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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影迷踪》


第 三 章 侦骑密布



  望京搂是颇有名气的酒楼,楼上设有雅座,拉上屏风,可容女眷就席。
  她们不是见不得人的弱女,上酒楼百无禁忌。取下风帽,发髻用网巾罩住,如不留心,
便不易发现她们是女人。
  而且她们也不在乎,女人美丽的面庞,以及说话的女性嗓音,处处表现出她们女人的身
份,不需掩饰。
  酒客甚多,楼上酒菜香扑鼻,寒气不再凛冽,人声嘈杂。
  相连的雅座甚少使用屏风隔开,可看清附近食座的酒客面孔,听得到邻座酒客的高谈阔
论。
  三女的酒菜上桌,菜肴丰盛。有两壶烫热了的新丰酒,敬过酒开始叙说旧话新题。
  “我不知道你在济南建了一座彩云园,你说丢掉了是甚么意思?”江右龙女忍不住重拾
话题:“凭你彩云仙子的名头,与惊世的神术,守不住自己的家园?”
  “有些事,是不能凭名头法术便可解决的。”彩云仙子叹息着说:“你大概对风虹剑客
晁永泰不陌生,这一代的江湖十剑之一。”
  “哦!那个人如玉剑如虹的风流剑客,我不但不陌生,而且曾有一面之缘,一个口蜜腹
剑的花花太岁,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货色。你提他……”
  “我和他在江湖结伴半载有余,鬼迷心窍带他回彩云园,打算结束双宿双飞的飘萍岁月,
享受田园家室的快乐时光。岂知不足百日,他就引诱我那位情窦初开的师妹成奸,郎心狼心,
在酒中下毒要将我置于死地。结果,我在毒发的前片刻发现征兆,封住经脉潜下荷花池逃命。
池通大明湖,所以逃脱魔掌。受了三天三夜苦,才把毒物排出。我本来打算回去找他们算帐,
最后不得不一走了之,重新在江湖浪迹,想起来真不甘心。”
  “你貌美如花,心硬如铁,江湖朋友众所周知,为何不回去找他们算帐?”江右龙女大
感诧异。
  “我那位师妹,是家先师的独生爱女。家先师逝世弥留时,亲自把师妹的手交到我手中,
要我答应教养师妹成人。我答应了,师父才撒手西归。你想,我能怎样?”
  “这……”
  “罢了,不谈我的事。”彩云仙子撇开话题:“你从江西来?有何贵干?”
  “乘朋友的船到南京,玩了几天。前天才来镇江,打算玩够了再渡江至扬州,找朋友盘
桓一段时日,或者前往京都见见世面。你和田大姐怎么走在一起的?似乎你们有了麻烦,一
定有仇敌需要对付,用得着我帮忙吗?”
  “我的人手够,也不需对付仇敌。你对镇江地头熟不熟?”彩云仙子其实意在求助。
  “不熟。”江右龙女毫无机心:“在南京还有几个朋友,镇江我以前仅途经此地并没羁
留,连本地有何人物,也毫无所知。”
  “那就算了,我的确想请你引见本地的朋友,替我留意当地的情势。人地生疏,办事倍
感吃力,缚手缚脚,天时地利人和如能三得,办起事来必定事半功倍。”
  “你说你的人手够。”江右龙女眼中有疑云:“据我所知,你在江湖遨游,很少与朋友
结伴,怎会说人手够?所以看到你和田大姐联手的情形,深感诧异。田大姐在江湖遨游十余
年,也没听说她曾与人结伴呢!你们……”
  “我们与一些同道,正在筹组一个组织。”毒蛊田七姑说:“同道都是声威动江湖的高
手名宿,人手与财力皆十分充裕。本来打算过了年就向外亮旗号,岂知出了些意外,引起某
些对头的注意。再加上建山门的处所,取得时不怎么顺利,因此不得不将开山的事延后,这
期间处理一些防患于未然的事务。”
  “哦!组帮结会?”江右龙女大感意外:“两位都是独来独往,遨游天下逍遥自在的名
女人,一旦有了组织,你们习惯吗?你们的理想与生活目标,岂不背道而驰必须放弃?”
  “组帮结会,目下时兴得很,像雨后的春笋,京都附近就有一二十个组织。众志成城,
有组织才有力量,这与我们的理想与抱负并不冲突,对生活目标更为提高增进呢!”毒蛊田
七姑得意地眉飞色舞:“以往在江湖逍遥,有朋友也有仇家,一个人对付仇家不是易事,两
个人或更多的人对付仇家,那就容易多了。求名求利,也少花数倍精力。”
  “咦!”彩云仙子讶然轻呼,指指正向右邻空着的食桌接近的人打手势示意。
  共有五个男女,由店伙引领就桌。两桌中间隔着走道,灯光并不怎么明亮,但已可看清
面貌。
  领先的人,正是江南浪子梁宏,像是请客的主人,穿一袭青袍,还真有几分爷字号人物
的气概。
  后跟的人是绝剑公子,其次是那位神色端庄面庞秀丽的年轻少女,两位中年人断后。客
套一番就座,气氛肃穆颇不寻常,不像宴客,却像摆鸿门宴。
  彩云仙子三女,都不认识江南浪子。
  江右龙女对这五个人不算陌生。彩云仙子与田七姑,却认识绝剑公子四个凌云庄的男女。
  跟踪了一段时日,当然认识啦!
