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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邪剑孤星



    嘉鱼县,大江边的一座小小城池,西北俯大江,南面临大湖,城周仅四里地,居民
不足两万,说小还真小。
    只有码头区有一条城外商业街,全靠大江往来的客货船光顾这座城,带来一些财源,
本身仅生产鱼米,小工业的基础薄弱,毫无竞争力。
    小城民风纯朴,往来江上的旅客也甚少逗留,因此这座城的人,没引起外界的注意,
也没产生惊世的风云人物,可说是江湖朋友心目毫无价值的一座小城,没有人愿意在这
里浪费时间。
    在县的等级区分上,它是古往今来,再三废而又复的城镇,聊可列名三等县而已。
    西门近码头区的小街尾,有一座制琴的乐器店。
    街东北,衔接北门码头大街。
    在武昌府城,提起嘉鱼的大吕琴社,还真有不小的名气,当然知道的人以伶人或会
玩琴的儒士为主。
    该社所制的琴最为精致,二胡与三弦也颇为有名,另有寄售管乐器萧、笛,也有托
售的渔鼓简板。
    该社的七名制琴师,名气都不小,可惜产量有限,下江慕名而至订制的人,经常一
等就是一年半载也取不到琴,必须提前一年半载下订金。
    制琴师生活最自由,可以经常至各地选购或亲自采伐琴材,可以领取路引穿州过县,
一年半载返乡不受管制,很少常年呆在店中工作。
    尤其是那位年轻的制琴师文斌文老三,根本不在店中的作坊工作,从店东手中接到
订单的规格,便准备出门至外地购材,说定了半年交货,一定会准时交出。
    他有独到的手艺,在店中的作坊他不能工作,以免绝艺被人偷学;他有自己的家,
家在对面的鱼岳山下。
    那时,鱼岳山还不曾与陆地衔接,位于江中心,北面是扬子洲,山西削壁高耸,有
许多岩穴。
    往返须乘坐小船或竹排,所以真正到过他那间上瓦屋的人并不多。
    这天午后,他正好在店堂和伙计聊天,也在等候店东主将订单交给他。
    上次他交琴是在十天前,休息了一旬,应该继续工作了,人必须有一份正当职业辛
勤工作。
    店堂不大,后面是三进的作坊。
    店面有两间,左一间是试乐室。
    他身材修长,猿背鸢肩,人才一表,剑眉虎日眸正神清,为人随和。
    店中的人都喜欢他,二十三、四岁正壮年,在店中干活已有五年资历,迄今仍不想
成家,经常在外地奔波,深入丛山寻找古老的桐木,天知道哪一天会膏了虎狼之吻?不
成家理直气壮。
    正倚在长柜上,与兼调音师的伙计丁大山穷聊,店门人影入目,首先便嗅到品流极
高的醉人幽香。
    那是大户人家爱美小姐们的专利品,来人也的确是高贵的大户人家淑女,有一位侍
女一位中年仆妇随行,一看便知是外地的旅客。
    说是高贵淑女并非夸张,至少所穿的碎花绸质连身长裙,外加小坎肩的淑女装,除
了儒士世家或官宦世家的千金之外,其他的人穿了就成了违禁品。
    农户世家的女流也够资格穿,但哪一家农户的妇女能穿?
