的空门进攻出剑,必定剑到
人倒。
  身形如果在交手的刹那间放快些,便像由四面八方攻向中间一点,威力大得吓人,令对
方无法防范。
  他悟力超人,加以根底深厚,只看了一遍便获得了出剑的神秘手法,可以说已深得其中
三昧。
  今晚,他用上了出剑的秘术,志在必得,这是一次极关重要的考验,中了,他将下苦功
苦参其中玄机,创造秘学,如果无用,对这种神奥的手法,信心将失。
  黑影向左疾闪,手刚按上剑把。
  后面三个黑影,见司马英白色的身影一动,疾逾电闪,便知大事不妙,遇上了硬对头。
  三人同声大喝,三手齐扬,无数细小暗器脱手飞出,人亦向前飞扑,一时撤剑之声大
起。
  司马英见黑影左闪,大喜过望,树枝向有急伸,再向左一折,身形斜转,只感到手一
震,得手了,树枝已无情地突入对方的心窝。
  “哎……”黑影叫,一把抓住胸前的树枝。
  一阵铁雨袭到,后面的三个黑影竟不顾同伴的死活,同用满天花两手法将暗器打出,存
心要司马英的命,也要同伴的命。
  这种违反武林道义的举动,大出司马英的意料,他做梦也未料到对方竟不顾同伴的死
活,而且又是在身后发射,想问避已不可能了。”
  他感到左肋一麻,已有两枚细小的暗器入体。这刹那间,他拔出树枝,猛地向后扔出,
人去如电火流光,如飞而遁。
  “我中了淬毒暗器,糟!”他想。
  肋下发麻,他知道不好,再不走便太迟啦,只好逃命。
  “哎哟!”身后有人狂叫,他扔出的树枝击倒了一个黑影。
  倒下的黑影狂叫道:“追!别管我,擒他不到,咱们入谷无望。”
  四个黑影立即展开轻功狂追,紧追不舍。
  司马英感到肋下麻木,不久左半身已受到感染,气血开始不平静,脚下渐缓。
  他一身白衣,极易分辨,加以后追的四个人功力超人,追了三五里便追了个首尾相连,
危极险极。
  他说不择路,本来是向东走的,如今却绕山谷急奔,向南折走了。
  糟!这是绝谷,必须爬山了,不管东南西北,便向山上飞掠。后面三丈余,四泰黑影怒
叫如雷,紧迫不舍。
  越过一座山,双方已拉近至丈余了。
  山下怪石如林,飞崖绝壁峭立的山谷,向西南延伸,对面,是一座叠蟑重崖的峰头。
  他不走山谷,却向峰脚狂奔。
  到了两山的底部,一名黑影已迫近身后叫:“你还顽强?躺……哎……”
  黑影话未完,“砰”一声暴响,他自己反而趴下了,脑袋撞上了一座巨石,脑浆四溅。
  司马英不管身后之事,拼全力向峰顶奔去。
  另三名黑影稍落后丈余、见前面同伴倒地,还弄不情怎么回事,却看到同伴的尸体旁,
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高大丑怪的黑影。
  “嘿嘿嘿!咯咯咯……”丑怪黑影用不像人的声音狂笑,像鬼哭,像枭啼,不带人味。
笑声中,手左右一伸,将三个黑影堵住了。
  三个黑影吃了一惊,三支长剑三方一分,有一个叫:“阁下是人是鬼?”
