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女郎的确长得非常出色,一双秋水明眸充满灵气,秀颊泛着健康的淡红色光彩,瓜
子脸,远山眉,小樱唇红艳艳的。
她穿着俏丽的窄袖子黛绿短春衫,同式百折裙;说美真美,所有的食客都看呆了。灯下
看美人,她那耀目的清丽像乍现的光华,吸引了所有食客的注意。
老汉年已花甲,一双老眼毫无神彩,一举一动慢吞吞有气无力,似乎人世间任何事也引
不起他的激动。
老汉将小托盘放在脚下,慢吞吞地取出腰悬着的箫囊里的那管斑竹箫。
符可为也被女郎所吸引,放下了酒杯。
“那是月前来敝地卖唱的李老实祖孙,那位姑娘叫艳芳。”地龙低声说:“除了卖唱外,
有人说她也赚缠头钱,只是脾气不好,看不上眼的人,再多钱也打动不了她;才艺双绝嘛!
使性子脾气坏并不足怪。”
“我看得出她不是规矩人。”符可为也低声道:“她那双眼睛太活,气质是装出来的。”
“呵呵!想不到符东主会相人术,而且可以论断人的气质。”地龙邪笑着说:“凭良心
说,如果我地龙不知道她的底细,打死我,我也不相信她是怎么不规矩的女人。”
人声终于完全静止,因为缕缕箫声已开始吹奏。
好高明的技巧,没有人敢相信是出于一个半死的老汉之口;中气之浑厚,指法之熟练,
揉音之控制……无不臻于极致,似乎天底下,除了这动人心弦的箫声外,别无其他存在了。
那是一曲“雨霖铃”的过门,已令听众屏息以赏了。
终于,荡气回肠的珠圆玉润歌声,与出神入化的箫声相应和:“寒蝉凄切,对长亭晚,
骤雨初歇……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多情自古伤别离……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
晓风,残月……”
这是柳三变(柳永)颇具风格的雨霖铃。
柳三变为举子时,多游狭邪,善为歌辞。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他为辞,始行于世,
于是传闻一时。时人有谓:“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永词。”可见其流传之广。
他的词缠绵细腻,从卖唱女子的口中唱出,更为荡气回肠。
箫声残,歌声歇,全厅食客鸡猫狗叫喝起采来。
符可为也不能免俗,由衷地鼓掌喝起采来!
“符东主,怎样?有意思吗?”地龙邪笑着问:“以你的人才,嘻嘻!包在我身上。”
“算了,像她这种人,必定应接不暇,那能轮到我?”他欲擒故纵:“我不想打破头,
争她的人一定不少,我不是有权有势的人。”
“这也是实情。”地龙阴笑:“早些天,的确有几个人被人扔死狗似的,从她的门内扔
出门外,几乎摔得半死。”
“是有人缠住了她?”
“是的。”
“是何来路?”
“不清楚,这人住了三天……不,四天;来路不明,好像是一个四十来岁,面色惨白身
材瘦长的人,抓人像是抓小鸡般容易。”
“这人呢?”他不动声色信口问。
“前天神秘失了踪。”
“艳芳姑娘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一口否认有这么一个恩客。”
“你没查?这处地面该算是你的地盘。”
“查个屁,人平空消失了,艳芳姑娘坚决否认,怎么查?”地龙耸耸肩,作出无可奈何
的表情:“而且,没闹出大事,我也没有工夫去多管歌妓与客人的滥账。”
“呵呵!我如果对她有意,会不会出毛病被人打破头?”他邪笑看问。
“哈哈!你如果被打破头,咱们的买卖岂不吹了?”地龙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啦!
一切有我,至少,我地龙卢九还吃得往兜得转,交给我啦!”
这时,艳芳已端起小托盘,袅袅娜娜逐桌收钱,正沿着走道向他们这一桌接近。
“符东主,你打发她一些银子,出手大方些。”地龙低声叮咛:“这样就会引起她的注
意,以后的事由我来安排,不用你费心。”
“你要直接与她打交道?”
