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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剑凝霜》
第四十二章 人算不如天算
这是他在码头贩卖的第三天,也是小混混允许他做生意的最后一天。
昨晚,从吉安府来的一艘客船,停泊在码头南端最繁华的码头旁,这艘客船并不大,
只能乘载三十二名客人。但这艘船靠岸之后。便有三四名仆役打扮的人上下,有经验的
人,一眼便可看出这是一艘所谓包船,不附载其他客人。舱门一直闭着,中舱的窗帷一
直不见拉开。船夫们显得清阑,与其他船的忙碌形成极不调和的对比。
巴牌时分,艾文慈提着货篮,从北面缓缓而来,逐渐接近了神秘客船左面的一艘中
型客船。
他头戴竹笠,穿褐衫,腰带上挂着钱囊和汗帕,提着口径两尺半的圆形货篮。这种
货篮上面有盖,盖可以挂在篮边,内分六格,分别盛了不同种类的货物。下层可盛不少
货物,以补充已售出的货品,所以也称贩篮。他走近船头,含笑叫:“上等贡石蜜,甘
润蜜梅。送亲佳品,价廉物美……”
跳板上匆匆奔下一名船夫,似有急事,不耐地挥手叫:“走开走开,别挡路碍事。”
他让一旁,欠身道:“对不起,老表。”
船夫横了他一眼,匆匆走了。他踏上跳板,走向舱前。这时,客人不多,船预定明
早启程,因此客人须等到午后方前来登船。赣江水险,船禁夜航,午前不离开码头的船,
便不会发航了。客船是贩卖土产最理想的地方,有些来不及在镇上采购的客人,便向小
贩们卖些士产赠送亲友。一买三两斤并非奇事。最好的主顾是那些娃娃多的中等人家,
买得起也少挑剔。
刚踏上舱面,跳板摇摇,上来了三名雄纠纠的青衣大汉,衣下鼓鼓的,带了短家伙,
随在他身后登船。
他不在意,张口叫:“卖石蜜,甘润蜜梅……”
声未落,舱内奔出一个七八岁的小后生,举着半吊钱,笑吟吟地叫:“买蜜梅,买
半吊钱蜜梅。”
一面叫,一面奔近。艾文慈放下贩蓝。蹲下揭开篮盖,笑道:“小弟弟,我用荷叶
替你包好。唔!你先尝一颗。”
小后生蹲下,指手画脚地叫:“咦!有姜糖,我要两片……”
蓦地,一双大手抓住了小后生的右手向上提。小后生手上拈着一片三分厚的长方形
姜糖,刚要往嘴里塞呢!被人提起,讶然抬头看。
提起小后生的大汉年约四十上下,暴眼大鼻满脸横肉,留了大八字胡,身材壮得橡
一条大牯牛,扭头向身后的一名瘦大汉问:“是那臭家伙的孽种吗?相貌相似呢!”
瘦大汉阴阴一笑,说:“正是,这是第二个孽种,还有一个十岁的丫头。”
“七爷说能带就带,你带着好了。”壮大汉一面说。一面将小后生向瘦大汉一推。
瘦大汉伸手接人,小后生却尖叫。
“哎唷!抓痛我了,你们欺负人,哎……”
“不许叫,再叫打死你。”瘦大汉翻着死鱼眼叱喝,扬掌作揍人势。
“啊!爷爷,奶奶,有人打我……”小后生狂叫。
“啪”一声响,瘦大汉揍了小后生一耳光。小后生丢掉手中的糖和残,放声大哭。
船上一阵乱,船夫向前涌,客人也纷纷出舱。
两名船夫奔近,陪笑道:“老表,小孩子不懂事,何必与他计较?请高抬贵手。”
艾文慈退在一旁,心中不住地叫:“艾文慈哪!不要多管闲事,烦恼皆因强出头,
你的烦恼已经够多了。”
壮大汉怪眼一翻,向船夫冷笑道:“老表,你少管闹事,大爷的事体管不得,管了
要倒楣。大爷要找关家一门老小七口,叫他们出来见我。”
“老表你……”船夫皱眉头。
第三名大汉湾头鼠目,猛地抢前一推发话的船夫,将船夫推得踉跄后退,鼠目扫向
围观的客人,冷笑道:“你们这些家伙给三爷我安份些,走开,没有什么好看了,小心
