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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影迷踪》


第 九 章 尔虞我诈



  道路上乡民往来不绝,外来的特殊人物一看便知,不需费心搜索目标,看走路的姿态便
知是些什么人。
  路右的歇脚草亭内,四个人坐在亭内,目光在往来的行人身上停留,守候的神情显而易
见。
  四个人,一僧、一道、一儒生、一黑衣裙妇人,皆年在半百上下,打扮特殊。
  僧人红光满面,身材壮硕,戴僧帽,披袈裟,手持九环锡杖,还真有几分高僧的气势。
  老道正好相反,相貌清瘦,脸色不健康似泛灰青,佩的法剑沉重,令人怀疑是否有将剑
举起的能力,那有能力舞动跳神。
  儒生身材修长,三角脸颊上无肉,像一位老学究,剑用儒土佩剑式靶伸在肩前。那年头,
书剑游学的风气甚盛,书生佩剑,通常用这种型式,所以也称挟剑周游天下,与佩在腰下的
型式不同。
  黑衣妇人面目阴沉,肩下吊了一个黑色大革囊,宽大的外袄内藏有一把刀。女人用的刀
称为绣鸾刀,轻、窄、短,刀靶的吹风饰物像是花巾,与一般单刀的红色吹风不同,所以称
绣鸾。
  大白天,这女人仍流露出阴森的鬼气,或者像是黑寡妇,眼中有妖异的光芒闪烁。
  胆气不足的人,看到这四个怪物,大白天也会寒栗颤抖,晚上可能会吓得半死。
  “不能用,就必须断然捉为人质。捉不住,杀。”老道阴森的语气充满浓浓的杀机:
“今天一定要办妥,不然这些次要目标,便会变成日后最顽强的仇敌,没有利用的可能,就
得除去早断后患。”
  “一旦他们肯合作,可以利用,道友,不怕他们日后查出真相?”和尚提出必须重视的
问题:“我们把他们列为次要目标,我们却是他们的主要目标,一旦他们发现真相,我们会
平空增加一倍强敌。一旦咱们失败,教主面前如何交代?依我之见,还是等赶来的人定夺好
不好?何况咱们这些先来打前站的人,实力恐怕克制不了凌云庄的高手名宿,对付这个突然
冒出来的组合,更是力不从心。”
  “所以要改变策略,设法利用凌云庄的人呀!”老道坚持己见:“等教主派来策应的人
赶到,恐怕咱们已经被这个组合消灭一半以上人手了。良机不再,不能等,教主授权给我便
宜行事,一切由我负责。”
  “时不我留,必须把握情势制造好机。和尚,你不必三心两意了,今天时机大好,凌云
庄的主力在城内忙碌,对付几个高手咱们胜算在握,绝不可白白放弃。”老儒生是主战派,
说的话铿锵有力。
  “贫僧只是觉得,谋而后动,永远是成功的不二法门。临时利用情势,有如豪赌,胜负
机会各半,咱们能胜不能负,这又不是用兵。兵者,诡道也,利用情势便是手段之一。但用
之不当,必定兵败如山倒。”和尚仍不主张利用情势,对豪赌绝乏必胜的信心。
  “和尚,你认为我们对付不了四个人?”老道冷冷一笑:“你的确不是江湖客的敌
手……”
  “你混蛋!”和尚火冒三千丈:“江湖客交给我,他是我的,不许你们插手。”
  “那家伙是人精,惹火了他,他下手十分阴毒,不易对付。”老儒生又放上一把火:
“和尚,你如果抵挡不住,招呼一声,我出手帮你一把,咱们一剑一杖稳赢不输。不要逞强
冒不必要之险,个人死撑会遭殃的。”
  “去你娘的!”和尚愤怒地一杖扫出。
  老儒生哈哈一笑,后空翻跳出亭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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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侯兰芳四个人走在返城的路上,一个个显得无精打采,半天的勘查毫无所获,难免提
不起劲。
  看到亭中有人歇息,领先的江湖客脚下一慢。
  前来鹤林寺和唐家农舍,寻找线索的人,众所周知都是来追查地牢主人根底的同道,同
仇敌忾是友非敌。
  但一旦有人使用胁迫手段要求合作,便化友为敌,人人提防意外发生,看到任何一方的
人,都会本能地提高戒心,把对方看成敌人,随时准备应付意外。
  当然不会一见面便视同仇敌,不希望引发不必要的冲突,尽可能约束自己的人,不要主
动生事。
  他们都是高手名家,不会主动向不相识的人挑衅。亭中的四个僧道男女,就是不相识的
人。
  老道领先离开亭栏凳,到了亭口阴笑着目迎。
  “你们才来呀?”老道阴笑着打招呼,怪眼在夏侯兰芳身上转,有点色眯眯神情流露。
夏侯兰芳花样年华,秀丽脱俗,刚健婀娜极为出色,任何男人见了,也会多看她一眼。只是,
所流露的英气,却让胆气不够的男士却步,不敢流露爱慕的情意。
  “呵呵!道长是有意在这里等候的?”江湖容心中有数,来意不善,也就不再客气,怪
笑声表示出嘲弄味:“你们如愿以偿了。哈哈!咱们认识吗?”
