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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解放

作者: 彼得·辛格

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


  那么,我们应该做到什么程度为止呢?将我们的饮食习惯做大幅度改变已经无可回
避。但我们除了植物食品中什么都不该再吃吗?我们的界线在哪里?
    划一条明确的界线是颇为困难的事。我可以提一些建议,但读者会发现我在这部分
的看法没有本书其它部分那般明确。何处划一道界线,你必须自己做,而你划的界线可
能和我的界线不完全相同。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我们不用把界线划得很清楚就能分辨谁
是秃子谁不是秃子。重点在基本因素。
    我想任何把本书读到这一页的读者都已同意,我们有道德义务不买工厂化农场所生
产的肉类和其它动物性食品。这是最清楚的一条分界线,任何有能力站到自己狭隘立场
以外的人都可以看出这是一条绝对的最低限度。
    让我们看看这条最低底线的涵义是什么。它意味着,除非我们明确知道想买的鸡肉、
火鸡肉、兔子肉、猪肉、小牛肉、牛肉和蛋类的出处,我们就不要买。目前,羊还较少
集约饲养的;
    但恐怕也好景不长。你吃的肉是否来自饲养场或其它囚禁场所,或来自砍伐了雨林
来牧养的草地,可能依你身在何地而有所不同。也可能你吃的肉不是来自工厂化农场,
但是,你如果不是住在偏远地带,这种可能性不大,而且不容易查证。大部分屠夫是不
大知道动物是如何饲养的。有些情况是,传统饲养法已经完全被市场扫除了,以致你几
乎不可能买到在户外自由放牧的动物之肉——鸡肉便是如此。至于小牛肉,根本就不可
能用人道的方法生产。即使被形容为“有机”的肉类,也不过是没有喂以一般剂量的抗
生素、荷尔蒙或其它药物而已;这对那不能在户外自由走动的动物已是小小的安慰了。
至于蛋,在许多国家则仍可买到“放山鸡”的鸡蛋,美国大部分地方则极难找到。
    一旦你不再吃鸡肉、猪肉、小牛肉、牛肉和工厂化农场生产的蛋类,下一步就是拒
绝吃任何被屠宰的鸟类和哺乳类。这只是另外的一小步,因为现在我们所吃到的鸟类和
哺乳类已经极少不是集约式饲养法饲养的了。富于变化的素食其实是很令人满意的,但
没有吃过的人却会以为吃素是一种重大的牺牲。对这种想法我可以说:“试试看!”买
一本好的素食烹饪书,你会发现吃素根本算不得是牺牲。之所以再加这样一小步,是因
为我们知道,为区区的一些口味而屠杀其它动物是不对的;是因为我们知道,动物即使
并非集约饲养,它们也遭受着前一章所描述的种种其它痛苦。
    到了这一步,有更难的问题会出现。在动物的进化阶梯上,我们不吃的限度到什么
地方为止?鱼可以吃吗?虾呢?牡蛎呢?要回答这些问题,我们必须记得我们关怀其它
生命的中心主旨。
    如我在第一章所说,我们对其它生命的关怀唯一合法的止境是我们在此境之外已很
难确定那些生物是否有“权益”可言。以严格的、实际的意义来说,一个生命只要能感
受苦乐,就有权益。如果一个生命会“痛苦”,我们在道德上就没有正当的理由可以忽
视其痛苦。或把其痛苦跟其它生命的痛苦不平等视之。此说反过来也是正确的,即如果
一个个体不能感觉痛苦和快乐,则我们就可(在吃的时候)不计算在内。
    要划清此线,问题在于我们如何确定一个生命是否能感到苦乐。在我以前讨论非人