    穿这种衣裙,绝对不可能操待家务或下田。
    女郎不但年轻,而且眉目如画,三个髻不加珠翠装饰,天然国色美得令人目眩。
    美丽的少女很难看出真实的年龄,十囚五合苞待放,与双十花样年华,只要在穿着
打扮上稍加点缀,看上去都差不多。
    所谓高贵,必定有高贵的条件,不仅指衣饰,虽则高贵的穿着也是条件之一,只重
衣冠不重人是世俗的通病。
    最重要的是气质,穿得再高贵无气质陪衬,只能算是暴发户,会被行家耻笑。
    富贵三代,才知道衣食住行的礼仪气质如何表现。
    但俗语说:富贵不出三代。
    这位女郎脸上所流露的英气,正是高贵所必备的条件之一,让男人们一见心动,却
不敢亵渎,即使这个男人一见便联想到床,也不敢表现在神色上。
    “我们从下江来。”颇为秀气的中年仆妇向掌柜的说,态度倒还和蔼:“要在贵店
买一张琴,我们是慕名而至的,请把最好的琴让我家小姐看看。”
    店门外,又踱入两名顾客,是两位挂剑游学的年轻儒生,青衫飘飘神采飞扬。
    女郎任由仆妇打交道,凤目扫过店堂所有的伙计,在文斌的脸上略一停顿,目光转
投入隔邻的试乐室。
    试琴的矮案上,放置着一具古色古香的七弦琴。
    室内无人,那具琴想必是等候订琴人前来试音的。
    女郎感觉出另有顾客入店,本能地扭头回顾。
    “咦!”了一声,眼神一变。
    “哦!真巧。”那位佩剑把缠有龙纹的书生笑吟吟颔首为礼:“真是人生何处不相
逢,年初扬州琼花观一别,居然在这小地方相遇,确是难得。柏小姐要买琴?”
    柏小姐淡淡一笑,凤目中有怪怪的表情。
    “你四海游龙龙天奇出现在这小地方,决不是冒充斯文风雅,来买箫购笛的。如果
我所以不差,你跟踪我的船,已有一段时日了。”
    “厉害。”四海游龙笑容更爽朗了:“我这点伎俩,哪逃得过柏小姐的法眼?无双
灵凤柏无双名列武林三凤之首,名不虚传。不瞒你说,途经黄州,受朋友所托,朋友说
柏小姐在各地寻踪觅迹,需有人暗中策应协助。在下与柏小姐也算是有一面之缘的朋友,
所以慨然答应了,在下替两位引见。无双灵凤柏无双柏小姐。这位是五湖狂生余士雄,
天下七书生之一。”
    都是江湖名人,当代的风云人物,一提名道姓,便产生亲切感。
    这一代年轻的后起之秀中,成为风云人物的高手名家并不多。
    武林三凤与天下七书生,以及四海游龙,都是其中佼佼出群,幸运地闯出一片天的
风云人物。
    绝大多数的雄心万丈年轻俊彦,混了十年八年,依然在二三流混世者丛中浮沉;有
些不幸的倒霉鬼,出道混不了几天,便被人打入地狱送掉性命,雄心委地壮志成空。
    “呵呵!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在柏小姐面前更不宜说谎。”五湖狂生大笑着说:
“在下途经武昌碰上天奇兄,便自告奋勇愿为柏小姐效劳,多一把剑在旁替小姐助威驱
策,多一个人办事也方便些,是吗?”
    “两位热心相助,我很感激。”无双灵凤对五湖狂生的话颇感受用,凤目中的疑惑
神情消失了:“追查线索不易,真需要两位拔剑相助呢!”
    “咱们俩义不容辞,打听消息咱们的门路广。”四海游龙欣然道:“咱们在旁留意,
有事情柏小姐招呼一声。哦!柏小姐要买琴?”
    “是的,这家乐器店颇为有名,所制的琴誉满南都,所以顺便前来选购。”
    三人寒暄打招呼,打断了仆妇与掌柜的打交道。
    “诸位客官明鉴。”掌柜的终于有机会表达意见了:“敝店的琴,都是预行订制的,
供不应求,交货通常须在半年以后,没有现成的货品出售,请原谅!”
    “什么?你敢不卖?”四海游龙大为光火,气大声粗:“把财神爷往外撵,你这家
店是这样开的?该死的东西!你再说一声试试?”
    “龙兄,犯不着生气。”无双灵凤倒还冷静,目光落在邻室案上琴台,举步向邻室
走:“那边有一具琴,我先看看,看是否名不虚传,值不值得买。”
    掌柜的招子雪亮,这些人惹不得,尤其不能得罪佩有杀人剑的英雄好汉,赶忙用手
式制止店伙阻挡。
    一旁的文斌,却沉静地跟入。
    确是琴中精品,古色古香,琴长是标准的尺寸,三尺六寸六分,十三徽似木非木,
似金非金。看纹路,的确是古桐木的精制品。
    所有的目光,全聚集在琴上。
    无双灵凤的凤目中,涌现惊喜的神情,第一眼便被琴的古朴外型所震撼,便已看出
是一具琴中精品。
    她略整衣裙,有风度地盘膝坐下,伸纤纤玉指,逐弦轻扣,室中传出悦耳的音符,
令人八耳便戾气全消。
    “音调得正好。”她抬头注视在对面坐下的文斌:“是贵店哪一位大师的杰作?”
