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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全的思想

作者: 〔法〕霍尔巴赫
王荫庭  译

第九部分



159 忏悔——僧侣的金窖——破坏了道德的真正基础
  第一个对人们说,任何对邻人做了坏事的人,都应该请求上帝的宽怒,用馈赠求它 表示同情,向它供献祭品,说这样话的人显然从根本上破坏了基本道德原则。要知道按 照这样的观念,人们都以为,像地上的帝王一样,天上的帝王也是允许不公道的和罪恶 的行为的,即使干了坏事也可以得到它的宽恕。 任何道德都是以地上全体人类的交往、需要和经常的利益为基础的;至于人和上帝 之间的联系,不是我们一无所知,就是这种联系本身完全是虚构的。宗教在上帝和人们 之间建立了联系,所以明显地削弱了,再不然就是完全破坏了把人们互相联结起来的纽 带;凡人们都以为,只要他们给似乎有权多方欺负自己的创造物的那个万能的存在物补 以适当的报偿,就可以为所欲为地互相损害。 如果能够使坏人相信,有一种不可见的东西存在,这个存在物有权宽恕不公正的、 凶暴的和背信弃义的行为以及坏人能够给社会造成的那一切损害行为,那么是否可以找 到一种鼓励和促使坏人犯罪的方式比这更好呢?我们看到,最腐化堕落的人在这样一些 十分有害的观念的鼓励下怎样大胆地犯下滔天罪行,因为他们完全相信,只要他们恳求 神灵大发慈悲,就可以赎回罪恶;只要某个神甫使他们相信,根本无益于社会的真诚忏 悔可以消除上天的愤怒,他们的良心就会感到满足; 如果他们同意为了赎偿自己的罪行而和神职人员分享自己用抢劫、掠夺和暴行得来 的赃物,这个神甫是会以上帝的名义安慰他们的。 以宗教为基础的道德必然会从属于宗教。根据虔信者的观念,上帝应当对它的创造 物有所偏爱,它首先应当听虔信者的话,而不应当听民众的话。天国统治者的利益应当 高于渺小的凡人的利益。而天主的利益和它的奉侍者的利益显然是一致的;由此必然可 以得出结论说:在每一种宗教中,僧侣都借口要保护神灵的利益和造物主的光荣,有权 使人不去实行合乎人性的道德要求,因为这些要求不符合这个上帝加在人身上的种种义 务。同时,难道有权宽恕犯罪行为的人无权再鼓励犯罪么?
160 对道德来说根本不需要假定上帝存在
  人们反复不断地对我们说:没有上帝就不可能有任何道德义务;对于所有的人来说, 甚至对于君主来说,必须有一个十分强大的立法者为他们规定行为的规则。但是道德义 务是以法律的存在为前提的;法律的产生来自事物互相间永恒的和必然的联系;这些联 系和上帝的存在没有任何共同点。人的行为规则来源于他自己的本性(这本性是他能够 认识的),而不是来源于他丝毫不了解的神灵的本性;这些规则对我们有一种约束力量, 换句话说,根据我们服从这些规则或者不实行这些规则,我们就会受到尊敬或轻视,爱 戴或仇视,奖励或惩罚。规定人皆不得损害自己的法律,是以任何有灵性的存在物的本 性为基础的,而不问他以怎样的方式降生于人间,也不问他在来世的命运如何,这个存 在物由于内在的必然性而不得不求福避祸,爱享受和怕痛苦。规定人皆不得损害他人并 得对他人行善的法律,也是以有灵性的存在物的本性为基础的,这些存在物过着社会生 活,而且由于自己的本性不得不用轻视的态度对待所有不给他们做任何善事的人和用仇 视的态度对待所有损害他们的幸福的人。 不管上帝是否存在,它是否向人们说明过自己的意志,道德义务总是不变的,除非 人们丧失他们固有的本性,也就是说,除非他们是没有灵性的存在物。然则,为了理解 一切极端的行为显然会给他们造成身败名裂的后果,为了理解只有制止这些极端行为才 能保全自己,为了理解只有对他人行善才能得到他人的热爱,以及为了理解任何罪恶都 是引起报复和敌对行为的最可靠的方法,难道人们需要某个不可知的上帝或者不可见的 立法者么?