掉下去淹死做枉死鬼。”
壮大汉接口向脸色大变的船夫哼了一声说:“太爷我姓来,名景。
大爷的大名你大概没听说过,黄龙埠的汪渊源大人你该有过耳闻,大爷奉江大人手
示,将关家一门老少带到储潭山下,就借你这艘船好了。”
船夫们大惊失色,惶然后退。
黄龙埠,在县北五十里,出产极品釉土,朝廷派有官吏,由浮梁景德镇御器厂的太
监直接指挥,监督釉士的开采及运输,每年运送六十船左右,运至景德镇烧造瓷器。
由朝廷派至各地的太监,称为中官,这些中官由皇帝老爷派遣,谁也怕他们这群废
人,即使是一品大员,也怕他们三分,这些生理不正常的入,几乎没有一个好东西。
汪大人汪渊源,正是派在黄龙埠的中官,这可恶的东西简直不是人,招了一批武艺
高强的武师痞棍做保镖,经常到府城来快活,来来去去一大群,甚至还派人鸣锣开道。
比知府大人出巡还要神气,还要威风。这家伙每月都要来一两次,已在黄龙阜呆了两年
多,每次来都令府城的官民人等叫苦连天,鸡犬不宁。强买强卖小事一件,最令人可恨
的是他居然要女人,这恶贼在宫廷学到了正德皇帝的绝活,专找两种女人,处女与寡妇。
正德皇帝对这两种女人有特殊的爱好,据说是国贼江彬一手养成皇帝这种嗜好的,带着
正德皇帝四出冶游,派人专门抢掳处女与寡妇给皇帝快活。
赣州府的人对这恶贼恨之入骨,但敢怒而不敢言,因此有闺女的人,早早替女儿找
婆家,寡妇则逃至外地藏匿,溜之大吉。但那时一个寡妇想逃至外地,谈何容易?除非
在外地有能负担生活的亲友,不然免谈。赣州府谁不知这位恶中官可怕?朱景亮出底细,
不但船夫心中叫苦,那些客人更是魂谅落魄,纷纷走避不迭。
“人都在船上吗?”瘦大汉抓住船夫问。
“噗通!”船尾有人往水里跳。
“有人逃走,抓她上来。”朱景向后舱的一群船夫叫。
“谁不听命,三爷我把你们全带回黄龙阜。”漳头鼠目的大汉向船夫们吼叫。
邻船的中舱窗帷一晃,有人向外窥视。
船夫们怎敢不遵,立即跳下三个人,将投水的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小姑娘,七手八
脚拖上岸来,再往上带。两女已经灌了不少水,叫不出声音,软绵绵地像是闭了气,
码头上,人声嘈杂,围了上百名老少,一个个低声咒骂,却没有人敢上来出头打抱
不平。
舱内抢出一个老太婆,跪在舱面呼天抢地厉叫:“大老爷,饶了我们,饶……命……
哪!”
朱景大踏步走近,冷笑道:“你大概就是姓关的老虔婆了。你想带了媳妇孙女逃走,
逃得了吗?”
“大老爷……”
朱景一脚将老太婆踢倒,叱道:“滚回舱里去,滚!”
“救命哪!救……”老太婆爬在舱面上狂叫厉号。
中年妇女与小姑娘被两名船夫放在舱口,瘦大汉把手拖着狂哭的小后生向前一丢,
向老太婆叫:“老虔婆,把你的媳妇孙女拖回舱里换衣裙,你再哭叫,三爷我先把你的
心肝孙子丢下去喂王八,看你还敢不敢。”
艾文慈实在忍不住,猛地一拍獐头鼠目大汉的肩膀,说道:“老表,你们做得太过
份了。”
艾文慈并不知黄龙埠汪中官的事,年青气盛血气方刚,不知利害,尽管他一再警告
自己不可多管闲事,免得破坏自己潜身的大计,可是他到底是个侠胆慈心的青年人,实
在看不下去便按撩不住,怒火一升,便不顾后果不问利害啦!
獐头鼠目大汉转身狠狠盯着他,看清他是卖蜜饯的小贩,愈看愈生气,再看便怒火
上冲,鼠目一翻,猛地劈胸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向下一带,厉声问:“狗东西!是你向太
爷我说话吗?”