    “我。”文斌泰然自若:“这段桐材,足足陈放五年之久。制作时间,也花去一年
另两月。”
    “第一弦像是天蚕丝所制呢!”无双灵凤轻扣文弦,雄浑、悲壮的音符充满全室。
    “不是,只是曾经加工精制而已,一百零八股丝,每一股皆经精密测定。”
    “倍羽是标准的九十六股丝?”无双灵凤轻扣第二弦,慷慨激昂的音符令人精神一
振。
    “一点不错。倍羽也叫变羽,也有人叫武弦。这根弦决不可有丝毫差错,稍有差错
就七音难全。据我所知,古人就曾经弄错了这两根弦。”
    “哦!古人弄错了?”
    “对。”
    “你是说……”
    “古代只有五音:官商角征羽。琴原有五弦,周代尚征,以火德王,火在南方;征
在音位上也在南方。文武二王加了两弦,把征弦加倍放在第一,原来的五音便往下推移
两位,因此这根变征事实上成了第一弦宫弦;原来的征羽,成了少宫、少商。第二弦变
羽,取代了商弦。荆坷刺秦王之前,所弹的琴发出变征之声,其声浑雄悲壮,行刺失败,
据说变征不吉已有预兆。其实如果没有这两根变征变羽弦,由五音变七音,世间恐怕根
本不会产生名家了,凭五音是弹不出什么好曲调的。所以,这两根弦最为重要,错不得,
一切变化皆由这两根主导。”
    “你奏一阕让我们开开眼界,名家高论,震耳起聩,我恭聆绝艺。”无双灵凤整衣
而起。
    “抱歉,我会制琴,不懂弹奏。”文斌一口拒绝:“如想领教名家抚琴,可到洞庭
君山,去找当代名家琴痴杜如晦。他是谱曲的一代奇才,名曲洞庭烟雨就是他写的,他
的指法号称天下无双。”
    “小子,你不要推三阻四。”四海游龙又冒火了,讨好无双灵凤的意图明显:“那
是看得起你,知道吗?坐下来,弹。”
    “咦!你……”
    “小子,你听清了。其一,我们要买这具琴;其二,为证实这具琴的品质,你必须
弹奏一曲让我们品评。”四海游龙神气地大声说,威风凛凛气势慑人。
    “公子爷,不要为难我这种微不足道的人。”文斌一脸苦相,无奈的神情表示出一
个弱者的悲哀:“我只是一个会制琴的工匠,懂音而不懂律。郎中知医不知药,制刀剑
的工匠不会刀法剑法,这是无可奈何的规矩和事实。就算我想学音律抚琴,哪有钱和时
间?每一个会抚琴的大师,写谱的记号每个人都不一样,外人绝难看得懂,想自学势不
可能。所以,我根本不会抚琴。”
    “真的吗?”无双灵凤笑问。
    “每个人都想表现自己的才华,每个人都千方百计抬高自己的身价,我没有理由贬
低自己,如果我会,我一定尽量卖弄钓名沽誉。哦!那具琴的订主,是来自河南的某一
位豪门大爷,约定好了今天来取琴。”
    “我来自南京。”无双灵凤显然不在乎河南来的豪门。
    “那不关我的事。”
    “卖不卖在你,是吗?”
    “不,那是店东的事,我只是制琴的工匠伙计。店东也无权卖给你,生意人信誉第
一,今天如果货物转卖,如何向买主交代?订主肯吗?他等了一年半载。”
    “不肯也得肯,叫他到码头找我。”四海游龙声震店堂,扫了赶来的几名店伙一眼:
“我叫龙天奇,船泊在码头上,明天启航。说,多少钱?”
