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尔在艺术上最主要的敌人——欧仁•德拉克洛瓦,是法国这个革命国家产生的一大批伟大艺术革命者中的一员。看过德拉克洛瓦优美的日记后我们发现,他是个有广泛同情心的复杂人物,他不愿意被归为狂热的反叛者。如果德拉克洛瓦被分派为那种角色,那一定是因为他不接受学院派的标准。德拉克洛瓦不能容忍当时关于希腊人和罗马人的一切说法,不能容忍过分强调正确的素描和持续摹仿古典雕像的作法。德拉克洛瓦相信在绘画中色彩比素描重要得多,想像比知识重要得多。与培养高贵风格的安格尔和他的学派不同的是,前者赞赏普桑和拉斐尔,而德拉克洛瓦则喜欢威尼斯画派画家和鲁本斯,这种偏好令鉴赏家们惊骇不已。
油画:但丁之舟,画家:德拉克洛瓦
《但丁之舟》又名《但丁和维吉尔在地狱中》,是德拉克洛瓦的成名作,24岁时就完成了它。该画用长诗《神曲》里但丁随维吉尔游地狱的场面,表达了在险恶的政治气候下人们所感受到的重压和苦闷。那些在浊浪中翻滚的恶鬼,令人想起但丁在诗中写的话:“……许多自命为大人物的,将如蠢猪一样在这里遗臭万年。”法国评论家梯也尔看到《但丁之舟》后说:“一个伟大的天才出现了,我看到其他画家可怜巴巴的那两下子……而快要破灭的希望,又复活了。”波德莱尔也说:“请看《但丁之舟》,这幅出自年轻人之手的油画当时是一场革命……”笔触雄浑有力,色彩简洁刚劲是《但丁之舟》的特色。但丁火红的头巾和在黑暗中燃烧的劫火相呼应,强烈的明暗表现和色彩对比提高了画面的戏剧性效果。人物用古典的润饰法进行描绘,在构图上,维吉尔的手和但丁的手刚好相交在对角线的交叉点上,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德拉克洛瓦的《但丁之舟》中沾在那些恶鬼身上的水滴是用红、绿、黄、白四种颜色并列来进行表现的,高光直接用白色提亮,暗影用红色衬托,稍微离远一点看,这些色彩马上融合成一粒饱满闪烁的水滴。据说德拉克洛瓦是研究彩虹之后才发现这个技法的。
波德莱尔认为德拉克洛瓦是一位最善于表现现代女性的艺术家,说他尤其善于表现在罪恶或神圣的意义上显露出英雄气概的现代女性。也许德拉克洛瓦创作的塞曼特里的孤女并不属于波德莱尔称赞的那类成熟女性,但毫无疑问的是她的眼中好像也有一种痛苦的秘密,藏得再深也藏不住,她的苍白泄露了内心的矛盾和斗争。她或是疲惫,或是狂暴,目光中预示着动荡,却依旧称得上是一位卓然不群的女性(后来,这位年轻女孩的脸被德拉克洛瓦移入《希阿岛的屠杀》中,改作画面左边的少年像)。这个人物肖像在以遥远的风景空间为背景的形式下呈现出一种文艺复兴风格,但内容却非常富有戏剧性,少女的眼神、有点发红的鼻腔、半启的嘴唇,凝聚着唯有向上天倾诉的无限悲哀。
油画:希阿岛的屠杀,画家:德拉克洛瓦
德拉克洛瓦厌倦学院派要画家们去图解的那些宗教、历史题材,早在26岁时就完成了油画《希阿岛的屠杀》。这幅《希阿岛的屠杀》代表了德拉克洛瓦众多绘画作品中的种种浪漫主义的追求之一:呼吁自由。这幅大力声援被奴役的希腊人的作品曾轰动一时。不过有人也认为尽管画面上塑造了许多暴行和受难的形象,但由于缺乏生活的实感,以及结构上的不够自然统一,因而仍然缺乏深人的感人力量。倘若这一评价果真能充分说明作者这一创作的话,那么我们不妨从《希阿岛的屠杀》中去体会德拉克洛瓦年轻时对色彩的运用和对想像的重视。此外,还有一个细节值得一提,康斯特布尔——这位英国风景画家的作品当时在1824年沙龙中展出了九幅画,这对年轻的德拉克洛瓦有很大的影响,当他看到康斯特布尔的画,马上就修改他在同一沙龙中展出的《希阿岛的屠杀》,对画面背景作了重新改动。不过,贡布里希指出:从德拉克洛瓦的个性和对浪漫题材的选择来看,他也许更像透纳。在《希阿岛的屠杀》中,画家敏锐的V字形构图捕捉到了杀戮者的残忍和无辜者的悲惨命运。从狂奔的马上拉起裸妇的土耳其武官,依偎在半裸的母亲尸体旁的幼儿,以深深绝望的眼神望着天空的老妇人,几对相互偎依、气息奄奄的夫妇……这一系列形象立刻让观者的内心紧缩起来。在画面背景上狼烟四起,一座座城堡在火焰中变成了废墟,几队土耳其士兵正在追逐、虐杀那些四散奔逃的希腊平民。
