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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情仇》


第十八章



  画舫靠上了河口市码头。
  右首百十步,通济浮桥行人往来不绝。
  八月初,已经有点凉意。
  正是八月秋风凉时节,桂子飘香,寒冬即将到来。
  秋天快过去了,冬天还会远吗?
  “咦!这是甚么地方来的船?”码头上一位泼皮向同伴问。
  “你他娘的真土。”
  同伴不屑地说:“这是南京的所谓画舫,有钱人的游艇。”
  “哦!原来如此,可不能怪我土,我没到过南京。”泼皮为自己的少见识分辩。
  “没知识。”
  一名旅客背着包里突然在一旁插嘴,大概是从另一艘船上下来的旅客:“那不是有钱人
的游艇,而是金陵十六楼烟花教坊的游河船,有钱人才配坐倒是真的!你们芜湖人连这点知
识都没有。”
  两个泼皮火冒三千丈,但旅客脚快,往人丛中一钻,走了。
  傍着画舫停泊的,还有另一艘中型客船,那是芜湖钟家的自用船只。
  钟家是本地的五大富绅之一。
  目下的主人钟百万钟裕富,年方半百出头,城东孝烈桥以东五面场以西的田地,大部份
是钟家的产业,暗中也经营商行,日进斗金。
  钟百万不仅是本地的富绅,也是本城四霸天之一,芜湖四霸天之首。
  他财大势大武艺大,本城没有人不敢不听他的,正是标准的交通官府,结纳强豪的地方
名流。
  以往,钟家的船,七月底八月初,决不会在本地停泊,因为钟老爷要到九华进香,每年
都在地藏菩萨诞辰远赴九华凑热闹。
  但最近两年,钟老爷不再到九华,改到金陵花都游玩去也,礼佛的事搁下啦!
  当年,钟百万纳妾的事传遍市面。
  据消息灵通人士表示,如夫人是秦淮名花,群芳阁的艳姬花小菌姑娘,年方二九,美如
天仙。
  钟百万已半百开外,娶一个十八岁的青楼艳姬平常得很,娶妾取色,没有什么不妥。
  从此,钟家开始有点不平安了。
  人最善忘的,不久,这件事不再引起人们的注意。
  大户人家的姬妾极少在外抛头露面,自然而地,人们便忘了这个据说是国色天香的绝色
美人。
  其实,真正见过她的人没几个。那天钟家派来接人的轿子,是直接上船将人抬走的。
  口曰 日口 回曰
  又是一年秋草枯,芜湖河南市比去年更繁荣,码头上人山人海,从青弋江上游放下来的
山产堆积如山。
  一艘客舟靠上了码头,靠在去年钟家与金陵画舫停靠的同一地方。
  旅客开始登岸。
  两位健仆背着行囊,跟在一位青袍壮年人的身后,走向热闹的长街。
  河南市是城外的精华区,长街长有十里,栈埠林立,店铺中百货杂陈,商旅往来不绝,
形成南京地境大江上游最繁荣的商埠。
  在这里,任何东西都可以买得到。
  只要你有钱,连买人命都有不同的市价行情。
  有钱有势,你可以上天堂。
  无钱无势,活该下地狱。
  弱肉强食,没有什么道理好讲。
  你如果不愿意,就不要在此地讨生活。
  四霸天的第三霸,地棍头头双尾蝎蔡永康,拥有一大批兀鹰和狼。
  兀鹰在天上飞翔,锐利的目光监视着从水陆两途,接近芜湖的弱小觅食者;狼巡逻在地
面每一路角落,伺机猎食那些不小心的、或者没有抗拒力的猎物,抱括不敢在街上走的老鼠,
和落平阳的猛虎,与失去水的蛟龙。
  双尾蝎手下有四个得力的爪牙,号称四大杀手。
  老大歪嘴老七梅七,正带领着两位门神似的党羽,从街东向街西作例行的巡视,巡视猎
场中有否他认为影响他权益的事故发生。
  歪嘴老七在人丛中,看到了这位穿着青袍的壮年旅客,更看到旅客身后跟着的两位仆人。
  两仆所背的包裹不但又大又沉,而且连包里布也是织花的缎料所制。
  这是说,这两个大包里里面不简单。
  尤其是跟在旅客后面第一位健仆的包里,作长方形,显然是箱形盛器,里面可盛装值钱
贵重的物品。
  壮年旅客的青袍,是上好的绸制品,宽大而合身,柔软光亮、洁静。
  腰带是绣云雷图案的彩带,脚下是镶花鹿皮快靴。
  总之,身上的穿戴,全都是昂贵的精品。
  而且,人才极为出众,虽则脸上好像神情严肃,但依然流露出年轻人应有的活力和气慨。
  如果留心他的眼神,有心人一定可以约略看出内在的精明骠悍神情,和充满危险和难以
臆测的不平凡变化。
  歪嘴老七梅七年已四十开外,五短身材,天生的歪嘴,斗鸡眼加上高颧骨,就形成了猥
琐的所谓低贱像。
  他对那些生得高大英俊的人,天生就有强烈的敌意和反感,这当然是从自卑情结里产生
出来的不正常变态。
  他一看到这位神气的旅客,就自然而然地生出无穷的反感,向两位爪牙一打眼色,从旁
截出,紧走几步便挡住了旅客的去路。
  “呵呵,阁下从下江来?”他邪笑着问。
  旅客先冷冷的盯了他片刻,目光再扫过他身左右两个门神似的高大爪牙,脸上冷,眼神
也冷,举动也冷。
  “反正是从江上来。”
  旅客冷冷地说:“我听说过你这号人物,你最好离开我远一点,知道吗?”