码头上旁观的人,突然鸦雀无声,全用惊讶的目光抬头向他注视,暗中替他捏一把
冷汗,谁也没料到他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在老虎嘴边拔毛。朱景与那位自称三爷的瘦
大汉,也感到意外,怔住了。
獐头鼠目大汉的身高,比艾文慈差上一大截,连头巾算上,高仅及艾文慈的肩下,
用抓衣码的手法对付比自己高大甚多的人,不营自我麻烦。但艾文慈并未还击,也没有
用盘手对架,也不想用解脱术反制,站立不动一字一吐地说:“老表,得饶人处且饶人,
对这些老弱妇孺,何必动粗,老表,算了。”
“你是关家的什么人?”朱景走近问。
“可是卖蜜饯的小贩,不认识姓关的人。”他仍然镇定地答。
“哦!原来是你看不顺眼。”朱景阴森地一笑说。
“我可不是看不顺眼,而是觉得她们太可怜。”他沉静地答。
朱景向獐头鼠目的大汉冷然点头示意,接着一脚将货篮扫飞,篮中的蜜饯像雨般洒
出,洒落在码头的人群中,立即引起一阵骚乱。
同一期间,獐头鼠目大汉左手抓住他的衣领向下猛带,右手来两记冲拳,凶狠地揭
在他的肚眩上,无巧不巧击在他钱囊上,钱囊破裂,“叮叮咯咯”一阵急响,囊中的数
百文制钱跌散在舱板上,四处乱滚。
“把他也带走处治。”朱景沉声叫,似乎踢飞了货篮尚未满足。
他不愿暴露武林高手的身份,挨几拳头小意思,何况獐头鼠目大汉的拳头份量并不
重,像是抓痒,所以他挨第一拳时,故意慌乱地哎哎叫,身于乱扭。
可是,货篮被踢散了,十余斤蜜烧完蛋大吉,血本无归。接着是钱被打掉了,钱可
是他辛辛苦苦一文一文乞气讨般得来的。最后对方竟要将他带走处治,哪还得了?
他的怒火陡然上升,像是火山爆发,狂澜既倒,一发不可收拾,猛地一手抓住獐头
鼠目大汉的腋窝,一手抓住衣顿上的手,一声虎吼,扭身便摔。
獐头鼠目大汉正打得过瘾,正在兴头上,做梦也未料到被打得哎哎叫的对手敢反抗,
骤不及防之下,毫无反抗之力,“哎”一声惊叫,变成了中箭的雁,扭动翻腾着手脚腾
空而飞,再翩然下坠,飞越三丈空翻两周,“砰”一声大震,跌坠在相邻的小客船舱面
上。
小客船的舱面有看热闹的人,五六名船夫,三位英俊潇洒的书生,两名青衣大汉。
三位书生一高两矮,高的约有近八尺的身材,玉面朱唇,剑眉虎目,鼻直口方,在书卷
气外多了五六分豪气。好一个年轻英俊的玉面书生,头挽发结,穿一袭青衫,大袖飘飘,
含笑而立,宛如临风玉树。右手握了一把折扇,不时轻拍着右掌心,泰然自若地与同伴
并肩而立,注视着临船的打闹。
另两名书生约矮了半个头,更俊逸些,也年青些,大概只有十五六岁,可惜脸上稚
容末褪,缺少男子汉气概,穿了同样的衣着,看去像是刚入学舍就读的小秀才。一个是
瓜子脸,一个双颊稍富泰些。总之,那是两个细皮嫩自豪门富户的小后生,只是身材长
得像个大人而已。
有人飞来,三位书生惊惶地向两侧躲。大汉掼倒在舱面,死狗似的滚至瓜子脸小书
生的脚下,小书生的靴尖有意无意地一挑,旁人绝对看不见这一挑的举动,还以为他慌
乱躲避呢。
本来已摔得半死,惊昏跌迷了的獐头鼠目大汉,突然一蹦而起,“哈哈哈哈”狂笑
出声,踉跄在舱面奔窜,然后狂笑着奔下跳板,冲入码头围成人墙的人丛中,有人清晰
地看到,这恶徒虽在笑,但肌肉极曲得如同厉鬼,笑得眼泪直往下掉。
人群纷纷躲闪,大汉狂笑着冲出五六丈外,终于“噗”一声仆倒,昏厥了,路上的
朱景和瘦三爷弄糊涂了,忘了将人摔出的艾文慈,惊愕地注视着狂笑着奔下码头的同伴,
莫名其妙。
蓦地,有人怪叫:“这家伙被摔得失心疯了,要完蛋啦!”
