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不久,他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三声怪啸,正感诧异,两名侍女匆匆入室,侍女
换穿了绿色劲装,佩剑挂囊,向他叫道:“有人入侵,奉我家小姐之命,带你到敌楼见
识见识,请随我来吧。”那有什么敌楼?原来是几株高仅两丈的树,上面架了巢,可从
枝叶的空隙中,看到洲四面的景况。洲上只有矮树林,这几株树已算是最高的了,居高
临下,一览无遗,附近全是一人高的野草,远处是水滨的高大芦苇,只有南面有三五座
泥沼,泥沼附近的野草不深,还有一处像是广场,约有四五亩大小。
树巢搭木为架,可站一二十个人。巢后面便是位于矮林中的十余栋连在一起的大茅
屋。除非在天空向下看,不然决难发现这些茅屋的存在。走近了当然可以发现,但没有
人能接近附近一里以内,茅屋位于洲中心,登洲的人绝对无法接近腹地,半途便可能丢
掉性命。
树巢中已有人先一步到达,五名高矮不等的男人,八名女的。侍女将他领至扎成的
横架落座,身旁坐着一个两颧骨稍高的卅余岁美妇,穿一身月白云裳,淡扫蛾眉,薄施
脂粉,身材极为惹火,手绰一把团扇,向他善意地一笑算是打招呼。”
八名美妇中,没有昨晚自称杨寡妇的女人。
“定下神,小兄弟,等会儿将有可怕的事发生,心中预先有所准备,便不会大惊小
怪了。”白衣女人向他叮咛,声音俏甜,十分悦耳,不像是中年女人的声音。
“谢谢姑娘关照,小的可不可以不看?”他脸色发白地说。
“人的胆量是练出来的,你必须看一看。”
“我……”
“小兄弟,你不问我姓甚名谁么?”
“我……”
“我排行第二,你可以称我二姑。”
他还来不及回答,二姑脸色一沉,扭头向南看。
广场的南端,矮林中枝叶摇摇,出现了六个人影。领先的是一名皂衣大汉,左手小
臂齐肘而折,以右手握紧创口上方止血,脸色泛青,脚下踉跄。
后面的五个人是四男一女,四男中一个是灰衣老人,一个是虬须大汉,一个是黑锅
色脸膛的壮年人,一个穿青衫书生打扮的中年人,女的年约双十年华,瓜子脸白里透红,
身材健美,穿了天蓝色劲装,显得隆胸蜂腰,凹凸分明。背系长剑,花帕包头,浑身焕
发着青春的气息,比巢架上的八位美妇毫无逊色,而且年轻,益添三分妩媚与娇美。相
距不足十丈,看得真切。
显然,五位男女正押着黑衣俘虏,一步步接近了腹地,也接近了在枉死城。
黑衣大汉进入了广场,不走了。
虬须大汉伸手推了一把,用打雷似的嗓音喝过:“叫你们的人出来,不然就带咱们
会见你们霸占紫沙洲的主人。”蓦地,广场东面的草丛中,一声鬼啸,跃出一个青脸獠
牙,只穿一件兽皮短裤,浑身青紫的鬼怪来,手执八尺的虎叉,乱发如飞蓬。像煞了地
狱的鬼卒。
中年书生哈哈狂笑,上前说:“果然所料不差,这里的主人确是红娘子杨寡妇。当
年杨寡妇的贼兵中,有一枝所谓鬼卒神兵,在双方酣战的紧要关头,鬼卒神兵突然从侧
方穿阵而入,吓得官兵屁滚尿流。不错,那些鬼卒神兵,就是阁下这身打扮,识相的,
去请红娘子出来答话,我四海狂生要请她归案。”草丛中接二连三跃出八名黑衣人,接
着红影夺目,红娘子带了两名侍女现身。八名黑衣人左右一分,雁翅列阵。三女居中屹
立,红裙飘飘。
红娘子格格笑,笑完说:“原来你阁下就是逃犯畏如蛇蝎,恨之入骨,专以捕拿逃
犯请赏,赚血腥钱自命侠义的四海狂生张明,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幸会了。你阁
下要缉我归案么?小事一件,你阁下同来的人,可否替本姑娘引见。”
四海狂生打量对方片刻,冷笑道:“去叫红娘子来见我。”
“瞎了你的狗眼,你似乎并不认识我红娘子,竟敢狂言缉本姑娘领赏?”红娘子沉
下脸叱骂。
四海狂生满脸狐疑,久久方说:“好吧,就算你是红浪子好了。你愿随区区过江投
案呢,抑或是要区区砍下你的螓首请赏?”
“你阁下似乎很有把握哩!”
