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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春秋》


第二十三章



  “龙老伯,请开怀畅饮。”徐义笑吟吟地说:“今晚太平无事,可以放心歇息养精蓄
锐。”
  “是吗?”千手飞魔似笑非笑:“是不是有消息?消息一定很好。”
  “并不好,龙老伯。”他也似笑非笑:“那帮超等的杀手不知是怎么一回事,突然变得
胆小了,很可能发现了我派去钉梢的人,一进城就四散而走。
  而且是由四座城门出城,一出城就如飞而遁,因此暂时失去线索,所以今晚不必出动
了,正好安静地歇息一宵……咦!”
  食堂回,不知何时出现穿了青紧身衣,显得雄壮英伟,腰带上插了连鞘尖刀的雍不容,
不知站在堂口有多久了,抱肘而立脸上有邪邪怪怪的笑意。
  徐义正说得高兴,话是向千手飞魔说的,一双精光四射的大眼,却一直在龙姑娘的脸上
凝注,无意中目光一转,这才发现堂口有人。
  而且,他认出是雍不容。
  那一声咦,引起所有的人注意,全都循他的惊讶目光扫向堂口。
  “雍大哥!”龙姑娘放下碗筷惊喜地站起叫。
  “来得真不巧,不想闯筵打断徐老三大发高论,所以站得远远的,让徐老三畅所欲
言。”雍不容笑容可掬,缓步走近:“呵呵!诸位别来无恙。”
  两名打手投奢而起,恶狠狠地左右急进。
  “徐老三,快阻止两个混球打手撒野找挨揍。”雍不容怪叫:“天地不容接起人来是十
分可怕的。”
  徐义手一伸,示意两名打手退。
  “该死的!你怎么也来了?你不是在南京吗?”徐义不悦地沉声问:“你来做什么?
哼!”
  “似乎你并没感到意外的惊讶。证明你知道我来了,至少也知道我不在南京,何必掩饰
你肚子里的牛黄马宝?”雍不容气地在空着的陪座落坐:“加一副杯筷,我刚落店,肚子正
唱空城计,借你一杯高梁烧,敬龙老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我当然感到惊讶,鬼才知道你来了……”徐义火爆地叫吼。
  “好,就算你不知道我来了,现在知道了吧?我来,对你大有好处呢!”雍不容抢着说
呢!
  “对我有什么好处?”
  “你老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目下已经是众所周知,是对付天道门的主将。天下间有
无数高手名宿,皆在天道门的淫威下龟缩,一个个独善其身噤若寒蝉,只有你敢挺身而出攘
臂而起,敢与龙前辈向天道门的声威挑战,一鸣而天下惊……”
  “你的废话有完没有?”徐义的叱喝像打雷,声惊四座。
  “好,不必多用废话来夸奖你,说正经的。”雍不容的神情其实一点也不正经,依旧是
嘻皮笑脸:“我天地不容也一鸣惊人,令妹似乎更出类拔萃。
  那几天,我捣毁了留香院的含翠楼,原以为你在如烟小阁快活,岂知你却跑到凤阳来耀
武扬威。
  你不在,我和你妹妹把天道门的人杀得落花流水。你妹妹真了不起,她把我困住的天煞
使者慑魂双煞王干王坤兄弟,一剑一个干净利落杀掉,我逼口供的如意算盘落空。
  我已经证实了大自在公子,确是受天道门利用的狗腿子。他的人死光了,已向凤阳一带
亡命而逃,所以我追来,没想到恰好碰上了你,正好。”
  “什么正好?”。
  “我帮你呀!帮你歼除天道门的首脑人物,你不欢迎?你妹妹想请我帮也请不动我的
呢!”
  “你……”
  “老兄,你得放明白些,我帮你,完全是冲龙老伯份上,你以为我愿意帮你扬名立威?
