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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河儿女
主编: 贾芝
我在延安中学的日子里
贾芝
我到延安以后受到的第一个深刻教育,就是工作应服从组织分配。1943末,鲁艺整
风临结束阶段,我被分配到新成立的延大中学部工作,任教导员。在延中工作期间我也
一直把服从分配看作是天经地义的事,注意培养年轻战友要有一个观念——“时刻准备
着”。在战争环境下,革命队伍需要有严格的组织纪律,这无疑是具有头等重萝的意义;
对于个人来说,也应当有这样的自觉的献身精神。鲁艺领导同志找我谈话以后,虽然那
时我一心要到群众中去体验生活,有从事文艺创作的计划,我却丝毫也不曾犹豫,当天
下午就搬到后山沟的中学部去了。接待我的是后来在晋西北牺牲了的支部书记王玉珍同
志,部主任是王志匀同志。王玉珍和教员王刚、曹达两位同志,一起从自然科学院补习
班带来三班学生,于是中学部就成立了。我除了作为教导员,继续聘请教员,排课程,
同时兼任三班班主任,教语文课。
第一次走上课堂
我是第一次走进课堂教书,一点教书的经验也没有。那时也没有一套中学课本,都
由教员自己编教材。我是从旧大学“西北联大”毕业又到新型大学抗大、鲁艺文学系学
习过。
两种学校的对比,差别异常鲜明,深有体会。这些青少年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烈士
遗孤、干部子弟和边区群众子弟,今天学习,明天就随时要到工作岗位上去,我考虑语
文教学首先要注意世界观教育的思想内容,再就是培养文学能力,因此重视选一些文学
作品为范本。既从报刊上选材,也注意有一定比例的白话文和文言文。例如从《解放日
报》上选了朱德的《我的母亲》,反映苏德战争的苏联潘菲洛夫的《目击记》;讲过鲁
迅的《为了忘却的记念》、《药》。文言文选了梁启超《饮冰室文集》中较为浅显易懂
的《少年中国说》,从《古文观止》中选了《邹忌讽齐王纳谏》,要青年们了解一个人
不能只爱听谄媚的话而要有齐王的觉悟,能广听群众的意见;我还讲了我自己小时也学
过的安徒生的童话《皇帝的新衣》,讽刺国王还不如一个小孩子敢讲真话。记得还讲过
刘基的《卖柑者言》,要敢于揭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腐败现象。仅举数例,大
致可以看到我当时的语文课教学。当时我也是一个初入社会工作的青年知识分子,虽然
那时也学习写作和翻译文学作品,但在我批改同学的作文的时候则全然是一个生手,改
动同学们那些天真稚气的作文,在我也很费踌躇,每每反复斟酌,才敢下笔。
我第一次走上讲台,不免有生疏之感,意识到自己肩负的责任,边干边学,渐渐熟
悉起来。
不久,延师和中学部合并,改称延安中学(后一度改名行知中学)。这时,我仍在
教育处工作,担任教职员支部书记,跟着又做了一段新来校长霍仲年先生的秘书,管全
校的事务。
从自然科学院和延师来的部分教师在审干中有冤假错案,由我做了较长时间的甄别
工作,总书记王鼎勋主持召开了全校平反大会。从此我便解脱了班主任和语文教员的工
作而改教政治课了。
党中央在农村、工厂、学校重建青年团的试点工作,延安中学是学校的建团试点。
我作为总支委员,负责建团试点工作,因此更加和同学们朝夕相处。遗憾的是,在战争
生活的艰苦条件下,我未能坚持写日记,有一部分笔记也在战争烽火中临转移时进行坚
壁清野,丢掉了。幸存有一个小小的日记本,里面断断续续记了我在延中教学、建团直
到解放战争中的大转移和上前线的部分行踪。最后竟连墨水也没有了,就用铅笔写,现
在有的地方也已字迹模糊,不易辨认,还掉了最后几页。今天回忆往事,它也就成为至
为珍贵的一点史料了。
日本“八·一五”投降,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赢得了伟大胜利。国民党反动派不以
国家和人民利益为重,撕毁协议,急急忙忙摘桃子,而且企图一举消灭共产党,向陕甘
宁边区发动了全面进攻。于是抗日烟云刚散,又爆发了一场人民解放战争。
这里摘抄几段日记,可以从中看到从桥儿沟撤退前的教学活动。
1946年8月19日
今天礼拜一,赶编后天的政治课提纲,讲边区的几个政策。此外就忙于领导学习党
章了。
假期译的爱伦堡的小说,已中途搁起。
时间是以礼拜计算的,过得十分可怕。
上午,一架飞机又来侦察,也是轰炸延安后第二次来飞机了。内战正在全面展开。
8月26日
各机关刈草的第三天。学校从今天起刈草,我是随六班去;贾萌因患风湿病不能劳
动。
21个人分为三组,分组出发。我跟霍绍兴组,和他们一道刈草,倒也有机会认识每
