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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猎人》


第 四 章



  就这短暂的片刻,仅离开现场不足廿步,他已经感到不支了,头脑昏眩,手足发麻。 
  幸亏他已经知道吹针的毒性,早已备妥解药。 
  在密不通风的芦苇深处,他藏好身躯,强提真力从百宝鉴中取出解药吞服,片刻方有余
力取针。 
  他的估计完全正确,确是江湖上令人闻之色变的丧门毒针,暗杀的霸道利器。 
  针长三寸,后面有斜漏斗形的柔软尾翼,吹射的有效威力距离,可达箫长的廿至卅倍。
  吹箫人的真名是追魂箫萧劲,内功火候极为精纯,以内力吹针,在百尺外行刺百发百中
  江湖上见过追魂箫真面目的人少之又少,不论黑白道朋友皆恨之入骨。丧门针上的化血
奇毒,虽不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但毒入心室便注定非死不可,而不管击中何处,毒抵心室仅
片刻工夫,即使射中下肢,死亡的时刻差别也有限。 
  追魂箫与太平箫、毒箫同列字内三箫,但以他最为阴险,一向在暗中算计人,这次丧生
在符可为剑下,真是老天有眼。 
  符可为虽备有解药,但也感到萎靡不振,手足无力,短期间难以复元。 
  直至未牌初,他终于恢复活力,饥渴交加,是出去的时候了。 
  回到现场,四具尸体不但已经僵了,而且血腥引来了大批苍蝇,令人作呕。 
  沙土容易埋人,他用双股叉挖坑,流了一身汗,方将四具尸体埋妥。 
  这是江湖好勇斗狠的人,最后的归宿,沟死沟埋,路死插牌,不需墓碑,也不需后人凭
吊。 
  他到了另一座渔村,饱餐一顿后开始追踪。 
  他不需向村民打听,算定女王蜂决不敢露面与村民打交道。 
  再次回到现场,沿女王蜂逃走的踪迹追踪。他是追踪的能手,在这种荒僻的沙洲上,不
难分辨不久前遗留下来的人踪兽迹。 
  一个时辰后,他看到里外的天空中,水禽一群群向四面八方惊飞。而在他脚下,有野鸭
的羽毛,虽则经过细心掩埋,仍难逃过他的神目。 
  “你吃饱了。”他向水禽惊飞的方向喃喃自语,嘴角噙着令人心悸的冷笑:“你一个大
姑娘,大白天岂敢往水里跳?你太聪明了,聪明过度常会犯下错误做笨事,你该尽早抢一艘
船远走高飞的。也许,你以为我被丧门主母针要掉老命,不需急急离开吧!” 
  晚霞满天,暮色四起。 
  洲上水禽的数量多得惊人,似乎满天皆飞翔着各色各样的水鸟,成群结队在天宇下飞翔,
寻觅可栖身的临时窝巢。 
  ☆☆☆        ☆☆☆        ☆☆☆ 
  洲西的一处小村河滩上,岸上搁了两艘竹筏,那是捕鸟人运送猎物的输送工具,一旁还
搁着五六只方型大鸟笼,相当扎实,分为两处堆放,笼内没有鸟。 
  女王蜂像幽灵般从芦苇深处钻出,兴奋地奔向河滩,奔向两具竹筏。 
  刚拖起竹筏,正想拖至廿步外的水滨,只要推入水中,就不怕有人追来了。 
  堆放鸟笼的地方,突然站起符可为的身形。 
  “你才来呀?”符可为含笑接近:“想往无为州走?不错,无为州很偏僻,容易避人耳
目,宜于藏匿。但北面水道比南面水道凶险得多,你一个人操纵得了这艘竹筏吗?要不要我
助一臂之力?” 