据当时的报纸记载:1822年4月,上耳其人占领了希奥岛,并屠杀了20000名希腊人。这个异常悲惨的事件刺激了画家德拉克洛瓦的神经,他决定以一幅表现这个事件的作品来表示对希腊人的支援。德拉克洛瓦首先埋头画了各种习作,时间有8个月之久,后来他又会见了从希腊回国的普提耶上校,并向他咨询了有关讯息。在1832年的摩洛哥之行以前,德拉克洛瓦并不熟悉东方,因此,他向东方的专家奥切斯特(画家)借用了武器和服装作道具,借以表现东方的气氛。在《希阿岛的屠杀》画面上,那个被绑在马上的裸女是以德拉克洛瓦的爱人艾米莉•罗贝尔为模特绘制的。死去的女人以及想吸奶的小孩则由克莱曼夫人和她的小孩充当模特。画面左边濒死的那个男人是以两个模特的形象组合而成(一位是头部模特,另一位是身体的模特)。《希阿岛的屠杀》在1824年的沙龙引起了极大的争议,格罗批评此画为“绘画的屠杀”,但其令人战栗的图案和固有色的解体,确实威胁到了主流画派的教义和画法。
油画:自由引导人民,画家:德拉克洛瓦
《自由引导人民》一画又常被译作《自由女神》。1830年7月27日、28日、29日这三天,武装起来的巴黎市民和学生举行起义,推翻了复辟的波旁王朝和查理十世,《自由引导人民》就作于此后不久。作家大仲马后来回忆此事说:“激烈的事变,使年轻的画家德拉克洛瓦十分震惊。”画面中,出现了一个寓意性的形象——举着三色国旗的半裸的“自由女神”,其余的人物则是现实中的:带礼帽的职员,举刀的工人,一个受伤的人仰着头鼓励“自由女神”向前。特别是在“自由女神”左边,一个挥舞着双枪的少年,勇敢无畏地在炮火中前进,从他身上反映了这场革命的全民性。也许,这个可爱的少年就是后来法国浪漫派大作家雨果《悲惨世界》中小伽弗洛什的雏型。非凡的事件激发了空前的热情与想像。德拉克洛瓦说过:“只有想像,可以使一个人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最优秀的作品就是表达出艺术家纯粹想像的作品”。因为“人的内心积存着感情,不能从现实的事物中得到满足,只有艺术家和诗人的想像,才能赋予这感情以形式和生命。”不过德拉克洛瓦的《自由引导人民》恰恰表明,奔放的想像与现实结合在一起,才使作品具有长久的生命力,这远非纯粹想像所能企及。至今,《自由引导人民》仍因这种恰当的结合而被人们公认为他最好的作品。至于德拉克洛瓦的言论,则只是表明当时浪漫主义的艺术见解。我们看到,在《自由引导人民》中,德拉克洛瓦吸收了巴洛克艺术善于表现动荡场面的构图经验,借鉴了戈雅《1808年5月3日的马德里》中的明暗对比效果,以及席里柯《梅杜萨之筏》里突现阴影的造型手法。这种由虚实相映的遍地烽烟的宏大气魄,增强了战场的真实感,有助于运动感和情绪的表达。正是这种画面气氛与安格尔的冷静共同分享着公众的爱和恨。
油画:阿尔及利亚女人,画家:德拉克洛瓦
在德拉克洛瓦的作品中,还有一类是对异国情调和东方色彩的追求。《阿尔及利亚女人》(又称《阿尔及尔的妇女》)就是其中之一,它是德拉克洛瓦摩洛哥之行的产物。1830年,在七月革命中成立的路易•菲利普政权与摩洛哥结成了友好关系,当时要派遣以查理•德•莫尔纳意为大使的政府使团出使摩洛哥。德拉克洛瓦在友人的帮助下成了使团的成员。由于当时照相术还未发明,为了记录下各种场面,使团通常必须有一位画家随行。这次远行,对德拉克洛瓦的一生具有重要的意义。在归途中经过阿尔及利亚的阿尔及尔时,德拉克洛瓦偶然看到了阿尔及尔妇人的闺房。回到旅馆后,德拉克洛瓦立刻把他看到的妇人姿态记录在速写本上。