  三女的目光,几乎大多时间,停留在江南浪子身上,其次才是绝剑公子。
  绝剑公子英俊魁梧,英气勃勃,但所流露的不可一世神韵,令人心慑不敢领教。
  江南浪子同样英伟,却多了几分成熟气质,欠缺英气流露,脸上有飘忽随和的神彩,不
像绝剑公子那样英气迫人。
  两人站在一起,一强一弱神态相当明显。但在气质上,却有绅仕与打手的不调和现象流
露。
  三个女人都是江湖英雌,具有与绝剑公子相同的气质,可能司空见惯,或者心理上怀有
敌对的成见,并不怎么特别留意,反而被江南浪子的神态所吸引,很可能产生好奇的念头。
  江右龙女脸上的神情,明显流露出心中的疑问和兴趣:这是甚么人?
  气氛不寻常,当然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三个女人几乎心意相通,互打眼色表示留心变化,不时低声交换意见,凝神倾听那些人
的谈话内容。
  酒菜还没上桌,略加寒暄,梁宏便从怀中,取出两张纸在桌上摊开。
  “邀请诸位前来相见,十分冒昧。”梁宏态度诚恳,脸上一团和气向众人说:“这里是
酒楼,算是大庭广众的地方,表示我所要表达的事,可以公诸大众无所隐讳。我在下湖村获
得东主传来的信息,便急返府城。在府衙我还有几个朋友,他们肯担风险帮忙。这一张是调
出的已缴销存档路引,我往来京都的行踪一清二楚,有穿州过府渡关越隘的验章戳记,这是
假不了的。另一张是我凭记忆所列的行程期日,各地落店的店栈时间。我与诸位素昧平生,
实在不明白诸位为何要查我的根底行踪。在镇江我小有名气,不是江湖人,不从事江湖行业,
身世职业清清白白,实在对诸位的调查感到困惑,也心中懔懔。诸位过目之后,有何疑问请
即提出,我会让你们获得满意的答覆。”
  两张纸颜色厚薄不同,往绝剑公子面前推送。话说得理直气壮,合作的诚意溢于言表。
  在大庭广众间相见,明白表示慑于对方的声威,怕出意外,必要时,全楼的酒客皆可作
证,弱者采取的自保、心态无可非议。
  “这些东西,各地都有专门伪造贩卖的人,只要熟悉门路,买一百张也轻而易举。”绝
剑公子拒绝过目,将纸推回冷冷一笑。
  “夏侯公子,你连看一眼也不屑为,一开口就表明不信任官方所发的凭证,可知阁下早
有成见,不用看便认为是伪造的了。”梁宏心中冒烟,口气不再委婉,但脸上的神情仍保持
温和冷静:“好吧!我听你的,我会平心静气接受你们盘诘或审问,尽量回答你们的问题。”
  他毕竟年轻,廿三四岁血气方刚,虽然有七八年处世的经验和历练,智慧与见识逐渐圆
熟,所受到的磨练也逐渐改变性情。但仍嫌不够,野性仍然潜伏,受到不平的刺激,隐然要
爆发潜伏的野性。
  美丽的年轻少女瞪了他一眼,似乎对他这些外柔内刚的话不以为然,因而产生反感。
  “你绰号叫江南浪子。”绝剑也怒形于色,问的语气冷森森。
  “没错,我不喜欢固定的工作。本地的人,有绰号浑号的人并不少,称浪子也有好几十
个,我只是其中之一,叫浪子不伤大雅。”
  “你混出相当局面。”绝剑公子不理会他的回答。
  “你没调查仔细?本城的人,都知道我孤家寡人,兼了好几份杂务工作,连一个知己也
没有,那配拥有爪牙称豪道霸?”话是向绝剑公子说的,最后一句,目光却落在两位中年人
身上一扫而过。
  这两个中年人,是不是凌云庄的爪牙?
  是不是个狐假虎威的豪霸?
  他这一瞥饱含深意的目光,委实让心中有鬼的人不自在,两个中年人立即脸色一变。
  年轻少女美丽冷肃的面庞,也冷现怒意,成了神圣不可侵犯的女皇面孔,美感消失了几
分。
  “你的武功很了得。”绝剑公子又另用话题套。
  “我不知道甚么叫武功,只听说武艺。”梁宏的话有调侃味:“我曾经参加官方的教头
考试,做了两三年民壮教头。在武艺上,教刀枪弓马戈矛拳棒;在战阵上,教进退止坐跪的
战斗变化,兵伍的协同,与各种兵刃的配合运用。不论攻防,必须战斗至死。比方说,跪,
这是攻击顿挫,号令采取守势的紧急战斗阵式,每个兵跪下一腿,每种长短兵刃必须在阵列
位置,形成斜立的刀山枪林,抵挡潮水似的涌到强敌。一旦稳住阵势,获得挺进的号令,每
个兵必须以跪姿向前挺进,绝不容许有人站起来逞能前冲。能以跪姿冲杀挺进百步,护膝不
损右脚不伤,就算武艺高强了。诸位想必武艺高强了得,在家乡也必定名列民壮,你们能用
跪姿搏杀挺进百步,仍然精力旺盛吗?”
