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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剑歼情记》


第 五 章 狂涛八剑



  谁知,手中剑刚动,身后穷酸的语音入耳,救了他一命:“唐景隆,你若想打的主意,
你就大错特错了,后悔不及。你眼前这位年轻人,我穷酸也怕他三分。昨日在常山色魔左丘
光被他打得落荒而逃。别认为你手中有剑,告诉你,你若能削掉他一根毫毛,穷酸送你回湖
广树大旗。只要你能保得住命,我穷酸决不食言。”
  唐景隆心中暗凛,但却又不肯相信,眼前这位年轻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左右,决不可能
有这么高的造诣,穷酸未免大言欺人了。他哼了一声,冷冷地道:“司徒大侠,你认为唐某
是三岁娃娃唬得住的么?”
  “哈哈!你当然不是三岁小孩,我穷酸也不是,谁也唬不住谁。好吧!你要自寻其辱,
无人拦你。”
  唐景隆正为难,不知是上呢,还是下台好?十匹骏马已经冲到,解了他的围。
  来人乃湖广地一群武林高手,他女儿唐小梅原来走在中间,入村时已看明了打斗光景,
立即超前,她便飞跃下马,一声娇喝,便到了唐景隆旁,娇叫道:“他们把哥哥揍了?好啊,
先打了一个再说。”
  这丫头只有十六岁,娇小玲珑,还没有发育完全,野得很,说战就战,她所站处,距春
虹不足八尺,两人相比,一个金钢一个小鬼,但她不怕,人随音出,猛冲而上,左手引出,
身形切入,右手就是一劈掌攻出,攻向春虹左胸胁,居然迅速绝伦。
  唐景隆大吃一惊,截住道:“梅丫头,不可鲁莽。”
  可已晚了,春虹向左迎着来掌一闪,让掌拂去胸前,右手倏伸,捷逾电闪,虎掌一翻一
勾,便搭上了姑娘的手肘,大喝:“去你的!”旋体,带腕,将人凌空纵飞。
  姑娘大意抢攻,遇上了硬对头,一声惊叫,身不由己往前飞起,被扔出三丈外。
  幸而春虹手下留情,他不想将一个美丽少女制住,姑娘往前飞,沾地时再踉跄冲出五六
步,差点扑倒,红馥馥地脸蛋浮现了苍白色。
  第二个冲近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儿,见姑娘被扔飞,勃然大怒,风也似地卷到,一
声暴吼,抢身而出,招出“黑虎偷心”,比姑娘更鲁莽。
  春虹左手轻轻一拍,将掌格开,不等对方左手再出,铁拳出如电闪,“砰”一声击中对
方肚腹。
  “哎哟!……”小伙子狂叫,上体下弯,双手掩向肚腹。
  春虹左掌下沉,趁机拍出,“叭,一声暴响,一耳光把小伙击倒在地,恰好倒在坐起的
唐坚身上,两人跌成一团,滚倒在一块哼哼哈哈呻吟挣扎。
  春虹虎目紧张,大吼道:“在下耐性有限,下一个人不死将残废。”
  穷酸一声怪叫,拦着了后到的人,怪声道:“既然不讲理,咱们客气什么,动手!”
  台阶上坐在靠椅上的葛春帆,突然大叫道:“司徒前辈,可否冲晚辈薄面,让他们至蜗
居小留。”
  唐景隆知道今日讨不了好,惹翻了穷酸,谁也别想安逸,而且还有一个举指投足,便可
制得人的春虹,胜算微乎其微,赶忙喝退同伙。扬声道:“大公子既然留客,老朽厚颜打
扰。”
  “请!”春帆爽朗说。又向穷酸道:“司徒前辈,恕晚辈不能以礼相迎,请移至客厅待
茶。”
  穷酸挽了春虹往上走,大笑说:“不要茶,要酒。穷酸千里迢迢把你的春虹弟弟带回来,
没有酒怎行?”
  大厅里,主客人数不下三十人之多。首先,春虹上前拜见大哥,见了三弟,概略说出十
八年前的经过,三人悲喜交加,流下了英雄泪,由于客人在坐,春虹瞒下了不少事,连恩师
名号也未说出,先应付客人再说。
  村后山林间,两个怪人直等到红日将下西山,方才向山后隐去。
  山后是连绵不断的小山,直延伸到五十里外灵山脚下,两人翻越两座小峰,到达一个杉
木参天的土山顶端,向两座蔽帐篷走隐去。
  片刻,帐篷里走出八个人,两个怪人走在最后。
  八人在树下围坐成一团,似乎在商量大事,小山岗外固树影中,有不少警哨分布着。
  为首那人是个年轻书生,丰神绝世气宇超人,修长身材,显得更是飘逸潇洒!
  书生左首,也是一个穿儒衫青年人,身材也是修长,五官并不引人注意,脸皮白皙,似
乎少了些血色,在所有人中,只有他身上不佩兵刃,他眼神有点阴骛,但并不损害那儒士气
质。
  右方第一人,是曾在九幽堡送客的大总管,名为上官唯真,也是堡中绝顶高手之一。
  其余人,则全是些粗犷骠悍的凶猛人物,人人壮实似狮,高大魁伟,年约在三十至五十
之间,象是一群将上法场的刽子手。
  两名怪人坐在下首,众人目光全向年轻书生注视,年轻书生理好了衣袂,向两怪人微笑
着说:“今天所见,仔细禀明,让大家讨论!”
  一名怪人用舌润了润嘴唇,发话说:“禀堡主—一”
  “什么,你忘了?”年轻书生笑着抢问。
  “哦,属下该死,禀公子爷,午后不久,来了两个人,一老一少,属下已看清,那是咱
们故意放走的唐景隆老匹夫父子,不久,又来了一老一少,老人像是穷酸司徒老狗,少年是
个高大魁伟小伙子,来路不明,不知怎么,他们在晒场上动起手来,小伙子击倒唐坚,手脚
十分利索。过不久,又来了十四骑,是湖广一些二三流人物,其中有一个少女,洞庭水怪谭
江也在其中,显然是唐老匹夫助拳朋友。少女和击倒唐坚那小伙子较量,一招败下。用的全
是下流粗俗手法,最后双方言归于好,入屋之后不再出现,属下相距甚远,听不见他们说的
话。”
  年轻书生不住点头,说:“够了,你神目已尽全力,大管家,你何高见?”