“不错,你红娘子勇冠三军,冲锋陷阵如人无人之境,那不是表示你了得,而是你
没碰上敌手。那些官兵像是一样蚂蚁,一打就散,因此你红娘子声威四播,便自以为天
下无敌了。目下你无兵无将,只有几个毛贼替你保镖藏匿,碰上在下这个天不怕地不怕
的人,你也许可支持一二十招,但最后仍难免身首异处的命运。”四海狂生傲然说。
红娘子媚笑如花,独自迎上笑道:“姓张的,看来,本姑娘今天要向你求饶乞命
了。”
“哈哈!收起你的媚术,区区嗜好甚多,就是不喜女色。我知道你红娘子人尽可夫,
媚术精深,可是,碰上我这个不晓怜香惜玉的人,你枉费心机了。你要跟我走么?”
“嘻嘻!我这人不吃敬酒吃罚酒,在未败在你阁下的精湛剑术之前,岂肯甘心?”
四海狂生徐徐撤剑,狂笑道:“哈哈哈!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既然你想见识区区
的剑术,决不致令你失望。”
红娘子嘻嘻轻笑,裙袂飘飘,突然疾冲而上,大袖急挥。四海狂生一怔,对方怎敢
赤手空拳向剑上闯?接着,他勃然大怒,一声低啸,猛地一剑向扑来的红影拂去,风雷
乍起。岂知红影倏止,恰好在剑尖拂过处停住,光华一闪,红娘子的宝剑出鞘,以闪电
似的奇速反击,但见光华一闪而过,人影乍分。“噗”一声,一条握着剑的手臂坠地。
“啊……”四海狂生狂叫,右臂齐肘而折,退出丈外,痛得脸色发青,身形踉跄。
随来的三男一女大骇,四海狂生一招断臂,岂止是可怕而已?他们简直丧了胆,魂飞魄
落,手脚发软。
红娘子发出一声娇啸,草丛中站起二十余名黑衣人,每人手中有一张强弓,弯弓搭
箭指向闯洲的客人。“射死他们,把他们埋葬在泥沼中。”红娘子脸色奇冷地发令。
这瞬间,藏在树上巢架坐在周昌身旁的二姑,站起娇叫道:“留下那位女的。”在
弓弦狂鸣声中,四海狂生和三名男同伴扭头狂奔逃窜,却逃不过大劫,狂叫着一一中箭
倒地。红娘于大踏步奔近,一剑砍下四侮狂生的脑袋,提起便走。
入侵的五个人,以四海狂主为首,但一照面之下四海狂生便被红娘子杨寡妇削断右
小臂,其他四个人斗志全失。二十余名箭手一听令下。箭如飞蝗,相距在三四丈内,谁
也难逃恶运。要不是自称二姑的美妇发令留下女的,五个人绝对不会留下一个活口,那
位年轻的女郎惊呆了,赫得粉脸泛青,双脚发软。红娘子大踏步上前,一剑砍下四海狂
生的脑袋,扭头便走,毫不动容。似乎她不是在杀人,而是踏死一只蚂蚁。扮鬼卒的大
汉踊身一跃,到了年轻女郎身前,沉喝道:“缴出兵刃,听候发落。”女郎神魂人体,
看出了危机,但不甘就擒,一声娇叱,撤剑进击,以进为退作逃走的打算,希望迫返鬼
卒,以便乘机逃逸脱身,顺撤势挥出一剑。鬼卒一声怒吼,托天叉猛地横拍,“铮”一
声清响,剑被震得向外荡。同一瞬间,女郎左手一扬,银芒乍现,三道细芒脱手而飞,
从叉影上方一闪而过,射向鬼卒的咽喉,叱声同至:“着!”。鬼卒上身赤裸,骤不及
防,百忙中扭身闪避,最后一道芒影贯入他的左肩外侧。几乎在同一刹那。鬼卒已用叉
柄凶狠地击出。“噗”一声闷响,不偏不倚,击中了女郎的右小臂。女郎射入鬼卒肩外
侧的银针,根本不起作用。“哎……”女郎惊叫,剑脱手而飞,扔出三丈左右,火速后
撤。撤不出圈子,鬼卒的叉尖已抵在她的胸前,厉叫道:“除非你不要命了,否则就不
要反抗。”女郎略一迟疑,最后银牙一咬,仰面便倒,想摆脱叉尖的威胁。可是已经来
不及了,鬼卒似已料到她有此一着,收叉头现叉尾,踏进一步顺势便挑,横击在她的左
胁下。“哎……”她尖叫,倒下了。鬼卒跟上,抡叉柄便捣,“噗”一声捣在她的在前
鸠尾穴上,她手脚一伸,浑身全软了,动弹不得,鬼卒一把挟起她的小蛮腰,倒拖着叉
扭头便走。几名大汉奔近四具尸体拔出尸体上的箭,将尸体拖至泥沼旁,若其事地将尸