难道他们需要神秘的宗教、虚幻的恐怖物么? 没有法律的时候也就没有罪孽。再没有比这种论点更错误的了。只要使人成为他现 在这个样子,即成为有灵性的存在物,他就有十分足够的能力辩别使他满意的东西和他 不喜欢的东西。只要人懂得其他任何人也是像他自己那样有灵性的存在物,他就足可以 理解到什么是对他有利的和什么是对他有害的。只要人力求不使自己受到敌视,他就足 可以理解,和自己同类的人是他所必需的。总之,对于能够感觉和思想的存在物来说, 只要有感觉和思想就足可以理解,他应当怎样对待自己,怎样对待他人。我觉得,而且 别人也会像我一样地觉得: 这就是一切道德的基础。
161 宗教和宗教道德对人们是极有害的,也是违反人类本性的
  要判断某种道德体系的优劣,我们只能根据这种体系在怎样的程度上符合人性。这 样比较之后,如果认为这种道德体系损害人的幸福,我们就可以抛弃它。凡是对宗教及 其超自然的道德认真思索过的人,凡是对宗教的一切优缺点冷静地权衡过的人,都会相 信,宗教和宗教道德对人类是有害的,并且在任何场合下都违反人的本性。 “人民,武装起来!起来保卫天主的事业!上帝受到了侮辱!信仰处在危险中!打 倒无神论!打倒亵渎神灵的行为!打倒异端!”神甫们历来就运用人们绝对无法理解的 这些可怕词句的神奇力量煽动了人民,推翻了君主,燃起了内战的火焰,号召人民自相 攻击。如果我们企图弄清楚引起上天愤怒和造成最大的破坏的那些似乎严正的原因,原 来关键在于抱着狂妄幻想和可笑臆造的神学家,或者怀着他那非法的野心的僧侣,破坏 了社会的联系,并且使人类淹没在血泊泪海中。
162 宗教和政治的结合对于人民和君主都是极端有害的
  当世的掌权者在把上帝请来管理人民以后,就自封为上帝的受涂圣油者及其在地上 的代理人,认为自己的权力是神灵授与的,这样当然就一定会使僧侣阶级变成自己的竞 争者,或者变成自己的主人。所以,无怪乎僧侣阶级如此经常地利用天上的帝王来压迫 地上的帝王。难道这个僧侣阶级没有成千次地告诉过地上君主,说最强大的政权应当屈 从于教会信仰的权力么?再没有比同时侍奉两个主人更困难的处境了,如果这两个主人 在他们对仆人提出的要求上不能取得一致的意见,处境就会特别困难。 宗教和政治的结合必然会形成国中之国。在这种局面下,神甫解释的神的法律常常 违反了国家的法律和利益。当君主手上掌握了稳固的权力,当他们确信自己的臣民会忠 心耿耿,神的法律有时就不得不对地上统治者英明的指示让步;但是,最常见的情形是 王权屈服于神权,亦即王权适应于僧侣的利益。对于君主说来,再没有比侵犯僧侣的权 力更加危险的事情了,也就是说,再没有比企图矫正宗教加以合法化的各种弊端更加危 险的事情了。如果神权、神职人员的特权、财富和个人受到侵犯,上帝就会勃然大怒。 只有当所有这些理论符合人们的利益的时候,人们的形而上学捏造或宗教信念才会 影响他们的行为。这个真理在许多君主对待他们经常要加以反抗的教会权力所采取的态 度上得到最令人信服的证明。难道深信宗教的必要性和权利的君主们不应当衷心认为自 己有义务驯服地实行僧侣阶级的命令,承认这些命令是神灵意志的表现么?从前有过一 个时候,深信教会权力的优越性的君主或人民都是比较一贯的,他们处处都向僧侣阶级 让步,甚至变成了僧侣意志的奴隶和驯服工具;这个“幸福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无论 这多么奇怪,现在某些最虔诚的君主虽然承认人们是神灵的仆人,但是经常反抗他们的 意图。凡是十分信仰神灵和恐惧神灵的君主,本来都应当经常拜倒在神甫面前,承认他 们是真正的统治者。本来嘛,地上谁的权力能够同至高者的权力相比呢?