  他有点夸大其词,从守势转移攻势时,以跪姿冲杀的距离,很少有超过百步的,那会把
人累死。
  通常能转移攻势,敌方的攻击必定受挫了,因此冲杀四五十步,便得改用正常的列队进
攻,也就是敲起第四通战鼓的时候了。
  跪着战斗,被击中的目标小,攻击站立冲来的敌人,可以利用地面支撑长矛与戈柄,增
加杀伤力,对付人潮极为有效,贯穿尸体顶着尸体前进的场面,在战场相当常见,体力不佳
的兵,是无法胜任的。
  跪一腿前进,护膝因精力不继而拖着一步一顿,会加速磨损,拖进三五十步便坏了,膝
盖肯定会遭殃。
  因为军令如山,在信号没改变之前,采坐姿或跪姿时战斗,任何人站起,便是所谓乱令
(不遵号令),会受军法处治的,事后很可能斩立决,或者就地阵前处决。
  所以,膝盖破了仍得前进,利用左脚一步步拖进,半途可能被冲入的敌兵杀死。
  不论正式的卫军或民壮,训练时最怕操练跪姿前进。
  因此自永乐朝以后,官兵们阳奉阴违,能一年训练两次的军队,已找不出三卫五卫了。
各地的民壮,也早已不再操练这种痛苦的战技。
  他曾在下湖村任教两年,难怪下湖村的民壮,连获三年大阅总冠军,大概把下湖村的人
整得相当痛苦,才有如此成就。当然啦!训练时不可能要求前进百步。
  挥舞着长有丈二的长兵刃,急进百步,每一步的距离是六尺,跪下一腿每一次挪动的距
离,能及两尺已经不错了,真需要超凡入圣的精力。
  因此官兵的训练要求,通常以廿步(一百廿尺为限)。熟练的人,甚至可以跳跃前进。
用立跪式跳跃,所耗的精力,比站立跳跃多三五倍。
  “敝地的民壮,不训练这种战技阵势。”绝剑公子脸一红,恼羞成怒:“你能吗?”
  “我如果不能,敢要求别人能吗?”梁宏淡淡一笑:“听你说了许多话,迄今为止,我
还弄不清你到底要说些甚么,听不懂你话中的含义,可不可以简单明了告诉我?
  “你的武艺很了得,你那些同伴,可能比你还高明,他们是些甚么人呀?”绝剑公子一
直就很少直接回答他的回题。
  “同行的三位同伴,都不会武艺,他们侨寓镇江,没参加本城的民壮编组。因此那天晚
上杀声一起,就躲在床底念神灵庇佑。你们已派人分别找他们,盘问半个时辰以上,应该知
道他们胆小如鼠呀!”
  “我是指你那些白衣同伴。”
  “我这才明白了。”梁宏脸色一变,不怒而威:“原来你把我看成那些匪徒的同党,而
且已认定我是杀人抢劫的匪徒之一。你找错人了,阁下,赶快另找线索,不要在我身上浪费
时间好吗?”
  美丽少女突然一拍食桌,哼了一声。
  “你不要妄想否认你的罪行。”少女挺身站起杏眼睁圆:“同院的客房,都有人死伤,
唯独你们的两间,连门窗都是完整的。做内应的匪徒人数约四五名,你们四个人可能全部出
动了。我们有人在扬州深入调查,已有眉目。你愿意跟我们到扬州接受调查吗?”
  “老天爷!在这位小姐口中,我已经落实罪行了,我还敢随你们到扬州接受调查?”梁
宏有哭笑不得的感觉,这位少女已经咬定他是匪徒啦!强者的面孔令人心中凛凛:“我郑重
申明,我仅是平常的旅客,不幸投宿在有是非的客店,侥幸逃脱灾难,再也不敢提起这件可
怕的经历。你们另找线索追查吧!不要在我这无辜者身上浪费时间,我们这些正当商贾,再
也经不起这种生死风浪。近期内我仍在杭州会馆办事,等你们查出我是匪徒的确证,再来找
我好吗?”
  虽然心里感到不快,甚至气愤,但神色反而泰然,话也说得诚恳不带愤懑。
  天下间任何一个为非作歹的人,都不会在证据确凿呈现之前承认罪行。
  尤其在强者的心目中,被认定是罪犯时,任何分辩的话,都是掩饰罪行的巧辩,不足取
信,不能接受,必须用自己的方法和手段,逼出所想要的供词来。
  想要的供词,而非真实的供词。
  “你知道你是非去不可的,由不了你。”少女的口吻充满威胁。
  “是吗?”梁宏仍然淡淡一笑:“我在大庭广众间和你们见面,用意就是留下见证。”
  “你知道我们会用江湖手段对付你。”
  “希望你们不会,你们不是不讲理的江湖豪霸……”
  “住口!你……”少女的沉叱,几乎压下全楼的喧闹声。
  他实在受不了,气往上冲。年轻人修养不够,受不了在大庭广众间,受到一个少女喝来
叱去。
  全楼一静!所有的目光皆向这里集中。用屏隔开的食桌,里面的酒客也出屏探视。
  三名店伙正鱼贯而来,替他们送酒菜上桌,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叱喝所惊,怔在走道的一
端,不知如何是好。
  在旁伺候的两名店伙,也惶然退至一旁手足无措,不敢上前劝解。
  江湖豪霸,并不是甚么光彩的称呼。
  少女只容许自己把别人称为匪徒,却容忍不了别人称她为豪霸。
  “好,我怕你。”梁宏终于失去耐性,在群众的注视下让步示弱:“我们没有甚么好谈
的了,你们瞧着办吧!我不会随你们到扬州,我得为生活而奔忙呢!我希望你们按情理法处
理以后的事,握有确证再来找我并未为晚。酒菜钱已付,你们好好享用吧!少陪。”
