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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剑强龙》


第十四章



  屋外的警戒责任重大。每个人都是令主的心腹高手,已经如此不济,屋内的警戒,想必
更糟。
  这些高手们,谁也没想到毛病出在忠清堂楼上传来的古怪声浪。
  只要听上半个时辰,很少有人能够保持清醒的。
  站在阶上那位五短身材的人,一而再坐下又站起,想睡却又不敢睡,不对打呵欠,揉眼
角,拍脑袋,甚至伸展手脚或跳动。以保持清醒。
  和睡魔挣扎了半个更次,这位仁兄,没发现六七丈外的花树丛中,有物体缓慢地、静悄
悄地向前移动。
  只要警戒的人有所举动,这移动的怪影便立即寂然,展开的怪布帛与地同色,轮廓怪异
令人难觉,如果不留心,即便接近至一丈以内,也不知道地上有不同的异物。
  白天被处死的那位听差的尸体。距门前的石级约有三丈左右。
  地上的异物似乎体积甚大,不圆不方轮廓模糊。
  蓦地,弹出一只两寸径的四爪钩,钩后带动一根坚韧的灰色小绳索,落下时,约住了三
丈五六左右那具尸体。
  站在阶上倚廊柱不住打呵欠的警戒,拍拍印堂摇摇脑袋,强打精神睁开朦胧睡眼总算把
睡魔驱走清醒了。
  忠清堂楼上传出的怪声,与时断时续的铁马声始终不绝于耳。”
  “咦!我眼花?”这位仁兄似乎一惊,几乎跳起来。
  那具尸体已经移动过,再定神察看,尸体却又丝纹不动,死尸怎么可能移动?除非尸
变。“我真的眼花了,见鬼!”他喃喃地说,片刻,便又昏昏欲睡。
  “咦!”他又跳起来。
  尸体丝纹不动,毫无异状。
  “奇怪!我敢发誓,尸体在动。”他拍拍自己的脑袋,向自已发誓。
  毛骨悚然的感觉。像浪潮般向他袭来,但片刻之后,他又平静下来了,尸体的确不会移
动,接着,他又想睡了。
  不远处的竹丛中,传出吱嘎嘎怪声。另一面.也不知从那条窗缝里传出风吹过窗呜呜咽
烟的隐约怪响,还有风吹枯叶的沙沙霍霍声。
  那年头,真正不怕鬼的人为数不多。
  “咦!”这人又惊跳起来了,扭头看看同伴,同伴趴在石鼓旁,鼾声时起时伏。
  “永胜兄,醒一醒。”他奔上去猛摇同伴。
  “哎呀!”同伴一惊而醒:“怎……怎么啦?”
  “尸……尸体会动。”他惊恐地说:“有……有鬼!”
  “见你的大头鬼!”
  “真的,我发誓,尸……尸体……”
  “尸体发臭了,你怕是不是?去你娘的胆小鬼……唔!好困,别打扰我好……好不……
好……”话未完,又趴在石鼓上了。
  这位仁兄不甘心被讥笑为胆小鬼。伸伸双拳振作了一些,重新回到廊柱旁,片刻,凝神
向朦胧的尸体注视。
  尸体不再移动,但他看出了古怪,似乎比先前远了些,的确与不久之前的位置不一样。
  一时好奇,他糊糊涂涂下阶,糊糊涂涂向前走,向尸体走。
  接近至八尺左右,老天!尸体又在动了,向前滑移。
  “皇天……”他大叫,至少自以为在大叫,其实惊怖过度,声音哽在喉咙里,只有他自
己可以听到。
  他完全清醒了,扭头狂奔。
  地下怪影暴起,一双巨手勒住他的咽喉,一手猛扳他的脑袋,颈骨立折。
  一块大大的怪布帛掩盖住他,向下一躺,似乎突然消失了。就算另一位趴在石鼓上昏睡
的人这时清醒往下看,也看不出地面有异状,必须走近至丈内,方能发现地面隆起的迹象。
  不久,一个泥土色的朦胧人影,出现在昏睡那人的身旁,一掌劈破了那人的天灵盖。
  两个警戒再次出现,屋内的人谁也不知警戒已经换了人,换了两位陌生人。而三个灰
影,已消失在屋内幽暗的厅堂里,接着又闪入两批人,随着前面的三个灰影逐渐进入穿堂。
  唯一的灯笼,是内院的照明风灯。
  淡淡的雾气,在空间里流动。
  要通过设有一些盆景的内院,决难逃过院廊下那两位警哨的眼下。
  事先已彻底研究过官舍的格局,一再研制人质可能藏匿的地方。
  如果匪待们经常需要用人质现身威胁,该囚禁在什么地.方?
