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咬牙,双手各拔了一把修罗刀。
黑影渐来渐进,生死关头将到。
他感到心跳加速,手心开始冒汗。
两丈、丈五……他的双手不再冒汗,恢复了往昔的沉着稳定,神功默运,将行生死立判
的雷霆一击。
这是他能在江湖出人头地的本钱,当他决定与人交手时,反而比任何时候都冷静,冷静
得连他自己也感到惊讶,几乎连天掉下来也撼动不了他,他面对死亡的勇气,比任何自诩亡
命的人都强烈旺盛。
快接近至丈内了,那个黑影的目光正从右方徐徐移扫过来。
他的修罗刀,劲道已凝聚于锋尖。
蓦地,瓦面升起一个黑影,发出一声短促的锐啸,然后一闪不见。
将举步接近的黑影,扭头向左方的同伴吹出一声口哨,举手向后一挥,两人扭身奔向城
根,一鹤冲天扶摇直上,登上两丈高的墙头,一闪即逝。
他又开始心跳了,手心也重新开始冒汗,危险已过的松懈感觉,令他感到十分疲倦,而
且创口又感到痛楚了。
“我会找到你们的。”他心中暗叫。
天终于亮了,他悄然进入艳芳的家,仔细地搜查每一角落,希望找出一些线索来。
可是他失望了,除了家俱,什么东西也没留下,连一件衫格也无法觅得。
他不由摇头苦笑,这些家伙的确精得像鬼,灭迹功夫做得如此彻底。
最后,他再环顾屋内一遍。
突然,他将目光投注在他曾经用来引诱老汉的茶几上,几上留下一只暗器击中的小洞孔,
但暗器已经失踪了。
那是一个豆大的洞孔,已透穿半才厚的几面,贯入处有突然扩大的凹痕,孔周围有一圈
难以分辨的暗青色遗痕。
他不住轻嗅小孔,最后解开百宝囊,用修罗刀挑出一只小陶瓷大肚瓶中一些粉末,醮口
水轻涂在小孔的一边,再凝神察看变化,不住轻嗅。
不久,沾了粉末的一边,隐隐泛起苍白色的渍痕。
他又换用另一只瓷瓶的药未,涂在小孔的另一边。
连试了四种药末,最后一种泛现灰绿色的痕迹,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鱼腥味。
他满意地笑了,拾掇妥百宝囊缓缓站起。
“追魂箫,丧门针,我知道你是谁了!”他喃喃地说,眼中阴森森的冷电突然炽盛,嘴
角出现冷酷的小拜,一双手呈现反射性的抽勤。
☆☆☆ ☆☆☆ ☆☆☆
第三天,符可为出现在鳌洲的东岸,吩附舟子在原地等候,独自进入洲西。
这是横展在江口的一座沙洲,与大江对岸的老蛟矶遥遥相对,洲上长了密密麻麻的芦草,
搭了几座渔夫歇息的草棚,平时没有人居住。
当他突然钻入一座草棚现身时,把在棚内睡大头觉的三个大汉惊醒了。
“咦!你……”一个大汉跳起来惊呼。
“谁是浪里钻陈寿?”他背着手含笑问。
“你是……”另一大汉警觉地问。
“我姓符,找陈寿。”
“他不在,过对岸无为州去了。”
“你老兄是……”
“我姓高,你找陈三哥……”
“向他讨你们老大地龙卢九的消息。”
“这……”大汉脸色变了。
“在下是善意的,三天前,你们老大与在下曾在金陵酒肆称兄道弟,喝了百十杯酒。”
“哦!你就是那位姓符的布商,南京来的。”大汉惊惧地说,脸色大变。
“对,南京来的布商。”他笑笑:“这表示地龙暗中已有防险的安排,你们的陈三哥大
概知道这件事。”
“知道又有什么用?”大汉苦笑:“卢老大当晚就死了,仍未能逃得性命。”
“哦!地龙真的死了?”他问,并不感到意外。
“半点不假,咱们几位弟兄,根本栏不住那两个挑夫打扮的人,而且赔上两位弟兄的
命。”
“所以你们的陈三哥躲到洲上避祸了。”
“对,咱们这些人斗不过强龙。”
“在下特地来向陈老三讨消息。”
“这个……”
“你们不希望报仇?”