    “不关我的事。”文斌摇头苦笑,举步离去。
    “你敢走?”四海游龙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厉声说。
    五湖狂生冷笑了一声,堵住了要上前干预的四名伙计,手按上了剑把,要拔剑威吓
了。
    “公子爷,强买对谁都没有好处……”文斌的身分是工匠,怎敢和佩剑的公子爷反
抗?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半点也不假。
    耳光声暴起,四海游龙给了他两耳光,把他的话打断了,信手将他推倒出丈外,下
手甚重。
    “混蛋!你说我强买?”四海游龙从荷包中,掏出一锭十两的银锭往案上一丢,抓
起琴虎目杀机怒涌:“再多说一个字,我要你后悔八辈子。”
    “龙兄,不要做得过份了。”
    无双灵凤总算有点过意不去,赶忙伸手相拦,阻止四海游龙再向文斌出手或出脚:
“算了吧!他说的很可能是实情,会制琴的工匠,不会抚琴是正常的事;即使会,也奏
不出什么名曲。”
    “我非把这具琴买给你不可。”四海游龙乖戾地大吼大叫:“这家鬼店胆敢不卖,
我就拆了这家鬼店。”
    四位店伙本来已被五湖狂生吓坏了,再一触及四海游龙凶狠的目光,全都打一冷战,
见鬼似的退出琴室,躲到店堂幽暗的角落藏身,不敢抢出店门向街坊求救。
    如果求救惊动街坊,很可能激怒暴客会出人命。
    文斌被打倒在地,狼狈地爬起乖乖退在一旁。
    “柏小姐,咱们走。”四海游龙挟了琴,领先出室大踏步出店扬长而去。
    无双灵凤出一口长气,瞥了文斌一眼,随四海游龙走了,临行再放了一锭银子在桌
案上。
    那年头,银子已可半公开使用,一两银子可兑换制钱千余文,买一斗米也不过二十
制钱左右,物价相当便宜,工资也不多。
    二十两银子买一具名贵的琴,价格已相差不远。四海游龙丢下十两银子,比强盗还
要恶劣,一旦闹进官府,罪名相当重。
    店伙连街坊也不敢惊动,可知已看出事情如果闹大,很可能灾祸更严重,干脆任由
暴客行凶不敢声张,四海游龙那些人的气势有如豪霸,惹上了后果可怕。
    文斌跟出店堂,用怪怪的眼神目送暴客离去。
    “文师傅,怎办?”一名店伙铁青着脸问:“简直是无法无天。要不要呜锣告警?”
    “你知道要有多少街坊遭殃?”文斌苦笑:“那些混蛋是江湖亡命,一怒拔剑血流
五步,犯了案天涯海角一走了之,被杀的人怎办?”
    “那些人……”
    “闯道扬名立万的英雄好汉,玩命亡命的江湖杂碎。算了。”
    “但……订主会找我们呀!这……”
    “订主会去找你们,你们只要据实相告便可。”
    “他们一上船,可能就离境了,怎么找?”
    “订主包大爷会去找他们的。这三个男女都通了名,而且都是大有来头的当代成名
人物。包大爷的名头,比他们大得多,会找到他们的,不会连累我们。”
    “也只有如此了。哦,你不要紧吧?气色不太好……”
    “我受得了,认了。”文斌向店外走:“打不还手不是好德行,但有时候不得不识
财务。忍字心头一把刀,但不得不忍。罢了,今天算我霉运当头。”
    他沿街尾小径奔向江边,江边泊有他的小船,返回鱼岳山的家,必须有船代步。
    惹了一场是非,挨了揍,他并不介意,用不着他出头。在嘉鱼县城,他是一个默默
无闻的人,一个很少在家干活,也少在大吕乐器店作坊工作的制琴师,任何争强斗胜的
事皆与他无关,有事也犯不着强出头。
    江边没有码头,附近有几户人家,他的船系在一株大柳树下,将篙寄放在一家民宅
中。
    泊船的大柳树下,有一个村夫在等他。
    “天灯亮了。”中年村夫向他打手式,口中淡然说出四个字。
    “哦!有几盏?”他问。
    “三盏。”
    “谢啦!辛苦你了。”他将一块二两的碎银递入村夫手中。
    “应该的,还有事吗?”