  当然,人质不会囚禁在一处,必定会分开来派人看守,以免被人将人质同时救走。
  上面屋顶的脊背面近鸱吻处,也爬伏着一个警哨。
  淡淡的灰影从耳旁的屋顶揉升,无声无息缓慢地移动,往瓦沟中一伏,便失去踪迹,所
穿的夜行衣,背部绘有与瓦屋形状相间的线条。
  警哨伏在瓦栊中,本来就半睡半醒,接着嗅入一些轻雾,和听到另一种若有若无的奇怪
声浪。
  “卟!”
  警哨手中的一具紫铜双管警笛,失手跌落瓦面,头终于完全搭伏在瓦脊上。
  已登上这一面瓦沟伏倒的人影,倏起倏落到了警哨身旁并肩伏倒,一把小刀贯入警哨的
左耳后藏血穴,手法像是屠羊。
  上来了另一个黑影,两人一打手式,头下脚上滑出檐口,悄然向下窥伺。
  “四哥,一人一个。”后上来的黑影低声说。
  “用兵刃。”四哥说,“叫出声音就糟了。”
  “好的。”
  两人左右一分,毫无声息发出。
  由赵四爷打出手式,两人像夜枭般疾掠而下。
  匕首疾落,一拂之下,人头坠地。
  扑落的是耿姑娘,为了行动方便,他们皆带匕首而不带剑。
  赵四爷的身手,比姑娘高明多多,他向下飘降,一脚便踹破一名警哨的天灵盖。
  人迅速掠过内院,聚集在内厅外,共有六个人。但进不了内厅,厅门又大又沉重,从内
面上了门杠。
  六个人商量片刻,两面一分。
  两侧的院角内,是作为内眷活动的左右耳房,有窗而没有门,门设在内厅的左右廊。
  这种窗不能从外面开启.当然不可能撬开。
  掌声一响,砰然大震中,六个人以快速绝伦的动作.撞破小窗迅速钻入。
  黑夜中响声特别清晰,大门外两个假警哨立即抢入。
  十头猛虎进入猎食场,凶猛的雳霆袭击立即展开。
  赵四爷与姑娘是一组,撞入黑暗的耳房,他立即丢出一颗磷火弹,里面被捆了双手的五
个人一惊而醒。
  快,分秒必争。
  “砰!”
  他撞破了耳房门,随门抢出。
  门外的一个警卫.已用不着他费心了,已被返魂香弄昏,躺在门外像死人。
  外围的警哨知道内部有变.警号传出去了。
  “保护人质,我出去。”他在门外叫,一脚踢破了警卫的头颅。
  抢入内堂,通向内房的走道抢出两个衣衫不整,但握了剑的朦胧人影。
  一声冷叱,他打出一串制钱。
  “啊……”
  两个衣衫不整的人狂叫着摔倒,每人身上最少也中了十枚以上的开锋金钱镖。
  他虎扑而上,首先拾起两把剑疾退而回。
  “接剑!”