  抱拳一礼,他离座告辞。
  少女纤手一伸,抓人的意图明显。
  他止步冷然屹立,冷然盯视着少女晶亮而威严的大眼,目不转瞬神光似电,对距胸不及
三寸的纤手视若无睹,那股冷厉的眼神,凌厉地投注在少女眼中,气势极为冷森磅礴,与他
先前流露的绅仕型形象迥然不同。
  少女的手,居然徐徐收回,被他的眼神慑住了。
  他收回目光,再瞥了其他的人一眼,呼出一口长气,转身举步离去。不欢而散,他憋了
一肚子火大踏步下楼。
  左首的中年人,右手缓缓上提。
  绝剑公子手一抬,摇手示意相阻。
  “老弟……”中年人有点不情愿。
  “以后再说。”绝剑公子冷冷地说:“他工于心计,预先已作安排,这里出了事故,咱
们难以平安离城。不必操之过急,他跑不了的。咱们走吧!回去从长计议。”
  主人不在,他们当然不吃这一桌筵席。
  口口 口口 口口
  邻座的三女,一直就专注地目击一切变化。
  “似乎凌云庄的人,言过其实浪得虚名。”彩云仙子目送绝剑公子下搂,向田七姑大摇
其头:“他们是江湖人精,找线索竟然从非江湖人身上花工夫。他们那座客院的旅客死伤甚
众,十之七八是江湖袅霸,却不从这些幸存的人身上找线索,反而向几个正常商贾施压,简
直莫名其妙,真是可悲。”
  “我以为那位绰号称江南浪子的人,是甚么高手名家风云人物呢!”田七姑眼中有怪异
的光芒:“原来是镇江小有地位的年轻人,人才的确出众,气概风范毫无浪人形象。强龙不
斗地头蛇,凌云庄的人讨不了好的。”
  “你们在说些甚么呀?”江右龙女自斟自酌,突然放下酒杯问。
  “你该知道凌云庄,嘉兴府的凌云庄夏侯世家。”彩云仙子答非所问。
  “知道呀!刚才那位年轻公子爷,就是凌云庄的少庄主,绝剑公子夏侯冠英。那位咄咄
迫人神气万分的女人,是夏侯家的小姐夏侯兰芳,好像出道两载,还没获得绰号。夏侯家的
人神气得很,经常在江湖遨游行侠仗义。去年我在河南许州,就与他们住在同一间旅舍。听
他们的谈话,好像夏侯家的人,又在伸手管闲事了。”
  “嘻嘻!不是管闲事,而是为自己的事大动干戈。”田七姑说:“机会大好,正好乘机
拨火煽风,纠缠不休,没完没了。”
  “咦!与你们有关?”江右龙女听出弦外之音。
  “不关我们的事。”田七姑急急否认:“我只是对侠义道浪得虚名的高手名家有成见,
有机会不妨挑拨他们的出乖露丑。令尊与鄱阳王交情深厚,与侠义道人士是天生的对头,咱
们联手这他们玩玩,有兴趣吗?”
  目下这一届的江西鄱阳湖鄱阳王,身份并非是鄱阳湖的湖寇,所以不算是盗匪,也不是
黑道的魁首,只不过与匪盗与黑道人物,维持极为微妙的交情,因此被认为侠义道人物是死
对头,其实他也有不少侠义道朋友。
  “没兴趣。”江右龙女一口拒绝:“我承认我有点天生叛逆性格,喜欢在外闯荡逍遥自
在,趁年轻时见见世面,以免白活一场。一旦成家,绿树成荫子孙满枝,再没有机会看家以
外的世界,被家捆死了。事不关己不劳心,我不会参加你们游戏风尘惹是招非。那些侠义道
英雄们,并非人人面目可憎,他们不会有损我家的权益,我也不想干预他们的事树仇结怨。
我在镇江还有几天逗留,明天到金山寺游玩。你们要小心,不要玩火。”
  “甚么意思?”彩云仙子正色问。
  “夏侯世家的绝学,名不虚传,不但剑术通玄,而且玄功名震武林,江湖的声誉并不差,
朋友众多,不可轻侮。你们如果向他们挑衅,不会有好处的。我察言观色,这位少庄主绝剑
公子,傲世自雄修养相当差,发起威来是不顾一切的,江湖朋友都知道他不好惹。你们管他
的闲事,聪明吗?”
  “你不和我们并肩站也就算了,何苦在我们头上泼冷水?”田七姑脸色难看:“你不要
把这小辈抬得太高了,他的名头唬不了人。如果我也发起威来,只要让我接近他身侧片刻,
他一定死,死得非常难看。夏侯世家的武学,对我这种人无法构成威胁。”
  “但愿如此。”江右龙女不想再多说:“反正不关我的事,而且我也没打算在镇江逗
留。”
  话不投机,以后彼此不再提及凌云庄的事。三女都是叛逆甚高的江湖名女人,话题少不
了涉及江湖事,但彼此心照不宣,各人对所涉及的事看法有歧见,也涉及江湖恩怨是非,还
是少谈为妙,免伤感情。
  口口      口口      口口
  天寒地冻,罡风砭骨,街上行人渐稀,街灯疏疏落落,零星往来的行人低头疾走,难辨
面目。
  绝剑公子四个人,却是脚下从容,风帽也没放下掩耳,一面走一面谈话。
  如果放下掩耳,就听不到异样的声息了。
  他们来本城查线索,匪徒们可能早就在旁侦伺他们的动静,有小心防范突袭的必要。走
得缓慢,便是有意等候突袭的人撒野,同时也留心是否有人跟踪。
  “老弟,你打算如何对付他?”那位中年人走在绝剑公子右侧,略为提高嗓音问。
  “他在大庭广众间布局,声明不是江湖人,咱们就不能用江湖手段对付他,以免贻人口
实。”绝剑公子的情绪已恢复冷静:“咱们花费一些时间,调查他身边的人,看有否江湖人
在内,才能着手行动。”
  “那会迁延时日,旷时费事呢!”