  “在鬼谷数十年,不是鬼也是鬼。”阻路的丑怪黑影叫。
  “你分明是人,为何语无伦次?老夫乃龙兴六义的老大……”
  “哦,还有两义呢?这儿正缺少鬼卒,好些年没有人来应征了,你们来得正好,喏,向
右首瞧,那儿有你们的座位,只是有点儿挤。”丑怪黑影抢着叫。
  龙兴六义向右一瞥,只感到毛骨惊然。
  三丈外,八具骷髅架分倚在三座巨石下,有些枯枝左右夹持,白惨惨地,令人望之心
悸。如果再搁上四具,确是太挤了。
  阻路的丑怪黑影嘿嘿笑,又道:“这儿是鬼谷的东谷,大多是恶鬼。嘿嘿!龙兴六义是
早年的鄱阳六寇,坏事做尽,正好,正好,在这儿替你们设座,太妙了。”
  龙兴六义这次不再答话,同声大喝,左手一扬,三支长剑猛地递出,剑气迸发中,三丛
淬毒五芒珠已先一步向丑怪黑影集中攒射。
  丑怪黑影突然向下一伏,忽尔失踪,地下突然升起四团鬼火,四面急飘。
  “咦!是鬼?”龙兴六义的老大惊叱。
  “老三呢?”另一个叫,大概是老二。
  三个人递剑,有一个竟然奇怪地失了踪,是怎样失踪的?还不知道。
  “撒!快退出这鬼地方。”老大狂叫。
  右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阴森森的轻笑,语声亦到:“来不及了,已晚了。”
  两人扭身向声源处看去,只感到浑身发冷,三丈外坐着个怪黑影,身前正搁着老三,趴
伏在黑影胸前寂然不动,脊心上插着他自己的剑,大概已经完蛋了。
  老大心胆俱裂,突然发足狂奔。奔了三丈余,他感到脚下发软,大叫完了。
  就在他身前丈余,丑怪黑影却冉冉站起,像在地层下升上地面一般,正冲着他龇牙咧嘴
笑。
  他刹住脚步,长剑前伸,恐怖地叫:“你……你是谁?咱们之间无仇无怨……”
  “我是鬼,你们刚才的淬毒五芒珠霸道着哩,如果我不是鬼,早被你们打成了蜂窝。嘿
嘿嘿……”
  “咱们无冤无仇……”老大仍想侥幸脱身。
  “你们到我鬼谷来做什么?”丑鬼黑影问。
  “不!不!在下绝不是到鬼谷,而是要到迷谷。”
  “到迷谷有何贵干?”丑鬼黑影大声怒问。
  “探道,以便日后搜谷。”
  “搜谷?该死!凭你们这几块料,怎敢说搜谷?说!是奉何人所差?”
  “天完煞神。”
  “哦!是他们。还算坦白,留你一命,滚!去叫天完煞神到鬼谷来!让我戚疯子埋葬他
们。”
  老大一听对方是戚疯子,吓了个屁滚尿流,倒抽一口凉气,撒腿就跑。六个人来,只剩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溜了。
  戚疯子将三具尸体移到巨石下,搁倚在枯树上,用枝条撑住,尸上再洒上一些粉末,向
司马英奔去的山峰急射,一闪不见。
  司马英左肋下中了一颗五芒珠,左半身逐渐麻木。
  他经过长期痛苦的折磨锻炼,些小的痛苦他毫不在乎,可是麻木却使他的身法迟滞,举
动愈来愈不灵,他心中暗叫糟了,又中了淬毒的暗器,伤他不怕,毒却是难缠,没有解药一
切都完了。
  他钻入密林,拼全力向上狂奔,无论如何他得先逃过黑影的剑下,再论其他。
  上了高峰,峰顶古木茂密,中间零星堆积着许多怪石,正好藏身。
  他审向一座巨石缝隙中,突然感到脚下一软,似乎踩在毛毡上。蓦地,一声怪叫,一个
巨大的黑影在石缝中站起,粗大雄壮像一座小山,黑黝黝地扭身扑到,腥风入鼻。百忙中,
他一声大喝,连拍三掌,用上了鬼子功。
  “叭叭叭”三声连珠暴响,全击在巨大黑影的右胁下,巨大黑影一声怪叫,向下一碰。
天啊!是一头两千斤以上的巨熊,难怪如此庞大。
  他向右侧方急窜,事急矣!怎能和畜生厮缠?奔出十丈余,突觉顶门劲风压体。
  他本能地向左挫身急射,绕过两株古木。身后有巨物落地声,一声咆哮,一头巨大金钱
豹一扑未中,衔尾穷追不舍,来势汹汹。
  不仅是一头,接二连三有四头之多,从左右闻声赶到,速度奇快。
  司马英心中骇然,左半身已转动不灵,怎能在黑夜中与金钱豹拼老命?便一跌一碰地向
前急奔,身法仍快得可以,但仍比不上凶猛阴狠的大豹。
  糟了!身后大豹已近,但前面树林似乎已尽。
  在他行将出林的刹那间,身后劲风压体。