163 对于绝大多数的人来说,宗教崇拜都是劳神伤财的
  力求巩固自己臣民的偏见的君主,是不是足够严肃地考虑过那些认为自己有权擅自 发号施令和以上帝的名义煽动几百万民众的激情的享有特权的笰E惑家们的说教过去所产 生的和永远会产生的那一切后果呢?当这些神灵的代言人想在国内制造混乱现象时(像 我们经常观察到的情况那样),他们会造成怎样的毁灭和破产的局面啊! 对于绝大多数人说来,再没有比神灵崇拜更有破坏性和更使人负担不起的了。在每 一个国家里,神职人员不但构成国民中最高的特权阶级,而且掌握着全部社会财富中的 绝大部分,他们认为自己有权在自己的同胞身上征收层出不穷的苛捐杂税。至高者的这 些中介人为了他们所享受的那一切巨大的利益会给民众带来怎样的实在的好处呢?为了 换取财富和尊荣,他们显然只给予民众一些秘密、猜测、典礼、强词夺理的辩论和没有 休止的纠纷,而因为有了这些东西国家往往必须付出自己臣民的鲜血的代价。
164 宗教腐蚀道德
  宗教冒称是道德最稳固的基础,它显然会使道德丧失真正的刺激力,而用臆造的推 动力和不可理解的幽灵来代替它们,这分明违反健全的思想,谁也不可能真正接受。所 有的人都肯定地对我们说,他们坚决信仰有赏有罚的上帝;所有的人都认为自己深信天 堂和地狱的存在;但是我们可不可以说,这些信念会使人们变得好一些或者在大多数人 的心灵中会战胜微小的世俗利益呢?人人都肯定地对我们说,他害怕神灵的审判,但是 只要各人相信他能够躲过世人的审判,他就会纵情恣欲。 对不可见的法官的恐惧比对可见的法官的恐惧很少有更强烈的影响。在遥远的未来 渺茫虚幻的苦难的威胁没有站在绞刑架下或者目睹被吊者的形象那么使人心惊胆战。我 们不会发现廷臣害怕上帝的愤怒能够稍微比得上对丧失君主宠爱的恐惧。抚恤金、爵位、 勋绶能够使人忘记地狱的苦难和天上帝王的宫殿里的一切享受。女人的温存永远胜过至 高者的威胁。笑语、趣谈、俏皮话比严肃的宗教教训给世俗的人的印象要强烈得不能相 提并论。 人们不是硬要我们相信,只要有深刻的、真诚的忏悔,就足可以得到上帝的赦宥么? 但是我们很少看见有这种真诚忏悔的事例;无论如何我们很少知道偷盗者即使在临死前 的一刻钟会归还非法攫取的财物。自然,人们都使自己相信,如果他们无法逃脱地狱的 火焰,那么他们会用种种方法忍受它,因为同老天爷永远是可以商量的,比方可以为了 教会的利益牺牲一部分掠夺来的财富;大多数虔信宗教的骗子都心安理得地死去,很少 对他们曾经用来在这个世界上获得了许多财富的那些方式感到悔恨。
165 笃信上帝的极其危险的后果
  连最热心于保卫宗教及其必要性的人也承认,人们真诚信教的情况是极少有的;我 要补充一句,这种情况对社会是完全没有益处的。当人们不再为地上世界所需要的时候, 他们就厌恶这个世界;当女人在尘世生活中再也找不到快乐的时候,她就献身于上帝。 她的虚荣心要求她扮演虔信者这个新的角色,因为这个角色补偿她丧失了的往日的享乐。 细心地履行宗教仪式可以使她消磨岁月;阴谋、倾轧、造谣、诽谤可以供她用来在像她 自己这样一伙虔信者中间出人头地和争夺地位。 如果说虔信者具有讨好上帝和它的神甫们的才能,他们就不会得到社会的好感,或 者说,不会有益于社会。在虔信者看来,宗教是一种便利的假面具,可以掩饰和辩护任 何情欲: 虚荣、坏脾气、敌意、报复、偏执、记仇。虔诚的人掌握着肆虐之权,对于温良、 宽容和快乐他们都是不在意的;笃信宗教允许人审判其他的人和为了神灵更大的光荣而 惩罚和处死不敬神灵者。虔信的、同时又不具有社会生活所必需的任何一种品质的人, ——这是司空见惯的现象。
166 来世生活的假设不会使人得到安慰,也不是道德所需要的