  “那也是不得已的事,咱们不能任所欲为,除非握有证据,不然就必须慎重处理。这个
人精明强悍,工于心计,只能从他的党羽着手刨他的根底。老哥,我对这个人毫无印象,肯
定并没与他结过怨。就算有深仇大恨吧!我南返脚程甚快,沿途甚少停留,他怎么可能知道
我的行踪,能在事先毫无征兆,便纠合一群超尘拔俗的邪魔外道,发起猛烈的袭击?”
  “如果是某一个帮会教社的组织,高手齐出并非难事。老弟,最好先从镇江附近的秘密
组织着手,深入追查他们首脑人物的根底,或许能获得其中秘辛,找出你的仇家,只要有人
牵涉到这个浪子,咱们就可以用江湖手段对付他了。”中年人显然也认定梁宏涉有重嫌。
  “镇江实力最雄厚的是天理教和潜龙会,代表水陆的黑道顶尖组织。常州是四海盟。苏
州是红莲杜。我从嘉兴动身时,知道杭州有人组了一个甚么混元教,好像还在筹组阶段,听
说未来的教主是个法师,重要人物中有和尚。好,咱们先从天理教和潜龙会着手调查。”
  “潜龙会的调查交给我,我可以找得到够交情的朋友,与水路的黑道人物套交情,定有
所获。”
  “那就劳驾老哥费心啦!”
  直至抵达客店,沿途没发现可疑的征候,更没有跟踪的人,他们引诱跟踪者现身的打算
落空。
  这表示江南浪子尚未布置停当,或者另有打算。
  调查工作如果要合乎情理法,很难主控全局,需要付出大量的精力和时间,得多方布局
找出正确的侦查方向。
  口口      口口       口口
  这两三天来,梁宏一直就在冷眼旁观,不时在杭州会馆进出,替水妖处理一些会馆的琐
事,生活尽量正常化,只是暗中留心变化,而不采取回避行动。
  他在本城是小有地位的人,交往的朋友也形形色色。有些朋友知道他惹了是非,少不了
也替他留神一些外地龙蛇的动静,供给一些消息。
  他知道凌云庄的底细,所以并不耽心有何灾难。
  往来镇江杭州,他都必须经过嘉兴,所以知道嘉兴凌云庄的底细,夏侯世家对他没有任
何干连,也就不会有威胁。
  名义上,夏侯世家名列侠义道,侠义道的人毕竟崇尚正义,不会失去理性胡作非为。
  住在还京老店夏侯世家的人,与不时来来往往的朋友,这期间活动频繁,紧锣密鼓追查
线索,派有专人留意梁宏的活动。
  镇江是大商埠,旅客过境成千上万,龙蛇混杂,如果没有门路和人手,查线索不是易事,
谣言与传闻莫衷一是,因此绝剑公子忙得不可开交,很少在客店中逗留,消息必须外出打听,
不能坐等消息送上门来。
  夏侯家是天下级的高手名家,是不争的事实。在江湖人士的心目中,夏侯世家是超级的
强龙。
  而在二三流人物的眼中,却只是没有爪的强龙,或者死老虎吃不了人,威猛的死像难看
而已,不沾惹走远一点,大吉大利不会有麻烦。
  江南浪子梁宏,却是颇有份量的地头蛇,如果没有把柄落在强龙手中,强龙根本就奈何
不了他。
  而且,他不算是江湖人,只有那些为非作歹,无所不为的牛鬼蛇神,才能毫无忌惮地对
付他。夏侯家有根有底有声望,一旦落案那就难以收拾。
  要想严格区分是不是江湖人,那是不可能的,各有说词,认定各异。三教九流并非一成
不变的,随时都可能改变身份职业。
  江湖手段几乎皆以敌对的身份为对象,但谁也不敢保证真正遵守江湖规矩。为非作歹的
江湖人,十之七八在做案犯罪时,被害人是不折不扣的良民百姓,真正江湖人火并的事件仅
占十之二二。
  因此,所谓江湖手段,决非单纯用在江湖人身上,真正遵守江湖规矩的人,可说少之又
少。
  因此,梁宏对夏侯世家的人,不敢掉以轻心,表面上他一切生活如常,暗中却警觉戒备。
扬州湾头事故与他无关,夏侯家的人找他,指他是匪徒,简直莫名其妙。为人不做亏心事,
半夜敲门心不惊,这只是宿命论者的心态。
  事实上任何一个人,半夜有人敲门,皆心中懔懔,这意味着必定有不妙的事故发生,祸
患上门了。
  他在等,等事故发生。
  两天,三天……似乎毫无警兆。
  住在还京老店的夏侯家子女,似乎琐事繁忙,并无采取行动的征兆。这期间,确有不少
人在城内城外走动,有意无意地调查江南浪子的根底,似乎并不怎么重视这件事。
  官方的冶安人员,经常在还京老店附近走动,摆明了要预防罪案发生,外地的强龙,最
好不要在本地生事,治安人员随时皆可能介入处理。
  江南浪子曾经表示,在府衙有朋友,所以能将报销存案的路引弄出,明白表示有交通官
府的能耐。胳膊往内弯人之常情。
  密云不雨,看谁先失去耐性。
  口口          口口           口口
  原来与夏侯世家的人同住还京老店的好几个旅客,已经迁走了。绝剑公子曾经派人查他
们的动静,因为觉得这几个旅客行动可疑。
  但只从店伙口中,知道他们是行商,落店后住了四天,白天外出洽办商务,分头办事举
动并无可疑。之后即不再追查这几个人的动静,把注意力全投入侦查江南浪子身上,忽略了
这几个人的去向行踪。
  绝剑公子的人都是老江湖,以常情估计情势。
  他们与那几个可疑的旅客同时先后分别落店的,次日才正式去找江南浪子,江南浪子不
可能知道他们来找他调查,因此认为这几个人与江南浪子无关。虽有可疑,仅猜想这几个人
可能是江湖人士而已。
  如果是江湖浪子的党羽,不会从外地来。因此查不出真正可疑的征候,略加侦查便放弃
了。等那几个人先后结帐离店,他们更放心啦!