类动物是否会感到痛苦时,我曾提过两种指标:其一是那生命的行为,看它是否会扭缩、
会叫、会有逃避痛苦来源的企图等等;其二是其神经组织是否与人类的相似。当我们沿
着进化阶梯向下走,我们会发现,由这两个指标都可看出,感觉痛的机能逐渐降低。鸟
类和哺乳类感觉痛的能力是无可置疑的。爬虫类和鱼类的神经系统在某些重要方面不同
于哺乳类,但中枢神经通道则与哺乳类有共同的基本结构,对于痛觉的反应也和哺乳类
大部分相同。有许多种类甚至有发声系统,只不过人类的耳朵听不见。比如,鱼会发出
振动声,会发出不同的“呼声”,是研究人员可以辨别的,包括“警戒”和“情况严重”。
鱼从水中捉出,在网里或在地上翻跳一直至死,也显示了痛苦。有些很斯文的人能够整
个下午坐在水旁,任由已经捉上岸来的鱼在其身旁蹦跳至死,并引为乐事,只是因为鱼
不能发出我们可以听得出来的哭喊凄叫。
    1976年,英国皇家防止虐待动物协会成立一个独立小组,以调查打猎与钓鱼。小组
主席为著名的动物学家梅德维勋爵,其成员则系该协会以外之专家。该小组详细研究鱼
类是否会感到痛苦,结论是,证据显示十分清楚,鱼类在痛感上和其它脊椎动物同样强
烈。
    关怀痛苦甚于关怀屠杀的人可能会问:设若鱼“会”感觉痛苦,则在一般的渔业中,
它们“真正”感受的痛苦又是什么呢?我们可能以为鱼和鸟类与哺乳类的遭遇不一样,
因为人并不养鱼来吃,而只是捕鱼来吃。事实不然,因为鱼类的养殖业正在大肆兴起,
其情况十分相似于工厂化农场的养牛业。开始时是养殖淡水鱼,如鳟鱼,然后挪威人发
明了在海中用笼子养鲑鱼,而现在,好些国家已经采用此法养殖许多其它海鱼了。被人
养殖的鱼类遭遇许多困厄,诸如过于拥挤,回游的本能被阻,被“处理”时的难过等等,
这些已经存在的鱼类养殖问题到现在连调查都还未有人做过。但鱼类即使未被养殖,一
般商业捞捕也使鱼的死亡比鸡更为痛苦,更为绵长,因为都是捞上岸来,任它们慢慢死
去。由于鱼鳃只能从水中吸取氧气而不能从空气中吸取,因此离开水的鱼不能呼吸。你
在超级市场中买到的鱼可能是因窒息而慢慢憋死的。如果是深海鱼,被拖回渔船捞到岸
上,则可能是因失压而痛苦死亡。
    如果鱼是捞捕的而非养殖的,则一般反对集约式饲养的理由就用不到渔业上。对海
里的鱼,我们无需喂以大豆或谷类。然而,现在的密集式海洋渔业有其特有的生态问题,
那就是我们已经快把鱼类赶尽杀绝了。最近一些年,鱼获量急骤下降。几种原先丰富的
鱼类,如北欧鲱鱼、加洲沙丁、新英格兰黑线鳕现在已经少见,就商业的利益说,可以
说是已经绝迹了。
    现代的渔船队伍用细目网钜细无遗地拖行于渔场,把行经之处一网打尽。而那些并
非他们所要的鱼类——渔业界称之为“垃圾”——则可能占据捕获量的一半。这一半的
尸体,他们就丢往船外。由于拖网渔船在原先未受干扰的海底拖过巨大的渔网,因此伤
害了海床上脆弱的生态。这样的捕捞法也像其它动物食品制造业一样,是浪费石化燃料
的方法,其所消费的资源比生产的还多。而且,金枪鱼渔船的网每年还会网住上千只的
海豚,使它们在水中溺死。过度捞捕除了破坏海洋生态之外,对人类也有恶果。全球各
地沿海小渔村现在都发现传统的食物来源和经济来源枯竭了。从爱尔兰西岸的社区到缅
甸与马来西亚的渔村,遭遇都是一样。发达国家的渔业已经使反分配更雪上加霜——使
穷人的财富流向富人,而非富人的财富流向穷人。
    所以,为了鱼也为了人,我们应当不再吃鱼。当然,虽仍吃鱼但已决定不吃肉的人,
已经又在物种歧视的路上走了一大步;但那既不吃肉又不吃鱼的人走得更远。
    除鱼以外,人类常吃的海洋动物是否也有感受痛苦的能力?我们是否就不那般确定?