  “嘿嘿嘿……”老道也狞笑,目光仍在夏侯兰芳身上停留:“这不是认识了吗?”
  “对,见面就算是认识了。天下大得很,每个城市都有千千万万的人生活其间。在江湖
鬼混的男女,没有百万也有十万,虽然每个人都夸称知交满天下,其实真正认识的同道并不
多,大多数高手名家,一辈子闻名而不曾见过面。所以,是否认识不必认真计较,说一声久
仰,就皆大欢喜了,老道,久仰。”江湖客怪腔怪调,笑吟吟煞有介事抱拳施礼。
  “贫道太虚。”老道居然脸色不变,也装模作样稽首回礼。
  “在下江日升,匪号称江湖客,为朋友两肋插刀,助嘉兴夏侯世家,追查扬州血案的凶
手。”
  “哦!不是查唐家农舍地牢的主人?”
  “该组合很可能与扬州血案凶手有关,所以从这里着手调查。道长在这里等候,有何指
教?”
  “贫道这些人,也是来调查的。”
  “彼此彼此。”
  “贵庄的人大举出动,想必已查出一些线索了。”
  “非常失望,毫无所获。”
  “何不联手调查?贫道与贵庄合作,人多好办事,分头穷搜必有所获,就算该组合藏于
九地,也会被咱们挖掘出土,江施主意下如何?”
  果然是要求合作的,江湖客四人都没感到意外。
  “我明白了。”江湖客冷笑。
  “施主明白甚么?”
  “你们是杭州另一个组合的人。”
  “这……”
  “你们有几个人,被囚在地牢。那些扮无常的爪牙问口供时,地牢被囚禁的人都可听到
看到。你们的人招出,贵组合还没正式定名开山,初期派人在江南各地秘密调查地方动静,
作为日后发展的依据,因此引起这里的组合注意,发起排外的打击行动。很抱歉,凌云庄是
武林侠义世家,不可能与任何秘密组合并肩站,道长另找高明。咱们事忙,再见。”
  “且慢。”太虚老道伸手示意相阻:“事先不知镇江卧虎藏龙,不知有这么一个实力空
前强大的组合潜藏,本教初期派来的先遣人员人手不足……”
  “哦!甚么教?”江湖客针对疑点追问。
  “还没正式定名。”太虚老道可能无意再隐瞒:“咱们的人包罗三教五门,男女老少全
收,自贩夫走卒至达官贵人,皆乐于投效……”
  “居然有这种事?”江湖客大惊小怪。
  “甚么事?”
  “任何教门或组合的开山祖师,事先必定经过悟道参修期,然后定出名称、章规、开山
目标、发展计划步骤等等规模。你们居然已经派人四出活动了,竟然还没定出名称,岂不荒
谬绝伦?”
  “咱们教主起初曾经定名为混元教,只是……”
  “好教名,名符其实。”江湖客鼓掌叫好:“包括三教五门,男女老少,达官贵人,可
说是真正的混元。你瞧,你们四个人,有僧,有道,有儒,三教俱全。那位大嫂浑身黑,如
果我所料不差,定然是天下五门的巫门弟子。很好很好,贵教主不用再改了,教称混元,神
气得很呢!至少一些凡夫俗子,搞不清甚么叫混元,愈神秘难解愈能吸引人膜拜。”
  路对面凋林簌簌摇动,钻出那五个老男女。
  “不好。”那位佩了青钢七星剑的老人语声震耳,踱出路中鼓掌:“该称混蛋教,或者
混帐教,才名实相符,而且人人都懂。至少,老夫就不懂甚么叫混元。南京上元县有一个秘
教,称为混沌教,拜混沌老祖。知道混沌初开,乾坤始奠的典故,就知道混沌老祖是盘古氏
开天辟地。狗屁!”