少客气。
  你如果害怕,不敢找天道门的主脑,只敢与那些小脚色玩捉迷藏游戏,我当然不会和你
跟走在一伙起哄,我找龙老伯龙姑娘合作,一定无往而不利……”
  “你给我闭嘴!”徐义的火气愈来愈旺:“放松你一下让你露露脸,你就不知道你姓什
么神气起来了,你这混蛋在我面前充人样……”
  “慢来慢来!”雍不容筷子一伸,阻止徐义拍桌子:“我有点听不懂你的话,搞不清你
所谓放松我一下有何所指。
  据我所知,你们徐家的人从来就没打算让我露露脸,反而再三找我的麻烦。你最后一句
话倒是中肯实情,我不但要在你面前充人样,而且打算考验你才智和勇气。”
  “去你娘的……”
  “徐老三,骂粗话你差远了,最好保持你的风度和尊严。我的考验方法很简单,咱们向
天道门的杀手放手一拼,看谁是真正的英雄或懦夫,你敢不敢?”
  “该死的,我当然敢,我把天道门一批杀手从寿州地境赶到此地来,就是要找机会歼灭
他们……”
  “真的呀?”
  “龙老伯可以证明我的话千真万确。”
  “好,这批人呢?在何处?”
  “他们在这一带逃散了,我的人正在追查。”
  “这表示你的才智有限得很。”
  “混蛋!你……”
  “你失去他们的踪迹,就明白地表示你差劲。”
  “这……”
  “我知道。”雍不容一语惊人。
  徐义脸色一变,千手飞魔父女也吃了一惊。
  “雍小哥,你不是从南京来吗?”千手飞魔问。
  “是呀!”雍不容不假思索地说。
  “你怎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事?”
  “我有打听的门路。”
  “可是,这是傍晚才发生的事……”
  “老伯不信任我?”
  “雍大哥,我绝对信任你。”龙姑娘用斩钉截铁的表情抢着说:“就算你告诉我乌鸦是
白的。我也会说不错,乌鸦白得发亮。”
  “你这是什么论调?”徐义冷冷地问。
  “你不懂。”龙姑娘也冷冷地答。
  “徐老三,我等你答复呢!”雍不容嗓门也大得很:“你到底敢不敢呀?大自在公子那
些人你对付得了吗?”
  “我当然敢,你以为我真的对付不了浪得虚名的人?”
  “敢就好,这可是你亲口说的。现在,填五脏庙,洒足饭饱之后,我带你们去闯刀山剑
海。徐老三,你可得注意点。”
  “混蛋!注意什么?”
  “注意不要吃得太饱,大饱了胜了不要紧,输了被人砍一刀或刺一剑,一定会上下不
禁,死得十分肮脏不洁,伤了裹起伤来也麻烦得很……”
  “混蛋……”
  “哈哈哈……”雍不容大笑而起,一跳便到了食堂口:“半个时辰后见,我来催请诸位
动身。哈哈哈哈……”

  徐义身边多了两个人,两个面目阴沉四十余岁,佩了单刀的打手。
  千手飞魔父女,一点也没感到奇怪,反正早就知道徐义暗中布署了不少人,这些人只有
徐义才知道布置的情形,老江湖知道禁忌,因此不便询问,问也问不出头绪来,徐义的口风
紧得很。
  雍不容一马当先走在前面领路,走大街穿小巷谈笑自若。与紧傍在身右侧的千手飞魔,
说及南京所发生的变故,少不了提及母老虎徐霞的所作所为。
  徐义一直就紧傍着龙姑娘跟在雍不容身后,有意不让龙姑娘接近雍不容交谈。
  不久,到了一处城根的空旷处。
  “从这里偷渡。”雍不容扭头向徐义说:“外面濠宽两丈四,是最窄的一段城壕,备有
竹筏,能跳过去的请自便。我跳不过去,龙老伯。我们乘竹筏。”
  “怎么?要出城?”徐义一怔:“天道门的人不在城里?你怎不早说?”
  “早说你就不来吗?”雍不容语气一冷:“要是害怕,你可以打道回客店,还来得
及。”
  “雍大哥,他不会害怕,更不会回客店。”龙姑娘大声说。
  “为何?”雍不容问。
  “因为我和他有协议。”
  “协议?”
  “什么协议?”雍不容一怔。
  “他帮我歼除天道门的杀手,我嫁给他。”龙姑娘沉静地说:“残除天道门的杀手,对
双方都有利。如果他不去,岂不违反协议吗?徐义,你说对不对?”
  几句话把徐义扣得死死地,也让雍不容听得直皱眉头,像是脑门挨了一击。
  “荒谬绝伦!”雍不容脱口叫。
  “你少给我胡说八道,没你的事。”徐义厉声说:“带路,出城!快!”