  神情冷。
  冷言冷语却充满火药味,和危险的挑衅信号。
  “嘿嘿……”
  他怒火上升,狞恶地阴笑:“阁下,你在警告我吗?”
  “不错。”旅客答得简单明了,不容对方误解。
  “既然你知道我这号人物……”
  “双尾蜴的手下四杀手之一,没错吧?”
  “没错。阁下尊姓大名,又是那一座庙的大菩萨呀?”
  “没有告诉你的必要,我忙得很呢!”
  “在下专诚请教。”
  他不怀好意地阴笑,抱拳施礼。
  旅客冷笑一声,右手举袖轻拂。
  “不敢当。”旅客声出手抬。
  气流突发异啸,冷流扑面。
  歪嘴老七脸色一变,急退两步。
  “好家伙,你吃了豹子心老虎胆。”
  旅客脸上一沉:“居然用歹毒的寒魄功暗算一个陌生人,你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了,
真该有人把你教养成正常的人。”
  声落人踏进,右手吐出袖口,一阴掌拂出要抽耳光。
  右面的爪牙冷哼了一声,伸手便挡。
  “劈拍劈拍!”四记阴阳耳光声震耳,出手接挡的爪牙糊糊涂涂挨了四耳光,仰面便倒。
  旅客并不就此甘休,大喝一声,身体疾起疾落。
  一声沉响,歪嘴老七胸口挨了一踹,力道凶猛绝伦,虽则早有准备,但仍然没有躲开旅
客这一记快逾电光石火的可怕一踹。
  “哎……”歪嘴老七惊叫。
  他的千斤坠稳不住马步,重重地仰面摔倒出丈外。
  左面的爪牙正想加入,那位背箱形包里的健仆,用毫不激动的平静嗓音说:“老兄,把
他们扶回去。你如果也动抓子,照样是躺,甚至保证要比他们摔得重些。”
  这里起了冲突,立即围上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却没有人敢上前劝解。
  三个人倒了两个,变化快得令人目不暇给。
  似乎旁观的人并不知到底发生了何种变故,弄不清谁对谁错,所以除了有惊呼声传出之
外,没有人敢冒失地止前排解。
  歪嘴老七胸口挨了一脚,但并未受伤,倒地即美妙地后滚翻汀表而起,愤怒地发出一声
粗野的咒骂,拔出暗藏在衣下的狭锋匕首,拉开了马步,神情狞恶已极,歪在一旁的嘴显得
更歪了。
  人丛中,一名大汉拨开挡在前面的两个看热闹的人,撩开胸襟,露出壮实的赤裸胸膛,
与及系在腰上的宽皮护腰,鹰目中冷电四射。
  所立处距打倒歪嘴老七的旅客身后约丈五六,这是说,旅客和两名健仆的背部上全暴露
在眼下。
  壮年旅客居然在纷乱的人丛中,看出身后有警,双目虽然紧盯住前面神色狞恶、摆出严
密防守功架,其实正打算扑上的歪嘴老七身上,但注意力已暗中留神在身后。
  他右手突然从左手的大袖内,缓缓抽出一把金属光芒闪烁的尺二长怪折扇,速度在扇出
袖的瞬间突然加快,没有人能看清他的手法,扇已出现在身后,似是背手而立,神色出奇的
阴冷。
  大汉尚未有所行动,身后突然传出沉静的语音:“盛隆,如果你无中生有生出飞刀发出
去,你的飞刀不但伤不了人,你的老命也将在发刀的刹那间断送掉,你只能活这么大的岁数
了。”
  大汉是双尾蝎的党羽四杀手之一,无中生有盛隆。
  这位无中生有与人交手时,经常会突然出现一些歹毒的杀人小玩意,出其不意将对方杀
死。
  譬喻说,一把小飞刀,一根致命的铁钉,或者一枚飞钱,一块碎银……常常在他一双什
么都没有的大手中,平空多出那些可以令人致命的杀人小玩意,令对方防不胜防,所以绰号
称无中生有。
  无中生有一惊,扭头回顾。
  一位中年青袍飘飘,像貌威猛的中年人,正排众而来,神情相当凝重。
  “哦!骆爷,有这么严重?”
