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波
    在延安，我度过了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延安，对我来说，真是太可爱了，令我
终生留恋。其中一件小事，更是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中，每当我回想起来，就抑制不住
激动、兴奋的心情。我15岁那年生了一场重病，是延安中学的老师和同学们把我从死亡
的边缘拉回来，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1945年9月，中秋节的前几天，我下课后，急忙去厕所。
    当我上完厕所往教室跑的时候，在下山的路上摔倒了，怎么也站不起来了。我的两
条腿不疼，就是不能站、不能走，完全瘫软了。同学们跑来，连背带拖把我扶回宿舍。
那天夜里，我过了一生中最害怕、最难熬的一夜。同学们累了一天之后，个个像小熊一
样，躺下就睡死了。在静悄悄的黑夜里，我的耳朵枕在用衣服装成的小枕头上，听到自
己心脏的跳动声，好像深山峡谷中敲打石头的回声。这沉重的咚咚声，使我害怕，使我
感到孤单无援，好像会有一只老狼跑过来吃我似的。我刚刚合上双眼，就“看见”有几
个可怕的怪物。我吓得不敢再睡了，可又不好意思把同学们叫醒来，只好盼着天快快亮。
    天亮了，我就安全啦！
    第二天，我妹妹一克找四班的同学给我送来十多个槟子——红香果。要是在平常的
日子里，我们这一群饿狼，一会儿就把它吃光了。而现在，我一闻到红香果的香味，就
想呕吐，连一点点食欲都没有，只好瞪着眼睛看着这些红得发紫、紫上又挂着白霜的小
红果子发呆。记得在秋收季节里，大家上山去摘酸枣吃，一边摘，一边吃，一边还往口
袋里装，回来后，分给大家共享受。几颗小小的红酸枣，甚至一两颗青黄色的小酸枣，
就可以使我们吃水果的欲望得到满足。今天，真该我倒霉了，吃不成，闻不得，仅仅只
能是看看而已！
    几天过去了，我病得更严重。班主任李绵老师着急了，同班长王鹤仁、生活干事王
振先同学商量，组织四班所有的男劳力，抬我去医院治病。从桥儿沟到中央医院有几十
里路，要过河，要爬山，还不能休息。这样，需要一个班的人力才行。
    参加护送我的同学有王鹤仁，牛荫西、马瑞珍、呼世连、王振先、李林森、李明德、
贺光辉、杨廷藩、王京平、唐永忠、林汉雄等12人。我昏昏沉沉地躺在男同学自制的土
担架上，被送往边区医院。在担架上，我醒一会，昏睡一会。我是多么不想离开学校，
不想离开我的老师和我的同学。我真担心我这次一走，真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我头脑
清醒的时候，躺在担架上自己直流眼泪。在似睡非睡的时候，听到有人在急急地喘息，
轻轻地交谈。记得那天太阳特别的毒，我睁不开眼睛，不知是谁，给我头上盖了一条毛
巾，把我的脸和眼睛都盖了起来。我们是早上出发的，到了医院，好像天就快黑了。同
学们刚刚在土窑洞前放下我，医生就来了，他确诊我患了萎黄症，需要输血急救。他顾
不上查血型，挑了几个同学就抽血去了。当时，王振先、王京平、李林森、唐永忠等好
几位同学都献了血。李林森的血与我的血型不同，还没用上。40余年后，林森风趣地回
忆说，他们抽血后，在返回学校的路上还说：“我们每人抽了半缸子血，快有500cc了，
连一个鸡蛋都没吃上，只喝了碗盐开水。”现在王振先因患脑血管病已痴呆了，可他还
记得，给我献血后，回到学校喝了一碗凉水，好几天都在拉肚子。是的，他们为了挽救
同学的生命，丝毫没有想到自己，更想不到什么报酬，完全是心甘情愿的无私奉献。这
种革命情谊令我终生难忘。
    同学们充满青春活力的鲜血输入我的血管以后，我活过来了。病友们说我的脸色由
青黄变成了土黄。以后，我一天天好起来，也能吃小米稀饭和面片汤了。医生向我建议，
如果有条件，可以吃一点猪肝菠菜汤。可是在当时的延安，要弄一碗猪肝菠菜汤，谈何
容易。后来，有位阿姨和一位叔叔还是送来一碗这样高级的营养救命汤给我吃了。又过
了好长时间，我能下地扶着床边走路了。不过开始时，走几步就要趴在床边休息一会儿。
此时生命对我来说，不只是有一丝希望了，而是已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把握啦。我每天
由愁眉苦脸变得有了欢笑声。同病房的女友安娜，鼓励我要有信心，有决心。我就每天
坚持下床，学习怎么站得稳一些，怎么迈步走路……并且每天都稍微增加一点活动量。
后来我又有了进步，能安心在床上看小说了。我出院后，在延安城南一位阿姨家里，休
养了整整一个月。
    I945年快要结束了，我再也住不下去了，决定返回学校。
    这一天，我吃了早饭就动身，走了一天，快黄昏了，离桥儿沟还有一小段路，实在
累得走不动了，正好遇上一辆空马车回桥儿沟，我厚看脸皮说服了赶马车的老百姓，带
我回到桥儿沟。天黑了，我才走到四班住的那条小山坡的石台阶下。今天，我上这一条
不算长也不算高的小山坡石台阶路，竟然休息了好几次。如果在平时，每天我至少要来
去三趟，连走带蹦地，一口气就爬上去了。看来，我实在是太虚弱了。
    我突然出现在四班的女生宿舍里，好像飞来一个外星人似的，他们高兴地把我围了
起来，我也高兴得合不上嘴。此时此刻，他们和我一样，都十分激动，十分兴奋，十分
亲切。
    我的这条命，有医院的功劳，也有他们的功劳，是他们付出了代价换回来的。
    走了一天路的我，真饿坏了。不知是谁的瓷罐子里还剩了一些小米干饭，他们给我
倒进去一些热热的开水，我饿狼似地大口大口地吃了好香的一顿晚餐！
    45年过去了。我常常回想起这些往事。在我的血管里流进了同学们的新鲜血液，我
的生命是在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们的友谊和关怀爱护中捡回来的。李一波是我，但她并不
属于我，而是属于母校，属于老师和同学们，归根结底是属于党的。在这几十年的风风
雨雨中，这一直是我努力工作、勤奋学习和热爱生活的动力。老师和同学们奉献给我的
是无价之宝。我对延安中学，对我的老师和同学，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不是父母胜似父母，不是兄弟姐妹，胜似兄弟姐妹。尽管岁月沧桑，人亦老矣，然
而常常出现在我脑海中的依然是他们当年的模样。他们给予我的那种无私的、纯洁的、
深厚的爱，已深深地铭刻在我的心底。愿这种爱生生不息，洒满人间。    

　　李一波
    女，现名史一波。延中四班学生。外交部驻外大使馆二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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