“这个……”
“把所知道的消息告诉我,我去找他们。譬如说,那些人的去向,那些人的真正面貌等
等,我相信他们再神秘,也逃不过地头蛇的耳目,因为地龙已暗中将情势告诉你们,你们应
该有所准备,所以我来找陈老三。”
“陈三哥的确到无为洲去了,你所要的消息在下无条件奉告,希望对彼此都有好处。”
“高兄,在下先行谢过。”
“那些人,一个月前就悄然抵达,分散在各处小客栈,没引起咱们弟兄的注意。那艳芳
祖孙来自南京,她是搭上卢老大的拜弟黑飞鱼,才租到房屋落足。卢老大是在出事前三天被
人所挟持胁迫,对方身手之高明骇人听闻,老大不敢不和他们合作。”
“那位自称地老鼠的人……”
“他就是挟持老大的主事人,底细如谜。”
“他们的去向……”
“艳芳是独自走的,化装为小伙计,过富民桥走鲁港,我们的弟兄不敢拦截她。其他的
人分批走,有些搭下行的船,有些往上走。那该死的元凶地老鼠,是乘一艘神秘快舟往上驶
的。”大汉一一相告,极为合作。
“谢谢高兄的合作,再见。”他抱拳施礼道谢,循原路回到泊舟处。
舟横大江,靠上了老蛟矶。
他到了水心楼旁的小亭,将佩剑解下,往亭心的桌面一放,背着手目光炯炯盯着不远处
的灵泽宫不言不动。
不久,一个香火道人出了宫门,迟疑地向水心楼走来,眼中有警戒的神清,距小亭三四
丈便悚然止步。
他那冷森森的目光,凶狠地目迎渐来渐近的老道,嘴角噙着怕人的冷笑。
老道终于硬着头皮入亭,畏畏缩缩地稽首行礼:“施主万安!贫道稽首。请问施主……”
“在下不多费唇舌。”他阴森森地说:“在下知道水蛇秦七,龟缩在贵宫逃灾避难。道
长去叫他出来,在下有话问他。他如果不出来,我邪剑修罗姓符的自然会揪住他的耳朵拖出
来。他该往州城躲,这里怎藏得住?”
“贫……贫道遵命。”老道惶然退走,几乎腿软摔倒。
不久,水蛇秦七出现在宫门外,手中挟了一把分水刺,苍白着脸,流着冷汗,战栗着向
水心楼接近。
“你……你是邪……邪剑修……修罗符……符大侠?”水蛇秦七在亭外惊恐地问:
“找……找在下有……有何贵……贵干?”
“是谁与吊客吴风接头的?”他沉声问:“你花了多少银子,请吊客暗杀神蛟左玄宗?”
“真是天大的冤枉!”水蛇焦灼地急叫:“在下与江汉船行,过去的确有仇恨,但并没
有什么大不了,犯不着杀人流血报复。凭在下一个地棍,三步一拜五步一叩,也不配请吊客
去杀人,鬼才知道吊客吴风像神还是像鬼。神蛟一死,乾坤手林捕头便过江来查问,一口咬
定在下买凶手杀人,幸好他没有证据,无法行文押在下过江法办,可把在下吓得六神无主,
不得不躲起来……”
“你认识一个叫潘义和的人吗?”
“不认识!”
“你的确没参予其事?”
“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我参予了,天教我雷打火烧绝子绝孙。”水蛇发誓发得怪顺溜
的:“早些日子,江汉船行的船在老洲搁浅,还是我派人把船拖出来的,并不因为私人恩怨,
而把江湖道义搁在一边。”
“我相信你。”他脸上神色不再冷:“你继续躲吧!记住,今天你我会面的事,泄漏一
丝口风,将有杀身之祸。你从来没见过我,知道吗?”