  无中生有有意似不信:“在下正要……”
  “你什么都不要。”骆爷说:“宇内当今七大风云人物中,阴阳扇余天禄在最近十年来,
还没遇上真正的敌手。你那些见不得人的零碎,最好少献宝,余老兄决不轻饶向他下毒手的
人。”
  无中生有一听阴阳扇三个字,脸色大变,准备发射暗器的双手,僵硬地、微抖地向下垂
落。
  骆爷的话,对面的歪嘴老七自然也听了个字字入耳,也脸色大变,凶焰尽消。
  阴阳扇余天禄冷然徐徐转身,冲骆爷冷冷一笑。
  “在下骆士杰。”
  骆爷举步上前抱拳含笑行礼:“余兄大驾光临敝地,事先没透露丝毫风声,以致蠢材们
多有得罪,余兄海涵。”
  “好说好说。”
  阴阳扇的怪扇失了踪。
  他淡淡一笑:“骆老兄,他们是双尾蝎蔡老兄的人,用不着你千手灵官替他们道歉赔小
心,是吗?”
  “他们毕竟是地头上的人,人不亲土亲。”千手灵官骆士杰,不在意地笑笑:“余兄预
定有落脚的地方吗?如果没有……”
  “是拔山举鼎徐大雄徐老兄,托人带口信请在下来的。”阴阳扇接口:“在下提前几天
到达,事先没有通知徐老兄,所以他不曾派人来接,在这这就前往徐老兄的栈号,大概他在
家。”
  “对,他在,早两天才从上江押货回来。”
  “在下这就去找他,告辞。”阴阳扇抱拳说。
  他转身大踏步走了。
  歪嘴老七三个人,早巳走了个无影无踪。
  阴阳扇余天禄不但是宇内当今的七大风云人物之一,而且是众所周知,心狠手链,对财
色二字有特殊嗜好的字内凶魔。
  像歪嘴老七这种地方混混,怎敢嫌命长讨野火?
  不赶快溜走那还了得?
  千手灵官骆士杰,芜湖四霸天之一,两年前才退休的本城捕头,年已五十出头,退休已
经不算太晚,在地方上拥有雄厚的实力。
  事实上,像歪嘴老七这一类地方混混,对千手灵官有如小鬼见金刚,虽则千手灵官已经
退休。
  将阴阳扇请来的人,是太平栈东主拔山举鼎徐大雄徐大爷。
  徐大爷是四霸天中的第二号人物,青弋江上游的山产出口,皆由他的太平栈包办,经营
有方,一手垄断,栈号本身就拥有自用船只四十艘左右,财力之雄厚可想而知。
  他除了身分地位比不上大霸钟百万之外,论实力,他该可以名列大霸的宝座而实至名归。
  送走了阴阳扇,千手灵官摇摇头苦笑。
  身旁来了一个船夫打扮,极为雄壮的壮年人。
  他低声说:“骆爷,这人真是阴阳扇余天禄?这么年轻,不像个在江湖横行十余年,凶
名昭著的宇内凶魔呢?”
  “他已经不年轻了,只不过保养得好,打扮得年轻而已。”千手灵官扭头注视着壮年船
夫:“安老弟,你的麻烦大了。”
  “这……”
  安老弟显得有点忧心仲仲。
  “他如果在这附近制造风浪,弄出几件耸人听闻的无头血案,我看你不但要丢掉差事,
还得打烂屁股坐牢。”
  这位化装船夫的安老弟,正是本县现任的捕头飞熊安维扬。
  捕头不是官,是役。
  顶头上司是巡检,巡检才是官。
  县太爷不能打巡检的屁股,却可以打捕头和巡捕。
  案子不破,一追三比,吃不消得兜着走。
  “骆爷。”
  飞熊安维扬神色慌乱:“能不能设法……”
  “设什么法?”千手灵官摇头苦笑:“这凶魔在大街上出手,决不伤人落案;做了案,
决不会留活口作证。就算万一落了案,他行走天下朝游京师暮履江南,(哇!神仙??!)
谁有本事捉他归案?别想。”
  “这……”
  “留意他,别惹他,老弟。”
  千手灵官善意的拍拍飞熊的肩膀:“天下间能克制他的人,屈指可数,不要逞能,老弟。
我耽心的是,拔山举鼎徐老兄把他请来,早晚会出事的。”
  “也难怪徐兄小题大作。”
  飞熊苦笑:“日前一夜之间,先后出了四条人命,除了每次凶杀现场各留下一朵缎制小
小海棠花之外,毫无线索。
  依留花为证的手法估计,很可能是这几年来,江湖朋友闻名色变的神秘怪客无情花所为。
  但死者都不是什么大人物,那用得着无情花下毒手?他把阴阳扇请来,用意是保护他自
己的安全,也希望能查出凶手,找出真象来。有阴阳扇出面,也许能镇住那杀人留花为记的
凶手。”
  “但愿如此。走吧,我请你到望江楼喝两杯。”千手灵官说:“我也在为李三缉凶……”
  “走不开,骆爷。”
  飞熊拒绝邀请:“我认为是仇杀的成份很大,所以在留心查外地来的刺客杀手。骆爷,
请便。”
  挤过一堆人丛,飞熊听到身后传来充满嘲弄的语音:“这样查,八辈子也查不出什么来
的。
  这是一个脓疮,里面已经溃烂了的疽疔。疽疔是有根的,根当然是从里面钻的,钻得愈
深愈毒,从外面治是治不好的。”
  他循声扭头一看,看到侧后方河口酒肆的门旁石阶上,坐着来了七八天,天天都在酒肆
里灌黄汤,说话疯疯颠颠的海平。
  这时正在一面喝酒壶里的酒,一面自言自语。
  这位姓海的人,表面上看已经不再年轻,满脸风尘,该已有三十岁上下了,但健康、雄