  大管家神情不动地说:“属下猜想定是咱们假装暗算的嫁祸手法,惹起了唐家父子疑心,
所以,上门算账来了,至于那穷酸出现,倒令人费解,这家伙极少合群,为何会上葛家作客?
所带少年人,恐怕是他的门徒,但从未听说他收了门徒啊!”
  年轻书生转向右面青衫儒士问:“乐夫子,你有何高见?”
  乐夫子淡淡一笑,慢条斯理地说:“属下认为,葛家和唐家,并不能号召江西湖广两地
武林,用不着多费工夫,杀之可也!”
  “杀,我那丫头不找你算帐才怪!”堡主笑着说。
  “公子爷任姑娘胡为,霸业前途多艰难。”乐夫子毫不客气地说:“不够婉转”。
  “依你之见呢?”
  “放走葛春帆,大大失策!”
  “难道有害而无利?”
  “公子爷雄才大略,所行所事自有深意,但属下认为根本用不着利用葛春帆传出消息警
告江湖朋友,他虽出生武林世家,但名声毕竟不足以轰动江湖,二三流人物成不了事,所以
利多于害!”
  “夫子,你错了,眼下江湖不是轰动了么,哦!眼下之事,已用不着我管,就让鬼爪霍
坛主主持,你可以帮他出主意。”
  “属下认为,眼下葛唐两家人手已集中,必须有一家被杀,公子爷请裁决定杀。”
  “你是说,正好灭门嫁祸!”
  “公子爷明若观火,事在必行,目下不论哪一家被杀,这把火必然燎原!”
  公子爷不住点首,站起说:“好吧,留下葛家,今晚我们到广信府城,明日入浙走一趟
东海奇域,大管家,浙境除杀名单,今晚交给我参研参研,切记,不可遗丢那些老一辈名宿,
霍坛主!”
  一个结实的豹首环眼大汉,俯首说:“天奇在,公子爷请示。”
  “这里的事,你可见机行事,今明两日晚间皆可动手,事后带人南下广昌,将广昌的天
心长老脑袋取来,然后入浙候命跟上!”
  “属下遵命。”霍坛主恭敬的答道。
  “我走了,你人手可够?”
  “好自为之。祝顺利。”堡主慰勉地说,拍拍霍坛主肩膀又说:“切确不可泄露本堡机
密,动拳相搏,必不留任何把柄在对方手中,务必叫对方认为确是葛家所下毒手才行,有何
需要,可向大管家领取。”
  “属下必倾全力而为,决不令公子爷分心!”
  公子爷率领着十名手下,飘然而去,一行人向南走,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公子爷在中,
大管家和乐夫子始终左右陪侍,他们走路速度不快,因为乐夫子根本不会轻功提纵术。
  公子爷一面走一面向乐夫子问:“嵩岳,你认为咱们真不可与花魔同进退!”
  乐夫子点首一笑说:“那花魔根本志不在中原,她以自己利益为先,将乐海奇域布置得
如同金城汤池,志在享她的逸乐之福,所好在淡男珠宝,临事决不会尽力,利之所在,不惜
卖友求全,这种人若能成事,岂不是天下无难事了!”
  堡主呵呵笑,自负说:“我那拜兄教徒确是多似牛毛,可是些下五门的材料,成得甚
事?”
  “公子爷神功盖世,与这些人联手自是有失身份,以武林高手声誉结交那些只会用妖术
感众的人,不无损失,但为全局着想,仍有利用价值!”
  公子爷微笑着摇头,说:“别说了,日后事早着呢,咱们先商量商量,该如何将已被花
魔收买的人弄过来,管家,江湖情形你了若指掌,说说看,浙境高手以何人功力最大?”
  “天目山屠龙剑客包秋山,就是龙刀主人,其势力最大,在江湖上也首屈一指!”
  “能将他收罗来么?”
  乐夫子漠然一笑,接口说:“若是想罗致用些老一辈宇内高人,咱们不啻在自掘坟墓。”
  大管家也说:“那包老匹夫为人对名利极为热衷,该是极好收买之人,可是,他与花魔
是儿女亲家,恐伯不易就范。
  “即使就范,双雄不并立,再说,日后碰上更高更重名利之人加以策买,谁敢保证他不
再次向人投靠”,乐夫子分析利害,十分的见解。
  “两位的意思……”
  “先与结交,待机行动”,大管家说。“图谋须及早,不可养贻患,”乐夫子建议积极
些。
  “不太早了些?”公子爷问。
  “待波羽翼已成,日后麻烦更多了!”乐夫子仍坚持己见。
  公子爷略一沉吟,说:“不必操之过急,日后见机行事,走!”
  一行人走上了至府城的小径,渐渐隐入暮色苍茫之中。
  晚上,葛府筵开盛会,庆祝二弟返家,穷酸是个不与人合群周旋之人,但为了江湖未来
劫运,力从葛唐两家和解,全力追查九幽天魔之下落,伺机报仇雪恨,侦查元凶踪迹,揭破
九幽天魔的阴谋毒计!
  春帆不是个气量窄小之人,失踪十八年平安返家的二弟,使他心中愉快,不再记恨唐景
隆相辱的芥蒂,便将从太湖被人迷昏直至脱险之经过—一说出,让众人参详。
  关于他的脊伤,那些湖广武林名医都是些只会治小伤之人,迁延已久的大创伤,却无能
为力。
  最后,穷酸将从花魔那儿得来的消息告诉了众人,他结论是:武林同道在大变未生之前,
必须尽力大遏邪教之发展,尚若认为所冒风险太大,必须洁身自好,免得为对方所收买,而
助纣为虐。
  席间,决定由穷酸在江湖游说各处武林界人物,与各门派的名宿高手,并侦查九幽天魔
之形踪!