一个人了。上午,到后沟往西第一个山沟进去很深,进沟时,看见石崖上有老鹰的窝,
悬在没有人能去的石砭下。到了沟尽头,颇为荒凉。刈了四种草:
野黑豆,狗尾巴,谷莠子和芦草。天阴着,不热。霍绍兴和×××到山顶上去了,
所以他们最后才回来。蒋文义是很沉着的,低头只顾寻草,一直在割。陈小笙也拿着一
把镰刀在谷地或什么地方到处跑。王必干年纪最小,但很要强。张珍是女同学,活泼能
干,也要多背。回来时,大家抢着多背。
下午热了起来,走得比上午远一倍,去的是从后沟尽头往西的一条沟。可惜是人家
刈过了的地方,很不好找草。先走过一些有芦草的地方,嫌不好,但走了很远时,草并
不见得比先前的好。芦草还都是杂在山坡上的草里。霍和×××又走得很远,上了山,
但割来的芦草也并不多。碰到一片野黑豆,缠的艾很多,颇不好办。最后总算割了不少。
晚上,和三个小组长开了会。各组尚无问题,只是有根的草要当天铡根。决定明天
留三个人在家里铡草根。
8月27日
大家都喊找不到草,因为我们割在医校后边,近处草少了,非走很远不可。早饭后,
我又跟韩陆组过河南去割草。秋天了,河水很凉。过河后进了一条沟,沟底一片水和草,
踩得草鞋全湿了。野黑豆很多,可惜杂草太多,特别是马莲很多,没办法用;只割了刚
进沟的两边草较旺和干净一些的地方。苦于无处找草,乱跑,从无路的陡山坡攀登,山
上早已有人去了。上山后,在山洼里找到一片谷莠子,大家才拔了一阵。韩陆和两个同
学在下面摘黑豆。
李凡民是最小的一个,但很精灵,而且有信心,他总是走在前头。王大福则有些怨
这怨那。王丽珠是女同学,很诚实地总在低头拔,不说什么。
下午,我又跟罗维明组,他的这一组和霍组一道,这回人多了,有十几个。仍走在
昨天下午那条沟里,只是刚进沟处往北走的一条拐沟里。山高,一片芦草,十几个人都
上去了。我和李绵在底下割。道上刘旷给了我一把镰,十分畅快;
没有镰刀十分苦。
芦草很高,深进去,有野葡萄、苦艾和其他乱草纠缠在一起;镰起处,草根下尽是
很厚的终年积下的干草,——这是从没有人理过的处所。
天近黑回来,显然都累了。
8月28日
上午、下午都是跟罗维明组割草。上午翻了一架大山头,在山顶上谷地里割谷莠子,
只留下我和两个小女同学——刘延令和刘迎香。她们都是极老实的、话都不会多讲的农
村女孩子,只顾努力完成任务。另外的大部分同学走下山沟去。我们先回来,已是中午。
下午出发晚了些,太阳藏在云里,凉快起来。一群群走在山沟里的男女同学,虽然
不知往哪里走好,只是往后一直走;因为附近的草都被搜索净尽。许多山沟和路上,都
有人遗下草,说明有人去过,甚至去过多次了。我们无目的地走了比平常远一倍时还不
知去哪里好。最后分开来,我们四五个人进了一条山沟,想不到沟底里毛芦草长得一片
一片的,银白的穗子飘在草上面,进去草和人一样高。我于是占了一片割起来。罗维明
到山坡上割其他地方的草去了。刘迎香因没有镰刀,到谷地里拔莠子。鲍克明小鬼和刘
延令在看不见的另一块芦草地里割芦草,有时又在旁边的田里拔谷莠子。
我割倒了一大片,割得十分顺利。有的地方芦草上缠满了野黑豆,又长着许多黄菊
花、紫鸡冠等等。天快黑了。割下的草多得没法背完,只好背了一大捆,剩下的他们背
了些,又把够一个人背的扔在那里。
回来,十分疲劳。
10月9日
下了一个礼拜雨,昨天下午晴了,今天又下起来,是所谓秋雨连绵,山沟里满是雾
和雨。今天又是中秋节。又是一年过去了,十分可叹。
从上礼拜六到今天,4天内什么也未做,完全学习党章,读了4天的材料并记笔记
(只有昨天下午开了一个支部会),学习毛泽东同志的思想。毛主席的革命的思想方法
论,从活的生活里求创造,十分可贵。它是人类智慧的丰富表现,是引导人们走向幸福
的利器。
晚上,雨声淅淅沥沥不停,同学们分成两处开灯谜晚会。
西山地干班也在唱道情。王微、化龙(即赵正)、李绵、曹达来,大家一起吃酒、
吃红枣、吃西瓜,闲谈。他们走后,外面雨声仍在不息地淅淅沥沥,西山响起了芦管和
铙钹,仍在唱道情。
这几天的日记里,完全可以看到我们那时的生产劳动和生活,师生关系亲密融洽;
虽然生活艰苦,却都是泰然处之而又有多种的乐趣。这几则日记里也留下了当年一些男
女同学、几位教师和战友们的面影;从教学来说,我也深切地体会到,教学自然首先该
是要在课堂里的言教,但确也是身教重于言教。我也只能就是以此自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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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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