  女王峰脸色大变,那娇艳动人的面庞突然失血,变得苍白冷灰。那一身男装沾满草屑沙
土,真像个穷苦的猎鸟人,如不是佩了剑,真不像个武林高手。 
  “你……你躲在此地?”她吃惊地问。 
  没有退路,她必须往水际逃命。 
  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廿余步距离有如千里之遥,她决难快得过天下闻名的修罗刀。
  “是呀!在等你哪!”符可为笑吟吟地站在丈外说。 
  她心向下沉,符可为那种笑本来很和善,虽则令人感到莫测高深,但在她眼中看来,这
种笑毫无和善的可亲感,相反地可怕极了,那是猫儿对放在爪前的老鼠的笑,豺狼对爪前小
羔羊的笑。 
  “铮”一声剑呜,她拔剑出鞘,摆出拼死的姿态。 
  “你一定还有不少蜂尾针。”符可为的神色似乎更近乎友善了:“也许你仍有杀死我的
希望,我想你不会把谋杀我的理由和盘托出,是不是?” 
  她的剑向前一引,锋尖升至进击部位,脸色庄严,左手五指半屈半伸,呈现反射性的颤
动。 
  “你不说话,但你会说的。”符可为的手在身侧自然下垂,无意拔剑:“你并没有与在
下参剑的打算,因为你的剑术造诣不登大雅之堂。你主要的杀人手段是行刺和谋杀,你干的
是武林中最卑鄙最可憎的行业。所以,我也要用修罗刀杀你。” 
  她懒得回答,双目紧吸住符可为的眼神。 
  “我所站的地方,是你的蜂尾针最具威力的有效射程。”符可为仍然微笑:“机会不可
错过了。” 
  两丈,固然是蜂尾针最具威力的有效射程,更是修罗刀的致命距离。修罗刀比针沉着,
劲道更凶猛百倍。 
  因此,双方皆怀有戒心。 
  双方的神意,已在作震慑对方心神的凶险纠缠。双方的劲道和神意,皆达到登峰造极的
爆发边缘,任何些微的变化,皆可能诱发突然的、可怕的、无以伦比的狂野袭击,不发则已,
发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在下已获得不少重要线索。”符可为继续发话,不在乎因说话而分神:“已经不需要
太多的口供,留不留活口已无关宏旨了,织女费英英已经说了太多。她不说不行,因为比死
更凄惨的遭遇,令她心神意志完全崩溃了。你呢?你的这遇曾经估计过吗?” 
  女王蜂眼神一动,剑慢慢发出龙吟。 
  “你的内力修为火候很纯。”符可为徐徐向左移动半步:“不然决难用这种细小的针杀
人于三丈内。这五六年来,你从未失手过,死在你冷血暗杀下的人太多太多了。我想,如果
在下把你公开拍卖,你猜,有多少人会来竞买?价钱高到何种程度?如果将你……好!厉
害!” 
  就在他说话分神的瞬间,一枚蜂尾针已一闪即至,他恰好斜移一步,针擦右胁而过,险
之又险。 
  “你很不错,深得暗器三昧。”他神色保持轻松:“有些暗器名家十分自负,自命不凡,
指名攻穴或专射致命要害,认为这是了不起的绝技。可是,这种人失手的时候也多,甚至因
而送了自己的老命。 
  你与我真是臭味相投,棋逢敌手半斤八两。暗器发出,只要能击中,不管是不是要害,
中了就成功了一半。只要能贯入人体,贯入何处并不着要。所以这些年来,你我都活得好好
地。但今天,你我之间必须有一个人从江湖除名。” 
  女王峰开始移位了,因符可为的移位而不得不移动采取有利位置应付逆势。 
  “你最好把剑丢掉,身法定可灵活些。”符可为徐徐移动徐徐发话:“妄想用剑拍击暗
器的人,定然是天下间最可笑最可怜自作聪明的笨瓜,这道理你应该懂。我给你收剑的机会,
保证不会乘机给你一刀。” 
  女王蜂引诱符可为拼剑的计谋落空,只好乖乖收剑入鞘。 
  她感到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掌心沁汗,真是不吉之兆,证明她心中已有激动,手心有
汗一定会影响发射飞针的力道与技巧。 
  当然,她志不在与符可为拼剑,只想藉交手而制造发射蜂尾针的好机会。符可为绰号称