“知道,知道。”水蛇急忙点头:“在下本来就不认识你,老实说,你是不是邪剑修罗
符大侠,现在我还存疑。”
“很好很好,你继续存疑吧!后会有期。”
☆☆☆ ☆☆☆ ☆☆☆
一连两天,他跑了不少地方,每一次返回裕丰客栈,他脸上的气色就差一两分。
这天午后不久,他进入客店的店堂时,脸色已是青中带灰,灰败的脸,无神的双目,艰
难的步伐,以及浑身散发出来的药味与腐败味,皆说明他已是一个与阎王爷攀上亲的人了。
他腰佩的长剑,似乎快要将他压垮啦!与他出现在老蛟矶时的神情判若两人。
“客官,你……你怎么啦?”扶住他的店伙关切地问:“你的神色真不好,是不是伤口
又发作了?”
他受伤店伙是知道的,每天都由店伙替他请郎中来诊治,上药服药愈治愈糟。
“我真有点支持不住了。”他喘息着说。
“客官,支持不住就该好好歇息呀!”店伙扶住他往里走,走向他的客房,一面走一面
埋怨。
“我不能歇息。”他有气无力地说:“我知道我快要死了,但未死之前,我要查出暗杀
我的人,不手刃他们死不瞑目。”
“客官……”
“我不会死在你店里。”他痛苦地喘息:“劳驾叫人去请罗郎中来,他的草药凉凉的,
对伤口比较适宜。还有那位庄郎中,劳驾派人一起请来。”
“好,我这就吩咐小伙计去请。”
罗郎中的店在裕丰客栈东西半里地,在本地是颇有名气的草头郎中,对治跌打损伤学有
专精。
罗郎中离开客栈返家时,已经是申牌左右了,前脚进门,后脚便跟入一位高高瘦瘦的中
年人。
“罗郎中吗?”中年人入店便出声叫唤:“辛苦辛苦,刚从裕丰客栈回来?”
“是的。”罗郎中转身,将药囊信手交给照料店面的伙计:“兄弟有何见教?请里面坐,
请!”
主客双方客套一番落坐了小伙计奉上茶水退去。
来客自称姓孙,来自南京。
“罗郎中,在下是从客栈跟来的。”姓孙的开门见山道出来意:“你那位病患与在下不
但是同行,而且同是一条街的邻居。他这人性情乖张,好勇斗狠,不易亲近。但忝在同行,
我不能搁下他不管,所以打算私底下雇艘船,请几个人强迫他回南京,如果不用强,他是不
肯走的,报仇的念头太强烈,他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劝告。”
“是的,他不会走。”罗郎中说:“有时候昏迷,仍然口口声声说什么贱女人,莫非他
的伤与女人有关?”
“不知道。”姓孙的说:“在下来拜晤的目的,是希望知道他的病况,以便有所准备。
如果带他走,他在船上的两天中,会不会有危险?”
“这个……很难说。”罗郎中沉吟着慎着地说:“他的胸口共割开了三条大缝,深抵胸
骨,上了几天药,就是合不了口,毛病出现他不肯躺下来,天天往外跑,说是找什么线索吃
下的药,还不够他消耗,高烧不退浑身如火,怪的是他仍能支撑得住,但……在船上如果他
肯休息,大概无妨。”
“他死不了吗?”
“也许,问题是他能否定得下心,放弃疯狂的报复念头,静下来好好医治,死不了的。”
“哦!这我就放心了。”
“孙兄,你要知道,药治不好不想活的人,按他的伤势看来,早两天恐怕他就得躺下来
了,他所以能支撑到现在,也可以说那是他强烈的求生欲望与报仇意念超人一等,才支撑着
不倒下。南京有的是好郎中,带他走吧!他会活下去的。”
“谢谢你的忠告,我这就回去设法把他带回南京。”
不久,姓孙的告辞出店走了。
两个水夫夹杂在行人中,远远地紧蹑在姓孙的后面。
夜来了,但裕丰客栈客人进进出出,直至凌晨子牌末,方人声渐止。
符可为住的是后院第三进最后一间客房上 一进的旅客大多数是下江来的商贾。
四更天,负责照料符可为的两名店伙出房,带上了房门,沿走廊返回宿处。
廊下的气死风月白色灯笼光度有限,旅客们皆梦入黄梁,不见有人走动。
两个黑影从西面飘落在院中,一个掩身在廊口的转角处,一个悄然到了符可为的客房外,
无声无息地推开房门,一闪而入。
房内黑沉沉,店伙居然没有留下灯火。
“我……我要水……”床铺方向传来了微弱的呼叫声,有气无力有如呻吟。
孤零零的旅客,没有朋友照顾,景况必定凄凉。
“我给你水喝。”黑影说,向声音来处走去。
噗一声响,黑影向下一挫,被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所抓住,无法倒地。
在廊口负责把风接应的黑影,贴在墙角戒备,目不转瞬地注视着房门,随时可以快速冲
进接应。
同伴进出片刻,按理,不管是否得手,都应该出来了;正想离开隐身处准备离开,身后
突然传来低沉的语音:“阁下,在等人吗?”