壮、知足。
  有了酒,一切烦恼皆与他无关。
  他是通济桥头一局升客栈的旅客,来自下江。
  据说是来芜湖访友,来晚了些,朋友已不知下落,因此留下来不时到各地打听,之外便
是到酒肆喝酒,啥事不管。
  他的酒德很好,好像没醉过,愈喝愈和蔼可亲。
  像这种人,决不会在治安上有麻烦,不会喝多了发酒疯,用小刀子捅巡捕,更不会干杀
人放火的勾当。
  酒便是他的一切,活着本来就多余。
  “咦!这酒鬼怎么语含玄机?”飞熊自言自语,颇为惊讶:“唔!我恐怕真的走了眼。”
  酒鬼海平冲他咧嘴一笑,站起钻入酒肆内去了。
  他心中一动,正想举步跟入,却听到码头传来一阵吆喝喧哗声,便不由自主向码头奔去,
以便处理意外事件。码头上,几乎每天都有意外发生。
  口口 口口 口口
  拔山举鼎徐大雄,在金马门内的大宅款待阴阳扇主仆。
  本来,仆人不配有座位,不可与主人平起平坐。
  但阴阳扇的两位仆人与众不同。
  他们就配与主人平起平坐。
  他们从不通名道姓,只有称号。
  那位稍高的叫天罡,另一位叫地煞。
  客人已在东院安顿妥当。
  这时,主客双方均在花厅品茗。
  主人拔山举鼎徐大雄粗壮得像铁塔,半百年纪依然有年轻人的粗犷骠悍精神,一举一动
皆充满活力,一双大眼睛精光四射。
  “徐兄。”
  坐在上首客位的阴阳扇神色相当轻松:“请教,已被利器杀死的那四个人,他们的创口
情形如何?行家应该可以看出是何种兵刃所伤的。”
  “是薄刃刀。”
  拔山举鼎说:“体积不大,锋利无比,创口皆在胸腹之间,是行家中的行家下的毒手。”
  “开膛?”阴阳扇问。
  “是的,好毒。”
  拔山举鼎咬牙说:“心一剖为二。”
  “哦!这四个人,是否同一条路上的人?”
  “不是,其中一个是我栈房的管事,另三人是钟百万、蔡永康和骆士杰的人。”
  “这……这就得分头查问了。哦!那些花……”
  拔山举鼎举手一招,一名仆人奉上一只木匣,放在桌上打开。
  一朵红中带绯、缎子染色、大如制钱的精巧海棠花,极为精致神似,几可乱真。
  “余兄,江湖上有谁用这种花来做信记的?”
  拔山举鼎问:“用这种残酷手段,杀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决不会是什么有头有脸
的人物,恐怕真不容易查出线索来。”
  “没听说过用海棠花来做信记的人。”
  阴阳扇拍起那朵花仔细观察:“海棠是没有香的,只有成都的几株海棠带香,这几朵有
脂粉香。”
  头一抬,目光落在拔山举鼎的脸上:“只要有信记,早晚会查出来的。问题是,徐兄,
千万不要隐瞒些什么。”
  “余兄的意思……:”
  “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兄弟接下了这桩事,凭兄弟的声誉地位,就得尽力追个水落石
出。但徐兄如合作不彻底,隐瞒了些什么线索,即使是微少的事物隐瞒了,结果就难说了 
。”
  “兄弟没有什么好瞒的。”
  拔山举鼎拍胸膛保证:“兄弟手下人手甚多,船老大就有四十名以上。当然,兄弟不可
能彻底了解每一个人,所以可能有许多事不清楚。至于兄弟所能知道的,绝无隐瞒,因为无
此必要。”
  “好,现在,兄弟把所猜想的结果说出来。”
  阴阳扇的目光始终吸住拔山举鼎的眼神:“首先,做案的人目的何在。天下间除了疯子,
很少胡乱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杀人。
  疯子只有偶杀,不可能用同一方式手段,一夜之间连续杀死四个人。杀人,理由不出酒
色财气的范围。
  按四人被杀的情形看来,是有计划的预谋,消息之灵通,令人吃惊。他们四人皆属芜湖
四霸天人,不可能牵涉到情仇,也不会是分赃不均而杀人泄愤。”
  “兄弟澈底查过他们的所作所为,的确不曾牵涉到财色与仇杀,令人百思莫解。”
  “但事实恐怕真的牵涉到情仇。”阴阳扇一语惊人。
  “这个……”
  “女人喜欢用轻巧的薄刃刀,还有这些海棠花。”
  “女人用花做信记……”
  “不会是信记。”阴阳扇语气肯定。
  “这……”
  “你知道这种花的别名吗?”
  “这……”
  “断肠花。”
  “断肠花?”拔山举鼎一楞。
  “可能这人用断肠花,来表示她曾经受到非常痛苦的待遇,而不是她的信记。徐兄,兄
弟要知道四个死者,最近几年来的行踪和生活情形,尤其是与女人交往的情形,可能找出凶
手来。”
  “好,兄弟就派人澈底去查。”
  “还有,这几天徐兄最好晚间少往外跑。”
  “这个……”
  “被杀的四人,皆是四霸天的人,很可能是给你们个警告。这叫项羽舞剑,志在沛公,
搞不好真正的目标正是你们四霸天呢!”