只有一个人是清醒的,他就是艾文慈,出手轻重他心中有数,一看大汉的光景,便
知是怎么回事了。内家练气高手当然会点穴术,又是医道高明的郎中,一眼便可看出征
候来,行家嘛!他向小书生瞥了一眼,心说:“小家伙,你在替我把灾,存心坑人吗?”
朱景被叫声所惊醒,大喝一声,抢上“高探马”起脚进攻。
艾文慈把心一横,没有事怕事,事发便不用怕了。他不愿暴露自己是行家的身份,
要装切装到底,向后逃。
朱景一脚落空,进步来一记“蝴蝶双飞”,仍然用脚抢制先机进攻。
南拳北腿,江西南路的练武人,腿上功夫没有双手高明;这家伙双腿迅疾无比,凶
狠霸道腿出风生,紧迫抢攻势如狂风暴雨,锐不可当,要将艾文慈踢下船去。
艾文慈转身逃走避招,逃了两三步便无处可逃走了,船舷墙挡住啦!其实他早就看
到那儿搁了一条短篙,长约五六丈。正好派用场。
朱景的连环腿就是够不上部位,就差那么一两寸。靴尖一而再落空,腿势已尽,艾
文慈也恰好俯身抓起竹篙,恰好转身轮篙便扫,一切都配合得恰到好处,像是预先演练
过的,顺乎自然计划极精,一攻一逃,一追一退,攻招势尽,逃者反击,毫无破绽,完
美之至。
“噗”一声响,朱景的腰挨了一篙,想躲也躲不掉,这恶贼腰硬如铁,竹筒一声两
段。妙极了,一切尽在意料之中,五六丈的竹篙断了一半,不是正好使用吗?
赣州府一带,几乎无村不设馆。这是说,任何一座村落,部设有武馆教练子弟们防
身保命。武馆的有关兵刃方面,主要的是刀、枪、凳、棒。而以律为必修的功夫,而捧
招有百分之八个从枪中蜕化而来,因此子弟们多多少少会几手捧招,所以开口问人,只
问拳棒怎样怎样,决不会问阁下拳枪如何如何?
篙花一斜,“噗噗噗”三声轻响,朱景的胸前连接了三点。恶贼的双手狂乱地对、
架、拦、抓、拨急如骤雨,怪的是篙如神龙,就是沾不住篙,封不住抓不住,只能脸色
发青跟路后退。
艾文慈装模装相,用上了庄家乱劈柴打法,吼一声出一篱,一连三声虎吼,左劈右
扫两丈内虎虎生风。
朱景挨到第三记横扫,左膝突然被打折,“噗”一声跌出丈外,跌至跳板头,险些
滚下码头。
“哎……啊……我……我的腿!”恶贼躺在舱板上抱腿狂叫。
“打得好!”看热闹的人拍掌狂叫。
瘦三爷鬼灵精,一看不对,踊身一跳,跳下了邻船,逃命去了。
艾文慈丢掉断篙,抢上一把抓起朱景,将铁锤似的大拳头抵在恶贼的鼻尖上,咬牙
切齿地叫道:“你这杂种可恶,陪我的蜜饯来,不然我拆了你的骨头,撕下你的狗耳朵
来,你敢说个不字,我要打掉你满口狗牙。”
朱景的块头也不小,但比起艾文慈来。仍然差了一截,在艾文慈的铁腕控制下,感
到右肩臂似乎已被抓碎了,痛得冷汗直流,下面小便失禁,没命似的狂叫:“我……我
赔,我……我赔。放……放手……啊
艾文慈五指松了七分劲,但拳头并末离开对方的鼻尖,说:“我今天带了十六斤各
色蜜饯,公平地算,论斤两不论货品贵贱,每斤你赔我两百五十文,共是四两银子,拿
来。”
“还有货篮钱,别便宜了他。”人丛中有人怪声怪气地叫。
“哈哈哈哈……”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轰然大笑。
朱景慌乱地在怀中掏,掏出一锭五两小银,脸色死灰,手颤着将银伸出叫:“赔……
赔你五两…”
艾文慈夺过看了看,塞人怀中说:“我多一文也不要,货篮不要你赔,舱饭上约有
千余文钱你去捡回一千,算我找回你一两银子。去,捡。”说完,将朱景向钱堆中一推。
“好……好汉,我……不……不要了,放……放我走。”朱景爬伏在钱堆上号叫。
“你不要就算了,滚你的蛋。”
朱景如逢大赦,爬起单足跳动,一拐一拐地下船而逃。
艾文慈扭头向船上的船夫叫道:“你们快把那些老弱女流送走,然后开始走吧,不
然就走不了啦!恶贼们岂会甘心罢手?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顾不了你们啦!”