邪剑,与天下间名门大派的正宗剑术有异,还没听说过有击败邪剑的名人高士,与这种人拚
剑,简直在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 
  “不要逼我。”女王蜂收剑入鞘,干脆将剑解下丢掉,看情势,已经没有用剑的任何机
会了:“放过我,从今以后,决不会有人暗杀你,除非你自己结下的死仇大敌不放过你。”
  “是你在逼我。”符可为道:“易地而处,你会不会追根究底?咱们都是玩命的人,不
弄清楚怎能安心?天天耽心有人暗杀,不发疯才是怪事。” 
  “我不能告诉你什么……” 
  “我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哼!”女王蜂沉叱,双手连挥,用的是满天花两手法,针雨控制了两丈余正面空间,
势如狂风暴雨。 
  蓝影冉冉而退,在针雨到达之前飘退,沉重的人体却轻如落花飞絮,退势似乎并不快,
但其实比针的速度要快些。 
  飘出三丈,针雨也纷纷势尽劲消坠地,虽则仍有些向前飞行,但已无法伤人了。双方的
距离已经拉至五丈以上。 
  女王蜂转身撤腿便跑,以全速向水边飞跃。 
  “哈哈哈哈……” 
  狂笑声震耳,逐渐到了身后。 
  “你死吧!” 
  女王蜂突然转身怒吼,第二批针雨再发,数量比第一次更多,劲道更惊人。 
  可是,当双手的蜂尾针破空飞出时,她心中一跳,脸色骤变,知道完了,心向下沉,浑
身发僵。 
  已追至身后三丈余的符可为,猛地向前一仆,就在身躯贴地的刹那间,电虹已经以令人
肉眼难辨的奇速,到达女王蜂的胸口了。 
  双方的动作,似乎配合得天衣无缝。 
  女王蜂已无法闪避,仅本能地勉强扭动身躯,修罗刀长驱直入,贯入右胸下方,浑身一
震,如中电殛。 
  针雨从符可为的背部上空呼啸而过,全部落空,有几枚几乎贴枕骨而过,危机闲不容发。
  符可为是在对方飞针出手后再向前仆倒发刀的,修罗刀竟比针雨快了一刹那,计算之精,
妙到毫巅,后发先至,难怪女王蜂连闪避的机会也未能抓住,仅来得及扭身躲胸中要害被刀
贯入的凶险,生死间不容发。 
  他一跃而起,大踏步上前。 
  女王蜂双手捧胸,转身踉跄奔向江边。 
  他徐徐跟进,大声说:“你想死在水里,办不到。” 
  女王蜂脚下大乱,但仍向前奔,快到达水边了。 
  “事关在下的生死,在下不能怜悯你。”符可为的语音逐渐沉着了。 
  女王蜂痛得浑身颤抖,脚下渐慢摇摇晃晃。 
  “在下如果找不出你们的主事人,你们的主事人将不断派人暗杀在下,在任何地方都得
防备有人偷袭暗算,喝口水也可能中毒死亡。因此,在下不会甘休。” 
  女王峰快到达水边了,跌倒又着新挣扎着爬起。 
  “敢于暗杀在下,又能派出大量人手,设下周密陷阱,这人定是了不起的枭雄。在下与
他之间,只许一个人活着,死而后已。”符可为的语音坚定有力,震耳欲聋,充满自信:
“擒贼擒王,不擒杀主脑,在下睡不安枕。” 
  女王蜂终于距水际仅一丈左右了,猛地向前一仆。 
  符可为急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右臂猛地一拖一带。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扔倒在滩
岸上,身躯一阵抽搐,仰面朝天,手脚渐松。 
  “在下不能对你仁慈。”他站得笔直:“告诉我你的根底,我才会救你。” 
  女王蜂忍住痛,张开失神的双目,死死地盯着他。 
  “我……我不能告……告诉你。”女王蜂终于说话了:“我……我痛得受……受不了,
补我了……一剑,我……我不怨……怨你。” 
  “不。”他语气坚决道:“我要知道真相,江湖上有三大暗杀集团,红花帮、白藕会、
青莲社。告诉我,你是属于那个集团的高手刺客?” 