“废话!她又不认识我。”地龙说:“通常接待拜码头的,由我那位拜弟黑飞奂接待。
兄弟对女色看得很淡,她不合我这种人的胃口。”
“啥啥!你的胃口莫非是女金刚?”
“符东主笑话了,呵呵呵………”
艳芳出现在桌旁,那双会说话的媚目,仅在符可为脸上轻瞥了一眼,在看到他放入托盘
的一锭十两纹银时,也仅含情默默嫣然轻笑,并无特殊表情流露。
“好像她并不怎么重视金钱。”艳芳走后,符可为向地龙低声道:“是一个颇为自负的
姑娘。按理,她收入甚丰,似乎没有另接恩客的理由,她的歌喉足以赚钱糊口。”
“符东主,哈哈!”地龙的笑声相当刺耳:“财不嫌多,能赚,早些赚岂不聪明?等到
青春永逝,门前冷落车马稀,再想赚就嫌晚了。女人的青春是有限的,不是吗?哈哈!不再
反对在下替你安排了吧?”
“只有白痴才会反对。”他盯着在邻桌讨实钱的艳芳背影说:“不错,是个可人儿。”
“那我就着手安排,看样子,不会有问题,我看到她向你含情一笑,有意思啦!”地龙
说完转头,向那位獐头鼠目仁兄附耳嘀咕了几句。
獐头鼠目汉子不住点头,然后悄然离座,轻手轻脚到了老汉身旁,在老汉耳畔咕哝了片
刻。
符可为一直就在暗中留心四周的变化,可是看不出任何异象。
闲哄哄的酒肆,粗豪不羁下流的食客,阴险污秽的泼皮地棍,爱钱的风尘歌女……一切
是那么平常,一切是那么自然。
这种场合,走遍天下,每一个通都大邑或稍为像样的城镇,都有这种久已存在的地方,
委实看不出有何不妥的反常现象。
在他来说,地龙口中所说,有关那霸住艳芳的神秘人,才是不平常的事。
四十来岁,面色惨白,身材瘦长,抓一个人像是抓小鸡般容易;这是吊客吴风的像貌特
征。他要找的人,就是吊客吴风,天下四大凶枭排名第三的吊客。
吊客是个冷血屠夫,神出鬼没艺臻化境,唯一的嗜好是女色,而且特好懂得情趣床第功
夫过人的风尘女人,对那些楚楚可怜不憧风情的小姑娘毫无胃口。
这就是他想从艳芳身上找线索的原因。
吊客如果未曾离开芜湖,必定会重返艳芳的香巢。
如果他能在郑芳的香巢逗留一些日子,早晚会碰上吊客把他丢出门舛的,他希望等到这
一天到来。
他以为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更没想到有人要计算他。他之所以留心四周的动静上兀全
是出乎江湖人的警觉本能,具有这种本能,就会活得长久些。
没有任何岔眼事物,嗅不到任何危险气息。连那位獐头鼠目的汉子,也看不出有什么异
样的举动。这家伙只是一只阴险、贪婪、精明、善于掩藏自己欲望的地老鼠;一只在黑暗中
活动周身有刺的刺猬而已,用不着他耽心。
食厅内又恢复喧闲的杂乱现况,艳芳已回到原处,等候另一次大展歌喉的机会,连续唱
吟破坏食客的酒兴。
獐头鼠目汉子回来了。
符可为看到艳芳远远地向他这一面注视,脸上没带有任何特殊表情。
“我想,你没办成功。”他向就坐的獐头鼠目汉子说。
“只成功了一半。”獐头鼠目汉子第一次开口说话,土腔甚浓:“其一,艳芳今晚本来
与人有约,须等她辞掉约会方能答应,是否能辞得掉,现在很难说。其二,如果辞掉了,要
你午夜过后方可前往会晤,她卖唱通常在亥时正左右结束,你去早了,她和她老爷爷不在家,
去也是枉然,她希望你在此听她唱到终局。”
“我是有耐心的。”他说。
“那就好,她已经请人去安排。”獐头鼠目汉子说话不带表情:“先给你一些消息,他
的夜渡资很高,你得先有所准备。再就是她是否愿意留你过夜,她有权决定,如果他请你走,
你可不能赖在那儿闹事。”
“你放心,我会知趣的。”他说,话锋一转:“老兄,贵姓大名呀?来了许久,酒也喝