  人们肯定地对我们说,来世生活的教条对社会的幸福具有重大的意义;人们以为, 没有这个教条,人在地上就不会有行善的任何刺激力。总之,为了使有理性的人懂得在 地上应该怎样行动,他需要幽灵和无稽之谈!难道我们每个人不是清楚地了解,我们希 望得到我们周围的人的赞许、尊敬、同情,我们的利益就在于不做一切可能使我们招致 耻辱、轻视和公愤的行为么?无论庆祝会、谈话、集会的时间如何短促,难道人们不力 求在他的同类中间扮演一个对己对人都可敬的和愉快的角色么?如果生命只是一个过渡 阶段,我们就要设法改善它;但是如果不尊重我们所有的旅伴,我们就无法达到这个目 的。 宗教充满着暗淡的、忧郁的幻想,它断言,人在地上只是过客;它又做出结论说, 为了得到这次在地上旅行的幸福,人应该离群索居,拒绝他在旅途中遇到的一切快乐, 和放弃能够使他在劳累和沉闷的旅途中当作消遣和休息的种种享受。斯多葛派晦涩的哲 学有时也像宗教一样给我们同样一些并不合理的忠告;比较合理的哲学则劝我们用鲜花 铺满我们生活的道路,从这条道路上赶走一切悲伤和恐惧,在旅途中分享我们同志们的 乐趣,并在种种的快乐和无害的消遣中寻找休息,而摆脱我们在地球这个舞台上如此频 仍地遇到的一切困难和乖运;这个哲学教导我们说,为了使旅行愉快和惬意,我们必须 避免一切可能会损害我们的东西,并且严格不渝地预防一切可能会使我们变成我们的旅 伴所讨厌的人的行为。
167 和虔信者比较起来,无神论者有更多 的为善的动机,有更多的理由顺乎自己的良心
  人们问我们:怎么能够促使无神论者行善呢?能够促使无神论者行善的东西就在于: 希望使自己和自己的同类满意;追求安宁和幸福的生活;需要得到他人的爱和尊重,因 为这些人的存在和属性比绝对不能认识的某个存在物要实在得多和容易理解得多。人们 可能对我们说,对于不害怕上帝的人说来,再也不可能有任何可怖的东西或不允许的事 情。但是这种人会害怕人民;他会害怕他们的轻视,他会害怕耻辱、法律的制裁;并且 最后,他会害怕自己,害怕良心责备,而所有认为自己照理应当为自己同类所痛恨的人 都会受到良心责备。 良心——这是我们内心的法官,它正确无误地证明我们的行为在何种程度上应当受 到我们邻人的尊敬或谴责。良心是建立在我们对人们的认识和我们对自己的行为必然使 人们产生的那些感情的认识的基础上的。虔信者的良心只知道自己是否得到上帝的欢心, 但对这个上帝他是没有任何观念的,因为向他说明上帝的不可理解的和值得怀疑的意图 的就是那些值得怀疑的人,这些人和虔信者本人一样并不了解上帝,他们在什么东西会 使这个上帝喜欢或者不喜欢的问题上常常自相矛盾。简言之,控制信教者的良心的人就 是那些本身就昧着良心和利令智昏的人。 无神论者能不能有良心呢?有什么动机可以使他暗中不干坏事,或者在人们看不到 和法律管不到的地方不犯罪呢?生活经验会向无神论者证明,没有哪一种恶行不会必然 地招致报复。而且如果无神论者珍重生命,他就会避免一切可能会损害他的健康的过激 行为;他不会愿意让自己过苟且偷安的可怜生活,也不会愿意折磨自己和别人。至于说 到暗中干坏事,那么由于他无法避免的内心的恐惧他是不会去干的。如果无神论者是聪 明的,他不能不承认自尊心的意义。这种自尊心是每一个诚实的人都应当追求的。其次, 无神论者不能不知道,任何一些无法预见的情况都可能揭露他的一切秘密勾当。总之, 死后的世界绝对不会成为人们行善的刺激力,如果他们不在地上寻找这种刺激力的话。
168 应当认为主张无神论的君主 比俯拾皆是的虔诚而且残酷的君主好
  有神论者对我们说:“无神论思想家本身可能是十分正派的人,但是他的著作却教 育出一些信仰无神论的政客。君主和他们的内阁大臣如果没有受到对神灵的恐惧的约束, 就会丧尽天良地让自己任意横行霸道。”但是,无论我们把高踞宝座的无神论者设想得 如何荒淫无道,他的恶德以及他带来的危害总不可能跟不但不是无神论者反而常常以最 是笃信宗教和虔敬神灵著称的所有那些侵略者和暴君、压迫者、野心家和廷臣给人类造 成的那些暴行和罪恶相提并论。难道有哪一个不信宗教的君主能够比集宗教信仰和令人 可憎的恶德于一身的路易十一和菲力普第二或者黎塞留更遗害于世界吗?我们几乎不知 道有主张无神论的君主,可是把极端的残酷和最狂热的虔诚结合于一身的暴君和内阁大 臣则是司空见惯的现象。