  近午时分,几个人陆续返店。侦查毫无眉目,一个个显得无精打彩。
  那位中年人是最后返店的,与绝剑公子三个人,在客院的小厅品茗交谈。店伙们平常如
不听到召唤,识趣地少在这座客院走动。
  “实在令人困惑。”中年人眉心紧锁,说话的语气流露沮丧:“上游下游的江上朋友,
对镇江的这个江南浪子并不陌生,但几乎众口一词,声称这个浪子只是一个花花大少!或者
颇为四海的帮闲;也是一个肚子里有几滴墨水的师爷,偶或与三教九流的人处理一些小纠纷,
打起架来颇为剽悍的教头,的确与江上的英雄好汉没有往来。除了偶或接受有交情的货主押
货上京之外,日常的起居活动,可说一清二白从不瞒人。老弟,可能咱们真的找错人了。朋
友介绍我拜会了好几个组合的首脑,其中只有两三个知道江南浪子其人,听说我要查江南浪
子的根底,所有的人都认为这个浪子根本不值得一查,在镇江随便找一个混混问,都可以把
这个浪子的底细交代得一明二白。我已经留下话,请他们作深入的调查,有消息他们会通知
我的。”
  “我也觉得可疑。”绝剑公子泄气地呼出一口长气:“这几天咱们所接触的人中,几乎
没有人认为江南浪子会交通匪类。他在镇江小有名气,不与黑道人物有所牵连,反而与府衙
的人有交情,难道他真是凑巧碰上这件事的?但那天晚上他们四个人两间客房,没受到损害
而能平安逃离客房,委实难脱嫌疑呀!”
  “依我的判断,他有些可疑的事,需进一步追查。”中年人粗眉深锁:“但需多费时
日。”
  “那一些可疑的事?”
  “我们所知道的事,也就是镇江的人,早已知道的事,都是他在镇江众所周知的活动。
至于他在外地的活动情形,就没有人知道了。比方说,他押货上京,一来一往需在外地活动
半年左右,这期间他的踪迹,知道的人就少之又少了。一个真正成功的隐身大盗,在本乡本
土,很可能是贵戚名家,一辈子也没有亲朋好友知道他的底蕴。所以,得着手调查他在外地
的活动细节,向那些曾经与他同行的人严加盘诘,或可找出疑点。”
  “那三个货主,我们已经再三盘问过了,一无所获,他们是一同上京,同时返回的。”
  “所以说要多费时日呀!”
  “老哥的意思……”
  “按他路引所记载的路线逐站查,一定可以了解沿途他所接触的人和事,可查出他南返
的路线,在何处与你们会合的。会合前的双方情况,定可找到蛛丝马迹。”
  “唔!似乎目下咱们陷入困境,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呢!”绝剑公子拍桌表示决心:
“咱们准备过江,与那边的人会合,看那边有否眉目,就从扬州查起。”
  “首先要做的事,是如何制造把浪子弄到扬州的借口。”中年人显得兴奋:“须用些手
段促成,在情理法上做得面面俱圆并非难事。”
  “晚上咱们再好好策划,尽早着手进行。”绝剑公子语气十分坚决。
  情理法这玩意,没有真正的定义和标准,每个人的看法都不同,皆以自我为中心。对我
有利,就合乎情理法;反之,就是不合乎情理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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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宏这几天相当忙,开春市面欣欣向荣,他必须正常地处理所兼的工作,而以东主水妖
有关会馆的事务为主。迄今为止,凌云庄的人还没再次找他,聊可告慰,希望今后那些人不
要再打扰他的安宁。
  一早,他在甘露港处理甘露港义渡,在焦山江面抢救覆舟溺水人的事,忙得不可开交。
  甘露港义渡拥有十艘救生船,名义上称渡,其实以救生为主,渡只是当官营的官渡不敷
需要时,才抽调船只支援。
  只要北固山的警号旗升起,便表示江上发生了风浪或其他原因覆舟的事故,救生船必须
立即出动救人。
  今天是大潮,江上浪涛汹涌,黎明时分,一艘海舶在焦山上的游船翻覆,落水的人顺潮
上漂,救生船正好在北固山江面抢救溺水的人。
  救起活的人容易处理,捞起死尸就得与府衙打交道,麻烦得很,得由会馆的人出面善后。
  直至近午时分,他才离港返回会馆。
  港西南的半边街,经过小市口伸展至关河,沿街商肆林立,市况相当繁荣。
  小巷口钻出一个穿老棉袄的大汉,举手向他打招呼,嗨了一声,与他并肩南行。
  “昨天清早,有两个家伙带了一个漂亮的小女人,在下游的谏壁镇铁锚港,找到双头蛟
胡老大查你的底。”大汉的嗓门不小:“胡老大并不认识你,被盘问得一头雾水。小梁,到
底你得罪了些甚么人,居然有不少人四处打听你的底细,是怎么一回事呀?”