  他把两枝剑抛给堵在房门口的同伴。
  对面抢右耳房的人出来了,已控制了局面。
  “四名人质,朱判官一家三口无恙。”冲出的八表人龙出声招呼。
  “重要人质带走。”
  后出的张大爷断然下令。
  “不行,大哥,必须等候外面的人前来接应,必须集中保护。小妹。跟我去找血鸳鸯令
主。”赵四爷急急地说,向内间奔去。
  冲入后面的小小佛堂。劈面碰上了一位中年妇人,居然衣裙整齐,高雅的贵妇风华依然
夺目。
  神案上点了两盏长明灯,光度在武林朋友眼中已经够明亮了。
  “好啊!”他怪叫:“我猜,你就是血鸳鸯令主。妙极了,这里正好让你我生死一
次。”
  他拔出了匕首,昂然踏入佛堂。
  中年美妇脸色大变,手一动剑已出鞘。
  “你是……”中年美妇讶然问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好像来了不少人……”
  “对,来了不少人,人质已全部救出。我,报应四妖神的。老四。”
  中年美妇突然恢复镇静,嫣然一笑,举起的剑徐徐下沉。笑容高雅不可亵渎。
  “久仰久仰,赵四爷,幸会了。不错,我就是血鸳鸯令主。”中年妇人的眼中,幼现极
为神异的光芒。“赵四爷,何必呢?你我并没有利害冲突,何必同类相残呢?为何不能平心
静气坐下来谈谈?天下间没有解决不了的冲突,我相信彼此只要开诚布公磋商,必能和平相
处共谋江湖之福,是不是?”
  她的晶亮明眸不但幻现着神异的光芒,她说话的声调也有令人心平气和浑身舒泰的魔
力。
  她脸上的高雅笑容,更有令人仰慕尊敬的魅力。
  赵四爷两眼发直,脸上在傻傻的笑容,他先前豪情万丈的英气已消失无踪,眼前的他,
比白痴好不了多少。
  “铮!”
  他身后的耿姑娘失手坠剑,神情呆呆地向前瞠目直视。
  “老二,交给我处理。”后面另一座门踱入一位剑隐肘后的中年文士。“你到前面收拾
其他的人。老大不在,你是主持大局的人。”
  “我先制住他。”中年美妇说,左手扣指疾弹,一缕罡风击中赵四爷的鸠尾大穴:“有
了这位赵四,其他三个妖神就可以任我们宰割了。”
  “真的呀?”赵四爷傻笑着问。
  “咦!”
  中年美妇大惊失色。
  “原来你是老二,也就是你们那些瓜牙口中的二爷。”赵四爷的傻笑更傻了:“真遗
憾,你们的老大不在,老大才是血鸳鸯令主,他到何处去了?喂!告诉我啦!”
  “铮铮铮……”
  中年美妇老二连击七剑,每一到皆有石破天惊的威力.但却被赵四爷的尺八匕首,—一
震出偏门,脚下丝纹不动。
  “你……”美妇老二大骇暴退:“你会……会妖……妖术……”
  “我是妖神,应该会妖术。”赵四爷脸上仍留有傻笑,说话也语气温和:“比起你的移
神大法,大概道行要深些。呵呵!你要用剑气御神了,我不能让你有孤注一掷的机会,我不
想两败俱伤,抱歉。”
  “嗯……”
  美妇二爷上身一挺,开始发抖,幻有神异光芒的明眸睁得大大地,光芒消失了,美丽的
面庞肌肉可怕地扭曲,高雅的风华一扫而空。
  她的胸口,插着赵四爷的匕首。
  以神御匕,匕是怎样出手的,美妇二爷竟然无法看到,也不知道闪避。
  “你想逃走?”赵四爷沉叱。
  中年文士不是想,而是付诸行动,人比轻烟,一两闪便消失在门内去了。
  赵四爷知道追之不及,一掌拂出,对面的美妇二爷仰面便倒。
  他拍醒茫然呆立的耿姑娘,拾起剑。
  “我得赶快走。”他将剑递给耿姑娘:“我不喜欢这种情势。”
  “四哥,怎么啦?”姑娘愕然问。
  “你被妖妇的移神大法制住了。”
  “哦,我……我好像在做梦。”
  “不是做梦,是神魂出窍。你出去告诉大哥,我要先走一步。”
  “先走?去那儿?”