  “不错。”
  “下一个人是谁?”
  “这……”
  “或许就是你?”
  “哎呀!”拔山举鼎打一冷战。
  “所以,徐兄最好不要外出。”阴阳扇淡淡一笑:“凶手如果真来找你,兄弟倒希望他
来。”
  拔山举鼎又是一惊,几乎失手落杯。
  同一期间,千手灵官回到他位于东门外,梦日亭南面不远处的家。
  这是一栋三进两大院的楼房,一位退职捕头,能有这么宽大的宅院养老,真不容易。
  一到家,他就招来管家胡老三写请帖,预定三天后在望江楼设宴,为大名鼎鼎的江湖风
云人物,阴阳扇余天禄接风,聊尽地主之谊。
  他懒得过问徐家的血案,那与他风牛马不相及。
  夜来了,飞熊安捕头派了两名便衣巡捕,隐身在高升客栈,监视着酒鬼海平的一举一动
  晚膳时间,客栈的食厅中人声嘈杂。
  酒鬼海平与五位陌生旅客同桌,自己叫了几味下酒菜,自斟自酌的自得其乐。
  已经喝了四壶酒,第五壶刚送上。
  监视的两名巡捕,心中不住嘀咕:五壶酒下肚,这酒鬼不醉得一塌糊涂才是怪事,晚上
用不着看守监视啦!
  千手灵官与几位往日的弟兄把酒言欢,二更尽送走了已有八九分酒意的老弟兄,自己也
带了四五分酒意,穿过灯光幽暗的内院,走入内厅,信口吹熄了堂室的两盏灯,泰然返回卧
房。
  他有儿有女,女儿住在内厢房,儿媳住在后院的东上房。
  这时,各处灯火已熄。
  天色不早了上 更初啦!
  走廊有一盏灯笼,发出幽暗的光芒。
  蓦地,他警觉地站住了。
  平时,他回房时一定会有老妈子王妈出来迎接的,另一名丫鬟在房中伺候主母。
  今晚,怎么声息全无?!
  内房就在前面,绣花门帘看得一清二楚。
  “王妈!”他高叫。
  没有任何声息,他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一个练武有成的内家高手,对环境突然变异相常敏感的。
  他心中一惊,突然发现身上发冷,汗毛直竖,浑身绽起鸡皮疙瘩,手心在冒冷汗。
  “春梅!”他再叫丫环的名字。
  死一般的静。
  八月天,怎么会冷气森森的?
  这是恐惧的表面征候,他,武功超人的千手灵官,竟然心中恐惧了。
  “砰!”房中传出重物落地声。
  他吃了一惊,本能地飞步抢出,忘了恐惧,忘了今晚的环境变异。
  手一掀帘,他突然发觉自己的手力道小得可怜,而且有点不听指挥。
  门终于被他推开了,他急抢而入。
  房中灯光幽暗,桌上一灯如豆,帐已放下,床前的春凳前,仆妇和丫环坐在地上,手和
头枕着春凳睡着了。
  这瞬间,他知道外面走道中的灯笼熄掉了。
  他急走两步,到了桌旁伸手想挑亮灯火。
  可是,手竟然不听指挥,抬不起来。
  “吱啾……”
  身后突然传来可怕的鬼啸声。
  他大吃一惊,想迅速转身回顾。
  可是,浑身似乎已经发僵,脚似乎重有万斤,好不容易强提真力,才能慢慢地半转身躯,
转头回望。
  “啊……”
  他突然尖叫:“你……你是……啊……”
  灯火倏熄,尖叫声也嘎然而止。
  退职捕头暴死的消息,当夜就传出了,他死在自己的房中,房中有昏迷不醒的三个人,
他的妻子、仆妇、丫头。
  是被利刃剖腹杀死的,尸体上留下一朵断肠花。
  第五件血案,死的不再是没没无闻的角色了,而是四霸天之一,以暗器威震江湖的千手
灵官。
  谣言满天飞,捕头飞熊安维扬忙得晕头转向。
  阴阳扇偕同拔山举鼎来到现场,安捕头心中不愿意,口中却不得不表示欢迎。
  千手灵官平时即使与老妻睡在床上,多少也带着几件暗器,因为他任职公门廿余年,所
结的仇家很多很多。
  死时,臂套内的一筒五枚摄钉依然是完整的。
  胸腹之间那开膛剖心的一刀,干净俐落毫不拖泥带水,手法之准狠快,无与伦比,没有
挣扎的痕迹。
  唯一可疑的是,脸上已僵的惊骇表情,令人望之心惊胆跳,与其他四名死者的神情完全
不同。
  前四者脸上仅有痛苦和哀求的表情存留。
  这表示千手灵官死时,受到极端的恐吓和震撼,看到了令他骇极丧胆的东西,这决不是
胆大包天的武林高手所能有的不寻常表情。
  仆妇和侍女被救醒,三个人众口一词,发誓称当晚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事物,只知都感到
无比的疲倦,糊糊涂涂就睡着了,一无所知。
  那朵不祥的断肠花,与过去一样,静静地放在死者的尸体上,似乎在血泊中绽放,发出
淡淡的脂粉香,但压不下浓浓的血腥味。
  门窗没有撬动的痕迹,室内外的花圃草地,也找不出陌生的足迹异痕。
  回程,拔山举鼎一直有点心神不宁。
  “徐兄。”阴阳扇一面走一面说,脸上有怒容:“死鬼骆老兄,与那四个死者有什么瓜
葛吗?”