  唐家父子,决定到武昌平安船行,追查送葛春帆到武昌的人,望能够查出九幽天魔之所
在。
  葛春虹却准备进入江湖,寻找疯丐曾政,无论如何,得请那位怪人救治乃兄之脊伤,同
时,也寄望能找到九幽天魔算算帐。
  据众人所知,疯丐曾政在江湖出没像神龙,行踪飘忽不定,而且遇见他的人不多。十余
年前,想见他不难,他曾佯装狂疯在各地向大户强乞,不随意便狠闹一场,即形远飚,近几
年看见他的人愈来愈少了。
  这位疯丐并不疯,只是佯装游戏风尘而已,医术之精,宇内首屈一指,举手投足间便可
救人于垂危,药针砭立起沉疴。但他很怪,他若是不想救人,即使是磕破了脑袋说烂了嘴,
他也不会理睬。反之,他若是手痒想下针下药,对方不肯也不行,任何疑难杂症,保证可以
在他那妙手下回春。
  穷酸告诉春虹,假使遇上了他,千万不可向他哀求,也不能强迫,唯一之妙法是激他,
诋彀他的医术,或许可以将他请来。
  大庭中残席未终,庭中灯火辉煌,春虹低声向倚在靠椅的大哥商量,该迁往何处暂避风
雨。蓦地,他离坐而起大声说:“各位,请听在下说几句话!”
  所有人的目光,全向他集中,穷酸叫道:“话已经说完了,你还有什么说的?”
  春虹没理他,往下说:“舍下虽是武林世家,但所行的事可对天日。寒舍位于村前,平
时不会安置警哨,葛家世代务农,不会与江湖人结怨,也没有仇人,心安理得用不着警哨。”
他向春帆问:“哥哥,这些年来,可曾出现夜行人光临本宅?”
  春帆莫名其妙,惑然说:“二弟,从没有过。”
  春虹抄起两双筷子,舌绽春雷喝道:“好朋友,你是第一位光临敝舍之人,无任何欢迎,
请朋友下来一叙,葛春虹恭迎大驾。”
  穷酸一怔,其余的人更是一头雾水。
  没有人回声,春虹冷笑一声,又说:“真要强请,何不有失风度么?你们共有两人,何
必……”
  穷酸一声怪叫,向左窗口飞射,一面叫:“好兔崽子,……”
  灯火通明,众人但见人影一闪,春虹已到右面窗口,“啪达”声暴起,他已破窗而出,
几乎使人难觉,他已上了瓦面,快得不禁使人咋舌。
  穷酸破窗而出,一条黑影已从窗侧飘落,窜入屋侧一座梅林,一闪不见。穷酸哪肯罢休,
展开轻功奋起狂追,可是,已经相距在五六丈外,黑影轻功也不含糊,林中很黑,三两闪便
人影已杳。他到底是经过大风浪之人,毫不迟疑从另一处追入林中,悄悄往里搜,用耳力搜
寻敌踪。
  春虹跃上瓦面,另一个黑影已经到了后院屋脊,身法奇快,不是庸手。
  后院主方,是西跨院,里面房舍甚多,极易隐藏,屋后是山坡矮树,但相距在二三十丈
外,想往那儿逃甚为不易。
  若是让黑影逃入西跨院,搜擒极为困难,任何角落皆可隐藏,更可沿房舍穿壁破房而走,
村子的房屋全是木造,被迫急了,放上一把火,那才糟透了。
  “决不能让他从西跨院逃命。”这是他第一个念头。黑影果真倏然拆向,向西跨院跃去。
  对方相距在六丈外,黑影功力并不差,飘掠间轻灵像猫,快若流星移位,想追上委实困
难,五丈外便是西垮院厢房了,只消向下一落,往厢房一窜,谁敢冒险往下追,不要说用暗
器袭击,躲在角落突下杀手,足以够矣!陈非是刀枪不入的金钢之躯,不然,难逃死劫。
  “打!”他大吼,竹筷发似连珠。
  睡道人只教他接暗器,却未教他发暗器。但会接之人,还能不会发?只不过不会发特造
暗器而已,同时,自命侠义武林名宿,极少使用暗器伤人,除非万不得已,用来自己保命,
则不在此限。
  他领教过色魔的怪异回风珠,对暗器留了神,打出之竹筷向下截住落向打出,接二连三,
四支全部出手。
  他不叫,可能仅将人射伤,可以捉活的,这一叫叫坏了,黑影立即提气轻身,身形缩成
一团,并扭头回望。
  真糟!他声出之后竹筷方发,但手上力道太凶猛,几乎与声音同时到达,黑影也正好扭
头留意暗器,收了手脚准备应变,体积缩小,落速更快,四枚竹筷有三枝射入黑影背部。
  “啊……”黑影惨号,直坠而下,“砰”一声大震压碎了不少瓦片,骨碌碌向下掉。
“叭哒”两声砸在厢房上,下面两盆盆景也被砸破了。
  “真糟!这家伙怎如此愚蠢?”他抱怨着说。落下挟起尸体往大庭走,他用不着看,从
自己所发竹筷飞射路线上,他巳知黑影没命了。
  大庭灯光巳熄,所有人全避在窗下门侧戒备,如临大敌。
  内院里,只有两个主妇和两个小婢,葛家三兄弟中,只有老大春帆成了家,目下女主人
下落不明,内院里冷清清,外面闹贼,连临时请来助厨的十几个侍妇也不知晓。
  春虹回到破窗外,高声叫:“掌灯,司徒前辈回来了么?”叫完,越窗而入。
  大庭灯光复明,他将尸首丢下,向众人问道:“各位有认识这位夜行人的么?”
  那是一个长马脸,肌肤黑色,眉目下长了不少黑斑。中年人,身材高瘦而结实,一双死
鱼目向上翻,背系长剑,此外一无他物,没有任何特殊物品可以证明身份。颈左、右背肋,
第十六椎骨下阳关穴,各中了一枚竹筷,几乎全部穿越前身,呼吸已绝。
  “我想射他双足,阻止他向下急落,但他落得更快,真糟,我手法真差劲!”