  根本就在骂人,骂得尖酸刻毒。
  男人对混帐两字,并不怎么计较,女人可就听得羞怒冲心,无名火发。
  黑衣老女巫发出一声怪叫,双袖飞舞身形破空,在袖风如涛中,猛扑自称姓周的老人。
  姓王的老女人斜截而出,也大袖急挥迎上了,在路中途相遇,两股袖风呼啸如狂飙,更
像一道龙卷风,蓬然两声大震,气旋加剧,人影分向两侧飞舞急退,直震飘出路外,两人落
地时都几乎摔倒,同时脸色大变。
  半斤八两,袖劲难分伯仲。
  江湖客不想卷入漩涡,一打手势飞步急走。
  和尚老早便留意江湖客的举动,不理会新来的五个强敌,盯牢了江湖客,一声狂笑,锡
杖的铜环急响,身形破空疾射,猛扑江湖客的背影。
  刚起步跟出的入云龙田世豪冷笑一声,斜刺里截出一掌疾挥,劈空掌力发如山洪,强猛
无匹的潜劲破空怒涌,气流出现汹涌的异象。
  都是内家高手,出手便是全力一击。
  和尚如果不收杖,右肋必定受到重拳,总算反应超人,仓卒间收杖头现杖尾,猛地右挑。
  又是一声气爆,和尚斜飞出丈外,锡杖硬接攻肋的一掌,强烈的反震力,将和尚沉重的
身躯震飞,这一掌的力道十分惊人。
  入云龙无暇补上一掌,与夏侯兰芳、中年女人夺路飞奔,趁乱撤走,去势如星跳丸掷。
  和尚一招出彩,这才知道自己先前吹牛自取其辱。
  凌云庄敢公然在各地追凶,当然其有足以震慑江湖的实力,对付不相干的人,通常不会
下杀手。
  入云龙这一掌,示威的性质显而易见,如果攻上盘,和尚的头右侧必定受伤。
  这一掌也镇住了其他的人,没有人敢再追,追也追不上,四人的去势真有如劲矢离弦。
  老女巫与姓王的老女人,正准备再拚。
  “咱们打不得。”太虚老道不得不乘机下台,四比五有输不赢,抢出高声打交道:“咱
们都是来挖掘此地组合的人,没有必要同道相残,应该群策群力合作,替无辜被杀害的门人
子弟报仇。”
  “让你们的混元教,取代这个组合?”姓周的老人阴阴一笑:“老夫这些人,能得到甚
么好处?”
  “名和利,你们要甚么?”太虚老道傲然拍拍胸膛:“只要合理,该给的贫道都给。”
  “贵教主不在,你……”
  “贫道可以全权处理。”
  “只有白痴才会信任你信口开河,你根本作不了主。老道,贵教主何时可以赶到?”
  “不知道,按理,敝教主不会亲自前来,杭州方面还有许多事摆不平。信息恐怕还没传
到杭州,杭州即使派人来策应,也是十天半月以后的事了。为了争取时效,所以贫道愿诚意
与各方面同道合作,要名要利,贫道皆可作主合理地偿酬,贫道是诚意的。”
  “人活在世间,尽管口口声声,说他的理想和抱负如何伟大,如何以天下为己任神圣光
辉,满口仁义可为天下法。其实说穿了,可不是那么一回事,最终的目的,只是追求名利自
欺欺人。好,冲名利份上,老夫这些人愿意和你们,坦诚商谈合作事宜,你们在何处落脚?”