  “泼猴李三跟他关系很密切,但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关系。”拔山举鼎审慎地说:“至于
其他三人,应该没有瓜葛吧!”
  “那一定有所关连。哼!这该死的凶手在向我阴阳扇挑战。”
  阴阳扇脸上的怒容更明显了:“她好大的狗胆,告诉我,贵地有那些女人是武林高手?”
  “余见认为是情杀?”
  “可能,至少也是牵涉到情杀,千手灵官家中的财物丝毫未受损夫。徐兄,千手灵官好
像家财万贯呢!”
  “是的,他的确赚了不少金银。”
  “哦!当了廿余年公门人,发财是应该的。徐兄,你还没有将贵地的练武女人告诉我。”
  “有的有的。”
  拔山举鼎急急回答:“西门外江滨的临江别庄,分水兽罗良明就是本地的武林世家,他
的女儿罗玉瑞,就是一位了不起的女英雄。城北郊赭周家……”
  “神剑周百川?”
  “是的,他的女儿周倩倩,年方二八,她的剑术在本地可说首屈一指,年轻小伙子怕定
了她。”
  “很好,我会向他们打听的。”
  口口 口口 曰口
  同一期间。
  飞熊安捕头走进了高升客栈。
  醉鬼海平一个人,伏在食厅的食桌上打瞌睡,似乎宿酒未醒。
  两个监视的便衣显得无精打采,在店堂与店伙们穷聊天。
  安捕头在海平身旁落坐,伸手拍拍海平的肩膀。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海平坐正身躯,伸手伸脚伸懒腰,口中低吟,声调有气无力,双眼朦朦胧胧:“哦!安
捕头吗?你好。”
  “你一定知道一些事。”安捕头沉静地说。
  “那是当然。”
  海平含糊其词:“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那能不知道一些事。”
  “断肠花!”安捕头说。
  “断肠花?又有人得到花了?”
  “是的,千手灵官。把消息告诉我?”
  “什么消息?”
  “不要装蒜。”
  安捕头神色变了:“你知道,我的耐性有限。”
  “那是你的不幸,没有耐性的人,会得胃气痛,会中风半身不遂。做任何事都会霉运当
头。”
  “不要给我打哈哈,哼!你知道如果我得不到消息,我会用一千种借口,把你弄到愿意
说为止。”
  “不要太过自信了。”
  海平脸上有怪异的笑容:“这种玩法的勾当不是随意可用的,你不敢。因为我从南京来,
在南京我有不少有权势的朋友。
  甚至更严重些,我身上可能带着南京锦衣卫查案的军令勘合,可能带有京师东厂出京缉
拿要犯的密诏虎符。呵呵!我不找你,已经是你祖上有德了,你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安捕头吃了一惊,脸色大变。
  这些话决不像出于一个流浪醉鬼之口,而是知道两京事务的行家所说的内行话。
  “你……”
  安捕头有点不知所措:“你阁下……”
  “不要在我身上浪费工夫””
  海平善意地拍拍安捕头的手膀:“我的确不知道底细,猜想是怀有深仇大恨的人,正在
用周密的手段施行惨烈的报复,在死者的过去作为上找线索,就可以找出蜘丝马迹来。
  冤冤相报,这种事很难用雷霆手段处理,防止得一时,防不了来日。安捕头,把注意力
放在阴阳扇身上吧!”
  “你是说,他涉嫌……”
  “他与断肠花血案无关,而是这个嗜血的人,恐怕要利用机会,在贵地混水摸鱼做出一
些对他有好处的事。而他心目中的所谓好处,对其他的人可就是最坏的厄运了。”
  “可是,那家伙又狠又毒而且机警阴险,想捉他的把柄难似登天,有不少人打他的主意,
但从来没有人成功过。”
  “只要你把全副精力用上,会成功的。来吧!我请你喝几杯,能千杯不醉吗?一醉解千
愁,快活得很。”
  “我那有心情陪你喝?”
  安捕头苦笑离座:“你自己请吧,不打扰你了。”
  午后不久,阴阳扇带了两位仆人,到了距城五六里的赭山周家。
  这附近都是黄土山,周家大宅附近却绿油油一片果林围绕。
  名帖投入,主人神剑周百川神色不安地在大厅接待来客。
  客套一番,主人等不及问上正题。
  “余兄大驾枉顾,在下不胜荣幸。”
  神剑周百川含笑问,其实心中不安:“余兄远道而来,请问在敝地有何贵干?如需在下
效劳之处,尚请明告,只要在下力所能及,愿效微劳。”
  “兄弟是拔山举鼎徐东主请来的,负责侦查他手下惨死的事,也就是断肠花血案。”
  阴阳扇泰然微笑,神色逐渐在变:“昨晚千手灵官又遭了毒手,在下已经查出不少线
索。”
  “哦!盛名之下无虚士,余兄抵达敝地仅两天……”
  “在下来前,已经先派人前来暗中调查过了,所以对贵地的情势皆了然于胸,在下从不
做没有把握的事。”
  “原来如此。但不知余兄查出什么线索?”