他扭头便走,奔下码头往人丛中一钻,溜之大吉。但他并不是有始无终的人,从另
一条巷子绕出,躲在巷角注视码头上的动静。
他却不知,有两批人始终跟在他身后紧盯不舍,一批是三名青衣久,另一批是三名
书生中的两人,一高一矮,矮的是瓜子脸小书生。
码头上乱哄哄,船解缆而去。关家一门老小七口,则由一些好心人热心地急急送走
了。
他心中一宽,吁出一口长气,举步返家。他心中雪亮,不仅暗暗叫苦,出了这样子
意外,赣州容不下他这号人物啦!千算万算,人算不知天算,想不到碰上了这档子倒楣
事,一切计划成空,一番心血尽付流水。
目下,他唯一可做的事,是赶快离开合江镇,至少得尽快离开赣州,朱景口中的汪
大人,必定是赣州府可怕的狗官,不然怎敢光天化日派人在龙蛇混杂的码头行凶抢人?
所以他得定,大风山庄的事,以后再说。
千紧万紧,卷包袱逃命要紧,他洒开大步,由小巷走向大街。
快接近巷口,他蓦地冷笑一声,自语道:“老兄们,别做梦。”
他放慢脚步,后面脚步声渐近。
距巷口还有十余步,小巷前后无人,脚步声到了身后,有一双手搭上了他的右肩膀,
语声入耳:“老表,借一步说话。”
他右转身,右手一拨,拨开了搭在肩上的手,左掌劈出叫:“滚你的蛋!老兄”
“噗”一声响,劈在一名青衣大汉肩头上。
“哎……”大汉狂叫,向后挫倒,跌了个手脚朝天不住鬼叫。
三步外还有两名青衣大汉,不能叫缠住,他扭身撒腿便跑,奔上了大街,前面不远
便是人声嘈杂的庙市,正好甩脱追踪的人。
巷角转出两名书生,高身材书生向抢救两名同伴的青衣大汉笑道:“你们太冒失了,
后背的搭肩,自找苦吃哪!”
说完,两人含笑扬长而去。两大汉架住同伴,也急急走了。
两书生跟入了人潮浪涌的市场,高个儿书生向同伴说:“双双,这样跟是不可能的,
这位仁兄是个机警绝伦的老江湖。”
“哥哥,依你又待如何?”双双问。
“派人打听,龙凰盟派有不少人在此地活动。”
“好啊,人追丢了,只有如此啦!”
“真是他吗?双双,别弄错了才好。上次你在山东把人追丢了,中都也不去啦!派
人送信给爷爷,十万火急地把爹妈也请到山东,白跑了一趟。”
“当然是他,你不信任我的眼睛?”
“不是不信,而是怀疑他怎会做起提篮小贩的?”
“这叫做大丈夫能屈能伸,有什么不好?”
“晴!瞧你,处处袒护着他,不害臊。呵呵!”
两人谈谈笑笑,从庙侧绕出大街,扬长而去。
艾文慈在庙市逗留甚久,料想追踪的人必已放弃追寻,方取道返回镇北的住处,一
面走一面想:“那三个书生好面善,像是在那儿见过。凡是面熟的人,我必须提防他们
是敌非友。小心撑得万年船,我可不能在阴沟里失风。”
他的住处,是一条小巷中的一间小茅屋,左右邻都是些贩夫走卒,都是些靠小本营
生的人,当家的都去赶庙市去了,妇道人家少出门,大门皆掩上不问外事。平时,巷内
是顽童们的天下,一些肮脏的小娃娃整天嘻戏在垃圾堆附近。这天也不例外,看不出任
何异状来。
他提防着,警惕着,发觉无异状,方大踏步到了家门口。可是,把门的铁将军怎么
不见了呢?
他心生警兆,迟疑着伸手轻推木门,门匝手而开,里面突传出叫唤声:“进来,老
表,这是你的家。”
窄小的草棚内,大刺刺坐着两个健壮的青衣大汉,坐在中间那人年约三十出头,粗
眉大眼,八字胡,脸色淡褐,流露着倔傲不可亲近的神情,天气太热,敞开了衣襟,露
出毛茸茸的胸膛,腰带上插了一把匕首,撤然注视着他。另一人年亦相当,自净脸皮像
个病鬼,身材瘦而高,在靴筒上带了一把短匕首。
他脚下迟疑,心说:“那家伙的消息好灵通,就把我的住处查到了。”
敞胸大汉哼了一声说:“怎么,还要请你进来不成?”