周姓老人情绪显得热烈兴奋,追求名利的兴趣浓厚:“咱们去找你们,或者你们在咱们的住
处见面,悉从尊便。”
  “咱们住在船上,在西津渡码头。如果尊驾真有合作的诚意,咱们约期会晤,欢迎光
临。”
  “哦!你们主事的人住在船上,难怪在城内外落脚的人,只是一些二三流人物。”周姓
老人阴阴一笑:“你们的船可能经常改泊,飘泊不定,你们住在城内外的次要人员,也不知
道你们身在何处。时地由你们订定,老夫静候贵方的通知。”
  “你们……”
  “老夫姓周,周二十四。”周姓老人正经八百通名。
  “施主兄弟真多……”
  “贱名不是指排行。”周姓老人打断太虚老道的话:“我这种低等平民百姓,通常是没
有名的。取名的方法有多种,按兄弟排行取名是其中之一。家先父二十四岁生我,所以取名
为二十四,这也是取名方法之一。咱们的开国皇帝朱元璋,他老爹叫朱世珍,那是朱元璋做
了皇帝之后,才改名为世珍的,原来的名字叫朱五四。五四,是朱元璋的祖父祖母生子那一
年,两人的年龄加起来的数字,没把他取名为大狗子小混哥,已经不错了。等我的儿子孙子
读了书做了官,或者做皇帝,才有机会替我改一个甚么忠甚么贤响亮的好名字。目下你不要
客气,尽管叫我周二十四。我落脚在城内下河街,林家栈房右邻的胡宅。这两天之内,不会
迁移,须在这两天之内派人通知,过时不候,告辞。”
  五人瞥了老道四人一眼,大摇大摆沿大道返城。
  “这家伙的话,有多少可信?”儒士目送五人的背影远去,扭头向太虚老道问。
  “呵呵!你该问贫道的话,有多少可信。”太虚老道阴笑:“至少,贫道的道号就叫太
虚。”
  “这是说……”
  “尔虞我诈,各显神通。只要把他们三两个人弄到手,就可以好好挖出他们的根苗狠狠
地摆布。能用则用,不用就必须铲除永绝后患。这规矩不是咱们所订的,哼!”老道说出打
算,说的话有浓浓的血腥味。
  情势变得十分复杂,已经不再是纯粹争取合作对象的行动,而演变为趁机胁迫并吞壮大
自己,波诡云谲的混乱局面,与兴师复仇搜寻该神秘组合的目的,背道而驰甚至完全相反了。
  按情理,应该互相声援协助,为铲除该组合而联手全力以赴的,却变成互相并吞趁机壮
大自已的难以收拾形势,把主目标模糊淡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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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一黑,就是蛇鼠们出穴活动的时候了。
  有些江湖人士,属于夜间活动的族类,见不得天日的事,通常在夜间进行,因此有些罪
案,夜间的发生率最高。
  镇江的治安素称良好,治安人员精明干练,但只能阻止一般民众犯罪,却吓阻不了妖魔
鬼怪横行。
  凌云庄的人,仍住在还京老店。
  今天下午,从扬州来了一批同伴,实力加强了一倍,总人数已经超过三十,警戒也就加
强了一倍。
  这几天他们十分警觉小心,出外查线索的人不落单,通常有四个人,分两组前后策应。
  即使走在大街上,也步步提防随时准备应付意外,因此想算计他们的人,皆知难而退不
敢妄动。
  江湖客四个人到唐家农舍走动,虽然再三碰上意外,但有惊无险,他们应付得了。不论
是在街市或郊野,想向他们强攻或暗算,所付的代价将非常重大,妄动的人必须先想想后果。
  他们包了一座客院,警戒森严,不允许再蹈扬州受袭的覆辙,夜间戒备的人手加倍。
  正常的侦查行动并没停止,他们也是夜间活动的族类,表面上他们已经歇息安睡,其实
负责追查线索的人并未返店。
  追查可疑线索,不可能保持正常的生活作息。
  当谯楼传出二更起更的鼓声时,表示即将夜深,夜市必须在半个时辰内收市,以免夜禁
时无法回家,犯禁就有罪受了。
  夜间活动的族类,一点也不怕夜禁,夜禁只能吓唬奉公守法的好市民,连一个鼠窃也管
制不了。
  虎踞门附近没有夜市,街巷夜间很少有人行走,天一黑就冷冷清清,街上的住宅,有门
灯的少之又少,经常可看到行走的人提着灯笼往来。住宅区没有夜间活动,早早关门早早睡,
免得旁人说是非,白天一早就得上工干活呢!