  “我……我不……不能………” 
  “在下好不容易获得你这位重要人物,你不说我决不会罢手。”他凶狠地道:“即使你
死了,我也会把你的尸体公诸天下,把江湖人士请来验看,必定有人认出你的本来面目,找
出你的根底来。” 
  女王蜂欲言又止,最后大叫一声,昏厥了。 
  ☆☆☆        ☆☆☆        ☆☆☆ 
  醒来时,星斗满天。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座草棚内,一旁点着一根松明,身侧坐着符可为。
  她发现自己身上仅穿了亵衣,胸口被用衣带作的伤巾包得紧紧的。 
  “我不会感谢你救我。”她虚弱地说:“干我这种行业的人,守秘是最着要的基本条件。
我是此中高手中的高手,你不可能在我口中得到什么。” 
  “我知道你很勇敢。”符可为阴森森道:“心肠也够狠够毒,人!总会有弱点的,在狠
毒的反面,必定隐藏着软弱的缺憾。黑道魔星九杀狂人冷刚,天不怕地不怕杀人如屠狗,但
他见到一只黑猫,便会吓得魂不附体,浑身发僵,这就是他的弱点。我不会用残酷手段向你
迫供,但我在找你的弱点。” 
  “我……我不会怕……怕黑猫。” 
  “还有别的东西和办法呢!” 
  “你在白……白费工夫。” 
  “咱们走着瞧。”他笑笑:“这附近隐蔽得很,我有的是时间。” 
  午夜时分,女王蜂开始发高烧。 
  天亮了,她已陷入昏迷状态。 
  当她神智清醒时,看到棚外的符可为,正悠哉地哼着小调,得意洋洋地在烤野鸭。 
  “给……给我水……”她虚脱地低叫。 
  “好,水来了。”符可为欣然道,将已半熟的野鸭移至火旁,穿鸭的树枝在三脚架上放
好,捧过棚侧由村中买来的陶水罐及一只碗。 
  “喝吧!”符可为挟起她的上身让她喝水:“水没煮开,喝坏肚子概不负责。” 
  她不能不喝,喝了一大碗水。 
  符可为放下她,重回火旁烤野鸭。 
  她浑身火烫,脸红如火,嘴唇已出现干裂现象。 
  “请……请给我找……找郎……郎中……”她用恳求的声调说。 
  “老天爷!郎中肯来吗?你在妙想天开。”符可为若无其事地道。 
  “那……那就带……带我到……到县城医……医治……” 
  “你这鬼样子,我敢带你走?准备打官司吗?” 
  她的情形真够狼狈的,只穿了亵衣裤,中衣下面一蹋糊涂臭味中人欲呕,大男人当然不
会不避嫌照顾她,像这样抬入城里,官司必然打定了。 
  “我……我快死了……” 
  “你本来早就该死的,不用埋怨啦!” 
  这时的女王蜂已经不是含笑杀人的女魔了,而是一个被高烧折磨得意志快崩溃了的平常
妇人。 
  高烧少不了昏迷,昏迷少不了恶梦,恶梦少不了呓语,呓语难免会泄外久蕴藏于心底的
秘密。 
  武林人刀剑在手,一言不合杀机怒涌,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死不皱眉,动起手来生死皆
置于度外。 
  但这并不能证明他不怕死,不怕死又何必活着呢?英雄就怕病来磨,被病一拖,勇敢的
人很可能就会变成懦夫。 
  病,就是女王蜂的弱点,世间大多数的人皆有这种弱点,平常得很。 
  “救我……” 
  她崩溃似地大叫,其实声音微弱得可怜。 
  “我已经在救你,可惜我的金创药不大灵光。” 
  “我……” 
  “你不要紧,大概还可以施三两天,我会等你断气,我会把你埋葬在沙土下。” 
  她大叫一声,昏厥了。 
  清醒时,已是黄昏。 
  这一夜,她受够了。 
  除了水,符可为根本不理睬她。 
  天亮了,她只剩下一口气,人已完全走了样。 
  “你……你没……没替我换……换药。”她用模糊的语音说。 
  “我的药用完了。”符可为泰然地道,在棚外伸展手脚,一旁搁着夜间猎杀的两只大雁。
  “我……我……把我杀了吧!” 