甲谷类——大鳌虾(龙虾)、螃蟹、对虾(明虾)、虾——和人类的神经系统很不相同。但
牛津大学的动物学家、英国皇家学会的会员约翰·贝克博士曾说,它们的感觉器官非常
发达,神经系统复杂,神经细胞与人类的很像,对某些刺激的反应既快速又强烈。贝克
博士因此相信龙虾也会感觉到痛。他也确信一般杀龙虾的方法——丢进开水中——会让
龙虾至少痛苦两分钟。他也试验了一些其它据称比较人道的办法,例如放在冷水中,慢
慢加热,或放在淡水中直到龙虾不再动弹,但他发现这两种方法都只不过加长了挣扎的
时间,也就是显然增加了痛苦。
    如果甲谷类会感受痛苦,则它们承受的痛苦便可能很大,因为不只是被杀的方法导
致痛苦,而且在运输上和在市场上让它们维持不死的办法都让它们痛苦。为了让它们的
肉鲜活,往往活活地把它们一个压在一个上面。所以,即使对它们感觉痛苦的能力有多
大容有置疑的空间,但它们会遭受许多的折磨,这是殆无可疑的;加以我们并不是非得
吃它们不可,所以,我们还是宁可相信它们会感觉痛苦而以不吃它们为是。
    牡蛎、蛤、贻贝、扇贝等等都是软体动物,而软体动物一般说来是非常简单的生物。
(有一例外:章鱼是软体动物,但甚发达,很可能比其它他软体动物远亲更有感知能力。)
像牡蛎这类的生物,很多人怀疑它是否有感受痛苦的能力。在本书的第一版,我曾建议,
设若要划一分界线,则在虾与牡蛎之间可以是得当之处。也就因此,我虽在其它方面已
成为素食者,有时我还是会吃牡蛎、扇贝和其它软体动物。但我既不能确定它们有感觉
痛苦的能力,也同时不能确定没有;如果它们有,则我吃一餐有软体动物的饭就要造成
许多生命的痛苦;再者我不吃软体动物是件易事,所以,我现在认为最好是不吃了。
    就以我们平常吃的动物而言,这已讲到进化阶梯的最下级了,基本上,剩下可吃的
便都是素食。然而,传统的素食却包括一些动物性食品,如蛋和牛奶。有些人会在这个
关节责怪素食者,说他们不彻底。因为,他们说,英文的“素食者”(vegetarian)这个
名称其字源和“植物、蔬菜”(vegetable)的字源相同,因此素食者只应吃植物性食物。
这种批评,纯从用词的来源来说,是不够正确的。英文的“素食者”一词1847年因“英
格兰素食协会”的成立而开始常用。由于该协会的规章允许会员吃蛋类与奶制品,所以
“素食者”一词可以用在也吃这类食品的人身上。由于这个既成事实,有些既不吃鱼又
不吃肉也不吃蛋类与奶制品食物的人就自称为“严格素食者”(vegans)。不过,如何称
谓不是重点。我们所当追问的是食用这些食品在道德上应不应当。这其实是一个真正该
问的问题。因为,完全不吃动物性食品在营养上没有问题。这一点,知道的人并不很多,
不过许多人都知道素食者比较长寿,也比较健康。关于营养,我稍后在本章会谈得更详
细些,在这里,这样说已经足够:不吃蛋类,不吃奶制品,我们的营养没有问题。但我
们是否有理由非不吃不可呢?