  五个黑衣人出现在街尾,悄然向大街中段移动。走在前面的两个身材娇小的人,是改穿
了夜行衣的彭小芝小兰。
  小芝的双颊仍呈现浮肿,快要痊愈了。
  后面三个是一女两男,女的正是出现在草亭的黑衣老女巫。
  江湖客指称这老女人是巫门巫女,其实料错了,老女巫与王姓老女人交手,用的可是强
劲无比的袖功而非巫术。
  大白天交手,巫术的功能大打折扣,甚至无法使用,绝难对付定力够,心中没有鬼神的
人。
  大街中段,正是梁宏租屋居住的平房住宅。
  右邻,则是一座有楼的宅院。
  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
  她们后面五六十步,三个黑影乍起乍落,利用街边的房舍阴影,乍隐乍现盯在后面像幽
灵蹑踪。
  小兰白天引诱梁宏失败,袭击江右龙女也落空,不死心夜间前来重施故技,而且把主人
也带来了。
  梁宏在第一次受到挟持时,便知道这两个女人的主人,称之为夫人。甚么夫人,他并没
进一步打听,猜想两女可能是那位夫人的弟子。
  平房分两进,大门外没加锁,表示人在屋内,或许已经安睡了。
  五个人毫无顾忌跃登屋顶,跳下天井长驱直入。
  两进房舍黑沉沉,声息全无。
  对付一个只会拳棒战技的梁宏,来五个人未免太多了,人多人强,难怪她们毫无顾忌。
  内进厅内竟然是虚掩的,表示梁宏夜间不怕鼠窃光顾。
  小兰取出火折子,火石一击,火星引燃火媒,嘬口一吹,火焰骤升,厅中一亮。用火折
子点亮了神案上的长明灯,厅中大放光明。
  “进去先擒住,再带他出来。”老女巫向小芝指示,在厅中的八仙桌旁拖长凳坐候,毫
无戒心。
  两个雄壮的黑衣大汉,在天井中警戒,留意各处的动静,不像厅中三个女人毫无戒心。
  厅后是三间卧室,最后面是灶间,这种简陋的街上平民住宅,格局都大同小异,稍有常
识的人,都可知道在何处找得到宅主人的卧室。
  片刻,小兰匆匆出厅。
  “三间卧房都是空的,人不在。”小兰据实禀告:“负责监视的人传来的消息,肯定指
称他傍晚返家,之后便不再外出,不知为何不在房中。咱们的眼线失职,被他从后门溜走而
毫无所知,我们白来了。”
  “会不会睡在前一进?”老女巫倏然离座:“不对,有人来了。”
  “甚么人?”天井恰好传来大汉的叱喝声。
  老女巫比两大汉高明多多,在厅内便比两大汉先一刹那发现有人来了。
  飞快地抢出天井,便看到前进屋的瓦面,并立着三个中等身材的黑影。黑夜中看不见面
貌,但从衣着中,可分辨出是三个穿裙的女人。
  剑系在背上,高髻用网巾绾住。
  梳髻,应该是已婚的女人。
  老女巫胆气不差,一鹤冲霄无畏地拔升登上瓦面。
  小芝四男女,也随后跃升。
  三个女人的衣裙也一色黑,老女巫五个人更黑。
  三个女人并没趁机攻击,反而有风度地向侧移,占据屋右的瓦脊,空出屋左的瓦脊给老
女巫。
  夜间在屋顶打交道,占屋脊便在地利上稳占上风。
  让出一端,表示公平分享地利,不占对方的便宜,双方都没有踏破屋瓦往下掉的顾虑,
可以尽量发挥武功的绝技。
  街市的房舍皆毗邻而建,寸金寸土,除非是有花园院落的豪门大宅,房屋的宽度很少超
过一丈四尺的。
  双方占住屋脊的两端,中间相距已不足八尺,踏进一步便伸手可及,交手时必定贴身接
触。
  三个黑衣裙女人所占的右端地势不利,外侧是隔邻楼房的山墙,没有退路。左邻是相同
高度的平房,可退至邻屋的瓦面。
  这表示三个黑衣女人,根本没有退的意思,故意让出有利的地势,没将老女巫五个人看
成劲敌。
  “你们也上当了。”为首的黑衣裙女人,嗓音相当悦耳,不像是上了年纪的人,伸手指
指身后的楼房:“江南浪子鬼精灵,很少在这里住宿,大概是利用这家楼房,利用夜色偷偷
溜走的。要找他的人很多,他不得不设法回避。”
  “你们也是来找他的?”老女巫问,嗓音可就显得阴恻刺耳了。
  “对,来晚了一步。”
  “你们是……”