  “我对做凶手毫无兴趣,我只等你断气,埋了你好拍拍手走路。你知道,男人照顾女病
人麻烦得很呢!” 
  “我……” 
  “告诉我,你贵姓芳名呀?也许,我会替你立一块墓碑,刻上你的芳名。呵呵!人死留
名,应该的。” 
  “救我!” 
  “还没到时候。喂!你不是姓女吧?” 
  “我……我姓欧……欧玉贞。”她终于崩溃了。 
  “红花帮的?” 
  “青……青莲社……”她的神智已陷入恍惚境界。 
  “贵社主是………” 
  “展大员外展凡尘。”这次她答得最清晰。 
  “哦!我带你去找他,怎么找?” 
  “在……庐山大隐谷的涛庄。” 
  “谁出钱杀我?” 
  “不……不知道。” 
  “织女怎么知道的?” 
  “她……她不可能知……知道,她只接……接受我的差……差遣……” 
  “好,我带你去就医。” 
  她呻吟一声,昏迷不醒。 
  符可为将女王蜂安顿在荻港的客栈内,留下足够的银子,匆匆踏上南下的旅程。 
  ☆☆☆        ☆☆☆        ☆☆☆ 
  大隐谷在庐山双剑峰下,涛庄位于一片树林的东南面半里处。 
  庄其实仅有十余座房屋,庄主展大员外展凡尘,在九江小有名气,名列地方名流,乐善
好施颇有人缘。谁也不知道他是个伪善者,更没有人知道他是青莲社的社主,职业凶手的首
领。 
  兵贵神速,符可为星夜赶赴九江,立即展开迅雷不及掩耳的打击行动,如果等青莲社闻
警召集高手赶回戒备,或者展社主闻风逃匿,天下之大,到何处去找这个不为世人所知的可
怕人物? 
  涛庄南面约里余,有一处百十亩大的平坦山坡,长满了及膝茅草,绿油油地像一块绿色
的大地毯。 
  庄中人进出,皆需经过这处山坡。通向府城的小径穿过山坡,站在坡上,可看清庄门的
景物。 
  己牌初,符可为便出现在山坡中段,在小径旁坐在草中,摊开带来的食物上葫芦酒,悠
闲地享受。 
  在野餐,不合情理,因为头上烈日炎炎,真不是享受,简直是受罪。 
  半里外树林连绵,古木参天,任何一处都是风景优美的游乐胜地,居然会有人在短草坪
中,顶着烈日野餐,有悖常情。 
  不合情理的事,便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酒至半酣,涛庄出来了三个人,沉静地向下走,逐渐接近草坪。 
  从这三个人离开庄门开始,一举一动皆在符可为的监视下。 
  当然,他的一切举动也在庄中人的监视中。 
  两地相距里余,双方皆可看清对方的身材概略轮廓,应该可以从身形举动中,分辨出对
方的身份来,一个职业杀手,这种能力是必备的。 
  他想,庄中应该有人认出他的身份了。 
  近了,都是三四十岁和和气气相貌平庸的庄稼汉,长工打扮,看不出任何练武人的气概。
  “嗨!”最先到达的人含笑打招呼:“你老兄雅兴不浅,在野餐?” 
  “呵呵!头上大太阳像大火炉,那有心情雅兴野餐?”他站起大笑:“在下是等人的。”
  “等人?有约会?” 