    “没有,你请便。”
    “好的,再见。”村夫抱拳一礼,匆匆走了。
    “三盏天灯,表示十万火急。”他喃喃自语:“奇怪,怎么就轮到我出动?我办完
事没几天呀!其他的人呢?非要我参加不可?费解费解。”
    取来篙桨,他的船急驶对面江心的鱼岳山。
    码头范围不大,平时本来没有多少船只停泊,尤其罕见远道外地的船只光临,大多
数是附近村镇的船只暂时停靠,上下游往来的客船同样稀少。
    今天却极为反常,午后便陆续驶来好几艘外地客船,而且都是私有的包租船只,所
载的旅客都不同凡响。
    无双灵凤的船乘客不多,在舱面出现的男性乘客三两个而已。
    四海游龙的船稍大些,而且内部装饰也显得高级些。
    但乘客却复杂,有男有女,都是些矫健骠悍的人物,有一股令人莫测高深、望之生
畏的气势流露。
    申牌初,驶来两艘更大型的客船,一艘泊靠在码头上游,一艘则在距码头三十余步
下碇,以篙定位泊舟。
    在舱面走动的人,同样流露出慑人的气势,令码头的人心中懔懔,对船上的人怀有
戒心,不敢打听来历,更不敢招惹下船在码头活动的陌生乘客。
    下碇的那艘船,利用所拖带的小舟作为交通船,船上人往来船只与码头之间,难免
有点不便。
    但好处是船上的情景,码头上的人无法看到,舱内的活动,可以完全守秘。
    傍晚时分,靠泊码头的那艘大船,登岸活动的人陆续返回,有几个人的凌厉目光,
不时落在四海游龙与无双灵凤的两艘船上。
    其中一位留了大八字胡的魁梧中年人,注视船上人时,虎目中所散发出的凌厉杀气,
远在三十步的人,也可以感受到杀气所形成无俦压力。
    四海游龙的船上有不少的人,显然已感觉出中年人的敌意和杀气,暗中准备了应变
的心态。
    从派出船头舱警戒的人神色中,可以料到已作了周详的准备,虽不至于剑拔弩张,
严阵已待的气势昭然若揭。
    无双灵凤的船上,也可以看出警戒的气氛。
    当留着大八字胡的中年人,偕同一位英伟的年轻书生,以及一位五官出奇灵秀的少
女,出现在四海游龙的船头时,立即引起一些好奇男女旁观。
    四海游龙带了四名骠悍大汉,及时出现在舱面,脸上傲世的英风豪气,比在出现大
吕琴社时强烈了许多,那不可一世气傲天苍的气概,已明白的表示他是目空一切的勇敢
无畏强豪。
    无双灵凤也出现在所乘船只的舱面,用颇感意外和惊讶的目光,留意饱含敌意且逼
近四海游龙船只的三位气概非凡的男女。
    她的船与四海游龙的船泊靠处,中间另泊有四艘客货船,距离不远,看得真切。
    中年人站在码头上,举起了右手,伸出的食中二指,挟住一张简单朴素的名刺,一
尺长,六寸宽,红笺洒金,红光刺目。
    使用这种名刺的人,身分地位都不低,身分地位再高些,很可能使用红绫,字用赤
金织丝。
    手一扬,先示意打招呼,然后一沉肘,名刺一沉一拂,蓦地幻化为赤虹,挟风雷飞
旋而出。
    四海游龙神色一变,冷叱一声一掌斜挥,风雷随掌而起,斜拍飞来的赤虹。
    两股风雷相遇,罡风乍迸。
    名刺仅向下略沉,偏了些少角度,一声怪响,名刺的一角锲入舱壁寸余。
    名刺是双层加浆,硬度相当的纸制品,纸锲入木并非怪事,在力学上有此可能,问
题是劲道与速度,是否能达到某一极限。
    四海游龙脸色一变再变,似乎无法接受一掌无功的事实,这表示双方御发的劲道相
差颇远。
    对方事先已经示意促使他准备,他这一掌并非猝然急发,用上了神功绝学,依然无
法截住名刺,优劣已判。
    不等他有任何的表示,中年人三男女已冷哼一声,转身走了,返回数十步外所泊的
大船。
    一名大汉伸手默运神功,猛地拔出名刺。
    名刺居然不曾断角,完整地滑出舱室。
    洒金具名十分醒目,名刺写的是:中州包凌云拜。
    “邪剑孤星包凌云。”大汉抽口凉气低呼,脸色骤然大变,先前不可一世的傲态一
扫而空。
    四海游龙也脸色一变,但却冷哼一声,伸手夺过名刺,愤然撕成碎片丢出船外。
    “这种示威手段,毫无一代至尊人物的风度。”他盯着飞舞飘落水面的红纸片,喃
喃地诅咒:“算什么玩意儿?我不在乎你的威吓,哼!”