  “出城。血鸳鸯令主不在,我有不祥的感觉在心头。”
  “你的意思……”
  “白天本来我和大哥商量好了的。在这里解决血鸳鸯令主,再赶回三哥的制车工场,清
除已被对方收买的内奸。这时血鸳鸯令主失了踪,我怀疑他……”
  “哎呀!我跟你走。”耿姑娘惊呼。
  他到了美妇身恻,俯身搜寻美妇身上的物件,找回匕首,前面的人已纷纷抢入佛堂。
  就在报应四妖神发动袭击官舍的同一期间,两个黑影到达北城的南门外。
  只有一条两丈宽,七八丈长的城桥贯通南北两城,桥头有兵勇封锁,桥中有丁勇巡逻,
势难飞渡。
  两个黑影跳城墙飘降毫不费劲,但想飞渡城桥而不被发现可就难了。
  “怎么办?真的戒备森严封锁严密呢。”为首的黑影向同伴说。
  “不过桥,绕城根走,绕过南城西岸,弄只小船过河。”同伴低声说,语音柔柔地:
“这一带我熟悉。”
  “这不是太慢了吗?天快亮了呢。”
  “令主明鉴,这是不得已的事。要不,就强行通过,两岸共有五名丁勇。”
  “好,过去。”
  两人有如肆虐的狂风,风过处,桥北的两名丁勇首先遭殃。但当他们冲过桥。击毙在桥
中段巡逻的丁勇时,便被桥南的两名丁勇发现了。
  他们虽然杀掉桥南的两名丁勇强渡成功,但城门楼上的哨兵已发出了警号,他们只好绕
城外的郊野,小心地奔向西门外的李家潢川装车工场,浪费了许多时辰。
  他们先到工场南面半里地的一座大宅,会合了藏匿在内的三个人,这才越野扑奔工场,
已经是五更初正的时光,天快亮了。
  工场黑沉沉,李蛟居住的小楼也黑沉沉。
  “你们过去搜,要活的。”令主带了同来的随从,站在小楼前的花圃旁,向四个黑影发
令。
  “启禀令主,他们真在楼上?”一个黑影问,是女性的嗓音。
  “错不了。”
  “属下并未发现他们回来呢。”
  “悄悄用车载回来的,已有确实的消息。”
  “属下这就上去。”
  “赶快把他们弄下来,赶回去的时光有限了。”
  “属下遵命。”
  李蛟的卧室,成了卓晓云养伤的香闺,他自己则在书房另设临时的卧榻。本来另有房
间,但书房就在他的卧室旁,相距最近,他坚持自己照料卓晓云,所以在书房下榻。
  书房没点灯,入侵的刺客没想到书房会有人安睡。
  卧室一灯荧然,榻上的卓晓云已沉沉入睡。
  一壶冷茶泼在她的头脸上,她一惊而醒。“怎……怎么了……”她含糊地问。
  她仍然未脱离险境,神智虽清,浑身无力,动一动就会牵动伤口,就会感到痛楚。
  “卓晓云!”
  熟悉的语音令她心中大骇。
  “你给我滚起来吧。”
  “是你……”
  卓晓云绝望地说。
  “不错,是我,软玉观音。你害我挨了小柳一匕首,至今右腿仍感不便。最后,你果然
背叛了一手培养你长大的令主。我派鲁黛监视你,又让她送了命。贱人,如果不是令主坚持
要活擒你,我早已将你剁成千百块。”
  “令主……”
  “他在楼下等你。”
  “我……”
  “李蛟呢?我也要带他走。”
  她心中一凉,绝望地叹息。
  房中还有两个人,鬼丐和阴道,软玉观音的死党,戏称两护法,其实是姘头。
  “他……他在城内就……就医。”她虚弱地说:“你…………你把他整治得好……好
惨。”
  “啪啪!”