这些素描稿至今仍保存完好,但最后的画面组合主要还是靠画家的想像力。在对异国情调的表现上,德拉克洛瓦最看重的是色彩。所以德拉克洛瓦的作品并不是完全由好奇心和文学趣味支配。在《阿尔及利亚女人》中,黑人女佣的头巾和跷着膝盖的妇女的短裙间有德拉克洛瓦特别注重运用的补色效果,阴影部分不用与黑色的混合色,而使用黑色固有色,同时他又以暗绿色和蔷薇色、红色和青紫色的补色关系造成了画面丰富的色感。此外,后来印象派画家们常用的笔触分离技法也在此有所运用。通过色彩表现,德拉克洛瓦力图将我们带入后来波德莱尔在诗中赞颂的:豪奢、静谧;官能的世界。
油画:钢琴家肖邦,画家:德拉克洛瓦
德拉克洛瓦一生画了大量作品,总数达9000件以上,有油画、版画、水彩、素描等。但其中的肖像作品为数甚少。不过,德拉克洛瓦画的《钢琴家肖邦》、《乔治•桑像》同画家本人的《自画像》一起,奠定了他在肖像画领域中的杰出地位。德拉克洛瓦是个情感丰富、知识广博、有多方面才能的人,他擅长音乐,有很高的文学素养。难怪波德莱尔说德拉克洛瓦本质上是文学的,称这是他的才能的另一个崇高而广阔的素质,并且使他成为诗人们喜爱的画家。德拉克洛瓦的这幅自画像在整体性、色彩、素描之间取得了深刻全面的协调,虽然并无激动人心的动作起伏,却能让人从中感到一丝深深的躁动与奔放。
油画:自画像,画家:德拉克洛瓦
德拉克洛瓦从摩洛哥、阿尔及利亚访问归来后,出现了艺术的新转机,他开始以真实的人物作为油画的对象。德拉克洛瓦曾向人表明,他在阿拉伯人身上找到了最理想的表现对象,他一直在真实生活中而不是在浪漫的幻想中寻求着绮丽的色彩感受。完成于1837年的《自画像》是标志德拉克洛瓦艺术转折点的一个证明,画面色彩沉着、冷静,完全从观察中得来,同他以前作品中充满装饰性的、饱满的、明度较高的作品形成了明显的对比。但德拉克洛瓦的笔触却依然像他的性格那样充满了激情,不受羁勒。
德拉克洛瓦与波兰伟大的音乐家肖邦有过交往,而且与法国女作家乔治•桑有很深的友谊。1838年夏,28岁的肖邦经常到画家的工作室去弹琴。在这里我们看到的就是一张他俩双肖像的左半部分。肖邦的艺术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在漫长的音乐发展中他没有任何渊源关系。或许肖邦的这一独特的价值正与德拉克洛瓦提倡“个性美”相契合。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有一点是相同的:人们从他们那里所借鉴的完全是外表的东西,仅仅是他们的创作方法,而只有他们自己才能真正使用他们的语言。
德拉克洛瓦的《土耳其人习作》令我们相信,他的确是处处都否定雅克-路易•大卫和安格尔的教导。我们看不到清晰的轮廓和讲究的构图,然而却可以体会到德拉克洛瓦对色彩的娴熟运用与大胆的笔触。1832年2月到6月,画家德拉克洛瓦曾以外交使团图像记录员的身份来到北非。在非洲,面对阳光变幻的效果,他的色感更加成熟了。
德拉克洛瓦的色彩理论有两个来源:一是对自然的严密观察:二是有关颜色交互作用的科学理论[例如尤金•谢弗尔( Eugene Chevreul)的理论]。德拉克洛瓦在多幅作品中系统地运用了补色及余色之间的相互关系,画面色彩缤纷,在这种感情奔放的画面形式中,线条相对居于附属地位。此外,德拉克洛瓦从不掩饰自己的笔触,断断续续的笔法风格让画面产生了丰富而强烈的动感。在一般大众和许多批评家的眼中德拉克洛瓦成了一个打倒一切偶像的人,由他所代表的浪漫主义艺术运动掀起了法国艺术革命的第一个高潮,他和古典主义的论争直为人们所津津乐道。正是因为这些人物的出现,才使世界近现代艺术的中心逐渐转到了法国。自德拉克洛瓦、安格尔之后,法国艺术高潮迭起,种种艺术革新层出不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