  “我知道你的来历了,你那挟在胁下的大革囊。”黑衣裙女人即使没练了夜眼,相距不
足一丈,应该可以看清对方的装束,甚至可以看清面貌。
  “真的?我却不知道你的来历,贵姓呀?亮你的名号。我七煞夫人曾经在江湖闯荡二十
年,名号响亮,认识我的人真不少,我也算是一代江湖之豪。”
  七煞夫人,十余年前便是威震江湖的女杀星,号称邪道之豪,迄今威望不减。仇家之多,
也众所周知,找她报复的人此赴彼继,所以最近几年,她不再公然招摇,大概曾经吃过大亏,
知道收敛躲避仇家的追踪。
  因此一来,经济来源锐减,名号逐渐被江湖新秀所淡忘,只有老一辈的人,才记得她的
威望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她如想重振往昔雄风东山再起,已经不是易事了。
  “你不需知道我的来历。可以告诉你的是:你正在设法找我,你是杭州那个组合,派来
镇江图谋发展的几个主要干员之一。”
  “咦?你……”
  “镇江是我的地盘,我的根基潜藏在这里。你们第一批先遣爪牙到达的第一天,我就一
清二楚了。”
  “原来唐家农舍的主人是你……”
  “是我的一处秘窟,专用来对付威胁安全,妨碍我活动的仇家,卧榻之旁,不许他人鼾
睡。”黑衣裙女人等于是宣告主权,明白表示为了安全,所以大捉在镇江兴风作浪的人,弄
至地牢处死的前因后果。
  “你给我听清了。”老女巫沉声说:“本教在杭州建山门,镇江是出入江南江北的门户,
必须在这里建门户堂口,作为杭州山门的屏障,势在必得。女人,你有两个选择。”
  “我在听你的下文。”
  “你杀了我五个人,另有几个在地牢受到伤害。但我不计较,算是我筹建堂口必须付出
的代价。其一,你必须退出镇江,拱手奉让本教接收。其二,加入本教共襄盛举,为江南开
创江湖新局,整个江南地区,各地都有本教的血食庙堂。我们有充足的基金,有官府全力支
持,正在招纳江湖英雄豪杰,归附的人络绎于途。敝教主以往在官场活动,与江湖人士甚少
接触,所以非常欢迎英雄好汉加入本教,以便掌握江湖大局。我已经说得太多了,不能再告
诉你其他讯息。现在,我等候你选择,立候你表明态度,你怎么说?”
  “原来如此。”黑衣裙女人并无惊讶的表示:“据我所知,贵教主到达杭州没几天,还
没站稳脚跟,便迫不及待派人分赴各地建堂口了,野心不小。我在杭州没派有人,但这几天
所获的消息,知道你们还没正式宣告开山门,连教名都不曾定案呢!未免太操之过急了吧!
听你这么一说,原来贵教主对江湖情势陌生,只知道在官场活动,难怪如此外行。你这种江
湖豪霸,应该贡献给他开山立门的秘诀呀!怎么听他急切胡搞。”
  “你少废话!”七煞夫人沉叱:“亮名号。”
  “你要立候答覆?”
  “不错。”
  “好,你听着,我不说第二次。”
  “我在听。”
  “明天一早,你们滚回杭州,今后不许你们的人,踏入镇江半步。天一亮就必须动身,
走慢了杀无赦。记住了没有?”
  “该死的泼妇,你死吧!”
  五个人双手齐动,事先已暗中准备,发动时五人如一,每人发出两枚追魂针,十枚针笼
罩一丈方圆空间,向三个黑衣裙女人集中攒射,速度快得无与伦比,即使是大白天,也难看
到针影。
  小兰用针对付江右龙女,也用突袭手段,却被江右龙女接住回敬,可知用来对付超拔的
高手,威力有限,强中更有强中手,突袭也成功无望。
  黑夜中暗器威力倍增,相距不足一丈,十枚针涵盖了整座屋顶,应该针出人倒。
  眼一花,人影幻没,针击在楼房的砖墙上,像雨打残荷,响声清脆,火星飞溅。
  十枚针全部落空,突袭失败。
  “记住,明天一早离开。”语音从后进的屋顶传来。
  三个黑衣裙女人,出现在后进房舍的瓦面,声落人影乍动,蓦尔失踪。
  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居然发生了。
  “咦?”七煞夫人惊呼,骇笑变色:“五行遁术,可能吗?她们怎么练成的?”