  软玉观音给了她两耳光,打得她眼前星斗满天。
  “你少给我要花招。”软玉观音揪住她的衣领向上拖:“已经证实他和你一同用车偷载
回来的,他藏在何处?你说不说?快说!贱人。”
  “我……”
  她浑身痛软了。
  “快说!”
  “呃……”
  她陷入半昏迷境界。
  “再搬弄地,她就会断气了。”阴道在旁冷冷地说。
  “这……弄她下去。”软玉观音向鬼丐下令。“我搜一搜其他地方。”
  鬼丐将打狗根插入腰带,抱起卓晓云举步向外走。房门外黑沉沉,鬼丐毫无警觉地进入
黑暗中。
  一双巨手从旁伸出。抓鸡似的扣住了鬼丐的脖子向侧拖,房内的软玉观音竟然毫无所
知。
  “我们搜别的地方。”软玉观音拈起灯台说,转身领先举步。
  可是,她大吃一惊。
  房门口,英俊的赵四爷双手抱肘迎门堵住,屹立如山,脸上似实非笑,神色出奇地冷
静。
  “你……你是……”她骇然叫,火速放下灯台,拔剑出鞘。
  鬼丐失踪,阴道十分惊恐,立即开口长啸,向楼下的令主示警求援。
  “我,报应四妖神的老四,赵老四。”赵四爷轻松地说:“四妖神已经救了朱判官九个
人质,及时赶来了,算定你们要来的,没料到你们来得这么早而已。你们的令主呢!在下上
来时,好像楼下有两个人……好!来了。”
  他身形上升,缩成一团,恰好藏身在门楣上方。
  罡风呼啸着刮入房内,两丈外的灯火摇摇欲灭。
  “九绝溶金掌,丈内劲道可裂石开碑。”他出现在门侧丈余处:“进来吧!阁下定是血
鸳鸯令主大驾光临,除了阁下之外,举目武林滔滔名家,掌力如此浑雄霸道的人,屈指可
数。从背后偷袭,你阁下未免太瞧不起你自己了,在下替你惋惜,你已经在气势上输了一
分。”
  一声豪笑,脸团团笑容可掬的中年人背着手,出现在门外,身后跟着一位面如冠玉,潇
洒俊秀的美少年。
  中年人慈眉善目,身材伟岸,穿了团花青锻长袍,外表即使比不上王公侯爵,至少也像
个达官贵戚。
  美少年貌如春花,恍若翩翩浊世佳公子。
  假使两人不佩上剑,绝对无人敢信他们是杀人如麻威震宇内的凶魔杀手。
  赵四爷一怔,楞了一楞。
  他人如临风玉树,英俊挺拔,但与对方一比,显然在气质上,他就缺乏对方的雍容和秀
逸。
  不客气的说,他倒像个年轻气盛的杀手,他腰带上所插的匕首格调,就像个不干好事的
好勇斗狠的武夫。
  “久仰大名,如雷贵耳,想不到名震江湖的报应四妖神的赵四爷,竟然是惆傥俊逸,文
采风流的美少年,在下幸会了。”富泰雍容的中年人抱拳施礼,含笑入室:“在下东门玉
峰,二十年来,算是第一次以真面目与外人相见,天下知道东门玉峰是血鸳鸳令主的人,屈
指可数。老弟台人间俊杰,想必也是庐山真面目吧?”.