  他自己说差劲,可把那些湖广武师惊得毛骨惊然,看尸体筋肉似铁,鬓角微凸现,是个
练内家气功的高手,而且在瓦栊下大胆窥探,连穷酸也未能及时发现,可知来人身法可值得
骄傲。可是三枝竹筷却能贯肉串骨,这份手劲已够人毛发直立,他还说差劲哩。
  唐景隆心中暗惊,心说:“幸而没和他动手,这后生可怕极了。”
  众人正在思索死尸身份来路,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刺耳的惨叫,接着,长啸声划空而
至。
  “司徒前辈遇上强敌了。”春虹吃惊地叫,顺手摘下死体的长剑。
  唐景隆火速将剑改系在背上,道:“老朽走一趟,助司徒……”
  声未落话未完,突觉隐隐风声至耳,阵阵黑雾从门窗中向庭中腾涌。浓雾中,一些飘浮
的鬼火流动似萤,只片刻间,庭中灯光也成了鬼火,幽暗不明。鬼啸声刺耳,四面八方也有
鬼声啾啾。
  春虹抢到乃兄身侧,大吼道:“各位镇静休惊,外面强敌已至,用放烟器喷焰和磷火乱
人心神,快!各找地方掩身!”
  可是慢了,有人已向外冲,庭口传来一声惨号,人被杀了。
  黑雾中一群黑影从门窗内飘身而入,像无数的灵,头顶上,一星绿色磷火触目,大概这
就是他们辨别身法暗记,如不留心,与飘浮的鬼火差不了多少。
  窗下原是有葛家子弟和一些湖广武师,不管三七二十一立起反掌,拼命了。
  “啊!……”惨叫声惊心动魄,大庭成了地狱。
  春虹心中火急,将春帆抱起搁在神案下,低声道:“哥哥,千万不要出声。”
  他刚站起,两团绿火已到,烟雾中,到处有人咳嗽之声,他大吃一惊,赶快戟指点了春
机睡穴,掏辟香散抹上鼻端,抢出狂挥两剑,大叫道:“用解迷药的药塞鼻,屏住呼吸向外
冲……杀!”他又向一团绿火挥了一剑。
  “啊……”惨叫声凄厉,鲜血溅他一身一脸。
  他咬牙切齿,连声怒吼,以吸引贼人来找他。他耳力通玄,神目比别人早发现绿光,运
起无量神罡护身,八方飘掠找绿光递剑。
  “哗啦啦!”食桌纷纷砸倒。
  “乒乓乒……”杯盘碗盏破碎声震耳。
  前面有绿,他一剑挥出叫“着!”
  右旋身长剑挥出,又砍一个。这时候,剑法中巧招妙决全用上了,他无法在一丈处发现
四面八方迫近的人。
  身后又有踩过瓷片声,旋身一看,一团绿光已经冲到身前,剑已无法前伸。
  “纳命!”他暴吼,一拳捣去,同击败革,拳到革穿,将来人打碎了。
  脑后生风,“砰”一声大震,有人用食桌砸到,击在他背脊上。
  他挨得起,在破桌落地的刹时间,回首飞纵,向下面一团绿影一脚疾飞,踢破了一个脑
袋。
  “呔!”他喝声似同春雷,落下时连挥两剑,两团绿火发出凄厉狂叫,扑地不起。
  他狂怒地挥剑杀人,怒喝声压下惨叫之声和呻吟哀叫声。无意中,他来到庭门,疾冲而
出,连声长啸,向避在台阶下放烟黑影冲过去。
  他的连声暴喝,吸引了夜袭人,无形中救了许多家门弟子,和前来聚会的湖广武师。
  他出现在台阶之下,立即遭到围攻,外面人聚合,庭中闻声赶出绿火也在后合围。
  大劫既来慈悲不得,他师父禁止他使用的“狂涛八剑”用上了,大开杀戒。
  “狂涛八剑”是从狂涛八掌化来的绝学。狂涛八掌是睡道人一生心血的结晶,是从生死
存亡得来的宝贵经验汇集。睡道人这八掌成就在晚年,还从未在江湖使用,凶猛似狂涛,一
掌取得进手先机,以后七掌连以迅雷不及掩耳声势攻去,锐不可挡,行雷霆一击。
  狂涛八剑也是根据此原理而来,不攻则静,攻则似电跃雷击,使人无法招架,只消找到
发招机会,宇内任何神奇剑法,也难遇上随之而来的狂野进击。
  不管剑法是何神奇,若没有火候足够内力相辅,剑上创气,无法将对方的劲道,化会拳
掌上力道。即使拳掌神奇一击而中,也难使对方受伤,自己反而送羊人虎口,近身让人痛击。
总之,功力相当之人相搏,具有绝学之人必占优势,甚至可胜一两成的高手,但差三成以上,
便只有挨打的份儿了。
  因此,睡道人不许他使用。一方面是太凶猛,再就是怕他遇上更高明之人,挨打事小,
绝学被人参悟之后,日后麻烦就多啦!
  无量神罡,是罡气之另一支派,比玄门正宗罡气有过之而无不及,但难练得多,没根基
和恒心毅力之人,谈也不必谈。这种罡气优点是只消练至五成以上,你不会出现像殷雷,也
像狂风的声,而正宗罡气若不练至九成九,只消发出便会令人发觉给远避。
  再就是正宗罡气必须练至九成火候,方能收发由心,而无量神罡练至八成,便可收发由
心了。
  不管是何种罡气,甚至包括内家一股气功,使用时皆十分耗损真力,所以不适宜经常用,
只用来护身,护身却不会耗损真力。因此,任何具有内家绝学的人,决不可能在激斗二三十
招中,每一招都用内家真气发出拚招,不到重要关口不轻易应用,即已练成十成罡气,也不
至于安用罡气连攻十掌以上,修为不够的人,紧攻三掌会出现真气不继之象,护身也感到力
不从心。
  春虹只练了七成火候,发出时虽无异声,但发易收难,不发则己,发则难收,若是打错
了人,想挽救便嫌晚了。
  他已被突来的袭击激得像只疯狮,用上了狂涛八剑,更发出无量神罡,行雷霆一击。
  长剑破空之声入耳,剑影八方飞腾,猛烈的扭曲、震动、吞吐、急旋,三落三决,三盘
三旋再左右一分,一声长啸,身剑合一串透了重围,重回庭下台阶。
  “啊……哦……”
  “哎哟……”
  “天哪……”这些绝望的惨叫声,几乎同时传出。
  四周的黑影像是见了水的泥,“噗噗噗噗噗”倒了七名之众,地下有四枝断剑,一枝剑
和一把单刀正连翻跟头,飞出五丈外,“呛郎”跌在廊下的石地上,响声令人毛发直立。
  八个黑影扬了一阵浓烟,鬼魅般溜走了。
  春虹屹立在台阶下,突呼出一口气,低低地道:“我做了些什么?我疯了么?”