了不少,而且你老兄也替我办事,迄今尚未请教,真是失礼。”
“我这种人姓名是多余的,你就叫我地老鼠好了。”獐头鼠目汉子居然毫无表情自嘲:
“我跟卢老大五六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干得胜任愉快,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随人叫
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
“哦!地老鼠兄,你的修养真不差。”他嘲弄地说:“你说你干得胜任愉怏,也不见得,
至少刚才在酒肆外面,你对我要那一招就拙劣得很,不但不灵光,而且几乎引起天大的误
会。”
“你终于与卢老大谈成了交易,对不对?”地老鼠说:“就是在下成功的地方,失败的
该是你。”
“不要多废话了,听!艳芳又在唱啦!”地龙卢九亮开大嗓门叫嚷。
艳芳的确又开始唱了,动人的箫声应和着。
她那双动人的媚目向其他的食客大抛媚眼,边唱边拈着罗巾扭着水蛇腰,媚眼如丝风情
万种,但却从不向符可为这一面瞧,似乎有所顾忌,道是无情却有情,也许她已经忘了这件
事。
这是最正常的反应,符可为真佩服这位风尘女人的老练,和善于掩饰的独到功夫。
河口镇由于在城外,所以不实施夜禁,也不好禁;船只昼夜往来不绝,随时都有船到埠
或发航,如何禁?
戌牌末,食客渐散,一些灌饱黄汤的酒鬼,是被同伴挟持出去的。
艳芳与老汉终于走了,临行,她总算远远地向符可为嫣然一笑,眉目传情令人心荡神摇。
地龙与地老鼠一直就组成联合阵线向符可为灌酒,可是,两人反被灌得醉眼模糊,几乎
躺下啦!而符可为喝了百十杯酒,似乎除了出一身汗之外,最多只有三分酒意。
地老鼠比地龙清醒些,艳芳一走,立即放下杯筷,双手撑住食桌,短着舌头含含糊糊向
符可为道:“符……符东主,该……该走了,要……要不要我……我带你去……去艳芳的……
的香闺?”
“地老鼠,你能走吗?”符可为问。
“当……当然能,老大,你……你先走好了。”
地龙已爬伏在桌上了,自己走不了啦!
“唔……嗯……嗯……呃……”
地龙直打酒呃,看样子要吐。
“他快趴下了。”符可为说。
“等……等会儿自……自有弟兄来……来接他。”地老鼠撑桌摇摇晃晃站起:“符东主,
走……走吧!远……远得很呢!那……那小妖精,唔……那一天我……我也去……去找她快
活快活。走,我……我领路。”
“不必了,我知道怎么找。”符可为掏出两锭银子递给在旁照料的店伙:“在街尾的城
根下,并不远。”
“哦!原来你……你早就对艳芳留……留了心。”
“河口镇的人,谁不知道那地方?你白说了。”符可为推凳而起:“艳芳好像没派人来
回话,不知她是否已把约会取消了?”
“还用派人来回话?她早就打手式表示啦!”
“哦!怎么我没留意?”符可为颇感意外。
他一直就在留意艳芳的举动,按理他应该看到艳芳打手式,但他的确不曾看到。
“她在等你。”地老鼠说:“我……我羡慕你,走吧!我……我领路,说不定在……在
她那儿可……可以吃她所做的醒……醒酒汤……”
“你走不动的,我自己走好了,谢啦!”符可为说,整衣举步。
地龙开始呕吐,酒气薰人。来了两名挑夫打扮的人,挟了就走,店伙们没有人敢出面过
问。
地走鼠摇摇晃晃出店,街上行人稀少,店铺的门灯发出暗红色的光芒,几个醉鬼像幽灵
般在街角踉跄而行。
夜深了,而街西一带河边仍然有船只移动,有人在忙碌。
符可为已经不见了,往街尾走啦!
前面一处屋角的暗影中,传出一声低低的呼哨!