169 以哲学为基础的道德对于美德说来是完全足够的
  凡是肯思考的人必然会意识到自己对他人的义务,一定会承认自己同他们的联系; 他会研究自己的性格,了解自己的需要和愿望,弄清自己对决定他本身的幸福的那些存 在物的义务。所有这些思考就自然而然地产生出道德原理,因为道德是生活在人类社会 中的人不能不有的。凡是喜欢进行自我分析,喜欢研究和探讨一切现存事物的根源的人, 通常都没有那些极有害的情欲;他的最强烈的情欲永远是渴望认识真理,而他的野心仅 仅在于力求把这个真理告诉别人。哲学能够培养人的心灵和头脑。从道德和正直的观点 来看,能够独立思考的人之胜于照例无所用心的人,难道还不明显么? 如果无知有利于神甫和压迫人类者,那么对于社会它就是十分有害的。没有受过教 育的人不能利用自己的理性;一个既没有理性又没有教养的人简直是一个野蛮人,他随 时都可以犯罪。道德或关于人的义务的科学,只有在研究了人的本性以及人和所有在生 者的关系以后才会理解。凡是自己不思考的人,他就不懂得真正的道德,也不可能满怀 信心地沿着美德的大道前进。人们越不思考,他们就越坏。野蛮人、君主、有钱有势的 人、社会败类——绝大部分都是坏透了的人,因为他们是最不用脑子进行思考的人。 虔信者从来不用脑子,而且反对思考;他害怕任何的批评;他屈服于权威,而且常 常认为听信不怀好意的人的唆使去为非作歹乃是自己的神圣义务。无神论者则是沉思的, 他鄙视迷信,而重视自己的生活经验。如果他的沉思是正确的,他的良心就是纯洁的; 他就会有比虔信者更多的实在的动机从事善良的事业,因为虔信者除了幽灵以外,没有 任何道德上的刺激,因为他从来不尊重自己的理性。但是,我们试设想,推动无神论者 行善的种种刺激还不是强大得足以控制他的情欲,他的目光还如此短浅,竟会不承认促 使他同自己的情欲作斗争的最明显最实在的原因。那又有什么关系!他可以既恶且坏; 但是他绝不致于比笃信宗教的人更好或者更坏;固然宗教有自己一整套神圣的诫律, 但是这些虔信者并不戒除宗教所谴责的种种行为。难道信仰宗教的坏蛋比没有任何宗教 信仰的坏蛋更不可怕么?难道笃信宗教的暴君比不信宗教的暴君更不专制么?
170 信念对人的行为有时很少影响
  前后一贯的人是极其少有的。只有在人的信念符合于他的性格、他的情欲和利益时, 这些信念才会影响他的行为。正如我们从日常经验中所知道的,宗教信念造成许多恶, 却很少产生善;这些信念之所以有害,是因为它们经常姑息暴君、野心家、狂信者和神 甫的情欲;它们之所以毫无益处,因为它们不能抵抗绝大多数人的自然的迫切的兴趣和 利益。如果一个人的宗教信念违反他的强烈的欲望,他总是要抛弃自己的这些信念;那 时即使这个人不是无神论者,也完全会像任何一个无神论者一样地行动。 如果我们想根据人的行为判断他的信念或者根据人的信念判断他的行为,我们就永 远有犯错误的危险。极端信仰宗教的人,尽管自己野蛮的宗教教理如何反社会如何残酷, 有时也会表现得十分仁爱、宽容和稳健;在这种情况下,宗教教理显然是和他的性格背 道而驰的。某一个轻薄汉、淫佚者、伪善者、通奸者或骗子手偶尔也会说出极其高尚的 道德信念。而为什么他不把这些信念付诸实践呢?因为他的性格、他的利益、他的习惯 同他那些冠冕堂皇的抽象理想绝不相容。被许多人奉为神圣的、严峻的基督教道德原则, 对于那些向别人宣传这种道德的人的行为原来只有十分微弱的影响。难道他们每天不是 肯定地对我们说,我们应当遵循他们的教导,而不要过问他们的行为么? 宗教卫士们最习惯于把不信宗教的人称做坏人。许多不信宗教的人没有道德,自然 是完全可能的;但是他们之所以没有道德是由于他们的性格,而不是由于信念。他们的 行为和信念之间有什么联系呢?难道没有道德的人不能成为很好的医生、建筑师、几何 学家、逻辑学家、形而上学者、思想家么?行为无可指摘的人可能在许多事务上完全无 知,也可能不善于思想。当问题涉及真理时,谁发现了真理对我们是没有关系的。 我们不要根据人的信念判断人,也不要根据信奉这些信念的人来判断信念;请根据 人的事业判断人,根据这些事业在何种程度上符合于经验、理性和人类的利益来判断人 的信念吧。