    身侧左颊有一条三寸长刀疤的大汉,碰碰他的手肘,伸手向码头一指,用手式提醒
他注意。
    跳板搭在码头上的末端,两锭银元宝反射出晚霞的光芒,本身的银色变了样,红芒
闪烁但并不强烈。
    看热闹的人,正议论纷纷逐渐散去。
    船上的人并没有留意看热闹的一群男女中,是否有岔眼的人物;都是些普通的水夫
船伙计,确也看不出任何可疑的人或事。
    邪剑孤星三男女,并没有接近跳板,所立处距跳板远在两丈外,根本不可能在众目
睽睽下,神不知鬼不觉将两锭银子放置在跳板上。
    四海游龙飞跃而至,指上用了劲,抓起两锭银子,银锭隐入跳板近寸,像是嵌在坚
硬的跳板中的。
    没错,是买琴的两锭银子。
    他与无双灵凤来自不同的府州,天下东西南北各地,偷偷流行使用的银锭,型式各
异价值也不同,即使是宝泉局官铸的银锭,也各地不一样,不能天下通行的,各有其流
通的范围。
    属于他的那一锭,是元宝型的,流通地区在大河以北,以淮安为分界。
    另一锭是无双灵凤的,呈马蹄型,流行于江南一带,俗称马蹄金,因为与金锭的型
式相同。
    毫无疑问,这两锭银子,是从大吕琴社取得的。邪剑孤星将它留下,已明白表示来
意了:为琴而来。
    订琴的人,是邪剑孤星。
    邪剑孤星包凌云,“据说”家住河南中州。
    “据说”两字就具有争议性,谁也无法肯定或否定,而且中州的地名,也没有确定
的位置。
    老实说,大多数河南老乡,弄不清真正的“中州”位于何处,哪一处才能代表真正
的中州。
    上一代的十大江湖风云人物中,邪剑孤星排名第三,属于天下级的高手名宿,声威
惊世的大豪巨擘。
    上一届的十大风云人物,江湖朋友公认他们是三邪四正三妖魔。这是说,真正的正
道人士不到一半。可知十大风云人物属性,包含了各行各道,并不以声誉排名,而是以
声威列名的。
    邪剑孤星是三邪之一,名列十大风云人物的第三名。
    目下在江湖闯道的后生晚辈,在这位老邪面前,不仅是地位低了一级,在声威上更
是望尘莫及。
    四海游龙就是后生晚辈,如果他能打倒邪剑孤星这位前辈名宿,铁定有资格逐鹿当
代十大风云人物宝座。
    向高手名宿挑战,本来就是年轻闯道者,梦寐以求的成名捷径,除非没有追逐名利
的野心。
    四海游龙就是一个有野心的闯道者,虽则对高手名宿的声威有所顾忌,但内心英风
豪气却奔腾澎湃,挑战的勇气不断提升。
    所以在初期看到名刺的震惊消失后,挑战的勇气便急剧涌升勃发,胆气愈来愈旺,
不在乎邪剑孤星的威吓。
    银锭是如何出现在跳板上的?
    他居然一无所觉,对邪剑孤星置银示威的技巧和意图,感到有点悚然而惊。凭他的
能耐,还真无法在丈外,将银锭嵌入坚硬的跳板近寸的深度。
    银子性软,底部平坦,怎么可能嵌入?
    就是用大铁槌敲击也绝难如愿呢!