踉跄向西面相反方向走了十余间店面的地老鼠,脚下突然加快,醉态全消,在街角一闪
不见,隐入小巷的茫茫暗影中。
☆☆☆ ☆☆☆ ☆☆☆
近城根处,一排五间土瓦屋上局高矮矮参错不齐,街道已窄了两倍,只能算是小径了。
五间屋,只有第二间窗口有灯光泄出。前面有院子,两侧是空地,杂草荆棘丛生。
符可为泰然到达有灯光泄出的院子外。
他仔细打量四周的形势,这是江湖人的信条:永远要留心你的处境。
平平常常的土瓦屋,简简单单一目了然。白天他已侦查过,这时他只须小立看看动静便
可。
如果吊客今晚先来了,屋中决不会如此平静安详。
他上前叩门三下,片刻,应门的是老汉,默默地闪在一旁,等他跨入再默默掩门上闩,
再默默转身领路越过小院子往厅堂走,老态龙钟,像个又瘦又小的幽灵。
厅堂很小,布置得倒还清爽。两侧没有厢房,走道在右侧,进去就是光线有限的房间,
然后是个小天井,再后面才是内室,这种市街附近的房屋,平平实实毫无特色。
迎接他的,是已更衣换装的艳芳。
一袭松宽的罗衫,水湖绿百折裙,隐约可见胴体的曲线,凭添三分秀丽。
老汉已到里面去了,大概厅后的房间就是老汉的居所。
艳芳挑亮油灯,轻盈地奉上一杯茶,粉颊上居然有一抹羞态,娇柔而毫不做作地道:
“符爷请用茶,贱妾寄居不便,家中还没雇使女,招待不周,休嫌简慢。”
“艳芳姑娘客气。”他并未用茶,将茶杯搁在桌上:“不要把我当作客人。”
“符爷请小坐片刻。”艳芳并未坐下:“我在厨下准备点心,要不了多少工夫。要不,
请到内间小歇,不然符爷一个人独坐,反而不便,请啦!”
谈吐不俗,也没有装腔作势的风尘女子打情骂俏恶像,符可为心中一宽,至少不至于有
尴尬场面出现。
“姑娘请便。”他微微一笑:“能不能请那位老伯出来坐坐?听人说,那是姑娘的祖
父。”
“家祖有点重听,人老了懒得说话。”艳芳笑笑道:“他老人家歇息了,我们到内间去
吧,请随我来。”
艳芳一面说,一面收茶具,想想却又重新放下,袅袅娜娜往里走。
符可为跟在后面,一阵颇为清雅的脂粉幽香淡淡地往他鼻中钻。
蓦地,他似乎想起了些什么,脚下一慢,双眉深锁低头沉思。
走道后端挂了一盏纱灯,光线幽幽的。突然,艳芳转过身来,十分自然地伸手挽住了他
的手臂。
“天井没点灯,符爷脚下请留神些。”艳芳脸上有动人的笑意:“有一夭,我会买一座
宽大的,有庭有院宜于居住的宅院。”
“你会达成心愿的。”他说,思路被打断了:“凭你的才貌,很快就会达成的。”
“符爷请坐。”艳芳放下他的手臂,媚笑如花:“我去沏壶好茶来。”
“先不必管茶。”他宽心地一笑,顺势将艳芳一拉,一挽小蛮腰,艳芳不由自主坐在他
怀里了。这种锦团本来就是便于男女叠坐的:“你这里,比南京秦淮名姬的香闺还要富丽些
。”
“嗯……符爷。”艳芳半推半就倚在他怀中,诱人的小樱唇一噘:“算了吧,别挖苦人
了,你是南京的小财主,见过的场面多,谁又能比得上秦淮的艳姬名花呀!是不是你每天都
往秦淮河畔跑?”
“商场应酬嘛!少不了的,但每天跑却又未必,我可不是家有金山银山的财神爷。”他
捉起艳芳的玉手放在掌中欣赏:“以你的才艺来说,绝对称得上才貌双绝的名花,秦淮那些
花国艳姬,比起你来差远了。”
艳芳是侧身坐在他腿上的,右手被他握住,小蛮腰又被他的左手挽实,想起身势不可能。
“你像个花丛老手。”艳芳想把手抽回,娇媚的神情迷人极了,左手纤纤玉指点在他的
印堂上:“我说过我要买屋,你如果信得过我,借我几百两银子周转,不知道你舍不舍得?”