171 理性使人站到不信神和无神论的立场 上来,因为宗教是极其荒谬的,而神甫们 的上帝则是一种阴险恶毒的存在物
  任何进行思考的人必然会达到不信神,因为理性向他证明,神学只不过是一堆乱七 八糟的幽灵,宗教违反健全思想的全部原则和伪造人类的全部认识。思想健全的人之所 以变成无神论者,因为他深信,宗教不但不会使人幸福,而且会成为人类所遭受的一切 最大的动荡和经常的灾难的主要根源。追求幸福和安宁的人,只要对宗教有了明白的认 识,就会否定它,并且会承认,一生一世胆战心惊地害怕那些为恫吓神经衰弱的妇女和 儿童而创造的幽灵,不但是令人厌倦的,而且也是无益的。 的确,根本忽视理性的任何论据的淫佚者有时也会达到不信神;但是道德高深的人 有十分正当的理由批评宗教和摆脱宗教的羁绊。宗教的威吓无力使坏人除去根深蒂固的 恶习,而是摧残、折磨和压制脆弱的灵魂。英勇卓越的人很快就会抛掉他们暂时被迫忍 受的羁绊。胆小怕事的人则一生一世在这种羁绊下过着可怜的生活,和在经常的恐惧中 日形衰老,他们永远都受到毒害他们生活的种种怀疑和犹豫的压迫。 神甫们把上帝变成了一种十分阴险恶毒,令人憎恶和狰狞可怕的存在物,以致世界 上很少有人不会衷心希望这个上帝根本不存在。经常感到恐惧的生活能不能是幸福的呢? 虔信者和所有崇拜残酷的上帝的人啊!承认你们敌视上帝吧,承认你们希望它不存在吧。 如果一想到这个统治者就使人痛苦,难道可以不希望它不存在或者会消灭么?神甫们用 来创造上帝形象的那些忧郁情调就是如此,这个形象使人感到愤慨,引起敌视上帝的情 绪和产生抛弃任何关于上帝的思想的愿望。
172 唯有恐惧才会使人们变成信教的人和有神论者
  如果说恐惧创造了神灵,则也只有恐惧才支持着神灵对凡人头脑的统治;从远古以 来,人们都习惯于在听到神的名字时就吓得发抖,竟使这个神灵在他们眼里变成了一种 可怖的幽灵,一种稻草人,一种折磨他们,使他们丧失控制自己的勇气和力量的恐惧之 物。他们总是担心:一旦他们不再害怕这个不可见的幽灵,他们立即就会受到它的伤害。 虔信者过于害怕自己的上帝,所以不可能衷心地爱它;他们在上帝面前奴颜婢膝,所以 不能摆脱它的控制,他们宁愿阿谀它,而且即使陷于自欺,也得要使自己相信,他们归 根到底是爱上帝的。他是在被迫之下才是有德行的。虔信者之爱上帝犹如奴隶之效忠暴 君,不过是被迫地和伪善地承认强力罢了,内心是绝对不同情的。
173 我们是否能够和应当不应当爱上帝?
  基督教神学家们把自己的上帝变成了一种很不可爱的存在物,所以他们有些人决定 不让自己承担义务,以致因此而被自己的比较涵蓄的同伴革除教籍。比方圣托马斯断定, 对上帝的爱是在人开始利用自己的理性的那个年龄产生的。耶稣会教徒西尔蒙德则反对 说,这种爱还太早了。另一个耶稣会教徒瓦斯凯兹坚决地说,临死的时候爱上帝就够了。 较不驯良的古尔达多则说,一个人一年应该爱一次上帝;亨里凯兹宽容到允许五年一次 地爱上帝;索图斯同意星期天爱上帝。西尔蒙德问道:为什么要中断呢?接着他补充说, 苏阿列兹建议偶尔地爱上帝。然则在什么时候呢?对于这个问题,他让我们自己去判断; 这是西尔蒙德所不知道的。他说,因为既然连如此博学的神学家都不知道这个问题,谁 还会知道呢?……同一个西尔蒙德继续宣称,上帝不会命令我们对它抱热烈的爱情,也 不会答应在我们把我们的心交给它的时候拯救我们;我们只要实行了上帝的训诫,就算 是听了上帝的话,并且用真正的爱情爱过了上帝;上帝也只要求我们有这种态度;同时 它不会命令爱它,而只是命令不要敌视它。这种教理在冉森派信徒看来是亵渎的、讨厌 的邪说;他们把自己的上帝描写得如此正颜厉色,面目可憎,所以这个上帝比他们的对 头耶稣会教徒的上帝更不可爱;耶稣会教徒为了招致最大数量的拥护者,立意给上帝加 上种种甚至能够使最缺德的人得到鼓舞的品质。由此可见,对于基督教徒说来,最迫切 的问题,即关于是否必须爱上帝的问题,过去就是这样明显。在基督教教会牧师中间也 有这样一些人,他们劝人全心全意地爱上帝,尽管它非常严峻;另一些人,如神甫但尼 耶尔,认为赤心爱上帝是基督教全部美德中最英勇的美德,但不是弱小的人所能达到的。 然而耶稣会教徒宾铁罗走得更远,他断定,新同盟的一个特权就是摆脱爱上帝的难受的 束缚而获得解放。