  已没有考虑的余地,他向前拼命冲跃。
  “完了!”他绝望地叫。
  前面是悬崖,他跃出崖外丈余,已无法收势,只感到血向上一涌,心向上顶,眼前金星
飞舞,向下面百丈深谷飞坠而下。
  他知道完了,即将粉身碎骨。
  但他不是见危便晕的懦夫,在危急中求生的本能却更为强烈,在下坠的刹那间,他向外
连拍五掌,身形向内移了两尺。
  下坠二丈余,崖壁间的树枝就伸在身侧不足两尺,他的左手不管用,右手仍能用劲,运
足种功抓向树梢。
  “喀啦啦……”树枝纷纷折断,但他又向崖壁接近了四五尺。
  再往下掉五六丈,又一丛树枝伸出。
  他依样画葫芦,抓断了几段树枝,已渐渐接近崖壁了。
  “刷”一声,他终于落在伸出的一株古松上,距崖顶只有三十丈左右,右手火辣辣地快
抓不住树枝了,巨大的冲坠力几乎将他的掌指擦毁。
  “咋喳!”第一株树枝断了,他向则一株,身躯拼全力上升半尺,总算消去了坠势,重
新落在另一株古松上,只感到心向下一沉,浑身大汗淋漓。
  他仆倒在树上喘息,这条命总算保住了。
  往下望,下面黑沉沉,深不可测,由兽吼声判断,该有五十丈上下,上面,只看到校形
崖迹,想上去也是不易。
  左肋下麻木已过,开始发烧,渐渐感到热流生于左肋,向内侵袭。
  他伸手一摸,摸到了五芒珠突出体外的一条三角形芒刺,便咬住牙关将五芒珠取出丢
掉,心说:“幸好未打入内腑,不然怎能支持到现在?”
  为了求生,他开始运功迫击,他练的是玄门绝学三昧真火,也是热,两热相合,他感到
肌肤如被火灼,奇热难当,从外向内侵的热流,根本无法射出体外,不由心中暗暗叫苦。
  他强忍炙热,运功将热流迫住,不许内侵,虽无法驱出,暂时阻上一阻尚无问题。
  天快亮了,他浑身大汗如雨,体内的水份快干涸了,嘴唇已开始破裂。可以说,饥热交
加,神智昏沉,支持不会太久了。
  曙光悄悄光临,漫漫长夜过去了。
  当朝阳破云而升,第一道光芒照在司马奖的身上时,他已经将陷入昏沉的境地里,如果
坐不牢,势必向下飞坠,粉身碎骨而后已。
  阳光透过松枝,金芒灿灿地照在崖壁上一道石缝中。
  石缝中生长着一株奇异的小树,三叉叶赤红如火,枝干高仅两尺,像一株受人工束缚已
久,挣扎着生长的盆景老梅,火红的枝干盘虬扭曲,状态奇古,整株树映着金色的朝阳,及
及射出夺目的金红色光芒。
  枝顶端,三枚拳大的桃形怪果,却放射着碧绿色的稀有光泽,并且散发着一缕清香,向
八方散逸飘浮。
  司马英渐感不支,金色的阳光照在身上,他感到头脑一阵昏眩,右手握不住树干,身躯
突向下倒滑。
  “糟!”他突然清醒,惊叫出声,百忙中双脚一勾,成了老猿坠枝,半分之差,定然一
命休矣!
  他奋余力攀上树来坐好,向下一望,摇头苦笑道:“除了变成飞鸟,或者变为壁虎,想
下去今生休想。”
  下面深有七十丈左右,是一座向南伸展的山谷,除了无尽的丛莽外,便是被风化了的断
崖和怪石堆,清晰地可以看到不少零散的白骨,和不住巡逡在各处的猛兽形影,好一处凶险
绝地。
  而这道百丈高崖,并非全在石缝中长有小树的,每隔十来丈,方有一些古松和铁杉树,
从石缝中顽强地向外伸展,枝干大都苍劲奇古。如想下去太难太难了。
  他定下神,绝望地叹口气,正待往上看,晕眩的感觉又像浪潮般袭到。
  他死命抓住树干,身上的炙热感觉,似乎要将肌骨烤焦,一阵阵炽热而干燥的气流,从
口腔中冲出,他感到嘴唇快要焦裂破碎了。
  “水!水!我完了。”他在心中狂叫。
  他右手激动得扣入了树干内半寸以上,他知道,目下是呼天不应,入地无门,被救的希
望太渺茫了,他将要和阎王爷打交道,与鬼为邻。
  在绝望中,蓦地鼻中嗅入一股清香,突感灵台一清,焦灼之感消失了许多。
  他走神循着香气传来之处看去,看到了那株红的怪树,也看到了那树额正有三颗碧绿的
异果。
  “是碧桃,怎会生在红树上?”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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