体向泥沼中一丢。泥浆一阵翻涌,尸体徐徐下沉。巢架上,观战的周昌心中懔然,外表
上他必须装得蛮象回事,以手掩住眼睛,扭头不敢正视,身躯战抖,呼吸一阵紧张。他
身旁的二姑,始终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回到卧室,他伏在床上冷静地
思量。依红娘子和四海狂生之间交手的情形看来,他觉得红娘子确是扎手。在江湖走动
天涯寻仇期间,他对江湖的形势可说相当熟悉,见闻也相当广博,对四海狂生的生平知
之甚详。那是一个专与官府打交道的江湖怪杰,手中有一大串各地重要逃犯的名单,不
论逃犯所犯的罪如何,反正赏格在三百两以上的人,这位仁兄都感兴趣,按图索骥全力
追寻,将那些逃犯弄到手解交官府领赏。四海狂生不但有许多官府中的朋友,也有不少
江湖知交,手面广,所以尽管他收入奇佳,但开销也大,可是他仍然乐此不疲,认为这
种追踪觅迹的事极富刺激,多年来兴趣有增无减,想不到这次却在紫沙洲送掉性命,出
其不意在死在红娘子杨寡妇的手中。这家伙的艺业不等闲,拳剑在武林颇负盛名,如果
不是大意轻敌而在送性命,便是杨寡妇比他高明,因此血溅紫沙洲。假使属于后一种原
因,那么,杨寡妇的艺业确是超尘拔俗,可怕极了,恐怕这次凶多吉少。他正在胡思乱
想,房门倏然而开,一个人撞入,“噗”一声撞倒在地,“膨”一声房门随即闭上了。
他吃惊地挺身爬下床来,急急上前搀扶倒地的人,惶然叫:“你……你怎么啦?”
被他扶起的人,正是死中逃生的年轻女郎,已是气息奄奄,显然曾经受过刑连站都
站不稳。女郎竭力挣扎,尖叫道:“放开我,拿开你的脏手。”他心中一动,赶忙惊惶
地放手。女郎重新跌倒在地,但挣扎着爬起来狼狈地盯着他,铁青着脸喘息片刻,厉叫
道:“要杀就杀,本姑娘绝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你们岂奈我何?”他长叹一声,默默地
返在一旁。女郎一怔,但无暇多想,径自坐下调息。邻室监视的人,似乎感到极为失望。
直至入夜时分,两名侍女方送来晚餐。他向一名侍女间:“请问姑娘,这位闯来的女人
是怎么回事?”侍女将他的餐食摆好,微笑道:“小姐之意,是让她在你这里养伤。”
“什么?这……”
“此地房间甚少,只好将她安顿在你房中。周爷,有一位的姑娘陪你,岂不甚好?”
“但……这里只有一张床……”
“只怕你们得同衾共枕了。”
“那怎么行,我……我是个有妻室的人……”侍女神色一怔,说:“你的妻子已经
死了,周爷,我们此地对男女间事,从不计较,初来你也许不习惯,尔后你便不必大惊
小怪了。如果你不让她在此养伤,小姐便会将她丢入泥沼。好吧,小婢去禀报小姐,说
你……”
“好,好好,请别禀告小姐,让她在此地好了。”他急急他说。女郎一直在留心他
的举动,感到莫名其妙。他将酒菜分为两份,留一份给女郎,食毕退得远远的,以便让
女郎进食。可是,侍女前来收餐具时,女郎根本不曾进食,侍女也不过问,径自撤走了
餐具。夜来了,房中灯光明亮,静悄悄地听不到任何声息,只有他和女郎两个人。女郎
倚在壁根下不住发出一两声痛苦的低声呻吟。他有点不忍,但又怕是红娘子布下的陷阱,
因此不愿和女郎打交道。将近二更时分,他终于忍不下去了,说:“姑娘,你该到床上
歇息了。小可在壁角安顿,不会打扰你的。”女郎仍怀有敌意,冷冷地不加理睬。他唉
声叹气,接着说:“同是落难的人,你是不必怀疑我的。我是个有家小的人,不敢过问
你们打打杀杀的事。”
“你……你不是杨寡妇的人?”女郎满脸狐疑地间。“我是东流县吉阳镇的渔夫,
到此地已经有四天了……”他将自己的情形说出,最后长叹一声道:“至今我还不知道
他们留我在此地有何用意,我只是个会打鱼的渔夫,留下来有什么用呢?”女郎这才留
心打量他,冷笑道:“当然有用,你没听说过杨寡妇?”