黑影吃了一惊,倏然转身,手中已多了一把匕首,不假思索地欺进,一匕急攻,先下手
为强,后下手遭殃,只要发现有人,杀人灭口势在必行。
廊口转角处灯火照不到,黑影根本不理会来人是何来路,反正看到的是一个人影,那有
闲工夫辨明身份?
这一匕捷于闪电,反应之快,委实无可伦比;按理决无落空之理,这种高明身手的人,
做刺客必定胜任愉快。
匕取心房要害,奇准无比。
可是,这快速的致命一击竟然落了空,眼前黑影一晃,匕首扎了个空,接着丹田小腹一
震,挨了重重一脚,嗯了一声,砰然一声大震,背部撞在墙壁上,立即昏厥反弹倒地,被人
一脚踏住了。
☆☆☆ ☆☆☆ ☆☆☆
北门外的赭山,距城约五里,是本城的名胜区,有一座颇有名气的广济院。在大江航行
的船只,在十里外便可看到院侧的玲珑宝塔。
塔旁有一座滴翠轩,那是本城名士缙绅郊游的招待处所,平时不收留游客住宿,经常门
户深锁不见人踪。
五更初,轩内的一间雅室灯光朦胧,两个人据案而坐,一旁临时摆了一只小炭炉,炭火
熊熊,那小壶的水快开了。
是一男一女,男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光头童山濯濯,满脸皱纹,披一袭道袍,袍又宽又
大,颇有仙风道骨的气概。
女的村姑打扮,年约三十上下,荆钗布裙,打扮得十分朴素,头面清爽,虽则姿色平庸,
但确像一位勤于治家、相夫教子、四德俱备的中等人家主妇。
桌上有茶壶茶杯,宜兴的紫砂壶,四只同套的小杯放在茶盘上。那只盛茶的茶盒相当精
致名贵,里面盛的茶叶决非凡品。
水开了,光头老道开始冲茶。
“五更了。”中年妇人喃喃地说:“如果顺利,他们应该快回来了。”
“一个半条命的人,身边没有半个朋友照顾,连那些地棍泼皮也避得远远的,应该顺
利。”光头老道替中年妇人斟茶:“补他一刀,可说易如反掌。哦!你是不是不放心?”
“我耽心那小辈临死反噬。”中年妇人说:“虎死不倒威,那小辈顽强得很呢!”
“你在长他人志气。”
“事实如此。”中年妇人说:“女王蜂杀人,从来没有一次使用三枚蜂尾针的前例;这
次用了三枚,依然未能将他当场击毙,拖了五六天仍可行走,你如果认为容易对付,你就大
错了。”
“放心附!卢家兄弟身手超尘拔俗,而且机警精明,这次必可成功的;哦!你真要带只
耳朵回去呈报?”
“是的,客户坚持多化一千两银子,要一件证物。”
“你明早就可以持证物动身返报了。”光头老道再次斟茶:“大概他们快回来了,我到
外面招呼曾老兄一声,也许请他进来喝杯茶提提神……咦!”