  他记起庭中的人,赶忙奔回庭中,点上灯火,浓烟渐散,目前的景象,几乎令他全身血
液发冷凝结。
  断首折足的黑衣人共有十二人之多,葛家子弟十二人,死了五名,其余的不死也伤,而
且全部昏倒,他的弟弟春风,肋下挨了一剑,肠子堵住了创口,昏厥在窗下,还不致送命。
哥哥春帆躺在神案下,睡穴被制,睡得正香。
  湖广的十三名武师,死了六名,唐景隆额角伤了一剑,丢掉了一块额度,唐坚背上左瑟
琶骨被刀尖划过,肌肉裂了一条尺长伤口。
  唐小梅姑娘左上臂被剑穿过,幸没伤骨。
  大庭中狼藉,死身,横七竖八,破桌椅和破杯盘与残羹余菜满地皆是,血腥触鼻,怵目
惊心,惨不忍睹,好一场疯狂的大屠杀,残忍已极。
  他脱力地倚在壁柱上,痛苦万分地失声厉叫:“天哪!为什么?为……什……么?”
  这一阵大屠杀,像一阵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村中的葛家父老,在这时方行提起刀
枪火把赶来。
  两名子弟挺剑枪入庭门,惊得手脚都冷了,狂叫一声,火把掉了。
  春虹形如厉鬼,全身浴血,脸色苍白,脱虚地叫:“请帮助我,将昏迷的人抬入后庭。”
  逃走的八个黑影中,有鬼爪霍天奇霍坛主在内。八人如见鬼魅般向后山狂奔,被春虹一
招雷霆一击惊破了胆。
  他们共去了二十八个,只有八个逃得了性命,他是坛主,坛下八大弟子剩两人,九大护
法剩下三个,十名属他管辖的高手十人,剩下四名。这一仗,他大败吃亏。
  奔到建立帐幕之处,帐幕中留有七名手下,见到人大惊失色,几乎不相信是事实,怎么
只有八个生还?
  “快撤走!那家伙如果追来,我们完了!”他虚脱地叫。
  几名留守贼人不知趣,问道:“坛主,是怎么回事?”
  “葛家来了高手。”他跌倚在树下喘息,走不动了。
  “什么?坛主今晚你向葛家进攻了?”
  “正是,如果让唐家离开葛家才动手,怎能嫁祸在葛家头上?神眼钟离泰呢?”
  神眼钟泰已死在葛家大院内,再也不会在世上出现了。他叫了两声,跟他逃回的第一名
坛下弟子道:“禀坛主,钟离泰第一个进入大庭,恐怕……”
  霍天奇顿脚叹气,绝望地道:“三年来,本堡横行天下,无往而不胜,这次却一败涂地,
我还有何面目回禀堡主?真要命,钟离泰护坛如有不测,那杀咱们二十名高手的狗东西,咱
们连真面目也未看清,如何回报?谁认识那家伙?”
  没有人回答,他用右拳狠命捣着左掌心,恨恨地道;“本坛主无能,无脸见江东父老,
我不回去了,我将再闯一次葛府,拼了。”
  一名爪牙急急插口道:“不可,坛主。胜负常事。谁教咱们遇上了无敌高手呢?毒烟无
用,装神弄鬼他不怕,在浓烟中比咱们看得远。咱们也尽了力,没有可抱怨的,何况穷酸已
可能丧命在梅林中,也算咱们大功一件。”
  “谁看到穷酸死了?毒烟对那老江湖收敛不大,马护法也死了,结果他还未完全说出
呢。”霍天奇绝望摇摇头,心乱如麻。
  阻止霍天奇前往拼命的爪牙,忧形于色地道:“咱们再不走,万一那家伙追上山来,咱
们谁能接得了那狗东西凶猛诡奇的剑法?”