  他毫不惊讶,这几天朋友们不断向他透露所见所闻,所知极为丰富,那是凌云庄的英雄
们,深入追查的必然现象,平常得很。
  漂亮的小女人,他自然而然地想起那位女皇似的强横少女。
  绝剑公子并没替自己人引见,因此他根本不知道伴同绝剑公子与他打交道的人姓甚名谁。
  那个少女的确美得令人目眩神移,只是女英雌的女皇气势,让他这种人不敢领教,那种
炫丽高贵的美,也与他浪子的气质不调和。
  “就是去年扬州湾头旅舍凶杀的事呀!”他不想多说,扬州两家旅舍,同时发生卅余名
旅客被杀血案事件,早已在各地轰传:“我住在江都老店,恰好碰上了,吓得半死,幸好留
得命在。那些调查我的人,认为我是匪徒,就是这么一回事。”
  “他们是见了鬼啦!这件事……”
  “算啦!别提这件恼人的霉事,让他们去胡搞好了。我要进城回会馆,一起走吧!在会
馆午膳,我请客。”
  “我有事,不陪你了。”大汉拍拍他的肩膀,匆匆钻入人丛走了,背影消失在右面的横
街转角处。
  他继续前行,走了三五十步,突然心中一动,想起一些琐事,转身急步往回走寻找大汉
商量一些事务。
  大汉是常州帮的一位小船主,有相当稔熟的交情,平时往来密切,也算是谈得来的酒肉
朋友,但没有利害冲突,彼此关切,酒肉朋友其实最讲道义。
  常州帮在镇江,占了近邻的地利,因此实力比杭州帮雄厚,人数多了一倍以上。这位小
船主叫莽牛吕七,在常州帮颇有地位。
  快步追赶进入横街,横街行走的人少了一半,但人丛中看不到莽牛吕七的身影。
  “咦!这莽牛走得真快。”他自语,脚下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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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莽牛吕七只是一个小船主,平时招揽往来下江的小宗货物承运。
  车船店脚衙(牙),通常被看成江湖行业,少不了与真正的江湖下九流人物有往来,至
少也有些少接触。
  因此莽牛吕七在码头区,相当吃得开兜得转,嗓门大颇有正义感,打起架来像蛮牛。在
码头猎食的混混,还真不敢在他面前撒野。
  但碰上了真正的江湖强龙,这头莽牛算那条葱?
  进入横街走了三五十步,身后两个水夫打扮的人,有意无意地跟近身后,一左一右向中
间聚合。
  他毫无提防,怎知道早就有人盯他的稍?他这种小人物,大不了与一些混混结些小怨打
打架,不可能与人结下生死仇怨,也就不可能有人跟踪报复。
  而且在势力范围内走动,不可能发生不可收拾的事故,三五个寻仇的小混混,禁不起他
莽牛似的攻击。
  后面的两个人从左右超越,右面那人的左掌,不轻不重地落在他的背心上,他立即浑身
发僵。
  接着双手被架住了,身不由己,被两人连架带拖,进入街左的小巷。他想叫,叫不出声
音,浑身脱力,毫无挣扎的力道。
  在武功了得人手中,他除了任由宰割之外,毫无反抗的机会,何况事先毫无警觉,人一
近身,命运便决定了,糊糊涂涂落入不可知的魔手中,大难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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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宏失去莽牛吕七的踪迹,不死心继续急走。
  横街狭窄,街道弯弯曲曲,两侧是一些小店铺,也许莽牛已经进入某一家小店购买物品,
因此他一面急走,一面留心察看小店铺内的动静。
  经过一家油坊,他突然拉住一位年轻人的手膀。
  “喂!小李,可曾看到莽牛吕七?我找他。”他放手含笑询问。
  小李转身看清是他,被拉的不快神色烟消云散。
  “刚从冠子巷走了。”小李往回路一指,十余步外就有一个小巷口:“好像被两位朋友
拉走的,举动很怪异。我没看清,相隔相当远,只是觉得……觉得……”
  “觉得怪异?如何怪?”他讶然追问。
  “好像……好像他脚下不对劲,不像在走路,靴子在地上拖。”
  “两个人挟架住的,是吗?”他心中一跳。
  “唔!很像。”年轻人说,“三个人并肩排排走连在一起,整条巷子都被堵住了。”
  “小李,谢啦!”他脚下一惊,疾趋小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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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巷全是中下人家的住宅,巷道弯弯曲曲,房屋参差,而且大多数门户败落,有些甚至
难蔽风雨,一看便知是贫民区,住的以老少妇孺居多,壮年男子皆外出工作谋生糊口,所以
巷子的近城根处,白天也罕见有人走动。天气寒冷,老少妇孺皆躲在屋内很少外出。
  莽牛吕七被拖入一家稍像样的古宅,看到坐在破败厅堂的两个露出美丽面庞少女,便本
能地感到心中一凛,暗暗叫苦。
  他是见过风浪的人,故乡在常州吕城镇。镇位于漕河边(大运河),见过世面。在镇江
经营船务,混过世面见多识广。
  他立即想到梁宏,想到在谏壁镇找水上好汉双头蛟,讨取有关梁宏根底的少女,这两位
少女可能有一个是找双头蛟的人,他无意中卷入这场是非了。
  梁宏在扬州几乎送命,他目下……他真不敢想日后。
  “弄到一个通风报信的人。”两人中之一把他向地下一推,向坐在八仙桌旁的少女禀告:
“属下没听清他向姓梁的小辈,到底禀报些甚么消息,得好好盘诘。”
  他摔倒在地,浑身发虚,挣扎了老半天,才勉强挺起上身坐在地上,觉得手脚已经不受
神意指挥,他所有的天生蛮力已经消失了。
  “姓梁的有不少朋友,他也在到处打听消息。”左首的少女盯着莽牛吕七微笑,笑容又
妖又媚,毫无女首领的气势:“但他的朋友都是为生活奔忙的小人物,做不出甚么大事来。
你问问看,看能不能派上用场。”
  “好的。属下知道这位仁兄虚有其表,人高马大可能有几斤蛮力,不可能派得上用场。
只是,这是咱们发动后的第一个人,不得不拿他先开刀。喂!”这人踢了他一脚:“你告诉
梁宏甚么消息?从实招来,招!”