  “还没约呢!要约就是死约会。”他拍拍插在腰带上的剑:“该带的家伙,在下全带来
了。” 
  “约谁呀?” 
  “老朋友。”他笑笑,取出大食篮中藏着的一枝线香,用指甲在香头下方一寸处,挑出
一段香来,香便出现一处半寸长的缺口:“老兄,认识这种香吗?” 
  “不认识。”壮汉摇头道。 
  “呵呵!你老兄该认识的,这是江湖人常用的计时香。”他将香插在地上:“燃烧的速
度,因风力大小,湿热度等等而定,通常是在室内放在灰盘内计时。在这里,很难作准,但
误差不大。” 
  “你老兄的意思是……” 
  “这是在下给约会人所定的会面期限二寸香。”他笑笑:“风并不大,又热又干燥,这
一寸香,大概可燃一刻时辰。” 
  “你老兄约会的人是……” 
  “就是这位。”他在怀中掏出一张拜帖:“涛庄展大员外展凡尘大爷,是不是你们的庄
主?劳驾,请老兄替在下呈奉,谢谢。” 
  “甚么?”一个壮汉同时脸色一变。 
  “在下没找错地方吧?”他笑笑问。 
  “你老兄贵姓大名?”仍是最先打交道的壮汉发话,接过了拜帖:“好像你忘了具名。”
  “用不着具名,展庄主知道。”他又在食篮内掏:“还有,这些东西请一并送呈。” 
  三大汉脸色大变,倒抽一口凉气。 
  共有三件物品:老汉的化血吹针、织女的梭形镖、女王蜂的蜂尾针。 
  “拿去吧!”他将三件暗器递到壮汉手中:“本来在下有充份理由,在昨夜先刺杀贵庄
一些人,再大举公然袭击的。请告诉贵庄主,寸香一尽他如果不来,在下拍拍腿走路,后果
他必须完全负责。哦!他不能带太多的人来,最多只能带三个作见证,在下也仅带了三人。
其他的人,可站在坡上旁观,免滋误会。” 
  “阁下的三个见证人……” 
  “在那边。”他向半里外西面的树林一指:“贵庄主一来,他们就会现身的。” 
  “这……” 
  “在下所说的话,希望你老兄不要忘了什么着要的关键。呵呵!在下要点香了。” 
  三壮汉左右一分,将有所行动。 
  “你们都是聪明人,千万不要做出可怕的笨事来。”他泰然道:“在下年轻,修养有限,
而且不是大仁大义的英雄豪杰,诸位明白在下的意思吗?” 
  三壮汉互相一打眼色,徐徐后退。 
  他取出火折子,火刀一击,火星引燃火媒,轻轻一晃,火媒火焰乍升,点燃了油布管。
  “一寸香时辰足够了。”他点燃香,吹熄火焰道:“你们慢一步,等于损失了贵庄主多
一步准备的机会。” 
  三壮汉拔腿飞奔,好快。 
  他重新坐下来,重新喝他的酒。 
  半寸香快化为火烬,庄门外仍毫无动静。 
  他喝干了葫芦中最后一口酒,将食具和残肴放入大篮内,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整衣,
剑挪至顺手处。 
  所有的动作,皆在沉着稳定中进行,似乎他真是个悠闲的游山客,而非前来与高手决斗
的人。 
  终于,人群开始涌出庄门。 
  山坡上方,廿余名男女紧张地屏息以待,相距在百步外,仍可感觉出紧张的气氛。 
  四个人到达,香好恰好燃尽。 
  “展社主,幸会幸会。”他含笑抱拳施礼:“来得鲁莽,会主海涵,在下符可为。” 
  展社主年约半百,气度雍容,身材修伟,方面大耳,满脸红光,留了三绺须,神色安详,
笑容可亲。穿一袭翠蓝底白云雷边纹长袍,不管在任何地方出现,谁也不得不承认他是有身
份有地位的名流缙绅。 
  后随的三个人年龄都不相上下,全穿了青袍,全都神朗气清,气概不凡。朴实和蔼的脸
孔,五官匀称,很难令人相信他们是练武的人。三个人带了四把剑,显然另一把是展社主的
了。 
  “久仰久仰。”展社主含笑回礼,笑容可亲:“老弟威震江湖,人中之龙,今日得见,
足慰平生。” 
  客套一番,展社主替同伴引见。他们是赵忠、钱孝、孙仁。天知道他们的姓名是真是假?