“除了打渔,我不要知道任何事情。”
“那鬼女人天生下贱,而你……哼!不久你便会知道了。”
“姑娘,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他低声问。“杨寡妇是响马流贼的贼首之一。”
“哎呀!那……”
“你留在她身边,早晚不得好死,我劝你找机会逃走,不然凶多吉少。”
“我能逃得了么?不可能的。”
“这一带地形你熟不熟?”
“这……大概还不陌生。”
“只要你能替我带路,我带你逃走。”他错愕地注视着她,久久方摇头苦笑道:
“姑娘,不,我不敢。蚂蚁尚且贪生,我不能不顾性命。如果这里的日子比打鱼好过,
我宁可在这里过一辈子。”
“呸!你这没出息的窝囊废!”女郎愤愤地咒骂。他往壁角下一躺,苦笑道:“如
果我有出息,便不至于靠打鱼度日子,谁不想过好日子呢?姑娘,安歇罢。”女郎不再
顾忌,径自登床和衣倒头便睡。
邻室中黑沉沉,有语声传出,共有五个黑影,不断地从秘孔中监视着他俩人的举动。
一个老人的声音说:“察言观色,他会露出马脚的,夫人但请放心好了。”一早,睡在
壁角的周昌,突被人声所惊醒,挣开惺松睡眼,不由大吃一惊。房中,共有五个人,其
中有红娘子和二姑,两名鬼卒打扮的大汉,一名侍女,两大汉抓小鸡似的,将女郎从床
上拖起,架住她的双臂,往红娘子身前一站。“杨寡妇,你别神气,要打要杀,本姑娘
决不皱眉。”女郎恨声叫。红狼子沉下脸,阴阴一笑道:“我不要你皱眉,而是要你哭,
你熬不过刑的,说!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本姑娘无可奉告。”
“真的?”
“千真万确。”
“剥她!”红娘子冷叱。两大汉不由分说,抓住女郎的衣领猛地一拉,“嘶嘶嘶”
一阵裂帛响,女郎的外衣被撕掉了,现出贴身的胸兜子。再传出一声裂帛响,胸兜子翩
然坠地。女郎上身赤裸,那情景,真令男人心荡神摇。她仰天狂笑,笑完说:“本姑娘
不是举世皆浊唯我独清的人,你红娘子的人全都鲜廉寡耻,本姑娘岂怕羞辱?除死无大
难,你无法令我服的。”红娘子冷笑一声,一掌拍出,两大汉及时松手,女郎向侧一颠,
被击倒在地。“把她剥光,绑在床栏上,”红娘子泼辣地叫。两大汉如狼似虎,立即动
手,把女郎剥得精光,捆在床栏上。红娘子挥手令众人退出,向躲在一旁的周昌说:
“你看住她,最好劝她屈服,以免皮肉受昔,生死两难的酷刑还在后头呢。”说完,冷
笑着走了。周昌心中一阵酸,他是个外表冷静,内心软弱的人,终于心中不忍,正应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句话,功亏一贯,经不起考验,苦笑道:“杨姑娘,饶了她吧!小的
不忍见她受罪,何必……”
“不许你多活,迫出她的口供来,知道么?”
“小的……”
“你大有怜香惜玉的气概哩!许你便宜行事,只要迫出她的口供来便可。”红娘子
笑吟吟他说,扭着柳腰儿出房而去。房门重新掩上,他赶忙将女郎解下往床上一放,用
衾被盖住女郎的身躯,低声道:“姑娘,用话敷衍他们,尽量拖延时间。”女郎闭上凤
目,大串泪珠滚滚而下,咬牙切齿他说:“拖延有何好处?反正是死,要死也要死得光
彩些,我决不屈服。”
“晚上找机会脱身,我带你走。”他附耳低声说。“你……”
“我的身份无法庇护你,你必须设法拖延,缓兵之计应由你策划,我无法越徂代疱,
以免启人疑窦。”
“我……我怎办?”
“譬如说,装伤、装病……只要拖到晚上,我们就走。”
“你……你认为走得了么?”
“天下决无尽善尽善美的事,任何事皆带有三分冒险,顾忌太多只有等死。”一念
之慈、他决定为了救这位陌生女郎冒险。其实,他对四海狂生的人毫无好感,甚至心怀
惧念,对一个专以缉捕逃犯为乐的高手,他怀有强烈的戒心,却因为怜悯这位可怜女郎,
他居然改变了自已经过筹策,成功有望的计划。“他们叫你周爷,能将大名见告么?”
女郎低声问。“小可单名昌。”
“周爷以前在何处得意?”