  “没有甚么呀!”莽牛吕七惊恐地说:“有位江上的朋友告诉我,下游三十里的谏壁镇,
有位女人带了几名大汉,找上双头蛟的船,查问梁宏在谏壁至江阴一带,有那些在江上做买
卖的好汉。我和梁宏颇有交情,既然知道有关他的消息,义不容辞转告他,这并非见不得人
的事呀!你们……”
  “闭嘴!”那人又踢了他一脚:“只许回答,不许问。梁宏怎么说?”
  “他不要朋友介入他的事。”他硬着头皮说:“近来有不少人,到处查他的底细,指称
他有匪盗嫌疑。他对这些人不加理会,也无力阻止这些人大放谣言。过几天他可能前往南京
接一批货,应京口码头和泰栈刘东主的邀请,与南京方面的货主打交道,逗留多久连他也不
知道。所以对在这附近调查他的人,一点也不介意。”
  “你和他交情深厚,对不对?”少女在旁提高嗓门问,似乎不满意属下的人,问口供的
方向不对。
  “生活在同一座城,见面三分情,见面打招呼就是朋友,无所谓交情深浅,反正囊中赚
了几文钱,就招朋引类吃吃喝喝,谁知道那一天阳寿告终去见阎王?梁宏赚的钱比我多,吃
喝玩乐他门路多得很,大家都是朋友,是否交情深厚很难定论的。”
  “你有难,他会不顾一切救你吗?”
  “也许吧!他是一个热诚的朋友。至少,他会替我奔走求援,只要力所能逮,他不会退
缩袖手。”
  “很好,很好。”
  “小姐的意思……”
  “密云不雨的局面,迁延得太久了,必须打破这种平静的情势,制造风风雨雨,促使转
变为有利的局面,才能渔人得利。”少女举手一挥:“带去好好看守,割下一耳送给梁宏。”
  “遵命。”两人同声应诺,分别拖住莽牛吕七一双手,拖死狗似的往内堂走。
  “我们也出去走走,别让夫人斥责咱们偷懒。”为首的少女离座向外走:“天气寒冷,
在这鬼屋子策应跟监,闲得无聊,实在任不是滋味,走吧!”
  “也好。”同伴随后跟出:“跟监一个普通靠工作谋生的人,实在是苦差事,闲得无聊,
无事可做。再这样跟下去,真会发疯。这个浪子在码头忙了一上午,我们也呆了老半天。我
感到奇怪,这期间他身边,居然没有其他的人盯梢,实在很诡异。”
  “可能那些人已经发觉,这浪子根本不是他们所要追查的目标,所以犯不着在他身上浪
费时间。”为首少女沿小巷向东走:“因此,夫人认为必须有所行动,促使他们各方发生冲
突,咱们才有利可图。咦!我们的人呢?”
  梁宏正从小巷的拐弯处转出,大踏步迎面而来。相距约二三十步,他头上的风帽已经掀
起掩耳,露出本来面目,一看便知。
  他身后,没有任何人出现。
  两少女戴了锦绒精绣暖帽,也露出秀丽的面庞,穿深紫色团花及膝大袄,长裤扎口短靴,
外表像大户人家的闺女,与这一带的贫户人家妇女迥然不同。
  她们负责指挥一些人跟监,当然认识跟监的目标。
  目标后面,应该有她们所指挥的人,不远不近地尾随。如果没有,就表示尾随的人失职,
或者出了意外。
  梁宏不可能认识这两位少女。挟走莽牛的是两个男人,与女人无关。
  这两位少女秀美动人,但他一眼便看出,不是凌云庄那位美丽霸道的女郎,因此他毫无
戒心地大踏步接近,目光留意两侧的房舍。
  这条小巷他不陌生,何处可以藏污纳垢,他心中有数,莽牛很可能被囚禁在某一座房屋
内,他必须凭经验与见识,找出他藏匿的处所。
  两少女不是本地人,这点可以肯定的。两女所流露的气势,他也感觉出不同凡响了。
  吉凶祸福,取决于一念之间。
  他心中生疑,但并没在意。
  由于这微妙的些少疑心,导致他的脚下徐徐放慢了些,内心的变化,通常会在不知不觉
中形诸于外,真正心细如发经验丰富的人,可以看出这种微妙的变化。
  两位少女嫩得很,不可能察觉这种微妙的变化。
  巷道狭窄,两少女有点羞怯地向外移。一个牛高马大的大男人大踏步迎面而来,闺女们
外移回避理所当然。
  他泰然越过,在相距五六步时,瞥了两女一眼,心中暗暗喝采:好秀丽的小丫头。
  在镇江,他是勉可列名的花花大少,这与他接触的商场环境有关,酒色财气的应酬无可
避免。
  在他的生活圈子里,自鸣清高等于是自绝于天,是混不下去的,这圈子里圣贤无立足之
地。
  超越的瞬间,他嗅到沁脾的脂粉香。
  少女怎么可能使用脂粉?在家闺女即使芳龄双十,也不能用脂粉增艳,除非是风尘中的
稚妓。
  心中一动,眼角感觉出有物移动。
  这瞬间,涌起强烈的戒心。
  晚了一刹那,背上一震,脊心穴挨了一指头,身柱立即发僵。
  向前一栽,便在及地之前,栽入一位少女的怀中,然后脑户穴又挨了一掌,神智大乱,
终于人事不省,以后的事便一无所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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