  “周兄,真人面前不说假话。”
  阴阳扇的脸色变得险沉已极:“这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妄想藉血案来震慑贵地
的四霸天,以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从中取利。周兄,令媛周倩倩姑娘近来得意吧?”
  “什么?你问小女有何用意?”神剑不悦地问。
  “没有其他用意。”
  阴阳扇冷冷一笑:“给你三天工夫,要令嫒给在下解释她的目的何在,在下等她。她如
果没有交代,那么,周兄,后果是极为严重的。告辞!”
  “原来你要勒索……”神剑愤然地说。
  一个时辰之后,神剑周百川进了城,找到了飞熊安捕头。
  两人在一家码头小食店小坐,周百川将阴阳扇登门勒索的事说了,最后愤然说:“安兄,
这件事你得管。
  拔山举鼎在外地找来这种江湖凶枭籍机敲诈勒索,简直是与魔谋皮。断肠花已经把咱们
这里闹得乌烟瘴气,再加上这凶枭乘机兴风作浪,那还了得?你……”
  “周爷。”
  飞熊苦笑:“我想管,也该管,但怎样管?管得了吗?你指证他勒索,他一口否认,你
能提出确切的证明吗?
  这家伙的手段高明得很,决不会有把柄落案。他晚上蒙了脸去找你,除非能捉住他。
  我把所有的巡捕派到尊府保护,又能保护得了多少时日?何况目下根本派不出人手,派
十个八个也济不了事。”
  “你是说,我已经走头无路了?”
  “周爷,你是闯了多年江湖的武林人,该知道这些江湖败类的作为和手段是如何可恨可
怕。我只能尽全力监视他,希望能保护尊府的安全。”
  飞熊诚恳地说:“能有多少作用,谁也不敢断定。要不,我指引你去找一个人……”
  他想到酒鬼海平,真想介绍神剑去找酒鬼设法应付。
  凭他的经验,和干了廿年公门人的阅历,他知道酒鬼海平一定是深藏不露,身怀绝技有
如神龙的江湖奇人,必定可以克制那江湖朋友闻名丧胆的阴阳扇。
  “不,我决不找人来做保镖。”
  神剑断然拒绝:“既然你无能为力,我只好用武林朋友了断恩怨是非的手段,来保护我
自己,不打扰你了。”
  “我会用一切手段来尽我的职责,防止罪案发生。”
  飞熊安捕头离座送客:“至于是否有用,周爷,让我们一起来向上苍祷告吧!”
  送走了神剑周百川!他略一思索,举步出店向高升客栈走去。
  他在想:酒鬼今天不知道喝醉了没有?喝醉了可就不好说话了。
  接近码头,他看到了在码头送客的钟百万,客船正缓缓离开码头,几个衣着华丽的绅士,
正向岸上送行的人挥手示意。
  “祝顺风!”钟百万高声大叫。
  钟百万决不是脑满肠肥的富豪,身材修长一表人才,半百年纪依然像年轻人一样精力充
沛,双目清亮有神,名列大霸天的人,可知练武的根底相当扎实。
  那两位贴身保镖钟干钟坤,更是高大魁梧的壮汉。
  任何人想打钟百万的主意,在这两位保镖手下就很难得逞。
  “有财有势的人,日子过得真好。”飞熊安捕头心中暗暗嘀咕。
  孝烈桥钟家的宅院大得惊人,足有三四十栋房舍,站在金马门城头,就可以看到两三里
外钟家的宅院。
  钟百万不进城,带了两位保镖,在河口市东街和朋友们谈了一阵生意,处理一些钟家钱
庄的琐事,晚膳后又在青弋酒楼与好友闹了一阵酒,直至起更后才带了六七分酒意,绕城外
小街打道回府。
  金马门这一带冷冷清清,小街巳尽,路上黑沉沉鬼影俱无,一阵秋风吹来,落叶飘舞,
地上的枯叶经风一吹,在地上飘动沙沙作响。
  河边的竹林被风撼动,发出刺耳的吱嘎嘎怪响。
  钟百万是有名的大胆,从来就不怕走夜路,尽管他家中有家祠有佛堂,也到名山去进香,
譬喻说上九华,到茅山,拜神也是拜佛,甚至拜巫;但他的心目中,根本没有鬼神的存在
  “钟干。”
  他呼叫跟在后面的保镖,打了个酒呃,酒意上涌:“过些天,到南京走走,记得告诉梁
总管,叫他们早作安排。”
  “是,老爷。”
  钟干一面走一面点头:“梁总管这几天好像总有点魂不守舍,不知道是什么事令他烦
心。”
  一阵秋风刮过,异声四起,秋虫的呜声倏止。
  异声中,似乎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叫声。
  “咦!什么声音?”钟百万突然止步轻呼。
  呼叫声是从前面传来的,似乎渐来渐近。
  钟干的手,按上了佩刀的刀靶。
  “有鬼气。”
  钟坤道:“奇怪,怎么我感到汗毛直竖,身上冷得起了鸡皮疙瘩?”