虚掩的室门,不知何时已经大开,一个修长的黑影当门而立,佩剑插在腰带上,袍袂飘
飘,像个幽灵。
“曾老兄不会进来了。”不速之客说:“不请在下进去喝杯茶?好香,好像是顶名贵的
云雾茶。”
一男一女惊得一蹦而起,几乎掀翻了沉着的八仙桌。
“你……”光头老道骇然惊呼。
不速之客徐徐举步入室,信手掩上室门并上闩,手一抬,叹一声轻响,一只苍白的人耳
掉落在桌上。
“你可以收起这只耳朵返报。”不速之客是符可为,向中年妇人和气地说:“邪剑修罗
符可为的死讯,明早就会从客栈传出。”
光头老道双手一合,将有所举动。
“不要用你的推山掌献宝,我知道你是嗜茶如命的武夷丹士清虚,目前在广济院落脚。”
符可为在两丈外止步:“你的推山掌可伤人于八尺内,八尺外便无能为力了,用来向在下招
呼,不会有好处的。”
“你好像没受伤。”武夷丹士骇然叫:“贫道的人上了你的大当。”
“女王蜂的蜂尾针没落空,但在下受得了。”
“但那些郎中……”
“伤口是很容易伪装的,贴上一大块烂牛肉,不许郎中亲自察看上药,容易得很。”
中年妇人悄然往窗口移,移动相当轻灵。
“大嫂,你千万不要妄想破窗溜走,只要你身形一起。”符可为大声向中年妇人道:
“乖乖!我保证最少有三把修罗刀,贯入你诱人犯罪的丰盈娇躯内,你绝对没有在下的修罗
刀快。记住!我已经警告过你了。”
“你……你杀了卢家兄弟?”武夷丹士屏息着问。
“杀了他们,在下岂不要打人命官司?当然,这只耳朵是他们的。”
“他……他们招……招了供?”
“不招供他们能活吗?”
“老天爷!你怎知道我们在算计你?”
“很简单,我不死,你们的主事人怎肯甘心?女王蜂那些以前布伏暗杀在下的人,决不
敢逗留,可能已远出数百里外了,我那有工夫花一年半载去追寻?因此,在下只好等你们收
拾残局的人来找我了。
我今天在外奔波声称找吊客的线索,你们一定以为在下找错了方向,便可以放心大胆下
手啦!你们的计划与手段真了不起,可惜碰上在下棋高一着。现在,你两位谁肯将你们主事
人的底细见告?”
“不要妄想。”中年妇人说:“本姑娘与武夷丹士与阁下将有一场生死恶斗,还不知谁
能活着看到朝阳初升,你邪剑修罗的名头吓不倒人,不要太过自信了。”
“阁下,你敢与咱们公平决斗吗?”武夷丹士沉声问。
“不能。”他斩钉截铁地道:“在你们一而再暗杀了,在下没有任何理由让你们公平决
斗。”
“你……”
“最着要的是,你两人决不能有一个脱逃。”他沉静地说:“公平决斗,在下无法照顾
两个人。”
“你是江湖上……”
“我什么都不是。”他淡淡一笑:“我只是一个不甘心被人无缘无故暗杀的人,一个要
找出根底的人。现在,你们可以发动了,小心在下的修罗刀。”
他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有如石人,似乎四周的变化,与他毫不相干。
武夷丹士开始移位,从道袍内拔出一把亮晶晶的尺八匕首,是标准尺寸的锋利短剑。
中年妇人则向相反方向移位,右手中有匕首,左手暗藏了三枚梭形暗器。
武夷丹士到了桌旁,突然伸手急扳八仙桌,想掀倒八仙桌隐身,藏身桌后就不怕修罗刀
袭击了。
身动手动,迅疾绝伦。
可是,仍然晚了一步。
桌是被抓住了,也掀起了,但未能及时挡在身旁,电芒一闪即至,肉眼难以看清。
“嗯……”武夷丹士闷声叫。
“砰!”八仙桌倒了。
“乒乒乓乓!”茶壶茶杯跌得粉碎,茶水满地。
中年妇人本来已右移一步,本想将梭镖发出,利用机会撞窗逃走。
“只剩下你一个了。”符可为冷冷地说。
中年妇人心胆俱寒,脸色大变。
武夷丹士在地上抱腹挣扎,蜷缩成团,像个刺猬,痛苦的呻吟声动人心魄,右胁下鲜血
染红了道袍的一大片。
“刀没开血槽。”符可为漠然道:“老道想速死,所以振动留在体外的半寸刀锋,让空
气灌入创口,所以出了那么多血。”
与人拚命,必须抱有敌无我的决心,勇往直前,如果斗志一失,什么都完了。
武夷丹士一倒,中年妇人被死亡的威胁击溃了,脸色泛灰,嘎声道:“不要逼我,老道
可以告诉你谁是主事人。”
“你不知道?”