“小可打鱼为生,请别多问。”女郎不再多问,说:“我姓骆,小名芳。四海狂生
是家叔的朋友,两月前便从响马贼余孽的口中,查出红娘于可能匿伏在紫沙洲,因
此……”
“紫沙洲除了红娘子杨寡妇之外,还有些什么人?”
“这个……我不知道,听说还有几个悍贼,身份却无法查出。你问这些……”
“问问而已,知道底细也好早作准备。”这一天似乎时光过得特别馒,骆芳在床上
不住呻吟,装成伤势沉重的病人。红娘子曾两次前来问口供,皆一无所获。周昌则从中
解说,替骆芳缓颊,表示骆姑娘受伤沉重,目前不宜追问口供,他的建议居然被红浪子
接受,找来了郎中替骆芳诊治。为了隐瞒自己的郎中身份,同时也因为骆芳身无寸楼,
因此他并未检查骆芳的伤势,反正挨了揍受了刑”内腑受伤乃是情理中事,但他必须不
加过问。夜来了,他仍然在壁角安顿,心中思潮起伏,等候红娘子到来。正等得心焦,
内房门徐徐推开,伺候他的两名女侍出现,喜悦地叫:“周爷,我家小姐有请,请至内
室相见。”他暗叫一声糟,红娘子不来,得大费手脚了。他不敢不听,站起整衣,随两
名侍女走向内室,心中怦怦跳,突来的变化令他感到遗憾和紧张。
进了室门便是内间,这是一间华丽的绣房,银灯高照,绣帷深垂,异香满室,一几
一物皆无比精美。但每一样家具和摆设装置,清一色的红,红得令人心头感到紧张,红
得令人感到窒息。牙床,罗帐,妆台金碧辉煌,绣帷内人影映掩。侍女掀开绣帷,他眼
前一亮。红娘子内穿白绫紧身,外披红色蝉纱,云鬓堆绿,巧施铅华。整座绣房像是宫
阙,红娘子便是其中的仙姬。她身大胆的装扮,比袒赤裸裎更诱人,更富挑逗性,丰盈
的胴体在蝉纱的映掩下,诱惑力比袒陈暴露更富刺激,更为销魂荡魄。她脸上绽起动人
的媚笑,玉手一挥,两名伴送周昌入房的侍女悄然退去,反手掩上了房门。他向目定口
呆的周昌伸出皓腕,腻声道:“周郎,过来伴我谈谈。你房中有一位裸人儿,居然不动
心,我委实佩服你的定力,确是难得。”
“我……”周昌张口结舌他说,不由自主地向她走去。“你来了四天,你我始终不
曾单独相处,彼此皆显得生分,我想请教你一些事。”她挽着周昌在绣墩上落坐,一举
一动,皆充满了诱惑力,而且风度甚佳,像是招待一位亲昵的朋友,亲热而并不放荡。
周昌的月光在落座的前一刹那邓,抓住机会扫了四周一眼,发觉房内共有两座门,后面
的门必定可通向更秘密的内窒。他拘束地坐下,本能地挪远些,不愿与红娘子的皓腕接
触,想起这女魔是个人尽可夫的淫娃,他有点不是滋味。当然他不是圣人,在这种绮丽
的环境中,少不了有点心猿意马,可是想起自己因何而来,与及女魔那传说中的淫荡,
更想及女魔的年龄将近大他一倍,心中油然生起无穷的反感与警惕,赶走了因环境而产
生的绮念,所以能够自持。“姑娘不知有什么事要问小的?”他显得有点不知所措地问,
目光有意无意边瞟向红娘子的左胁下,口中在问,心中却在想:“假使能在胁下行全力
一击,应该毫无困难地得手。不知她对我是否仍怀戒心?我得分散她的注意,以便乘机
下手。”红娘子拉住他的右手,握在温暖腻滑的双掌中轻抚,转过螓首含笑问:“周爷,
你可以直叫我为红娘子。你今年贵庚?”