  “我总算明白你这家伙,偷偷离开南京的原因了。”雍不容懊丧地苦笑:“好像我成了
一个大傻瓜,成为江湖笑柄了。好,要快!”
  越过城濠,不久,从小径进入大道。
  一名打手急走几步,到了徐义身后。
  “三少爷,这条路不是到南京的官道。”打手高声禀告:“而是相反的道路,至蚌埠镇
的大道。”
  “你们认为天道门的杀手往南京撤,却不知他们躲到相反的路上来,准备半路上与南京
来的杀手会合,两面夹攻把你们在半途埋葬掉。”雍不容一面走,一面扭头大声说:“徐老
三,显然你派出的人都是饭桶。”
  “雍不容,你到底在弄什么玄虚?”徐义厉声问。
  “安排一次大搏杀,你害怕是不是?”
  “你……”
  “要快,快三更了。害怕,你可以向后转。”雍不容脚下一紧。
  龙姑娘迫不及待向前急掠,有意摆脱徐义。
  徐义已别无抉择,飞掠而走。
  大官道暗沉沉,星月无光。雍不容一把架住了千手飞魔的左臂,脚下遂渐加快。
  他知道千手飞魔伤势还没痊愈,因此助一臂之力。
  不久,他向路右的小径急窜,前面远处传来澎湃的水声,已接近淮河南岸。
  树影入目,黑沉沉的村落出现在半里外的夜空下。
  “龙老伯,你和絮絮在这里埋伏。”他止步沉静地说,狂奔了四五里依然神定气闲:
“请记住,不可现身拼搏,用暗器送他们下地狱。
  天道门的杀手,全是卑劣无耻的谋杀犯,专门用暗器做谋杀的勾当,以牙还牙理所当
然,千万不可存英雄念头,那些混蛋不是英雄。”
  “雍小哥,你是说……”
  “他们躲在前面的一座大宅内,目下大概仍在提前吃庆功宴,准备明天在途中把他们一
网打尽。”雍不容从怀中掏出一大捆三尺长的白布巾,往徐义手中一塞:“每个人用白巾包
头做记号,以免误伤自己人。记住,能用暗器把人击毙的话,决不可拔刀撤剑。”
  “这……”徐义有点手足无措。
  “你是怎么一回事?”雍不容一怔。
  “雍大哥,我也去,我爹留在此地。”龙姑娘抢过一条白巾开始缠头:“我希望和一个
豪情万丈勇敢果决的大丈夫生死与共。徐义,别让我失望。”
  “絮絮……”徐义也不着痕迹地改变称呼:“这小子不知在弄什么玄虚,搞什么阴谋,
耍什么花招,你……你居然相信他?”
  “不是相信他,而是信任他。”龙姑娘庄严地宣告。
  “为何?”
  “因为我曾经和他同生死共患难。徐义,请你记住,我是一个重视信诺一言九鼎的人,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徐义气虎虎地说,开始系白头巾。
  情势不由人,就算要上刀山下油锅,此时此地,也非硬头皮上下不可了。

  千手飞魔一直就冷眼旁观,像一个局外人,因为他与爱女一样,完全信任雍不容。
  在内心里,他对徐义的印象相当恶劣,即使徐义不曾乘爱女之危,他也觉得这位锦毛虎
的儿子实在狂傲而阴沉,有时却又冲动暴躁华而不实,两人平时在一起根本无话可说,三句
话出口就意见相左,如果日后成了他的女婿,恐怕日子难过。
  对雍不容,他有说不出的亲热感,可惜雍不容不想成家,对他的爱女毫无情爱的表示,
他总不能厚着老脸,向雍不容表示想做泰山丈人的意思呀!
  他懒洋洋地用白布巾缠头,有点精神恍惚,正想踱至路旁的矮树丛隐身形,身后突然传
来一声轻咳。
  他大吃一惊,倏然转身,暗叫一声糟糕,怎么如此失神?被人接近身后不足三丈而丝毫
不觉。
  是一个身材修长的黑影,头上也缠了白巾。,。
  “是我,李老邪。”黑影急急说:“飞老,你怎么如此失神?伤势不要紧吧?”