“我……我只是奉命行事。”
“你不是要卢家兄弟割下我的耳朵带走回报吗?”
“我……”
“你奉谁之命来取耳回报的?”
“这……吊客吴风。”中年妇人不得已吐实。
“胡说八道!”
“我说的是实话。”
“大嫂,你把我邪剑修罗看扁了。”符可为阴森森地说:“吊客自命不凡,业艺深不可
测,凶残而自负,肆虐江湖廿余载,从不与人结伴,所以能保持神出鬼没的自由行动。他确
是在本城逗留过,但却是被人引来的,引他来的人决不是对江的水蛇,而是你们的人。
追踪吊客的潘义和也上了当,那位招在下赶来的潘义和是假的,恐怕你们已把真的潘义
和埋葬了。你如果认为我真的如此不济,今晚所发生的事足以纠正你的错误。说吧!你真的
不愿招供?”
“该说的本姑娘已经说了。”
“可惜在下不相信你的话。”
“你……”
“你是自己把匕首丢下呢?抑或是等在下用修罗刀击伤你活擒逼供?你是个女人,被男
人逼供的结果你应该可以想像的。”
“你不会得到口供……”
“其实,在下已经得到想知道的口供了,只想由你口中证实而已。大概你想不得已时自
杀,你死好了,有你不多,没你不少;在下会抽丝剥茧,把你们的主事人一个个揪出来,把
匕首丢下!”
最后一声沉喝,把中年妇人吓了一跳,也许是心中太过紧张,也许是惊吓过度,也许是
本能的反应,浑身一震之下,左手猛地全力向外一拂,一道电虹破空而飞,这枚两头锋利的
飞梭,以全速连续向符可为飞去。
符可为神动体动,从容向右迈出一步。
第一枚飞梭落空,第二枚掠过符可为的左臂外侧,第三枚被他的左手轻轻托住了。
“我知道你是谁了。”他欣然道:“我真以为你是个大嫂,原来是廿余岁的大闺女,你
的易容术颇不等闲,难怪见过织女费英英的人,对你的像貌人言人殊,各有各的说法,在下
已经向贵主事人接近了一大步。还给你吧,接着!”
飞梭抛起,不徐不疾向织女费英英飞去。
织女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接抛来的飞梭,梭一入手,娇叱声震耳,电虹反飞,将接回的飞
梭重行射击,人亦随在梭后,挺匕疾冲而上,眨眼间便近身了,匕首行雷霆一击,是拼命的
时候了。
小飞梭闪电似的到了符可为胸口,他右手一抄,再次抓住了小飞梭,信手向前一抛。
“铮!”
清呜震耳,织女费英英不敢不用匕首拨打折回的飞梭;太快了,反应出乎本能。
飞梭被匕首震飞,而握匕的手已被符可为扣住了脉门,向下一按。
“哎……”
织女在无穷凶猛的压力带动下,被压得向下挫,右膝着地,整条右臂已不听指挥,而且
痛入心脾,小臂似乎骨头全碎了,匕首坠地。
接着,咽喉被符可为的大手扣住了,像抓任鹅的脖子,徐徐发力,往上提拉。
手被往下压,颈被往上提,这滋味真不好受,想嚼舌自杀也没有机会了。
“我不要你死。”符可为阴森森地说:“我要破你气血二门,制你的手脚经脉,再交给
地龙的手下弟兄,他们的老大被杀,满怀怨毒,想想看,他们会如何向你报复?”
“饶……饶我………”织女嘎声叫,语不成声。
“你饶过我吗?”符可为扣喉的手略松:“谁是你的主事人?”