  霍无奇突然站起,低喝道:“快!收拾上路。”
  “往广昌府么?”有人问。
  “不!”霍天奇断然地叫,稍顿又道:“目下咱们实方不够,天心门的弟子不可轻悔,
取道入浙与总坛会合,将经过禀明,由堡主定夺。”
  帐幕在短期内撤除,一行人向广信府赶去。
  葛家的大庭中,葛春虹和轻伤不碍事的人,逐个搜查留下的死体,想从他们的身上寻出
袭击者的身份,可是,他们失望了,除了刀剑之外,死者身上没有留下任何可疑之物,甚至
湖广的江湖名武师,也不认识这些死者的身份。但由死体上所有盛有磷光石的光景看来,可
能是江湖贼子。
  忙碌间,一个人影踉跄踏入庭门,被门坎一绊,狼狈地扑倒在庭口。
  “司徒前辈。”春虹骇然叫,急急窜出将他扶起。
  穷酸的右瑟琶骨下方,贴骨插入一枚尖端有螺纹的五寸怪镖,入肉近半,被背肌挟住,
尖端可能已入肺部,因为穷酸口中有血印。
  穷酸定下神,仍坚强沉着地道:“贼人已蠢动了,日后危难凶险即将尽速光临,这儿已
不是安全之所,快点儿早作打算离开这儿。快安顿,虹哥儿为我起镖。”
  当晚,葛家大忙,为死者安居,掩埋贼人的尸体,一夜之间,大宅变成了空屋。
  唐景隆父子和朋友们星夜取道奔向湖广,死难的朋友暂时将灵骨寄存在葛家,重伤的用
担架抬走了。
  春虹带领了族中几名弟子,秘密地抬上大哥三弟和穷酸,北行向灵山暂避风头。
  他们走得正是时候,一早,九幽堡高手群至,但葛府已经封闭,人去室空。
  十天之后,春虹和穷酸出现在饶州府,两人在这儿分手,穷酸要往北行,游说江湖的武
林名宿。春虹则向南走,到天涯海角去寻觅疯丐曾政的消息。疯丐的本藉是湘南,他决定从
袁州府入湘,先从湘南寻起。
  他仍是赤手空拳,仍穿一身青裰,带一个小包裹,象个江湖落魄汉。
  天地悠悠,人海茫茫,他要找个出没无常的人,谈何容易?何况疯丐近来行踪不明,多
年来已不再听人说起,天下之大,大得使他无从着手找起,这次走湘南,他只是碰碰运气而
已。
  至于追查夜袭葛家的凶手,他同样感到无从着手,唯一的证据,是打在穷酸身上的旋形
怪镖,这枚镖他留在身边,希望能找到镖的主人。
  经过了这次大变,并不影响他的性情,平日依然笑容满脸,并无愤世嫉俗的神色流露。
  对于凶手是不是九幽天魔的人,在他没有抓到真凭把据之前,他不能武断地认定。反正
在师父未出山之前,他还不打算主动去寻九幽天魔。他有自知之明,想斗九幽天魔,自己目
下的功力不可能侥幸,话虽这般说,心里却无形中生出能有机会一搏的希望。
  从袁州进入湖广,山青水秀,沿途未发生任何事故,旅途出奇地平静。
  踏入醴陵东关天色已晚,正好赶在关城门之前,首先,他得找客店投宿。
  这是湖广进入江西的大道,商旅云集,水陆交通使这座城繁华起来,一度曾经升格为州。
在这儿落店,不早早投宿是不易找到上房的。他早晚必须苦练无量神罡,睡通铺不必找上房,
连找三家客店,全部客满被拒于门外。
  夜市刚开,街上行人来往不绝,东大街街道不够宽,说是大街其实只可容六七个人并肩
而行。
  走着走着,他心中有点焦急,一早便须上路,寻不到客店怎成?
  前面出现了一家客店,大招牌上刻有四个字:“湘东客栈”。门面倒还宽广,两边的对
联出于名家大手笔,写的是:“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
  他大踏步向前走,心说:“见鬼!目下太晚了,大概今夜得睡大铺。”刚到店门,店内
传出一阵哗笑声,七八名大汉急奔而出,象是店里失了火。
  他刚踏上店门的石阶,上面的人潮急泻而下,他只好向侧闪去,让开道路。奔下的是群
穿青掇青巾缠头的粗壮大汉,个个壮实如牛。奔至街上,走到最后的那人瞥了春虹一眼,突
然吆喝道:“且慢,这儿还有个。”
  所有的人全扭头回身,但春虹已上了台阶,他不知道这些人是何来路,更没想到这些人
会找他。
  店内有几个客人,缩在一角,店伙计和掌柜的,满脸是恐惧色躲在柜台内向外瞧,见春
虹进了店,竟忘了招呼。
  他不知店里发生了何事,反正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不管任何事,今夜有店住就好。
  前一脚踏进店门,身后脚步声急骤,第二条腿刚迈起,左肩便被人扣住了。
  “转身。”抓他的人大吼叫。
  听口气,他便知来意不善,站住了,屹立如山,扣肩的手撼动不了他分毫,冷冷地发话
道:“咦!为何叫人转身?”
  “咦!这家伙不简单。”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狗东西,你敢不转身。”抓他的人口出不逊了。
  他有点生气,但骂狗东西似乎不算严重,他不想计较,徐徐转身。
  他在对方的手未搭他肩膊之前,巳经本能地运功护身了,不但全身穴道自闭,而且足以
抗得住普通刀剑拳脚的袭击,睡道人没偷懒,调教出了一个难得的天资超人的好徒弟,不负
所望。
  江湖人平时是不许人在身上下手脚的,背后触身更犯大忌,但他不在乎,左肩被搭,也
就是说,对方肯定存心不良。如果身后的人搭住右肩叫转身,必不会有歹意,因为平常人惯
用右手,搭右肩转身之时,不可能用左手袭击,因为右肩被搭住,人必定向右转。
  果然不错,他向左转,搭他肩膊的人,左拳已闪电般的飞到。
  由对方扣肩的力道判断,这人的拳头不会有多少力道,不是练内家的脚色,百十斤已是
登峰造极了。他挨得起,脸向左扭去,“噗”一声响,拳头落在右颊上。
  他站在那儿象个金刚,连眼皮也没眨动一下,“呵呵”一笑,双手在胸前一抱,笑道:
“老兄,为何动口就骂,举手就打?不是太无礼了么?”
  大汉们全都吃了一惊,打他的大汉更是瞪大着怪目,忘了回答,突然一咬牙,右拳再次
击出。
  店门口,出现了个怪老人。
  春虹向右扭头,“噗”一声响,左颊上又挨了一记。
  大汉“哎”一声怪叫,退后三步拚命揉着发痛的拳头。
  “我来对付他,大爷不信邪。”另一名大汉怪叫,气势汹汹急冲而上。
  春虹举手轻摇,仍然含笑道:“凡事不过三,各位,不可欺人太甚,千万不可打第三下。
在下外乡人初来贵地,与诸位素昧平生,何苦来呢?”
  大汉不听他的话,在他面前摆出了中四平拉尿桩,吐气开声,兜心就是一记黑虎掏心,
居然拳风呼呼,倒有几斤蛮力。
  人的忍力是有限的,泥菩萨也有个泥性,春虹自不例外,他不能让对方连来三记莫名其
妙的拳头。
  拳到,他右手下探,左手轻拨来掌,趁机递入,劈面一把抓住对方的胸衣,左手已扣住
了对方的衣带喝声:“起!”
