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星
    鞋，人从开始学走路起就离不开它。现在人人都有鞋穿，而且随着季节的变化、场
合的不同，以及男女老幼爱好各异，还可以随心所欲地选择适宜的种类和喜爱的式样。
    可是1944年在延安的时候，脚上要有一双鞋也是不容易的。那时的延安中学是一所
供给制的学校，师生们的吃穿都是人民供给的。一天三餐小米饭，土豆南瓜菜。穿的是
粗布衣，有的人冬天还穿空心棉袄（没有衬衣，光身穿棉袄）。鞋子更是不够穿，不少
人都是用破衣服撕成布条打“草鞋”穿。
    我不会打草鞋，为了保证冬天有鞋穿，整个夏天只得穿双木板鞋。走起路来木板鞋
碰击着地面，提脚时木板鞋又拍打着脚板，发出有节律而清脆的响声。人们有趣地叫它
“呱哒板”。别看它不好看，穿起来也不舒服，但它可以使我顺利地度过整个夏天和初
秋。
    延安中学坐落在桥儿沟东侧的半山坡上。食堂在沟底，上下是崎岖陡峭的石台阶路，
少说也有四、五个石台阶。我们不论刮风下雨，每天吃饭必须上下六次。穿上“呱哒板”
上上下下，开始还真有点害怕，走不好就会滑倒；时间一久，也就习以为常，清脆的呱
哒声时时伴随着我，也真有一种说不出的乐趣。
    1945年8月的一个傍晚，我散步到桥儿沟口鲁迅艺术文学院旁边。突然听到有人呼喊：
“日本投降了！”这喊声像震撼九霄的风雷，振奋了亿万人民的心弦。中国人民在中国
共产党领导下，成年累月前赴后继，流血牺牲，为的就是这一天。我们千秋青史将要以
璀璨辉煌的金字记下这一天。这伟大的胜利，朝思暮想的胜利，怎能不使人心花怒放？
怎能不使人欢腾跳跃？这时，延安中学的游行队伍也从后沟涌出来了。我早已高兴得忘
记了一切，也顾不得脚上还穿着呱哒板，顺手接过一个没点燃的火把，跑着跳着汇入了
海潮般的人流。
    霎时间，桥儿沟锣鼓喧天，火光通明，腰鼓队热闹非凡，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向延
安城进发了。随着拥挤的人群，我的木板鞋呱哒呱哒地响个不停，我借着前后火把的亮
光，跌跌撞撞地跟着人群向前走着。
    远远望去，游行队伍像一条巨大的火龙，黑夜里十分壮观。先沿着弯弯曲曲的崖边，
后又经过延安飞机场，十几里路，不知不觉就过了延河，到了新市场口。前边的队伍已
经不动了，后边的人不断地往上拥。人越来越多，还有许多市民、机关干部从旁边加入
游行队伍。人们挤得水泄不通。锣鼓声、欢呼声汇成一片。我身不由己地随着人流在涌
动着。突然我的右脚别了一下，一阵剧痛。我本能地“啊”了一声，急忙抽脚，一只呱
哒板已不知去向。我顾不得脚痛，急着想找回那只呱哒板，可是已经不可能了，人挤得
连腰都弯不下去。
    这时有人高喊：“大家让一让，空出个场子，还要演节目。”
    但任凭他怎么喊也没有用，其实谁也让不动。这时，只见一个青年人急中生智，转
圈抡起了手中的火把，“呼”的一声画了一个火红的圆圈，人群“哗”地向四周后退了。
中间立刻出现了一个空场地。这时，我惊奇地发现我的那只呱哒板正在场中。我不顾一
切，像一只受惊的小兔一样，飞快地冲了进去，拿上了那只鞋又跑回了人群。我的这颗
心才逐渐平静下来。紧接着锣鼓声、口号声、歌声、掌声和笑声，使我沉醉于幸福的欢
乐之中，忘记了一切。
    庆祝游行结束了。要往回走时，我一动脚顿时觉得右脚痛得钻心，脚腕子肿得像个
大馒头。队伍中的火把大都燃尽熄灭了。这时才发现天好黑呀！没有月亮，没有星星，
伸手不见五指。游行队伍散开了，三五成群地向回走。我又点燃了手中的火把，让一个
同学举着，火把的前前后后立刻聚集了好多人，同学们出于友爱，有的要扶我，有的要
背我，我都谢绝了。我穿着呱哒板，一步一拐，但我相信，跟随着同志们的脚步，凭借
着胜利的火光，我们一定会走到胜利的明天。
    1947年3月，蒋介石纠集了23万国民党军队进攻陕甘宁边区。边区政府命令延安中学
组建第四随军医院。我就参军当了一名护士，从此跟随部队转战南北。
    那时，我们经常行军转移，而且多半在夜间。行军走路离不开鞋。一次行军，我只
有脚上穿的唯一的一双鞋了，而且有只鞋尖已有个破洞，大脚趾都露出来了，可是，夜
间行军全靠它，因此我非常注意爱惜它。
    一天让我去送信，路是沿着一条河走，这条河在南北两山之间。小河像一个淘气的
孩子，一会儿流向北山脚，一会儿又流向南山根，一拐一弯地向东流去。小路不断地穿
过小河，河水不深不浅刚齐腿肚。当时天气已经很冷了，河水冰凉。我脱下鞋蹚水过了
河，淋淋脚上的水滴又穿上了鞋。可是走不多远又要过河，刚蹚过水的脚是会把鞋弄湿
的。我怕鞋湿绳断鞋帮离开鞋底，只得一只手拿着枪，一只手提着鞋，光着脚一会儿蹚
水，一会儿上岸。刚出水的脚经北风一吹，没想到冻得很快裂开口子，疼痛难忍，血也
从裂口中慢慢地渗出来，可是还要过河……。我的脚一次又一次地蹚过冰凉的河水，北
风不停地刮着，脚上的裂口一次比一次更多，渗出的血滴凝固了又溶不开……。
    这时，我多想再有一双鞋呀！……想着想着，我觉着我似乎真的穿上了一双不怕水、
不怕风的鞋，脚不再裂口渗血了。可是当我静静神，发觉我手里仍旧牢牢地提着那双破
旧的军鞋，光着两只裂着无数小口的脚，北风还在无情地刮着，冰冷的河水还在没完没
了地纠缠着我。但我没有犹豫，也没有迟疑，我相信只要我永远跟随革命的队伍走，这
双脚一定能走到胜利的那一天！
    随着解放全中国，我在解放战争中，从大西北走到大西南，又从大西南到了中央所
在地北京，走过了许多的路。我穿过布鞋、棉鞋、解放鞋、雨鞋，也穿上了油光锃亮的
皮鞋。
    我的脚感到温暖舒适，心里也感到满足。我为什么会敝帚自珍呢？我不能不想到我
在延安中学所受的革命教育。我们的那些教师们都是大学毕业生，有的还是出国留过学
的知识分子，他们抛弃了舒适的生活，不远千里来到这贫瘠的陕北穷山沟，投身革命，
过着艰苦的生活，给我们教授文化科学知识和革命道理。他们为了什么？为了打日本救
中国！为了实现共产主义理想！他们的教学像春天的雨露撒入了我们的心田，使幸福的
种子在我们的心中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现在鞋的种类简直多得无法计数，式样也美不胜收。但都没有能在我的心中留下印
记。唯有我那双呱哒板鞋，使我永远难以忘怀。它引我想起许多往事，苦难和走向胜利
的步伐。尤其使我永远不能忘记延中老师们的谆谆教诲……    

　　李夫星
    男，延中六班学生。首任解放军309医院结核科副主任。副主任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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