  “老天爷!她们像鬼一样,幻没幻现像在同一瞬间完成。夫人,快走,她们一定仍在监
视我们。”小兰不住打冷颤,感到浑身汗毛直竖,似乎看到真的鬼。
  “人在那边。”小芝向左邻的屋顶一指。
  果然出现三个黑影,可是,三黑影两高一矮,穿的是夜行衣,灰色而不是黑色。
  不是先前的三个黑衣裙女人,模糊的形影仍可分辨轮廓,远在三四丈外,分辨不难。
  可是,她们本已心中发虚,仓卒间那敢仔细分辨?十枚追魂针突袭落空,黑衣裙女人惊
世骇俗的身法,已让她们勇气全消,一旦对方反击,后果令人不寒而栗,岂能等候对方反击。
  七煞夫人首先离开屋脊,往下面黑暗的街道跳。
  千紧万紧,逃命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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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穿夜行衣的人,是绝剑公子夏侯冠英、夏侯兰芳兄妹俩,和江湖客江日升。
  他们不想追赶七煞夫人,夜间也不敢放胆追,也追之不及。
  左侧的房舍瓦面,重新幻现黑衣裙三个女人的身影,相距约三丈左右,乍隐乍现毫无声
息发出,按理该传出踏瓦声的。
  “我们打交道时,你们便来了。”先前出面打交道的女人,悦耳的嗓音像银铃。
  “对,我们是跟踪那几个男女来的。”绝剑公子毫无惧容,虽则他曾经目击双方打交道
的经过:“白天我们的人,曾经与七煞夫人打过交道,当时并不知道她就是七煞夫人,以为
她是巫门的女巫。”
  打交道的是江湖客,当时还有一僧一道一儒生。夏侯兰芳也在场,因周姓老人五男女的
插手而趁机撤走。
  “现在,你知道他们的底细了。”
  “对,他们的组合可能叫混元教。在下姓夏侯……”
  “我知道,你是嘉兴凌云庄夏侯世家少庄主,绰号神气得很。”
  “江湖朋友有意嘲弄而已,别当真。能请教夫人尊姓……”
  “不必,你只要知道,我是唐家农舍地牢的主人便可。我知道你们为缉凶手而来,所以
并不介意,捉到你们五个,稍加盘诘便不再凌辱你们。江湖客和令妹,就是被囚的人。你们
闹得不像话,影响我的安全,所以不得不断然处置,总算你们能幸运地脱逃。我问你,你愿
意识趣地远离疆界吗?”
  “我要知道,你们是否与扬州血案的凶手有关。”
  “如果有关,你的人恐怕早就死掉大半了。你硬指江南浪子是凶手之一,简直莫名其妙。
你今晚说是跟踪七煞夫人而来,其实是为江南浪子,对不对?”
  “这……”
  “我一直忽略了江南浪子这个人,他竟然毁了我的秘窟,救走了被囚的人,现在居然紧
锲不舍的追根究底,非常可恶。我要这个人,不许你再过问。赶快远离镇江,不然后果自负,
记住了没有?”
  “你威吓我吗?”绝剑公子沉声问。
  “对极了。你夏侯世家的武学也许真的了不起,你家的朋友也是名动江湖的高手名宿。
但我的人也不弱,与我为敌,你付得起多大的代价?赶快重回扬州,去追查凶手的线索,这
是你唯一该走的道路。令妹已经死过一次了,可不要死第二次。”
  “死过一次的人,对死的恐惧,每个人的感觉有强有弱。感觉强烈的人,结果是贪生怕
死。”夏侯兰芳举步独自迎上,语气充满自信:“我不会贪生怕死,反而把生死看得平常。
人总是会死的,早晚而已,绝无例外,多活一天与少活一天,没有介意的必要,只要认为在
世间活得有尊严,做事知道是否当为与不当为,就会勇往直前全力以赴,不会把生死放在心
上。”
  “你想要说甚么?”黑衣裙女人沉声问。
  “你明白我要说甚么。”夏侯兰芳手按上剑靶:“我夏侯家不是能打掉牙齿和血吞的人,
为了替死去的子弟和朋友追凶复仇,任何代价在所不借,要付出多少代价,让上苍安排,我
们不会吝啬付出。所以,任何想阻碍咱们追凶的人,必须重视咱们的决心和勇气,得准备付
出同样惨烈的代价,各安天命。我认为你们与凶手有关,江南浪子也可能有些牵涉,不查个
水落石出,我们是不会放弃的。你想恐吓我们,想赶我们走,办不到。你如果坚持,唯一解
决的办法,就是采取最原始的手段,为生存而血肉相见。我是个出道仅两年的年轻新秀,不
甘菲薄,向你这位宗主级的首领挑战,作为首次付出的代价死第二次,你接受吗?”