歌妓与客人,谈的不是财就是色,事极平常,符可为没有任何怀疑的理由,虽则他进室
就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至少,一个半开门的风尘女人,把租来的房子布置得华丽无比有
悖常情。
“不是我舍不得,问题在你身上。”他说。
“我?你的意思是,你想金屋藏娇,怕我不答应?”
“这个……”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艳芳的粉颊贴上他的脸,他无法看到艳芳脸上的神色变化,只
感到粉颊腻滑无比,耳鬓厮磨吐气如兰。
“我的意思是……”
“符爷,你要明白。”艳芳亲亲他的脸,情意绵绵地说:“走遍河口镇,就找不出几个
能有你这般英伟不群的人,而且位尊多金。我跟定了你,是我的福气,也是我的希望,除非
你对我无意无情。”
“你又在说奉承话了……”
“不是我在说奉承话,而是说我心里要说的话。”艳芳梃身欲起:“你我初识,在我落
花有意,一见钟情倾心,你这一面我就不知道了,就算你是逢场作戏吧!我也不会怪你的。
别毛手毛脚,我的点心还没弄妥呢!你自己坐坐,我就来陪你。内房已清理过,要不要进去
躺躺?”
“在酒肆灌足了黄汤,肚子里填满了草料,那还吃得下点心?”他抱住不放,嘻皮笑脸,
抱在小蛮腰的手不老实,揉来抚去,把艳芳摸得浑身发燥:“不忙不忙,而且……”
“你们男人呀!”艳芳媚眼水汪汪,春意上眉梢:“像是馋嘴的猫,进了厅就想堂,进
了堂就想进房……”
“进了房就想上床。”他邪笑着接口:“我有点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艳芳腻声问,右手抽回,挽住了他的颈脖,整个胴体倚在他怀中,饱满的酥胸压在他宽
实的胸膛上。
符可为不是坐怀不乱的鲁男子,他也不想做鲁男子,亲了亲艳芳的粉颊,色迷迷地邪笑: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因为目前我还没想到床,也没想到床上的美娇娘。上了床,玉环、飞
燕都是一样的,西子、无盐并无多少差别,差别的是上床前的气氛和情调,这方面你应该比
我懂得多;你这内堂布置得有如闺房,可见你定是这方面的能人高手,任何人进了堂,不色
授魂予者几希?但今晚我的心情不一样,我要和你秉烛清谈。”
“什么?你……”艳芳扭着小腰肢挣扎。
“不要起来,就坐在我怀中闲聊。”他抱紧不放:“我不会放你走,因为……”
“哦!你总该让我宽宽衣……”
“该宽衣时,我会替你买。”他抱得更紧:“不管你的身世如何,那一定是古往今来,
千篇一律的陈旧老故事,我不必提,我要提的是你的现在和将来。”
“现在?你决定金屋藏娇了?你……”
“那是将来的事,现在要谈你的处境。听地龙卢九说,早些天有人在你这里争风打架,
有人被丢出门外,被打得头破血流。”
“有这么一回事。”
“那是一些什么人?把人打了丢出门外的人是……”
“哎呀!你揉痛了我的腰。”艳芳突然娇笑着叫:“放开我,我要站起来喘口气……”
“我又没有呵你的痒。”他到底仍是放了手:“争风吃醋事情虽然平常,但处理不好,
可能会出人命……”
“你想知道那人是谁,对不对?”艳芳用手掠着鬓角,信口问。
“我是不放心你……”
“替你自己耽心吧!”
“你的意思……”
“要你死!”
死字声出,艳芳的玉手下移,电芒一闪,三枚原先藏在发内的蜂尾针,奇快地射向符可
为的胸口。
贴身而立,一站一坐,手一伸便可触及身躯,一个无心,一个有意,大罗金仙也难逃此
劫。
符可为的右手这时刚抬起轻抚下颔,他首先发现艳芳的衣袖出现不正常的波动,等到看
到几乎肉眼难辨的在影,已无法闪避了。
“哎……”他惊叫,仰面便倒。
蜂尾针长有二寸,如果全部贯入胸膛,那还了得?