    我们已经说过,现代工厂化农场的鸡蛋生产是残忍的生产方式之一,以最可能低廉
的成本来迫使母鸡生产最多的蛋。我们有十足的理由抵制这样的鸡蛋生产,正如抵制集
约式猪肉或鸡肉生产一样。但是,设若可以购得自由放牧的农场中生产的蛋,我们又可
不可以吃呢?在这种情况下,道德上的反对理由便很少。如果母鸡有舒适的窝,又可自
由在草地上吃草吃虫,则会过得自在,而把她生的蛋拿走,她又似乎不在意。主要反对
的理由是为生蛋而养鸡,小公鸡在刚刚孵出时就被杀死,而母鸡也在产蛋量下降以后被
杀。所以,问题还是在母鸡愉快的生活(加上为人生蛋)是否足以平衡这个系统中的屠杀。
各人的回答端视各人对屠杀的看法而定,这跟造成动物痛苦是不同的问题。本书最后一
章关于此点的一些相关哲学问题,会再提出讨论。就以此处所说的理由而言,总的说来,
我并不反对吃自由农场所生产的鸡蛋。
    牛奶和乳酪等等奶制品又是不同的问题。在第三章我们说过,牛奶的生产在好些方
面对奶牛和她们的孩子都是痛苦的:奶牛必须年年怀孕结果是小牛必须与母牛分离;许
多农场对牛的囚禁程度越来越严重;为了产奶量增加,饲以非常丰富的饲料并用人工大
量繁殖,因而造成身心负担;现在则加上天天注射生长激素。
    原则上,不吃奶制品是没有问题的。其实,亚洲与非洲的许多地方,人一生唯一的
奶类食品是婴儿期的母乳。这些地区的许多成年人缺乏消化牛奶中乳糖的能力,因此吃
了牛奶会拉肚子。中国人和日本人久来就用大豆制作我们用牛奶制作的食品。西方国家
现在也常见豆浆了,而豆腐冰淇淋(注:应是“大豆卵磷脂冰淇淋”)也甚受欢迎,因为
可以减少脂肪与胆固醇。大豆甚至还可制成奶酪、酱类和优酪乳。
    所以,严格素食者说我们不该用奶制品是对的。他们身体力行地证明了我们完全不
用剥削动物而营养良好。不过我们也必须承认,在当前的物种歧视社会中,要严格依道
德行事并不容易。比较可行的办法是一步步改变你的饮食习惯,让你能够觉得适应。原
则上虽然我们可以完全不用奶制品,但在西方社会要想一下子切断肉类与奶制品确实比
只断除肉类困难。因为,奶制品几乎触目皆是;只有在你开始察看食品的成份表时你才
会发出原来那么多东西中都含有牛奶。即使想买一客马铃薯三明治都变成了问题,因为
上面可能涂了奶油,而人造黄油中又可能加入奶清或脱脂奶粉。如果你舍弃了动物肉和
格子笼鸡蛋却以大量的奶酪弥补,则动物并不能因此受益。下列几点虽非理想,倒也不
失为合理而可行的办法:
    ·用植物食品替代肉类。
    ·如果能购得自由农场所生产的鸡蛋(放山鸡的鸡蛋)就用以取代工厂化农场的鸡蛋;
若不能购得,则舍弃鸡蛋。
    ·用豆浆、豆腐或其它植物食品替代奶和奶酪,但也不必拒吃一切含有牛奶成份的
食品。
    断然从食物中消除所有物种歧视的产品极为困难。能够用前述几点方法的人,对反
动物剥削运动已做了明确而公开的参与。动物解放运动的当务之急是尽量说服更多的人,
使他们参与这项运动,以便使抵制更为普遍,更受注意,更为有效。立即终止一切对动
物的剥削,立意是可贵的,但如果操之过急,如果让人以为不断除奶制品则断除肉类否
则便没意义,则曾使人迟疑,一步都不采取,因而使动物剥削全无改善。
    非物种歧视者常会问自己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前面的话至少做了部分回答。如
在本节开头所说,我的这些说法都仅是建议。许多真诚的反物种歧视者,相互之间在这
些细节上也不尽相同。只要基本原则一致,细节上的不同无害于共同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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