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 
  符可为举右手,连挥三次。 
  不久,树林深处踱出三位中年人,脚下从容,片刻便来至切近。 
  展社主脸色微变,但笑容依然。 
  “展社主,在下的三位朋友,社主大概不至于陌生,他们是来作见证的。”符可为替双
方引见:“九江府天下四大名捕之一,伏魔剑客许文定许捕头;天下九大剑客之一,龙吟剑
客吴玉龙;江湖怪杰鬼剑左亮。他们是在下目前所能请得到的武林名人。至于许捕头地方职
责所在,他有权知道地方上所发生的一切事故经纬。” 
  “应该应该。”展社主笑笑:“老弟已有充分准备,手段确也高明。” 
  “好说好说。”符可为客气地道:“三件物证,社主该已收到了,如果需要人证,在下
会请人把他们带来,不知社主有何疑问和指示?” 
  “不必了。”展社主神色一冷:“展某不是挑不起放不下的人,更不是输不起的人。”
  “佩服佩服。那么,阁下承认是青莲社的社主了。”符可为也神色一冷:“在下没有找
错?” 
  “不错,展某就是青莲社的社主。”展社主一口承认:“本社享誉江湖三十年,所接下
的买卖不下千件,虽则失手了几次,但从没有失败过。十分遗憾,这次居然失败得很惨。有
许捕头在,青莲社算是根基荡然本末俱毁了,老弟果然名不虚传。” 
  “展大员外在此地落业廿余年,德高望重名动九江。”伏魔剑客许捕头讪讪道:“许某
真是有眼无珠,十分惭愧。从现在起,在下给员外十二个时辰,明日此刻,兵勇将围困尊府,
得罪之处,尚请海涵。” 
  “许捕头已是情至义尽了。”龙吟剑客吴玉龙冷冷地道:“青莲社不会在本地作案,许
捕头一时真无法及时获得罪证。请教,明日此刻,许兄能以何种罪名,率人前来围困涛庄?
你的情义无法奉送呢!” 
  “这……”许捕头语塞。 
  “所以,这件事还是让江湖朋友私了吧!”龙吟剑客大声说:“当然,符老弟的事得优
先解决,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对,符老弟的事先解决了再说。”鬼剑左亮笑笑:“如果展社主安然度过这一关,许
兄即使想提前带人查案,也将徒劳往返。过不了关,也查不出什么罪证,狡免三窟,青莲社
的人不会留下来等死。” 
  “所以不管展某与符老弟的事结果如何,青莲社已注定了失败的命运。”展社主泰然地
道:“强中自有强中手,展某低估了符老弟的能耐,三十年基业毁于一旦,不无遗憾。符老
弟,可否明示解决之道?” 
  “两件事。”符可为郑着地道:“其一,请将客户的底细见告。” 
  “呵呵!符老弟,恕展某不能答应你的要求。”展社主一口拒绝:“青莲社之所以能屹
立江湖三十年,就是凭信誉二字作保证,你在要求不可能的事。” 
  “别无商量?” 
  “别无商量。”展社主斩钉截铁地凛然道。 
  “即使在下放弃其他的要求也无商量余地?” 
  “不错!” 