虽不能当堂毙命,但决难走动,一动便痛入肺腑,可以把人痛得全身发软,失去活动意
志与能力。
艳芳随发针的退势,轻灵地飞退丈外,飘落在内房门,飞快地掀帘而入,出来时左手有
一把精巧华丽的尺长匕首,站在通向厨房的通道口,冷然注视着在地上挣扎,被痛苦所折磨
的符可为。
她美艳的面庞变得又冷又僵硬,那双勾魂摄魄的媚目冷电森森,目不转瞬地注视着符可
为,像一头已吃饱了的狼,冷然漠视着死僵了的小猎物,眼中虽有杀机,但已没有胄口。
符可为蜷曲着身躯,强忍痛楚慢慢地、一寸寸地挣扎着坐起,片刻,他成功了,左手按
住胸口,右手抱压着锦墩支撑,屈右膝半坐,总算坐稳了。
他脸色苍白冷灰,脸上每一条肌肉皆绷得紧紧地变了形,扭曲得相当可怕,牙关咬得紧
紧,可知他所承受的痛苦是如何之大。
他的目光极为怕人,焦点向艳芳集中,燃烧着怨毒之火,黑得怕人,冷得怕人。
远远地,传来了三更三点的更郴声!
“蜂……尾……针……”他浑身颤抖着说:“你……你是……”
艳芳眼神一动,似乎对他还能挣扎着坐起颇感意外,更被他还能说话所惊。
匕首无声地出鞘,冷电四射,锋利无比。
“你是……是那神出鬼……鬼没的女……女王蜂……”
艳芳莲步轻移,一步步走近,步伐极为缓慢,眼中有极度警戒的光芒。
符可为身形一晃,几乎栽倒,但终于以手支地撑住了,颤抖看一寸寸向后挪动沉重的身
躯,以臀挪动双脚吃力地后撑,每一撑动,脸上痛苦的线条即加深一层。
身后不远处便是堂门,外面是黑沉沉的天井。
艳芳接近的速度,比他挪动的速度快。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身躯的颤抖愈来愈激烈。
电虹飞射而至,人影冉冉压到,艳芳已迫不及待用匕首进击了。
劲风压体,香气袭人,森森刃气直指胸口,快逾电光石火。
他坐在地上,艳芳的匕首指向他的胸口,身形必定前倾,而且必须贴至切近。
一声低叱,他在锋刃及体的前一刹那,向后躺倒,双足行迅雷的一击,剧痛令他失去应
发的力道,但攻势依然猛烈。
“哎……”
艳芳惊呼,右足挨了一脚,斜撞出丈外,砰一声大震,撞得墙壁窗户撼动不已,人亦摔
倒在壁根下。
他仰起上身,但堂中一暗,一对银烛已被艳芳击倒,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显然,艳芳知道他的修罗飞刀可怕,很可能有余劲发射修罗刀,熄灯是最好的防范。
黑暗中,传出艳芳一声怪啸!
前面有了动静,老汉鬼魅似的冲出天井,手中那枝斑竹箫但比用来演奏的箫要长四寸,
两尺二长箫。
“他在门下。”艳芳急促地叫。
门内下方有物移动,藉天井的星光隐约可见。
“击中他的胸口,但他竟然挺得住。”艳芳的声音响起,但换了方位:“他踢中我的右
脚,短期间无法活动自如,快毙了他!”
老汉举箫就唇,一道冷芒从箫中射出,奇准地击中丈外在门内下方移动的物体,有异声
发出。
“不是人。”老汉讶然叫:“他真在里面吗?”
“应该在。”
“你真击中他了?”
“三枚全中胸口。”
“你没补他一刀?”