“小的年已二十。”他拘束地答。女魔头吐气如兰,胴体似乎散发着热流。他感到
对方的手温柔极了,有奇异的电流不住由手上传遍全身,令人不由自主地从心底涌起阵
阵涟漪,气血逐渐在体内加速流转,因此,他的目光,始终在极力避免与身旁那丰满动
人的胴体接触,也尽力回避对方那勾魂夺魄的目光。“你知道我的身份么?”红娘子问。
他略一迟延,谨慎他说:“姑娘的侍女已经告诉小的了。”
“你有何感觉?”红娘子追问,娇躯逐渐倚在他的身上了。“小的……我……我不
知道。”
“女强盗,风流寡归?抑或是女魔……”
“小的不……
不敢乱说。”红娘子长叹一声,幽幽地说:“我也无法向你解说,也无从说起,等
你跟随我有一段时日,你便会明白了。我是一个女人,一度堕落为寇,夫君战死沙场,
兵败亡命天涯,我总不能希望别人替我竖起贞节牌坊,像我这种人,活一个时辰便等于
是一生。当然、我也希望找个归宿,找一个爱我的人长相厮守安度晚年,但这是永难做
到梦想,无法实现的希望。周郎,你知道我多大了?”她的语音充满了幽怨的感情,如
泣如诉,十分感人。
“我……我不知道。”周昌低声答,想抽回手,却又不敢妄动。“我比你大十八岁,
我的身世不想对你说,反正到了这种地步、我已是人老珠黄不值钱的日薄崦鹚地境,如
不趁着有权有势时及时行乐,到头来同样是一杯黄土埋白骨,未免遗憾九泉。我发觉你
是个不好色的正人君于,但在这里是不许有洁身自好的人的。不瞒你说,洁身自好的人
不会做强盗杀人放火,已经被迫走上了这条路,便不由自主了。我希望你明白,你的生
死算不了什么,重要的是你必须活下去,而活下去就必须与我们同流合污。“那么,姑
娘真是响马贼中的红娘子了?”周昌问,转头注概着她。“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她娇
柔地笑答,乘势偎在他怀中。周昌抓住机会,突起发难。本来,在他的计划中,是放长
线钩大鱼,他要设法在红娘子身旁多留一些时日,浪迹江湖期间,他对男女间事比任何
人都看得清楚,古往今来,男人主宰了一切,只有贞烈牌坊,却没有守夫义的伺庙,男
人拈花惹草,似乎不受世俗所责难,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留在红娘子身旁,他并不见
得吃亏。同时,他希望从红娘子口中,探出几个贼首的藏匿处所来。可是,天不从人愿,
平空多了一个受苦受难的骆芳,一念之差,他改变了计划,要提前动手击毙红娘子,救
走骆姑娘。
他已经身入红娘子的香闺,四下无人,红娘子就在他身边,而且女魔春心已动,毫
无戒心,良机就在眼前,此时不动手,还待何时?要击毙红娘子,以目前的形势看来,
必定百发百中,易如反掌,但为了要带骆姑娘脱身,他不得不思量,必须考虑后果,所
以必须活擒红娘子,利用红娘于掩护自己脱身,贼人便会投鼠忌器不致拦阻。假使杀了
红娘子,贼人必定拼命拦截,他带了一个受伤甚重的骆姑娘,怎能脱身?他倏然转身左
手骤发;右手已被红娘子握住,必须用左手进击。“噗”一声响,他一拳捣在红娘子的
左胁下,右手全力扣住对方的右手脉门一带,左手再出,戟指点中了红娘子的胸下鸠尾
大穴。“嗯”红娘子浑身发软,被拉下了绣墩。他每一记皆用了全力,招发如狂风,第
三记重手接着猛攻,“噗”一声凶猛地劈在红娘子的右耳门上,顺势钩住了红娘子的咽
喉。可以说,红娘子已完全在他的控制下,完全失去了抵抗力了。这时,他方定下神,
也开始吃惊,甚至有惶然的感觉,做梦也未料到得手如此容易,天下闻名的红娘子,练
了刀枪不入的气功,竟然毫无抵抗之力,轻易地被他擒住了,委实令他自己也难以置信。
练了气功的人,如果不行功运气,与常人并无不同,但超人的反应力仍在,怎么毫无反
抗的迹象?难道真是被情欲迷失了灵智不成?事实已不容许他多想,他扯断了帷幔的丝
带,迅速地捆上了红娘子的双手,并拉脱肩关节,方取布块塞住红娘子的嘴,用巾扎住,
挟起便走,信手摘下了挂在长柱上的长剑插在腰带上,并取了一些衣物急急撤走。其实
不用费这许多手脚,红娘子早已被打得陷入半昏迷状态。他打开门进入原住的卧室,不