“我……我不知道,我只知……知道指示我的人是小孟尝朱天和。”
“我不能饶你,因为你今晚已第二次说谎了。”
“我没……没说谎……”
“你与武夷丹士所说的话,在下已经听到一大半,好像你说过客户坚持多花银子一千两,
要一件证物。”
“这……”
“你既然知道客户,当然知道小孟尝以外的重要人物。哼哼!我要把你们的根刨出来,
方能一劳永逸。”
“我……”
“我不会与你多费唇舌……”
“你赢了,我……我招!”织女终于崩溃了。
“你保住了你自己的命,我带你到安全的地方好好详谈。”符可为说,一掌将织女拍昏,
先安顿好武夷丹士的尸体后,挟着织女出屋而去。
☆☆☆ ☆☆☆ ☆☆☆
上游繁昌县西北大江中流,有一连串沙洲。
鹊洲是其中最大的一座沙洲,上起铜陵,下迄三江,连绵数十里,把江水分为三四股分
流河道。
洲上有几座小村落,芦草杂树丛生,各种水禽种类繁多,不仅可看到鹊群,有时可捉到
十余斤重的天鹅,七八斤重像大雁一样的鸨。
洲西北的那座三家村全是猎户,以猎水禽为生。最北面的一家,门前有一座广场,四周
栽了不少柳树。
这天破晓时分,宅中人尚未起床,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长啸,声震九霄,把在天空盘旋的
大群水禽惊得急鸣着四散而飞。
沉重的木门开处,闪出一个手挟连鞘长剑的中年人,展目四顾,眼中有惊讶的神色,用
目光搜索四周的动静。
左侧不远处的柳树后,踏出蓝袍飘飘的符可为,脸上涌起令人莫测高深的笑容,背着手
从容不迫,一步步向大门接近,那雍容的气慨,这像个有权有势的大人物。
“什么人?”中年人惊问。
“老相好。”符可为笑答:“在下是艳芳姑娘的老相好。说难听些,是她的恩客或嫖客。
老兄,相烦通报一声,她不会拒绝接见我的。”
“咦!你……你是……”
“你应该知道我的来历与来意。”
门内涌出四人,其中就有改穿男装的艳芳,和扮老汉的人,手中赫然握着那根两尺二寸
的假箫。
另两人皆年约半百,长像凶猛极为健壮,所有的人皆带了兵刃。
“真是你!”扮男装的艳芳骇然惊呼:“咱们在芜湖的人全部神秘失踪,必定是栽在你
手上了。”
“所以在下方能找到此地来。”他笑吟吟地逐渐接近:“在下人来了,当然耳朵也来啦!
艳芳姑娘,你也未免太无情无义了,你这一走了之,找得我好苦呀!”
“你……”
“你们一哄而散,故意乔装打扮分道各奔东西,在下真不知往何处追才好,几乎打消再
与你共度良宵的念头。现在好了,在下总算找到你了,你愿意跟我走吗?”
五个人两面一分,一言不发便布成半弧阵势。
铮!一阵剑呜,艳芳第一个撤剑。
老汉的箫举起了,老眼不再昏花。
最左侧那位凶猛中年人,手中的虎头钩冷电四射,最外侧的双股叉锋利又沉着。
符可为站在三丈外,神色渐冷。
一声龙吟,他拔剑出鞘。
“女王蜂,你好毒,可惜太聪明了,聪明过度的人常会做出笨事的。”他左手一扬,丢
出三枚蜂尾针:“还给你,你有什么话好说吗?”
女王蜂以行动作为答覆,挺剑碎步欺进。
五比一,五个人无一庸手,暗器更是歹毒霸道。
他一声长笑,突然身形暴起,鱼龙反跃远退出三丈外,这两起落便没入芦苇深处。
五男女先是一呆,然后放腿狂追。
在这种人迹罕至,鬼打死人草高丈余的地方追逐一个人,不仅是白费工夫,而且随时有
受到击袭的危险。
搜遍了四周半里方圆的隐蔽角落,五个人一直就不敢分开搜索。
半个时辰后,五个人心事重重,忧心仲仲地向不远处自己的茅屋走去。
其他几座茅屋的人,早就关门避祸,静悄悄的声息全无,门窗紧闭不见人踪。
五男女鱼贯而行,老汉走在前面上面走一面说:“那家伙决不会一走了之的,在这里等
他明攻暗袭,绝对讨不了好,咱们必须立即离开。”
挟双股叉的大汉走在最后,哼了一声反对道:“不要被他的名头唬住了,咱们五个人足
以埋葬了他,在此与他决战,总比离开后被他跟踪搏杀好得多。”
握虎头钩的人也反对撤走,大声道:“对,那家伙久走江湖,是追踪的能手,咱们一走,
必须分开觅地藏身,那就……”
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符可为冷酷的语音:“那就在黄泉路上没有伴了,打!”