“晚了一刹那……”
“糟!快出来。”
“按理他支持不了的……”
“快走!”老汉惶然叫。
整座住宅暗沉沉,声息全无。
符可为隐身在后门的草丛中,身后是两丈高的城墙,人隐伏在草中,真不容易发现。
他是从后门走的,剧痛击不倒他。
他不能走,那老汉的话靠不住,对方既然设下天衣无缝的妙计杀他,决不会不见死尸便
匆匆撤离。
他心中明白,对方在附近最少也埋伏了五个人,等他冲出去送死,或者等他断气再来找
尸体。
“我真该死!”他心中暗暗咒骂自己:“那么多可疑的征候,我却昏了头一一忽略了。
老天爷!是谁安排下这无懈可击的毒计来暗算我?我与女王蜂无冤无仇,她没有暗算我的理
由,为什么?为什么?”
他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一个善用针杀人的女人,天下间见过女王蜂真面目的人还没听
说过,双方从未朝过面,怨从何结起?女王蜂其人姓甚名谁?是美是丑,谁都不知道。
蜂尾针,那真是江湖朋友心惊胆跳的歹毒玩意,在大庭广众间使用暗杀,这可说神不知
鬼不觉,得心应手,百发百中。
蜂尾针太过锋利,劲道惊人,不中则已,中则必定投入体内直贯五胜六腑,不将肌肉剖
开,决难将针取出,片刻间,内腑必将充血而死;因为针虽细,却刻有环纹刻齿,能进不能
退,随身躯的痛苦颤抖而逐渐深入,所经之处血管一一破裂。更由于针细小,创口不易被发
觉,所以死了的人连死因也无法查出。
江湖朋友提起蜂尾针,这是谈虎色变,畏如蛇蝎,不论是黑白道朋友,无不恨之切骨。
这几年来,莫名其妙死在这种针下的人,没有五十也有三四十之多,全是些江湖上有身
份地位的人,不明不白地被杀,死后才发现体内的致命怪针。至于未发现的受害者,到底有
多少?实难统计。
他被这恶毒的女人打了三针,针入体他便知道所中暗器的特性了。
他缓缓地小心拔出袖套上的一把修罗刀,慢慢拉开衣襟。
他是那么小心上毫无声息发出。
敢设下毒计暗算他的人,决非无名小卒,这些人潜伏在附近等候证实他的生死,任何轻
微的声息,也难逃这些高手的灵敏听觉,生死关头,任何微小的错误,皆可以决定生死大局。
他不是一个愚茱的人,但这一次他犯了事后方知可疑征侯的严重错误。
首先,他想到了那个猎赏人组织的那位篮袍人潘义和。
他与潘义和是有数面之缘的朋友,没有深交,但却与猎赏人组织的主事人报应神普超尘
相交甚笃,并经常有“生意”上的来往。
论业艺,潘义和与吊客相去有限,而吊客很少与人结伴,只要多加上一两个助拳的人,
对付吊客应该胜任愉快。潘义和派人从池州把他催来,他以为潘义和身边必定缺乏人手。但
与潘义和分手时,潘义和居然说可以召集朋友来助自己,这种事怎不令他生疑?
其次是地龙卢九,在酒肆长久逗留,那些码头痞棍竟然踪迹不见,地龙那些狐群狗党躲
到何处去了?岂能任由他们的老大与陌生人独自出头谈交易?显然地龙如不是同谋,必定是
被凶手控制住了。
再就是那吹箫的老汉,如果是入土大半的普通老人,那能吹出中气十足出神入化的箫声?
最不可原谅的是,他曾经嗅到艳芳身上散发出来,那品流极高,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幽
香,竟然未生警兆。
行道江湖十春秋,他接触过不少各色各样的异性朋友和陌生女性。那些清白人家与名门
闺秀,所用的脂粉香或薰衣香,品质绝对与风尘女人不同,一嗅便知;即使是秦淮花国名姬,
自抬身价也使用高品质的胭粉,但皆不能免俗用量着着浓艳,一方面表示身价高,一方面可
以冲淡生张熟魏身上的男性臭味,尤其是酒臭口臭,没有浓香怎受得了?