  “区区赵群玉。”他极有风度地行礼,先前傲世玩世的神情消失了:“报应四妖神江猢
行道,确是经常化装易容游戏风尘,今晚的老四赵祥玉,确是本来面目。此地是三哥李蛟的
居室,在下聊可充任半个主人,东门前辈请坐,情势混乱,待客简慢,休怪休怪。”
  卧室宽敞,靠窗处有雅致的几座,双方客气一番。分宾主落座。
  室外踱入穷汉打扮的耿姑娘,泰然往赵群玉身侧一站,像个跟班随从,星目亮晶晶却像
个保镖打手。
  软玉观音和阴道,则站在美少年的下首,并列在东门玉峰身侧,虎视眈眈随时可以保护
主人。
  “在下称霸江湖二十余年,统率名宿高手数百之众,消息灵通,人才济济,没料到竟然
阴沟里翻船,居然不知道光州李公子的底细,栽得太冤了。”东门玉峰语气中有憾意:“老
实说,我那些人品流太杂,恩威并施并不一定就能统率自如,花费之巨自在意中,因此所行
所事,难免受到天理国法所不容,与正道人士的非议。报应四妖神出现江湖,确也对血鸳鸯
令的声威构成威胁,在下颇有顾忌,暗怀戒心,没料到竟然鬼使神差,糊糊涂徐直接向诸位
挑战。造成今天的结局,我东门玉峰一生心血,尽付东流。真是天不佑我。”
  “东门前辈,这时说这些事,已经无此必要了,不是吗?”他摇头苦笑:“即使这次事
件不会发生,日后也会发生的,前辈心中必定明白。”
  “是的,正邪不两立,冰炭不同炉。”东门玉峰淡淡一笑:“本令主骑虎难下,不可能
收手,必定有一天与诸位作一了断的,只是没料到来得这样快而已。老弟,我城内仅剩的基
业算是完了吗?”
  “是的,前辈。”赵群玉取出从中年美妇身上得搜的血鸳鸯令放在几上往对方面前送:
“二爷已尽了力,在下抱歉。”
  房门口,进来了张大爷,将另一块血鸳鸯令也往几上一放,徐徐退出丈外。
  “这是三爷的血鸳鸯令,他走了。”张大爷平静地说:“妙手灵宫的人拦住了他,他很
有种,选择了自杀而不要上法场。他读了一辈子书,满腹才华,却不辨是非善恶。委实遗
憾。”
  “二妹,三弟……”东门玉峰似是崩溃了,低叫声凄切酸楚:“愿你们在天之灵平
安!”
  双手一合,两块锻制的、柔软的血鸳鸯令在掌中化为粉末,散出淡淡的青烟。
  “前辈好精纯的九绝溶金掌力。”赵群玉脱口称赞。
  “天快亮了吧?”东门玉峰向美少年问。
  “是的,令主,天快亮了,鸡报已经三遍。”美少年的语音出奇地平静,温柔。
  “是时候了。”东门玉峰离座而起。“赵老弟,楼前的前院很广阔。”
  “是的,东门前辈,很广阔。”赵群玉也离座,向门外抬手虚引:“是时候了,前辈
请。”
  “谢谢。”
  赵群玉到了房门口,身后递来一把剑。
  “四哥,赵哥哥。”语音抖切:“我……我等你。”
  等什么呢?在何处等?天上?人间?
  他徐徐转身,接过剑插入腰带,丢掉匕首。
  他眼前,是一张褐色的面庞。一双朦胧的,充满泪水的眼睛。
  “我……我一直就在寻找你,我得我好苦。”姑娘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下脸颊:
“我向娘说,如果我不回来,就不要等我了,我不会在入间留下什么。”
  “云卿……”
  “我知道你躲避我的原因。”
  “是的。你一定明白。”他幽幽地说:“总会有那么一天,你爹,你娘,你那些侠义门
人亲友,将会面对报应四妖神雷霆万钧的搏杀。”
  “不会的……”
  “会的,云卿。”他叹息:“昨天,我们几乎要面对妙手灵宫的上百箭手弩手,几乎要
面对八表人龙一群高手名宿。以武犯禁,法所不容。报应四妖神所行所事,不可能完全合乎
天理国法人情。云卿,那一天会来的。”
  “赵哥哥,不能放弃吗?”