  “好,那就说在下的第二件要求。” 
  “展某洗耳恭听。” 
  “解散青莲社,将贵庄及庄中所有钱财,捐给府城惠民药局与卑田院,由许捕头去安排
 。” 
  惠民药局是官营的,设有各科郎中,郎中都是经考试及格的医土,施医施药可说是朝廷
的德政。可惜各府州财政的支援有限,所以除了少数大城外,其他州县的惠民药局普遍闹穷。
卑田院也是官营的,专收容穷苦的鳏寡孤独,也就是救济院,经费也有限得很。 
  “展某得考虑考虑。”展社主颇感意外,未料到他会提出这种要求。 
  “在下要决定性的答覆,而且要就地解决。”符可为的态度也相当强硬:“决定之后,
你我的恩怨一笔勾销,在下不再过问你的事。” 
  “日后呢?” 
  “日后?只要在下抓住你的罪证,在下会找到你的,希望你永远永远不再干暗杀的行
业。” 
  “其他江湖同道呢?展某需要保证。” 
  “展社主,你在作过份的要求。”符可为不客气道:“符某与你个人的恩怨,只能由你
我私底下了断,与其他的人无关。你与江湖朋友的过节,符某也不配过问,所以你必须与他
们自行解决。你一离开涛庄,安全自己负责,在移交财产期间,你是安全的,这就是在下唯
一的保证。” 
  “那就不用多说了,展某拒绝你的要求。” 
  “在下的两个要求都被拒绝了?” 
  “对。” 
  “那么,咱们只好作一了断了。” 
  “恐怕是的。” 
  “好,在下郑重向阁下提出公平决斗的要求,阁下接受吗?”符可为一字一吐地道。 
  “接受如何,不接受又如何?” 
  “接受,咱们在此了断,你我双方各带了三位见证,真将是一场有见证的、绝对公平的
决斗,只许一个人活着,至死方休。不接受,在下立即偕见证走人,以后各行其是,报复之
惨,将空前绝后。” 
  “尊驾吓唬展某吗?” 
  “你错了,展社主。”符可为阴森森地道:“我邪剑修罗从不吓唬人,符某已在贵庄附
近逗留了两天,进出贵庄三次之多,如果不是许捕头悲天悯人恐怕伤及妇孺,替贵庄的不明
内情亲友请命,符某早就以牙还牙大开杀戒了,那会和你举行公平决斗?你并役给在下公平
的机会,符某是瞧得起你,你知道吗?说吧!符某等候你的答覆,答不答应悉从尊便。” 
  “老弟,你已逼得展某无路可走。”展社主沉声说。 
  “如果在下死在芜湖,就没有人能揭发你的滔天罪行了。”符可为冷笑道:“展社主,
你要与在下说道理吗?” 
  “不必了,展某答应你。”展社主淡淡笑道:“老弟,你划下道来吧!” 
  “阁下主持暗杀集团,杀手全是暗器能手,社主对暗器必定学有专精。在下不才……”
  “展某不希望以暗器决生死。”展社主抢看说,大概知道符可为的修罗刀可怕。 
  “那就凭手中兵刃为主,以暗器为辅,各展所学吧!在下曾经先后伤在蜂尾针与化血丧
门针下,有权使用暗器相辅,这比贵社暗杀的手段光明正大些,是吗?”符可为冷冷一笑:
“在符某来说,阁下已占了优势,至少符某不知你的底细,而符某的底细你知之甚详,不然
你决不会派十余名精英对付符某。” 
  “好吧,依你。”展社主无法反驳,只有答应:“咱们兵分暗器尽量施展,至死方休。”
  “社主快人快语,符某先行谢过。” 
  这一来,双方的见证减少了检查兵刃的麻烦。如果仅拚兵刃,双方的证人必须检查对方
的当事人,是否暗藏了致命的小玩意。 
  经过双方的证人简要地会商片刻,检查场地有否埋伏,然后证人将当事人带至山坡平行
高度处,双方相距十五步。 
  双方证人一打手式,当中一站。 
  “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吗?”伏魔剑客许捕头大声问。 
  没有人回答,气氛一紧。 
  “双方准备!亮剑!”许捕头声如沉雷。 
  两人拔剑,丢掉剑鞘立下门户,遥遥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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