艳芳是风尘艳姬,她凭什么肯用淡淡的芝兰幽香?当时他确曾生疑,却被艳芳挽臂表示
亲热而打断了他的思路,突然兴起的疑云悄然消散。
他愈想愈毛骨悚然,也对艳芳那种精密手段和计划暗暗佩服。
如果喝了外厅的茶,如果他不施手段缠住她;如果他不是步步进迫谈上了吊客而进入香
闺……
又假使他不是坐着受到袭击,不先一刹那看到了艳芳眼中的杀机……
不管怎么说,他中了美人计,活该倒楣,错把母老虎女杀星当作路柳墙花,这笑话闹大
了。
他死过一次了,而现在危机并未消退。
他割开了左胸肌,咬牙忍痛拔出斜贯在胸肌内的一枚蜂尾针。
他是在对方针飞出掌心时仰面倒地的,而且右手放在下颔抚摸,本能地用手臂挡暗器,
所以针是斜贯入肉的,并未贯入胸膛,真是危机间不容发,生死须臾。
用百宝囊中的药散敷上创口,再割袍袂裹伤,一切皆在静悄悄中进行。
他是那么沉静、有耐心、能忍受痛楚,这是他闯道六年依然活着的凭藉。
城墙上方,女墙的一处垛口,徐徐伸出一个人的半个脑袋,全神贯注用目光向下搜索。
他看到了,不加理会。
最外侧的一栋房屋瓦脊上,有一个蠕动着的黑影。
大概那些人等得不耐烦,准备入屋搜索寻找他的尸体了,这些人都是胆小鬼。
天太黑,邪剑修罗声威四播,黑夜中修罗刀的威力增加十倍,谁又敢充好汉呢?
他慢慢地担起右袖,谢谢天!不,该谢谢他自己的皮护臂套,两枚蜂尾针斜贯入皮套的
刀插内,被飞刀的刀身所阻挡而折向,贯穿力消失大半,所以仍留在套上,又硬又冷,弹性
极佳。
测量部位,这两枚针正射心房要害,另一枚射稍上方取左胸,认位之准,令人心惊胆跳。
“这贱女人好狠毒!”他心中暗暗咒骂。
前面传出轻微的声息,有人登上瓦面潜降天井。
“今晚外面接应的人,绝对不少于八个人。”他心中暗暗嘀咕,定下神留心附近的声息。
他不能出去,割开的胸肌一动创口就会大量流血,怎能与高手拼死?
而且,他身上没带着兵刃。
他躲的地方很不错,屋后至城根还有三十余步距离,蔓生着杂草荆棘,他蹲伏在草中,
野草往内掩,即使光度再亮些,从城上往下看也难以发现他的形影。
最着要的是,任何轻功已臻化境的高手,也不能突然从十余步外像闪电般快速纵近向他
突袭。
前来拨草寻踪的人,在两丈外便可被他的修罗刀击中;他目前的景况,咬牙忍痛运可用
的劲道发射修罗刀,仅可及两丈左右。
如非必要,他不准备用修罗刀,以免创口迸裂被人缠住送掉老命。他唯一可做的事,就
是躲得稳稳地,老天爷保佑不要让这些人把他搜出来。
只要天一亮,这些家伙一定会溜之大吉的。
屋内找不到他的尸体,必定引起一阵慌乱,说不定主事的人以为他已经逃掉,不早早逃
离现场才是怪事。
终于,他听到屋内有声响,甚至可看到墙缝泄出的灯光,这些家伙已在屋内明目张胆亮
灯搜索了。
接着,有人搜城根,有人搜对街的河岸,有人匆匆从他隐伏处的左方经过奔向城根,相
距不足一丈,对方竟然忽略了他隐伏的短草区,却去搜城根附近高与人齐的丛草杂树。
来人全是穿了夜行衣,以黑巾蒙面的人,不但看不出面貌,也看不清身材轮廓,天太黑,
而这些人的行动又太快速了。
久久,城根方向有人往回搜,开始以房屋为中心汇聚。两个黑影一左一右,小心翼翼一
步一步探索而行,不时以剑拨动可疑的丛草。
看方向路线,他的隐伏处正位于右面那人的进路上,毫无疑问他一定难逃被发现的恶运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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