“哎唷……”挟双股叉的人狂叫着向前一栽。
“嗯……”握虎头钩的人上身一挺,吃力地止步,艰难地转身。
符可为出现在后面两丈左右,剑并未出鞘。
“你……”
握虎头钩的人嘎声叫,全力将钩扔出,身躯也随之向前仆倒。
变化好快,人影冉冉而至。
女王蜂大喝一声,三枚蜂尾针向急速扑来的符可为射去,针出手人往侧方伏倒,滚入草
丛。
符可为从掷来的虎头钩下方穿越,恰好接住仆下的虎头钩主人,再长身而起向侧扭移,
三枚蜂尾针全射入虎头钩主人的背心。
他丢掉挨针的大汉,一声冷哼,长剑出鞘,但见电芒一闪,那位挥剑扑来的人一剑走空,
自已的胸膛却被电芒剖开了一条尺长大缝。
同一瞬间,假竹箫吹出一枚丧门针,射向他的小腹,速度惊人。
一连串惊险的变化,几乎在刹那间连续发生,所有的反应皆出于本能,各自出手攻击忘
却生死祸福,每一举动皆生死立判。
符可为剖开了用剑人的胸膛,余势未尽,扭身出剑猛扑刚吹出丧门针的老汉。
就在那一扭之下,未能完全躲开吹针的袭击,吹针贯入他的左胯外侧,总算避开小腹要
害被贯入的危险。
剑芒如匹练排空而至,势若电耀霆击。
老汉已没有机会再装吹针,箫离开嘴唇,本能地大喝一声,箫出云封雾锁绝招自保,迎
向疯狂涌到的剑山,功贯箫尖潜劲山涌,内力修为十分惊人。
剑箫的虹影在刹那间接触,可是并未传出兵刃交击的接触碰撞声,假箫是特制的紫铜合
金所铸造,注入内劲,挡刀剑足有余裕。
箫挡不往剑,就在电光石火似的乍发乍合间,剑虹突现扭曲的光影,硬从箫影的几微空
隙中突入,人影乍分。
瞬间的接触,生死已判。
砰一声响,符可为扑倒在地,已远出两丈外,再奋身一滚,便消失在芦苇丛中。
老汉向前冲出八尺外,猛然丢箫止住冲势,双手抱住左胸下方心坎部位,身躯慢慢前俯,
想叫叫不出声音来,大量的鲜血从手掩处渗出,有如涌泉。
终于摇摇晃晃向前一栽,手脚开始抽搐。心房已被贯穿,一切都完了。
一切都静止了,似乎时光也静止了。
血腥扑鼻,阳光毫无感性地照在四具尸体上。
沉寂中,最后传出几声濒死者的痛苦呻吟,然后着归寂静。
这就是人的最后归宿:死亡。
人活着真不容易,用尽心机伤害别人,不择手段使自己活下去,活得安逸幸福,活得有
权有势有名有利。
一旦死了,什么都不存在了,而人总是要死的。
死亡的打击凶狠而残忍,四个人在片刻间就结束了生命。
女王蜂是个最聪明的人,而且走在中间,为人机警,身法也快速绝伦,发针之后便脱离
斗场,逃得性命极为幸运,不敢留下来察看结果。
洲长十余里,任何地方皆可藏身,想离开却有困难,没有船就插翅难飞,除非她谙水性,
从水里走。
符可为对女王蜂有所顾忌,不然就不至于躲入芦苇隐身,因为吹针贯入左聘外侧,针毒
见血即化,随血液的流动而流向心脏,血液起了特殊变化。如果他再猛烈地活动,针毒的蔓
延必定更加快速,所以他不得不断然脱离现场,先求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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