见两位侍女。床上的骆姑娘似乎早已留了神,赤条条地爬下床,伸手接住了他抛过的衣
裤,火速穿上。他心中一怔,骆姑娘似乎并未受到重伤哩!他无暇多想,低声叫:“跟
我来,咱们从后面溜走。他重新回到红娘子的香闺,从后房门脱身。出门便是一条通道,
壁上有灯,不见有人把守,便沿通道急走,向左一折,出现一座天井,房屋建在树林下,
白天里天色放晴,晚间天宇中浮云片片,疏落的星光从枝叶的缝隙中透下,四周黑沉沉。
进入天井,他转身架住骆姑娘的左胁,低声道:“从屋上走,我助你一臂之力,准备,
上!”带了两个人,他毫无因难地登上了丈余高的屋顶。屋建在树下,屋檐只有丈余高,
但茅草的屋顶经过雨打风吹,猾溜溜的,必须小心下脚,因此他仍得搀扶住骆姑娘,一
手抱住红娘子的膝弯扛在肩上,小心翼翼地向南走。到了南面,他挽住骆姑娘飘身而下,
低声迫:“往南走,切记不离我身右。”怪,居然没被警哨发现。穿出树林,陷入了高
与人齐的野草丛。他不敢快走,草丛中十分泥泞,人行走其中,拔脚时发出挤压空气的
怪响,响声可传十丈外,因此必须小心提脚,不让脚下发声。走了约半里地,野草的高
度渐减。绕过三四处泥沼,草已降至腰以下。身后,传来了急追的怪响声。“有人追来
了,快l”他低声向骆姑娘招呼。又走了百十步,响声渐近,他心中大惑,忖道:“追
来的人为数甚众,怪的是既然发现我们逃走,为何不发出警讯?"蓦地,走在身右的骆
姑娘脚下失闪,啊唷唷惊叫着向前栽,声音十余丈外亦可听到,可能是扭伤了脚。他心
中大急,赶忙伸手相扶。骆姑娘接住他伸来的手,猛地转身右手疾出,一掌拍向他的脸
部。指尖微屈,显然存心要伤他的双眼。身在危境,他的警觉心极高,骆姑娘不该贪功
心切,不该袭击他的脸部和双眼,反而便宜了他,眼部是不易击中的,闪避容易,反应
出乎本能。他不假思索,右手全力向外一带,人往右闪。“噗”一声响,骆姑娘一掌落
空,反而拍在红娘子的左臀上。红娘子被扛在他的左肩上,臀部向前,掌拍偏了,便拍
在红娘子的臀上啦!只拍得红娘子浑身一震。骆姑娘的力道比他相差甚远,一拉便站立
不稳,摇晃着向他的右后方冲出。他心中一震,已断定骆姑娘刚才不是失手,而是有意
袭击了,不由无名火起,不假思索地顺势就是一脚踹出。“噗”一声购,骆姑娘仰翻而
倒,“砰”一声摔在丈外,压倒了不少草,跌了个手脚朝天,昏天黑地,爬不起来了。
几乎在同一瞬间,左前方突传出两声鬼啸,野草簌簌而动,微风飒然,两个鬼卒暴起丈
外,托天叉凌空而降,飞扑而来。他向右急闪,一声叱喝,拔剑挥出。槽了!那有剑?
剑把是真的,但剑身长仅三寸。“躺下”右面一叉走空的鬼卒厉叫,扭身挥叉便扫。他
猛地将剑把掷出,向前一跃两丈,窜入草丛中,亡命飞逃。“啊……”身后狂叫声刺耳,
他掷出的剑靶发生了效用,击倒了一名鬼卒。另一名鬼卒怒啸着狂追,双方的脚踏烂泥
声震耳,附近又全是草地,绝对无法扔脱追赶的人,除非他练有超尘拔俗的轻功。他拼
全力狂奔,后面追的鬼卒逐渐落后,但似乎追的人愈来愈多。他想丢掉红娘子,或者立
即将红娘子宰了,可是又想利用红娘子威胁贼人,不得不带着她走,影响了脚下的速度,
奔了半里地,仍未能将迫踪的人扔脱。前面已看到芦苇的形影,快到江边啦!他凭天上
的星斗分辨方向,绕过五座泥沼,窜入了芦苇丛,芦苇高有丈五六,恰好一阵浮云掩住
了天空的南半天星斗,他便迷失在芦苇丛中了。他不得不停下来辨别方向,被他听到了
左面有水声急急传来,心中一宽。心说:“左面是获湾,我想该可以脱身了。”一阵急
走,穿出了芦苇,前面是一座深入半里的江湾,眼前一亮。短草湾岸前,是六七丈长的
沙滩,只须冲过短草坪,奔过沙滩向水里一跳,大功便告成了。他正想丢下红娘子行刑,
以便冲入水中脱身,短草坪的前缘,突然纷纷升起一排黑影,总数不下三十名,全是化
了装的鬼卒,托天又、长刀、金枪、鬼头刀、狼牙棒……在星光下,兵刃的光芒闪烁。
“站住!阁下。”有人高叫。他将红娘子放下,抱在身前,大踏步向前走,沉声道:
“谁敢拦阻,在下先杀了你们的红娘子。”
“哈哈!你阁下唬不倒咱们。”鬼卒狂笑着说。他迫近至三丈左右,方止步冷笑道:
“你们认识在下手中的人吧?让路!”
“哈哈!你手中的人是咱们的杨夫人?”