  “不能。”他的答复坚强有力:“如果我只为了活得和平安祥,活得丰衣足食,活得无
忧无虑,那我又何必练武?何必把正义与邪恶看得那么分明?何况这人世间,并没有想像中
的美好,活得很苦。云卿,你知道三哥所受的压力是多么沉重,多么痛苦吗?就算他抗拒得
了血鸳鸯令主,妙手灵宫这一关他过得了吗?他不被凶魔所杀,也要上法场,妙手灵官必然
脱不出血鸳鸯令主的控制,结果是可以预知的。”
  “赵哥哥……”
  赵群玉突然抱住了她,在她颊上轻印一吻。
  “祝福我。”他往后退:“不要等我。”
  他走了,姑娘像个衰弱的老人,吃力地向外走。
  楼前的广场鸦雀无声,一群人木立着沐浴在晨曦里。
  前面,半弧形排开的人是张大爷、王二爷、八表人龙十余位侠义名宿,妙手灵宫与八名
捕快。
  另一面,只有血鸳鸯令主东门玉峰四个人。美少年正温柔地替令主卸衣,脱下了锦袍,
到改插在腰带上。
  赵群玉缓步走向下首,仰天吸入一口长气。
  对面,血鸳鸯令主昂然屹立。
  没有人发声,屏息着丝纹不动。一阵是风吹来,地上的枯叶沙沙作响。
  “啪!”
  血鸳鸯令抛落在地面,落在两人的中间。
  这是令主的血鸳鸯令,令四边加绣了一道金边。
  双方几乎同时抱拳行利。同时退后三步。
  死一般的静,空气像是凝结了,时光也凝结了。
  令主一拉马步,左掌像前一引。
  绝顶高手生死相搏,绝对没有空门暴露,没有走位争取空门进手的必要,强攻猛压击破
对方的防御,强存弱亡看谁先气散功消。
  移步。逼进。
  九绝溶金掌排空直入,掌及身随,啪啪啦一连三击,音爆声直薄耳膜,罡风四逸,激起
一阵猛烈的气漩。
  赵群玉硬封了三掌,各向右后方退了两步,势均力敌,掌力难分轩轾。
  一声低叱,他主攻了,身形疾进,左拳击出。右掌乘势斜切,闪电似的反拂而出。
  “啪卟!”
  爆响传出,人影暴退。
  血鸳鸯令主多退了两步,身影一晃,左掌本能地按住了右肋,压揉了两下。
  赵群玉的右外肩,出现了掌大一个拳痕,布帛已成粉末般飞散了。马步一稳,他再次引
掌迈进。
  速度增加一倍,猛烈的程度增加二倍。
  “蓬卟卟!啪啪……”
  人影快速地进退、挪移、纠缠、盘旋,看不出身法,辨不出招式。罡风劲烈,风雷骤
发,拳掌着肉声像连珠花炮爆炸。
  贴身相搏,攻招封架疾逾电闪,不可能像花拳绣腿般比划,每一击都是力道如山的狠
着,看谁承受得了,看谁的要有先被击中。
  一声爆脆响声传出,人影乍分。
  令主踉跄暴退,左手掩住了右太阳穴。
  赵群玉也好不了多少,抱住了右肋脸色之青,冷汗不断泌出。
  “噢……”
  令主低叫,移动马步揉动着右太阳穴。
  这地方挨了一阴掌,换了功力稍差,护体气功不够精纯的人。脑袋可能破裂,甚至腐烂
一半。
  一声沉叱,赵群玉再次扑上抢攻。
  令主身形侧闪丈外,一声龙吟,宝剑出鞘,森森剑气似乎发出阵阵澈骨冷流。
  赵群玉收掌旋身,铮一声清鸣,剑出鞘向前一引,剑上发出隐隐风雷。
  举剑的手似乎未用内劲,但他脸上的神情却冷森得怕人,脸面上汗光闪闪,每一根肌肉
皆在隐约抽动。
  他的眼神更是阴森,更是幽捷,像一头伏在树上作势下扑的黑豹的眼睛,幻发着令人寒
栗,令人胆落的冷电寒芒,更像传说中的妖魅怪眼。
  一声低啸,剑发似电耀霆击。
  “铮铮铮铮……”
  人影暴退,暴退,火星四溅,剑气袭人。
  看不清剑势,接触太快了。
  强攻猛压,击破对方的攻势长驱直入,无所畏惧,气吞河岳,赵群玉掏出了平生所学。
  令主在他的剑下萎缩、崩溃。
  美少年突然从他的右后侧冲出,势若电火流光。
  “铮!”