174 关于上帝和宗教的种种矛盾观念证明, 无论上帝或宗教都不过是人类想像的产物而已
  一个人的性格永远预先决定着他的上帝的属性;每一个人都按照自己的模样来创造 上帝。追求享受和娱乐的乐天者不能设想上帝是严峻的和记仇的;他的上帝应当是宽厚 的,很容易谈得来的。严酷无情、忧郁不欢、动辄发怒、喜欢挑剔的人需要一个会引起 恐惧和惊慌心理的上帝;在这种人看来,凡是认为上帝是善良和宽容的化身的人都是坏 的。邪说、纷争、分裂都是必不可免的现象。所有的人都是依各自的方式创造的,他们 彼此之间不能分毫毕肖;他们怎么能够同样地对待只存在于他们自己的想像中的幽灵呢? 在神职人员中间不断产生的、残酷而且永无休止的辩论,不可能使他们得到人们的 信任,并用公正的眼光看待这些辩论。当你看到神甫们自己对于他们向人们宣传的那些 原则从来不能取得一致意见的时候,怎么能不陷入完全不信神的地步呢?如果神职人员 自己对上帝都持最不一致的和矛盾的意见,怎么不会对上帝的存在产生怀疑呢?既然任 何关于上帝的思想都是一团极不相容的矛盾,最后怎么不会把这些思想加以抛弃呢?如 果神甫们经常彼此采取敌对态度,互相指摘对方是不敬神的人和异教徒,仅仅因为他们 全都按照各自的方式理解他们向世界宣布的那些所谓真理而互相屠杀和残酷迫害,我们 怎么能够信赖他们呢?
175 上帝的存在——一切宗教的基础——任 何时候都还没有被证明过
  一切宗教都以上帝的存在为基础。但是这个重要的真理迄今还没有被证明过;我所 谓证明不仅是说可以使不信宗教的人相信,而且还得要能够使神学家本人满意。历来都 有一些思想家在替这个最有利于人类的真理寻找新而又新的证明。 所有这些沉思和证据产生了怎样的结果呢?这些思想家翻来复去还是不能使问题得 到解决;他们什么也没有证明过,却几乎永远引起了自己同行们的非难,这些同行责备 他们没有真诚老实地对待这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176 只能责备神甫自私,不能责备不信神的人自私
  保卫宗教的人每天都对我们肯定说,不信神是由于人有情欲。按照他们的说法: “人们之变成无神论者是由于虚荣心和出人头地的欲望;而且他们之所以企图从头脑中 驱逐关于上帝的思想,只是因为他们作贼心虚,害怕上帝严峻的审判。” 但是不管是什么原因使人们走向无神论,关键在于他们是否找到了真理。没有一定 的动机谁都不会有行动;所以我们首先要弄清楚论据,然后再来考察动机,再来考察这 些动机是否比把虔信者交给丝毫不值得信任的牧师去支配的那一切动机更不合乎规律和 更不合理。 看吧,可敬的神甫们,你们硬说,情欲产生无神论;你们认为,无神论者之拒绝宗 教不是出于自私的考虑,就是为了迎合自己的不良倾向;你们硬说,他们之推翻你们的 神灵只是因为他们害怕神灵的愤怒。好的!但是难道你们这些保卫宗教和宗教的一切虚 幻教条的人真是那么反对情欲和自私吗?是谁从神甫们如此热情地为之奔走呼号的宗教 中取得收入呢?正是神甫自己。宗教使谁得到权力、威信、尊荣、财富呢?还是神甫。 谁到处同理性、科学、真理、哲学进行战争,并且引诱各国的君主和人民离开它们呢? 仍然是那些神甫。地上有谁从人们的愚昧无知和他们的荒谬偏见中取得利益呢?神甫。 这样看来,神甫们,你们受到奖励,你们受到尊敬,以及你们受到报酬,都是因为你们 会欺骗人们;所以你们不得不惩罚所有企图叫人们睁开眼睛看清你们的骗局的人。你们 收入的来源是人们的狂妄,你们接受馈赠和贿赂;而等待着向人类宣布最有益最必需的 真理的人们的则只是镣铐、刑讯和篝火。让人类来作判断吧!