他看对方只有两个人,没有什么可怕的;大踏步入屋,冷冷地说:“侵入民宅,非
奸即盗,你们两位有何见教?”
“告诉他。”敞胸大汉向同伴说,神情倔傲,
“文兄,兄弟病豹胡杰,先替你引见孙孝宗。”瘦鬼大汉一面说,一面用手向孙二
爷举手虚引,并未离座,也相当傲慢。
“哦!原来是码头二爷,小可本打算今晚前往府上拜谒的。”他沉静地说。
“二爷我却反而来看你了,这是你莫大的造化。”孙二爷狞笑着说。
“小可深感荣幸,但不知二爷有何指教?”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我都明白为何而来。”
“小可没有二爷高明,不能未卜先知。”
“文英,咱们别来装糊涂,经过先前码头上的事,你的大名目下已传遍了全府。”
“咦!二爷!谁知道小可的贱名?”
“你迁来镇上的第二天。咱们便知道了,你以为二爷我是饭桶不成?当然,在此事
发生之前,咱们只疑心你是外地无处容身的小流浪汉而已。”
“也许是官方派来的人呢?”他抱过一张长凳坐下说,神情令对方难测。
“哈哈哈哈……”孙二书捧腹狂笑,笑完说:“官府中根本用不着派人来潜伏或卧
底,相反地,官府中却有咱们的人,而且为数甚众。”
“哦!原来如此,那位朱景口中的汪大人,大概也是二爷的后台罗,所以二爷的弟
兄,任由他们在地盘内行凶掳人。”
“阁下,不可语中带刺,对你有百害而无一利。汪狗官在黄龙埠,百姓叫他江公公,
在本府附近,只有他的爪牙走狗才称他为大人。至于我们,直叫他汪太监。”
“他却敢派狗爪子在码头上行凶。”
“知府大人也怕他几分,咱们不愿知府大人丢掉乌纱帽,不得不让他三分。”
“那么,你们是想将小可交给汪太监了。”
“不然,英雄惜英雄,惺惺相借,二爷奉康大哥所差,前来找阁下商量。”
“事情已经闹了,小可已不打算在赣州府混啦!但不知二爷商量何事?”
孙二爷貌着他,怪笑道:“商量的就是这件事,要你留下来。你身材魁梧,拳棒了
得,击倒朱景的招术虽不见得高明,但年青力壮,是个可选之材,不瞒你说,不久之后,
赣州将风云变色,龙蛇毕集,咱们需要像你这种可派上用场的人才,保管你不久之后,
将受到康大哥的重用,前途末可限量。”
“这个……”
孙二爷离座向门外走,一面说:“不许多废话,咱们这种人讲究刀对刀枪对枪,说
一不二,不需要嘴皮子了得,你的底细,咱们已经重新着手调查,当然咱们不能轻易信
任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不久前已派人到府卫分别向同知、通判、推官三位催人查你
的底案……”
“什么?查我的底案?”
“看阁下人才一表,武艺相当高明,来自外地,甘心做一个小贩,谁不起疑?坦白
说,一个从外地前来落籍,而且是单身汉,或多或少有些麻烦。像打伤了邻居,得罪了
朋友,拿刀子戮巡捕等等,官府中可以查得到的。”
到了门口,跨出门又扭头笑道:“给你一天工夫权窃利害去留,明天我派人来讨回
音。你如果愿留下,我就替你安排去见康大哥。这期间,没有人敢动你一毫一发,但你
必须呆在屋里,在外面恐怕照顾不来。”
病豹胡杰临行,扭头笑道:“文兄,屋子里咱们已派了行家检查过了,也许有些首
尾不清,如果行李家俱物件不在原位,休怪。藏在柴堆中的那匣金针出自名匠之手,咱
们已派人取走了,明天便可原匣奉还,不必惦念,再见。”
艾文慈呆在屋中,心中极感不安,这些人神明可畏,潜势力庞大,去留之事,他必
须冷静考虑才行。
他回房察看家惧行李,果然不错,备物虽皆在原位,但所有的暗记告被破坏无遗,
搜查之彻底,不问可知。
藏在厨下柴堆中的金针匣不见,这是唯一失踪物品。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心中一横,决定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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