  大汉怎能不起,鬼叫连天,连抓带踢。
  但春虹可不饶他了,将人高举过顶,突然脱手飞掷“砰扑”两响,大汉掼倒在地,骨碌
碌摔下街心,叫了几声“哎唷”,不滚时便寂然昏过去。
  春虹便大踏步入店,不管众大汉的事。
  其他的都吓得失声惊叫,如见鬼魅似地向后转,抬起痛昏的同伴,如飞而逃。
  店门口,又多了个中年人,行商打扮,但身材壮伟,一双虎目精光闪闪,五官端正,看
去一表非俗。
  怪老头站在门旁,一直冷眼相观。春虹瞥了怪老头一眼,心说:“晤!是个风尘奇人,
看去阴森森的,那双怪目委实令人望之心寒。”
  老人其实并不怪,和一般的古稀老人并非不同,只是朗健些而已。头发上挽了个道士髻,
穿了一件灰绿色的长袍。怪的是那双眼阴深深的,眼皮似乎不会眨动,眼珠子也似乎不大移
转。腰带上挂了个不大不小的皮草囊,手握一根外面缠了布条的怪拐杖。怀中鼓鼓地,象是
上了年岁,发福啦!整个人看去不起眼,但一种无形的、捉住别人恐惧神经的阴森森的气氛,
令你不寒而栗,似乎他是鬼魅,随时有将不幸向别人头上扔的可能。
  春虹初入江湖,对江湖中有名人物所知极少,知道的也只限于转述传闻,所以并不知怪
老头是谁,但他本能地感到,这怪老头儿定不等闲。
  中年人等春虹走近,突然含笑抱拳一礼,道:“老弟的神力委实惊人,了不起。”
  春虹也停步回了一礼,笑道:“兄台过奖了,几斤蛮力,不登大雅之堂,见笑方家,兄
台这么一赞,小可汗颜,怎比得上兄台的内家心法造诣?”
  中年人呵呵笑,道:“好说好说。在下不敢美称内家,只不过学了几天练气术而已,却
派不上用场,还谈不上火候。老弟,是落店么?”
  “小可正是落店。”
  “听在下忠告,老弟快离开这间是非店。”
  “为什么?”
  “这条入赣大道上,有两帮行商,一是长沙帮,一是湘南帮,又叫衡州帮。两帮之间,
因利害冲突,经常生事,也兔不了出人命。刚才那些人是长沙帮的,把店里五个衡州帮的打
个半死。刚呼啸出店便碰上了你,认错了你是衡州帮的,碰了硬钉子。”
  “那与小可何关?”春虹恍然大悟,仍向下问。
  “怎说无关?长沙帮这次押货的人最多,等会儿便会蜂涌而来找麻烦。俗语说:蚁多咬
死象。又道是双掌难敌四手,好汉也怕人多。何苦和他们这群蠢货斗牛?”
  春虹不是惹事生非的人,有容人的海量。苦笑说:“既然如此,小可只好另找一家,多
谢兄台的忠告。”
  说完行礼转身。他不想惹事招非,是非偏偏寻上头来,在转身的刹那间,一旁的怪老人
突然伸出左脚一勾,快愈电闪。
  他早对怪老头怀有戒心,发觉不对,立生警兆。怪老人快,他更不慢。向上收腿飞跃,
避过一勾。
  “好!”怪老人叫,疾愈电光石人,一杖扫出,扫向他的双足,快得令人目眩。
  他也厉害,提气轻身上升。一个跟头打出两丈外,这个空心跟头打得漂亮极了。
  但他心中也一惊,惊于怪老头的手法快得惊人。怪杖掠过他的靴底,间不容发,危极。
  “咦!”怪老人追下叫,一闪即至。
  他一声不吭,向街中众群一钻,走了。耳中清晰地听到怪老人难听的咒骂:“小王八蛋,
窝囊废!你他妈的象只缩头的乌龟,算什么玩艺?”
  他不答腔,急急疾走,落店歇脚要紧。
  蓦地,他又是一惊,感到身后有人亦步亦趋,难道怪老人跟来了?真要大打一场?
  他本能地扭头一看,放心了。身后是一个年约二十来岁的丰盈女郎。很美,很艳。比不
上兰芳女妖媚,但却年轻得多。看去没有妖气,却多了七分高贵的风华。只是,她脸上泛滥
着落寞的神情。为什么呢?像她这种年岁的美艳青春年华的女郎,为何会落寞?
  女郎不简单,一身碧装,腰系长剑,走起路来轻盈捷怀,如同虚体,是个满身带刺的花
朵。
  他扭头瞧,女郎也正向他注目。两人都站住了,双方都神情如继,空间里荡漾着紧张气
氛。
  怪!女郎竟向他嫣然一笑,这一笑极为明媚,先前落寞的神情一扫而空。
  他感到女郎这一笑却很美很动人。但他不是好色之徒,不欣赏这时的笑容。若无其事地
问:“姑娘为何跟踪?难道想找麻烦?”
  女郎大眼睛涌上了笑意,柳眉微挑道:“咦!你这人好怪!醴陵的东大街人人可走,你
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大街之上,你岂敢乱说,我一个女流之辈,你说这种话岂
不太缺德?太无礼?”
  春虹语塞,苦笑道:“在湘东客栈之前,在下曾看到姑娘在街对面。”
  “唔,你的目力倒是不错。记忆力和警觉心都臻上乘。”女郎抢着接口。
  “姑娘谅必已经看出,在下不是惹事生非之人,幸勿打扰。如果在下料错了,也请姑娘
休怪,对不起。”他极有风度地说完,扭头便前走。
  女郎大概相当满意,笑意未消,也举步便走,轻盈地走到他身右,窜过一阵人潮,她道:
“要找客店,不会有不客满的地方,除非从南大街出醴泉街!”
  “谢谢姑娘指点!”他由衷致谢。
  “我知道走法,何不接受我的帮助?”
  “有劳姑娘了!”
  “你贵姓?”女郎的胆子够大。
  “敝姓葛,名春虹!请教姑娘尊姓?”
  女郎用一声轻笑岔开话题问:“看你的气质凤标,不象是江湖人,刚才在店前所表现的
容忍雅量,委实难能可贵!”
  “咱们武林人总不能穷凶极恶呀!”
  “满瓶不摇,半瓶晃荡,你定然修为出类拔萃!所以与众不同,请教,你到醴陵有什么
事么?”
  春虹心中一动,点头道:“在下探听一位武林前辈,所以到处乱问。”
  “这人与你重要么?”