“你们谁有火摺子?亮起来,让你们看个一清二楚。”
“哈哈1你要火光么?来了。”身后有人狂笑着说。他扭头一看,暗叫一声糟!追
来的人到了,在芦苇前与短草地之间,排列着三十余名黑影。第一枝火把燃起了,接二
连三亮起了二十枝火把,照耀得江滨一片通明。“你们看清了。”他挟持着红娘子亮声
问。“看清什么?”一名持火把的花甲老人阴森森地问。“红娘子,你们的女匪首杨寡
妇。”他沉声叫。“你准备如何处置她?你为何要潜入洲中兴风作浪?”“阁下无权过
问。”
“你与杨夫人有冤?有仇?或者是因海狂生的余党?”
“在下不愿答复。”花甲老人仰天狂笑,笑完说:“你就是想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来。白天你所看到的四海狂生,阁下是不是想再看看他?老夫不会令你失望。祝贤弟,
你出来亮亮相。”芦苇中钻出几个人,周昌倒抽一口凉气,目定口呆,几疑眼花。四个
人中,不但四海狂生好好的,头未断手未折,其他三个老少本已中箭掉下泥沼,但火光
下,他们一一复活出现在眼前。花甲老人又是一阵狂笑,笑完说:“你深感奇怪,是吧?
祝贤弟的右手是假的,他在一年前便丢掉了右手,装上了巧匠制造的木手应用,相距十
丈外,是不易看出真假的。”
“但……在下亲见红娘子砍下他的脑袋?”周昌惑然问。“杨夫人背向着你,背影
挡住你的视线,你并未亲见脑袋被砍,对不对?你也没验看人头是真是假,不错吧?其
他三人身上背后穿了木甲,箭射出仅用三分劲、箭便钉在木甲上,很象中箭对不对?”
“那位骆姑娘原来也是你们的人。”周昌恍然他说。“不错,你以为杨夫人会上你
的当么?哈哈!”
“但……红娘子仍然落在我手中,在下并未全盘皆输。”
“哈哈!你想不想见见杨夫人?”
“什么?你是说……”
“请夫人现身。”花甲老人扭头叫。持火把的人向左右移开,芦苇丛中红影乍现,
八名侍女拥着浑身火红真正红娘子出现,裙袂飞扬,飘飘如仙。“是……是二姑!”周
昌脱口叫。“你很不聪明。”叫二姑的红衣美妇微笑着说。“我?”
“如果你聪明,便早该觉悟了。白天动手时,是我下令留活口的,如果真是红娘子
与真的四海狂生相搏,谁敢向红浪子下令?”
“哎呀!我……”
“你可以说明你的来意了,我答应病善待你,你确是个好人才。”
“在下无活可说。”
“你要吃罚酒?”周昌心中暗暗叫苦,心说:“想不到我曾作周详准备,仍然栽在
这鬼女人手中,功败垂成!”他在打逃走的主意,心中一动,说,“红娘子,你要听?”
“我已是格外开恩,你必须从实道来。”周昌缓缓将假红娘子向外推,大声说:
“好,在下领情,你听着……”随着语音,他突然俯身抓住了假红娘子的双脚,大吼一
声,扭头一跃两丈,再跨进两步,便接近了堵住江边的一群鬼卒,抡起假红娘子做兵刃,
急似狂风,向鬼卒们扫去,宛如猛虎出押。鬼卒们原是排成一列,他突围的一面只有三
个人可以向他出招,见他用假红娘子扫来,全都大吃一惊,骇然暴退,不敢出手拦截。
他抓住机会前冲,一声怒啸,将人向正面的两个鬼卒掷去。两个鬼卒不能退,只好向两
侧闪。他跟着掷出的假红娘子急进,冲出了重围。这瞬间,左后方的鬼卒左手一扬,打
出了一枚透风镖。右后方的鬼卒,将手中的狼牙棒脱手飞掷。他向前疾跃,蓦地感到左
后腰一震,纵落时身形一颠,接着“噗”一声响,右股被狼牙棒的棒头击中,连人带棒
向前仆。鬼卒们急冲而上,来势如潮。他双手一撑,忍痛向前冲出,“哗啦哗啦”一阵
水响,跳入滚滚江流。水花一旋形影俱沓。有八名鬼卒也往水里跳,追踪潜入水中。黑
夜中入水,视力难及一尺,几至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想追谈何容易?变化太快,自突
围至入水,不过是眨眼间事,身为主脑的红娘子,竟然无法下令应变,想阻止已来不及
了。“派人在上下游等候,决不可让他逃掉。”她忿怒地下令,怒不可遏。江面辽阔,
黑夜中视度不良,想抓一个水性高强的人,那是不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