  他旋身一剑击出。
  美少年的剑碎裂成百十段飞散,剑虹闪电似的锲入。
  令主贴地滑出,接着长身而起,一声厉叫,疯狂地冲来,剑指向他的脊心。
  “铮!”
  他挫身大回旋,间不容发地磕开令主的剑,大喝一声,剑势顺势反拂。
  “呃……”
  令主上身一挺,手一松,长剑抛落,双手掩住了腹部。
  鲜血泉涌,一双手掌堵不住内脏外流。
  美少年双手掩住心口,鲜血从指缝流出。
  “玉……玉峰……”美少年嘎声叫“我……我先……先走了……但……但我……我不
后……后悔……嗯……”
  令主张开大口,想叫,叫不出声音,踉跄向前迈步,几次要跌倒,但仍然支撑住了。
  “砰!”
  令主重重地倒下,也撞倒了美少年,两人半身相叠,倒在地上抽搐。
  赵群玉也跌入抢来的云卿怀中,手中剑失手掉落。
  “我……我好累。”他喃喃地说,头无力地靠在耿姑娘的肩上:“我……我好想睡。”
  耿姑娘吻着他流汗如雨的脸颊,泪水像决了堤的河流。
  “有一天,赵哥哥。”她颤声感情地低唤:“你不再需要使用剑,人间,要比现在美丽
得多。我想,人会对血腥感到厌恶的。好好睡吧,我就在你身边。”
  她抱起了浑身大汗,软弱无力的沉重身躯,幽幽地,缓慢地,向敞开的大门走去。
  妙手灵宫出现在惊怖战栗的软玉观音面前。
  “忠于事,忠于人,这是做人的基本道义。”妙手灵宫语气沉重:“很抱歉,我必须逮
捕你归案,这里,徐州,你可以选择。你愿跟我走吗?”
  “我……我不能跟你走。”软玉观音挺了挺胸膛:“我有我的道路。”
  “你能走吗?”
  “能。”
  “我尊敬你。”妙手灵宫欠身为礼,徐徐后退。
  八表人龙也向阴道举步,神色庄严。
  “顾捕头必须带一个主要的人返回徐州销差。”老英雄向阴道说:“对不起,老朽要带
你走。”
  软玉观音正摇摇晃晃向前栽,她的一枚凤钗插入心坎。
  “去你娘的蛋!”阴道破口大骂:“你什么都带不走,你是什么东西?你的脏手用不着
伸出来,你只是一个无聊的走狗!哼……”
  那一声哼哼得很怪,气似乎就在这一哼之中突然断绝。身形一晃,接着口一张,鲜血向
八表人龙狂啸而出。
  八表人龙恰好横跨一步,才免了鲜血喷头的灾祸。
  所有的人都不见了,死一般的静。
  阴道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双目睁得大大地,口中鲜血仍在流。
  八表人龙伸手抹上阴道的眼皮,轻轻将挺直的身躯扶倒,与软玉观音并排摆平,把他们
的手放在一起。
  “你们携手并肩走吧!”老人家喃喃地说:“多一个人,黄泉路上就不会寂寞。”
  天终于亮了,第一线曙光洒落在尸体上,尸体的脸上线条,有些痛苦,有些安祥。但
是,有什么分别呢?人毕竟早晚要走的,如何走又何必斤斤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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