    “把琴还给他算了。”跟上码头的同伴低声说:“犯不着为了意外事故,而耽误了
咱们的正事。那老邪不好惹,今天他居然示威而不冒火,已经不像他的为人了。”
    “不,决不。”四海游龙断然拒绝:“出了事决不可怕事,愈怕愈倒楣,一霉就是
三年。”
    “你打算……”
    “我去找他。”
    “你……”同伴吃了一惊。
    “而且,我另有打算。”
    “你的意思……”
    “取他的地位而代之。”
    “哎呀!这……”
    “没你的事,一切有我负责。”
    “罗爷肯吗?”同伴指指泊在码头外的神秘大船。
    “他为何不?这与他的声威有关呀!回船准备,势在必行。”他大踏步往船上走:
“如果咱们一听到高手名宿的名号便畏缩,日后还能在江湖抬头挺胸吗?”
    无双灵凤不能置身事外,也不能退缩,因为四海游龙所招惹的事与她有关。四海游
龙至邻船找邪剑孤星,她能袖手旁观?
    四海游龙带了四位同伴,已到了邪剑孤星泊舟的码头上。
    邪剑孤星示威的手段,也的确过于托大。而且,她也不怕面对高手名宿。另一个她
必须参与的原因,是舍不得把已到手的精制七弦琴放手。
    所以,当四海游龙带了同伴,出现在邪剑孤星泊船的码头时,她也带了一位侍女随
后跟到,并肩站的态度表露得清晰明确。
    邪剑孤星出现在舱面,背着手神色冷森,目光如利镞,冷然扫过七男女的面孔,对
七男女投来的不友好目光,反感油然从心底涌升。
    “看来,你们是不打算把琴归还了。”邪剑孤星的脸色森冷,说话的声调也冷:
“如果老夫所料不差,你们这群江湖后起之秀,已获得傲世的成就,名震江湖即将成为
风云人物,哪将我这种过气的老朽放在眼下?”
    “包前辈,你是不是搞错了对象?”四海游龙嗓门大得很,口气并无多少敬意:
“晚辈深感奇怪,你该向大吕琴社讨取的,对不对?”
    “哦!原来如此。”邪剑孤星一怔,没料到四海游龙会用这种赖皮的态度应付。
    “什么原来如此?”
    “老夫的确不宜用正常的手段处理的。”
    “前辈的意思……”
    “呵呵!你知道老夫的意思。”邪剑孤星举手一挥:“那就各展神通,各用自己的
手段处理了。”
    舱门开处,踱出英伟的年轻书生,和五官出奇灵秀的少女。
    这次,两人都佩了剑。
    四海游龙七男女,也全都佩了剑。
    “四海游龙,你这混蛋在江湖颇有名气,我也小有成就,正好旗鼓相当。”年轻书
生说的话毫无文味,上了码头就大声嚷嚷比气势:“处事的手段,也同样唯力是尚。听
说过霸剑书生吗?那就是我,霸剑书生包志刚。”
    在江湖称雄道霸的人,很少暴露真正的家世渊源,因此除了一些颇负时誊的武林世
家之外,其他的人,通常不公然将家世抖露出来。
    称雄道霸的人,十之九以武犯禁,甚至为非作歹,一旦暴露家世,后患无穷,即使
没有仇家对头找上门来,早晚也会被官府所抄没。
    邪剑孤星是邪道大豪,上一届的十大风云人物之一,他的家真正所在地,知道的人
并不多。
    他有多少子女,同样知者有限,子女们在江湖扬名立万,也不打出乃父的家世旗号
以博取成就。
    霸剑书生如果不与乃父同时出现在一地,外人真不知道他们是父子,他露了名号,
等于是公布真正的身分了。
    “我叫包琴韵。”美丽少女盯着无双灵凤怪笑,挑战的神情明显:“还没混到绰号,
正好利用你这头凤扬名立万。看你的所谓无双,到底是什么牛黄马宝。”
    四海游龙有意向邪剑孤星挑战,气傲天苍神采飞扬,哪受得了霸剑书生的嘲弄?怒
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
    他暗中默运神功,一声怒叱,踏出一步虎掌疾吐,毫无风度地攻出一记小鬼拍门,
无俦掌劲涌发,掌一现风雷骤起。
    “混蛋……”霸剑书生不悦地怒叱,左手拂出化招,削向对方的手腕。
    一声暴响,掌劲虚空击中霸剑书生左胯;霸剑书生飞退丈外,几乎仰面摔倒。
    霸剑书生上了大当,怎么对方突然用外发的内家掌力下毒手?