  终于,呼叫声可以听清了:“断肠人,在天涯。断肠花!断……肠……花……”
  钟百万酒醒了一半,从右靴统里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吸口气功行百脉,戒备地留意前
面的声息。
  “断……肠……花……”
  声源似乎就在前面三二十步,听得真切,尾音拉得长长地,凄厉,抖切,不似人声,令
人闻之毛发森立,心中发冷。
  “上!”钟百万冷叱,飞掠而进。
  “断……肠人,在……天……涯。断……肠……花……”呼叫声摇曳,徐徐远去。
  追出百十步,呼叫声已逝。
  小径两旁竹木森森,有如鬼影幢幢,如果有人躲藏在内,想发现不是易事。
  “老爷,赶快回家。”
  钟干毛骨悚然地说:“不妙,断肠花开始找上我们了。”
  “不可能是人。”
  钟百万脚下一慢:“叫声似乎随风而逝,我不信世间真有会飞的人。这片刻间,叫声已
远出数里外了……”
  “真可能有鬼。”
  钟坤大概是信鬼的人,语气中饱含恐惧:“咱们不怕人,但鬼……”
  “你少胡说八道。”
  钟干大声说,可能想驱走鬼气:“快走吧,人都不怕还怕鬼?”
  三人脚下一紧,不久便到了孝烈桥头。
  那时,孝烈桥已改建了石桥墩,下面的清水河水位浅,跳下去大概淹不死。
  大宋绍兴年间,淮贼巨寇一窝蜂攻破县城,詹氏女为了保全父兄,亲向一窝蜂舍身求情,
等到她的父兄释放以后,随贼首经过这条桥,她一跃而下投水而死。
  从此,这条市东桥便改为孝烈桥。
  据说,每逢乱世,这附近晚间不时可看到鬼魅。
  当然,詹烈女不会化为鬼魅在此地害人。
  走在最前面的钟百万,突然在桥头止步,而且伸出左手,拦住后面急步跟上的两个人。
  “血腥!”刹住脚步的钟干讶然惊呼。
  血腥触鼻,嗅入鼻中令人作呕。
  桥中段,隐约可看清一个躺着的人影。
  “死人!”钟坤抽口凉气说。
  钟百万的胆气是很大的,戒备着向前接近。
  星光朦胧,桥上一无遮掩,逐渐可以看清人的轮廓相貌。
  “梁总管……”
  在丈外的钟百万惊呼:“他……他怎会在……在此……”
  钟家在桥东约一里左右,梁总管在桥上出现躺在血泊中,确是意外。
  钟干急步抢近,血腥中人欲呕。
  “断肠花。”
  钟干盯着放在尸体胸口的小缎花骇然惊呼:“梁总管已……已经……”
  “开膛了,看他的心肝是什么颜色。”
  身后突然传来刺耳的怪异嗓音:“钟百万,快轮到你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三人不约而同回身反扑,反应奇快绝伦,钟百万的匕首,幻化一道电虹排空而出。
  一个长发披散在腰下,衣裙迤地的人影,向后以全速疾退,有如一缕轻烟,快极。
  “不可追赶,毒香可怕……”钟干大叫,一把抓住钟百万的肩膀刹住脚步。
  空间里,流动着淡淡的异香。
  三人迅疾地后退,退出异香的流动区。
  世间真正人鼻即倒的迷魂药物不可能有,人毕竟不是纸糊的软弱动物。同样的,如果嗅
入些少,想立即排出也是不可能的事。
  生死关头,就可以看出人的应变能力和经验谁优谁劣。
  钟百万藉退势斜飞而起,飞越墙栏,一声水响,跳落冰凉的河水中,有点模糊的神智经
冷水一浸,有如醍醐灌顶,立即清醒了不少,求生的意志躯发体内的生命潜能,手脚齐动升
上水面,不分方向奋力游动。
  钟干的反应稍慢了些,吸入异香的份量可能也略多些,脚下不稳,突然曲膝挫倒,仍然
强提真力,伏倒就势滚向桥栏,也想落水逃生。
  钟坤反应最差,扭头狂奔。
  鬼啸声惊心动魄,退走的黑影去而复回,来势比去势快了一倍,长长的头发在身后飘舞
如瀑,裙袂飘飘像风扬旌旗猎猎有声。
  白虹倏现倏隐,黑影从钟干身侧一掠而过,再向钟坤的背影掠去。
  刚扳住桥栏,挣起身躯想迈腿跨栏下跳的钟干嗯了一声,浑身一震,背部裂开一条直缝,
背肋全折,人向栏上一栽,跌倒在栏下挣扎,发出垂死的呻吟,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钟坤仅跟隐逃出十余步,便被黑影所追及。
  破晓时分。
  第一个进城的乡民,发现桥上的三个死人,也看到尸上的三朵断肠花。
  钟百万躲在下游里外的河边芦苇丛中,天亮才敢出来往家中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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