  春虹不能实说,信口道:“谈不上重要,但在下必须将他找到,而且必须在半年之内找
到。姑娘谈吐不俗,挂剑闯荡江湖,对江湖名宿高人想必不致陌生,在下向你探听这人的消
息—一”
  不等他说完,姑娘接口道:“是刚才那位找你麻烦的老不死?你找对人了,那人是武夷
山蛇神堡蛇魔卫心照。他怀中藏了两条天下至毒的怪蛇,叫做金角圣毒,咬人必死,吃点亏
算了,那家伙亦正亦邪最难缠,刚才他找你的晦气,我为你捏了一把冷汗。”
  春虹吃了一惊,想不到那不起眼的怪老人竟是宇内大名鼎鼎的七魔之一,五大堡蛇神堡
的主人,果然古怪难缠,无事生非,谁找他的麻烦?他摇头苦笑道:“这人也大无聊,在下
并未惹他,凭什么他要无缘无故找我的晦气,真怪。”
  “如果不怪,何配称魔?你还想找他么?”
  “在下要找的不是他,而是疯丐曾政。”
  “曾政,你又找对人了。”女郎喜悦地接口道。
  “姑娘知道他的下落?”春虹惊喜地问。
  “不错,我知道他隐居的地方。”
  春虹站住了,行礼道:“请姑娘明示,在下感激不尽。”
  女郎向南一指,道:“由这儿往南到悠州,再下茶陵,从茶陵往东五十里,与江西永宁
交界处有一座云嵝山,你到那儿去找,决不会令你失望。但你得先告诉我,你与他有仇?有
恩?有亲?有故?”
  “无恩无仇,非亲非故,在下有事求他。”
  “那么,别去自找没趣,那老怪物久不与人来往,说不定他会打断你的腿,或者将你喂
老虎,云嵝山的猛虎比北方的狼还多!”
  “无论如何,在下必须走一次试试,多谢姑娘指引,这儿有一家客店,我也得试试,后
会有期!”
  女郎站定,神情有点古怪问:“你真要前往云嵝山?”
  “在下必须一走!”
  “不怕?”
  “天下无难事,在下不知怕为何物。”
  女郎淡淡一笑,竟自转身去了。去了三五步,回首道:“那么,后会有期!”
  春虹找到客店,心中高兴,没留神注意女郎的话,更听不出女郎话中有因。
  这是一家相当幽雅的客店,店名是“甘露客寓”,不是贩夫走卒敢于光顾的高档旅店,
看排场便知是招待富绅的一流客寓。
  不但有上房,而且有独院,客寓占地很广,遍栽花木,一院一庭都经过名匠设计,幽静
雅洁宜于调养旅途劳顿,十分安逸,但房金贵得吓人。
  他住进东院一间上房,从后面幽径透过月亮门往里瞧,可以看到一栋独院,不少鲜衣的
神气侍从,正在里里外外忙碌,院前面廊下,挂彩色灯笼,灯笼上都有两个大字:包府。
  侍人们都是膀粗肩宽的大汉,而且清一色在腰带上带了一把单刀,装扮得顶神气,像是
开封府王爷的侍卫。
  春虹洗漱毕,出房招呼店伙计将酒菜送来,不在意地瞥了内院一眼,心说:“可能是姓
包的方面大员出游,不然岂会如此神气?”
  五更初,耳听后面独院包府的侍从,在对伙计们指示,悄悄地张罗茶水等物,直至五更
三点,他听到独院中有刃风虎虎声,大概他们在练剑法了。
  “真要命。这些家伙天没有亮便吵吵闹闹,旅途劳顿的人咋吃得消?”他自言自语地嘀
咕道。
  上房附近的人都未起床,天空刚泛鱼肚白,一阵彻骨寒风吹来,他精神一震,便在院子
里伸展手脚,院子里花木修剪得十分整齐,花几乎全是各式各样的盆菊,绿油油距花期早着
哩!三五株高及屋檐的桂花,残花仍散布着淡淡幽香。
  他走入中间的草坪,靴子踏在霜上“嚓嚓”轻响,秋尽了,霜该浓了。
  刚伸展双手,便发现冷清的院子里不只他一个人,右侧不远处一株丹桂下,一个黑影倚
树而立,不言不动,象一个幽灵。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他想。
  天色暗晦,他竟然发现倚在树上的人神目如电,果然超尘拔俗。他不想惊忧别人,自顾
自活动,伸懒腰的举动,外行人看不出任何异处,其实力贯指尖,以神驭气,真气直透三尺
外,口中吐出的白雾形成一条小雾柱,不绝如缕,远出六七尺外方行消散,骗不过行家。
  天色渐明,店伙计一个个象猫一样轻灵,轻手轻脚在各处张罗茶水,各处房中已有灯火
出现了。
  倚在树上的人移动了,直向草坪中的春虹走来,一身黑装,身材修长,梳道士髻,腰带
上挂着百宝囊,囊比平常装杂物零星的百宝囊要大些。春虹不知这人来意如何,但由对方寒
芒闪闪的眸子里,看出了危机,立即出于戒备状态。
  果然不错,找麻烦的来了,自下山以来,他从未主动找人生事,也从未欺负别人,却处
处遇上寻找他麻烦的人。
  黑影在他身前八尺站住了,语意极不友好地道:“小子,打扰了太爷的安静。”
  春虹看对方长着一张三角脸,年约半百,三角眼中冷电四射,长象天生就是使人讨厌。
但他从不以貌取人,惑然问道:“请教大人,这儿是客店么?”
  “你这般问,有何用意?”
  春虹乐道:“小可的房间就在这儿,客店并非禁区,大叔来得,岂说小可惊扰大叔的安
静?”
  “呸!你还敢分辩?小王八蛋,岂有此理!”黑衣人想叫咒骂,又迫进一步,一双手十
指不断开合。
  打!春虹不在乎;骂!他不乐意。但他仍强按心头怒火,语调转硬说:“在下静悄悄地
在这儿伸展手脚,惊扰阁下什么?你活大把年纪口中也不留点德,岂有此理!你咋不说,打
扰了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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