    双方打交道,情急在愤怒中,出手示威动拳头出于急怒的反应,但不可能下毒手突
然用绝学攻击;即使在正式交手中,如非死仇大敌,也不可随意用绝学下杀手,这是武
林朋友不成文的规矩。
    四海游龙这一掌,真有意将霸剑书生置于死地,可是霸剑书生居然没有被击倒。
    “你真不要脸。”包琴韵怒骂。斜冲而上。“你也接我一记绝魂掌。”
    纤掌将吐未吐的瞬间,无双灵凤也斜冲截出。
    “冲我来!”无双灵风冷叱,掌吐出了。
    “有何不可?”包琴韵身转掌随,不得不临时转移攻击目标。
    叭一声暴响,双掌接实,凶猛的劲道爆发中,两人同时飞退丈外,同时砰然摔倒,
狼狈地滚动、爬起。
    半斤八两,棋逢敌手谁也没占便宜。
    邪剑孤星出现在码头,身后跟来两位威猛的中年随从。
    “难怪你们敢猖狂,果然有几手鬼画符。”邪剑孤星虎目中杀机怒涌:“你们年轻
人辈份相当,名头相等,老夫做见证,让你们公平地对决,然后再理论夺琴的是非,看
谁是最后的强者。”
    人的名,树的影。
    邪剑孤星发起威来,气势具有慑人的威力。
    四海游龙一记突下毒手的绝招无功,心中已有点不安,真要公平对决,胜算并不大,
而且打了小的,老的哪能不出头?
    这老邪的真才实学,不可能比儿子差,如果老邪拔剑发威,可就难以收拾了。
    “呵呵呵……”看热闹的人群中,突然传出震耳的怪笑声。
    人群的左侧,琴师文斌扮成码头的脚夫,夹杂在人群中,留意一切动静,他是返回
鱼岳山往处安顿一些琐事之后,重新划船返回县城的。
    出了事,必须作应付事故的准备,返家先处理琐务,便是应变的措施之一。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像他这种玩世玩命的冒险家,不但有远虑,也有近忧,必须防范意外,任何风吹草
动,皆必须作应变的打算。
    他最先看出那位发笑人的形迹可疑,果然这人在紧要关头出面干预了。
    这人年约花甲,所梳的道士髻已泛灰白,身材修伟,红光满面不现老态,那双火眼
金睛异光闪烁,有慑人心魄的威力。
    笑声也慑人心魄,看热闹的人纷纷惊悸地掩耳而走,声浪入耳直钻脑门,令人心悸
头脑昏眩。
    邪剑孤星是邪道大豪,不是省油灯,口说出面主持公平对决,这种人口中的公平定
义不可能明确。
    何况对决的一方是自己的子女,哪能指望真正的公平?一看情势不对,必定大发邪
威石破天惊。
    因此这老人及时出面干预,首先便用可怕的笑声示威。
    果然激怒了邪剑孤星,转移目标立起激烈反应。
    红脸老人笑声未落,蓦地大袖疾挥,风雷乍起,左右侧走避不及旁观者,被乍起的
罡风迸劲所波及,惊恐地尖叫抛掷而起。
    人影如汪涛涌扑而至,冲入迸发的狂猛袖风中,身形略顿,双手一分,更劲烈的气
旋虎虎怒啸,再次全速冲进,要贴身行雷霆一击。
    是邪剑孤星,在内功劲的缠斗中略胜一筹。
    “晚上咱们龙王庙见。”红脸老人斜退三丈外,巧妙地避免与邪剑孤星正面接触:
“他娘的!你撒野撒过江来了,呵呵呵……”
    狂笑声中,红脸老人向城门口如飞而去。
    邪剑孤星追上十步,乖乖放弃追逐。
    码头上,四海游龙几个人,已经乘乱撤走,反正示威性的行动,已经达到目的,没
有留下硬碰硬的必要。
    霸剑书生兄妹与两名随从,也无意拦阻他们离去。
    文斌已避至一旁冷眼旁观,不久也进城走了。
    第一次正式冲突,双方谁也没占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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