177 骄傲、狂妄自大和腐化在更大的程度上是神 甫所固有的,而不是无神论者和不信神的人所固有的
  骄傲和狂妄自大过去和未来始终主要是僧侣固有的恶德。如果神甫们认为他们的权 柄是上天赋予的,他们个人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他们是至高者的使节和仆人,还有什么 东西能比神甫的野心更使人变得傲慢和爱虚荣呢?难道经常培植这些信念的不是各国人 民的轻信,君主给予神甫的尊荣和种种恩典,以及僧侣所享受的那一切特惠条件、优待 和特权么?任何一个国家里的普通人民对待自己的、被奉为神灵代表的教会牧师的态度 比对待地上的、被认为是通常人的统治者的态度都要忠心耿耿得多。任何一个乡村神甫 在自己教区的教民中间比地主或法官更有大得多的影响力量。信仰基督教的神甫认为自 己是比国王或皇帝都要高贵得多的人物。当一个西班牙的高等贵族没有那么客气地对待 一个僧侣时,这个僧侣就傲慢地声称:“您要学会尊重人,要知道他每天都在同您的上 帝打交道,您的女王也要对他鞠躬。” 既然如此,神甫们有没有权利责备不信神的人骄傲呢?他们能不能吹嘘自己特别谦 逊和十分温良呢?他们的职业的根本目的就在于希望对民众进行统治,这还不明显么? 如果神职人员果真是谦逊的,难道他们会表现出如此渴求高位的愿望么?难道他们会因 为稍不如意就怒气冲冲么?难道他们会如此残酷无情地对付所有和他们意见相左的人么? 难道科学没有教导我们,要十分谦逊地理解到,获得真理谈何容易么?除了极端傲慢以 外,还有什么别的情欲能够使人们变成如此残酷和爱记仇、如此没有宽容精神和同情心 的生物呢?如果狂妄自大控制着一大批一大批的民族,并且迫使他们为争夺统治地位或 者为保卫某些毫无意义的主观猜测而大量流血牺牲,那么有什么东西可以比得上这种狂 妄自大呢? 神学家啊,你们硬说,只有狂妄自大才使人们变成无神论者;让他们去认识你们的 上帝吧;把你们上帝的本质告诉他们吧;不过请用可以理解的语言同他们谈话;请使用 合理的论据,请报道可能发生的和不悖理的事情。如果你们无法满足所有这些要求;如 果你们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能够十分明显地和令人信服地证明上帝的存在;如果根据你们 自己的承认,这个上帝的本质对于你们也像对于其他凡人一样不可理解,—— 那么,请不要责备人们,说他们不同意他们既无法理解、也不能使之符合理性法则 的那个东西可能存在;请不要把那些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无知的人叫做狂妄自大的人; 请不要责备对不可调和的矛盾不能熟视无睹的人是丧失理智;请记住,哪怕一生只记住 一次也好,煽动各国人民和君主的怒火来反对那些不同意你们的上帝(关于这个上帝连 你们自己也没有丝毫观念)信念的人是多么的卑鄙和可耻。如果你们让自己狂妄自大地 和极端自负地谈论连你们自己也承认是不可理解的事物,那么有什么东西能够比得上这 种狂妄自大和极端自负呢? 你们反复不断地对我们说,精神上的堕落会导致无神论,人们企图摆脱神灵的控制 只是因为他们害怕神灵的审判。但是为什么你们使自己的上帝具有如此可恶的属性以致 使它变得令人无法忍受呢?为什么这个十分强大的上帝会允许人们腐化堕落呢?如果一 个暴君掌握着控制人类灵魂的权力,允许人们诱惑、摧残和腐蚀这个灵魂,如果暴君拒 绝把自己的恩典赐给人民,而满足于惩罚他们和使他们遭受永恒的苦难,因为他们容易 受诱惑,因为他们变得残忍了,以及因为他们没有被拒绝给予他们的天恩神惠,难道不 能够设法去掉这个暴君的束缚么?可以设想,既然神学家和神甫能够不敌视像他们的上 帝(他们向我们宣扬的上帝)那样的独裁统治者,他们一定是深信天恩神惠和自己的幸 福的未来的。能够判处自己的创造物遭受永恒苦难的上帝,显然是只有人类的想像才能 虚构出来的最可恶的存在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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