  “你很自负。”黑衣裙女人似乎没生气发怒。
  “因为我年轻,初生之犊不怕虎。”
  “我是一门之主,拥众上百。你知道规矩,不配向我挑战。”女人说:“有任何事,都
有门人代劳解决。”
  黑衣裙女人,无意中透露了身份。一门之主,这个神秘组合有徒众上百,名称是门。甚
么门,她不说,当然无法知悉,不为人知才能保持神秘。
  不是任何一个后生晚辈,可任意向有身份地位的前辈挑战的。年轻力壮的人,向一个年
登耄耋的老前辈挑战,像话吗?那会搞得天下大乱。
  当然,报仇雪恨例外。
  “狭路相逢,又当别论,对不对?”
  “就算狭路相逢,也不需本门主接受挑战,因为本门主身边有人。紫电。”
  “弟子在。”右首的女人欠身答。
  “你陪这小女孩玩玩。”门主挥手说。
  “弟子遵命。”紫电再次欠身,举步上前,徐徐拔出背上的长剑,“小女孩,你上。你
的一气掌很了不起,我不想玩拳掌浪费时间。”
  “咦?你知道我的一气掌?”夏侯兰芳颇感意外。
  “就是知道。拔剑!”紫电懒得解释。
  在以内家可以御发真力于体外的掌功中,通常技巧与一般的掌法略有不同,一般掌法必
须击实,才能击中身躯造成伤害。
  内家外发称掌功而非掌法,不必击中身躯便可造成伤害。
  一气掌是可外发掌功的一种,威力的大小,以修为深浅而分类,并非任何人练了一气掌
可夸称绝拔秘学的。
  紫电知道夏侯兰芳的一气掌了得,这是不可能的事,除非曾经见过她施展,或者交过手。
  夏侯兰芳之所以感到意外,是她确定与这个叫紫电的女人完全陌生,对方怎么可能知道,
她的一气掌了得?
  “恕我放肆了。”她不得不拔剑,本来就把对方看成劲敌,早有用剑决胜的准备。
  剑出鞘,引剑时慑人的气势澎湃如潮,虽在黑夜中,她那宗师级的形象,便已令对方感
觉出凌厉的杀气,撼动心灵和肉体。
  名气和形象,皆有震慑对手的威力。
  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就是这意思。
  如果不是行家,不必心虚害怕胆气沉落。
  门主三个女人,梳的都是高髻;她梳的却是代表闺中少女的三丫髻。所以她把对方看成
前辈,有权主攻,因此说放肆了,放肆就表示取得主攻权。同时,挑战的一方,按规矩优先
获得主攻权。
  挑战,与一言不合拔剑而斗是不同的。
  亮剑一引,蓦地剑发龙吟,脚轻点瓦面,滑出、冲进、剑发,招出七星联珠,以雷霆万
钧的声势,走中宫连续发剑强攻。
  “铮铮铮”三声暴震,紫电以守势的招式硬封硬架,以天地分光上挑下搭,刹那间接了
三剑,最后一剑爆出火星,罡风激射,两人同时暴退。
  七星联珠仅能发出三剑,便中途停顿失去发后四剑的机会。
  可是,优劣已判。紫电斜退出丈外,踏碎了一大片屋瓦,稳下时再退了两步,几乎一脚
蹈虚。
  她仅退了四五尺,便稳下马步,脚下传出裂瓦声,仅踏破了几片瓦而已。
  第一招便占了上风,难怪她信心十足。
  踏瓦交手,不可能发挥剑术的精妙技巧,不能滑移纵跃,不能大幅度回旋闪动,每一击
皆是正面强攻,谁剑上的劲道强,谁就稳占上风。
  紫电显然棋差一招,总算能半途瓦解了夏侯兰芳的连绵猛烈招式。
  不等夏侯兰芳扑上抢攻,门主突然沉喝:“走!”
  同一瞬间,左侧第三家民宅的瓦面,几个模糊的人影飞跃而来,速度惊人。
  门主三个人身形一晃,便远出三四丈外,再两闪形影俱消。
  暗器破空声后一刹那传到,但暗器却先行光临,足有二十件各式暗器发出破空的厉啸,
来势有如潮。
  绝剑公子也几乎同时发出沉叱:“撤!”
  夜间与暗器群玩命,活的机会不到两成。
  绝剑公子三个人不想玩命,仆倒、窜出、滑下,消失在屋下黑暗的天井里。暗器群也把
他们计算在内,走为上策。
  暗器群远飞出四五丈外,跌落邻屋的瓦面,其声清脆,有些瓦片碎裂。
  六个人影随暗器跃落,晚了一步。六人中,有太虚老道与和尚,是杭州混元教的人,七
煞夫人另一批策应的人赶到了。
  三方面的人都白来了,梁宏不在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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