  “咦!你……你怎么……”他又是一惊。
  “我和雍老弟从三槐集就跟在你们后面。”
  “哎呀……”
  “雍老弟为了你,也为了令爱,可说费尽心机。”四海邪神走近:“你听我说,这附近
有不少朋友。
  这是唯一的逃走要道,左右是沼泽,前面是滔滔淮河;从庄院内进出的人,除非水性佳
跳淮河逃走,非走此地不可。”
  “庄院内……”
  “三槐集那批人,还有丛南京来的杀手,飞老,先隐起身形,我再详细告诉你。雍老弟
使用快速强袭,马上就会发生惨烈的搏杀,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除了强盗之外,夜间活动族类皆以秘密行动为主,穿起方便不明显易隐形的夜行衣,非
必要决不明目张胆活动,算是不成文的江湖规律和习惯。
  明火执仗的强盗,才不理会这种规律和习惯;强盗土匪也不算是江湖人。
  全庄黑沉沉,百十间房舍似乎流动着死亡的气息。即将三更降临,应该熄灯灭火了。
  唯一有灯光的地方是内堂,摆了四桌酒席,坐了三四十名男女,一个个像貌不凡,僧道
俗都有。
  在旁伺候的是八九名村妇,一个个惊恐万状。
  首座的八名男女,自然是地位最高的人。
  上首的八名男女,男的是大自在佛圆光,铜铃眼精光四射,鱼嘴满口油迹,吃相恶劣,
酒肉不断往口里塞。这位曾经自称使者的僧人,其实并非真正受过戒的假酒肉和尚。
  女的是走阴神巫阴凝霜,真像个来自阴曹地府的女鬼,浑身散发出腐尸味,一举一动鬼
气冲天。
  所有的人皆开怀畅饮,院子里没有警卫,屋顶上也没派人放哨。
  这里,每一个男女都是超等的杀手,都是要命的地狱使者,放眼天下,敢前来撒野送死
的人得未曾有,他们用不着派人警戒。
  谁也没料到有人胆敢前来踏探送死,更没料到会有人出其不意行迅雷疾风似的强攻。
  雍不容一马当先,疾赶庄门楼,事先早知庄门外没有人警戒,毫不迟疑地飞越院墙。
  龙姑娘多次与他一同活动,相处了一段时日,彼此之间心意相通,默契圆熟,紧跟在他
身后,随时准备超越行迅雷似的突击。
  雍不容发射暗器的技巧是向她学的,她已获乃父的千手真传,今晚雍不容要求她尽可能
使用暗器,她就知道该采用何种手段联手合击了。
  徐义带了八名随从,也亦步亦赶紧跟在后面急进。
  雍不容毫不浪费时间穿房入舍,不走厅堂登屋飞越,绕走厢除屋顶,看到了内堂的灯火
了。
  堂中杯盘狼藉,即将酒足饭饱,酒德不怎么好的人,说话颠三倒四,总之,喧哗声直透
户外,谁也没注意外面的声息,更没料到死神的手已悄悄地伸进来。
  “啪啪啪……”大自在佛突然举手鼓掌,直至人声皆寂方停止。
  “诸位。”和尚向数十双投来的醉眼大声说:“十余年来,这是本门弟兄聚会最多的一
次,为了对付一个武功并不怎么赶绝的人,居然劳动本门如此众多弟兄出马,可知门主对这
个人的重视程度,咱们决不能让门主失望,明天务必毙了老魔竟此全功,为门主分忧。
  只是,入暮时分接到专使加快送来的信息,说天地不容这个神秘人物,确已不在南京,
很可能已经到达凤阳地区,所以明天诸位千万小心在意,同时大家留心,查出这人的下落,
暂匆擅自行动,火速禀报候命执行。”
  “长上,在三槐集救走龙小泼妇的人,会不会是天地不容?”一名吊客眉中年人问。
  “这件事,不许再追问。”大自在佛悻俸地说,看神情便知有难言之隐:“这人佛爷已
经查出来了,那是佛爷与他的事。总之,这人不是天地不容。”
  “信息上说,天地不容已经证实是龙江船行的伙计雍不容。”走阴神巫阴森森地说:
“门主认为这个人有利用价值,所以要本门的弟兄发现这个之后,火速禀报,不许擅自行
动,诸位务必遵命行事。”
  “如果他找上我们呢?”另一名大汉愤愤地说:“他已经杀了本门不少弟兄,挑了咱们
的天垣堂,恨比天高,见了他……”
  “上面的决策,不许存疑。”大自在佛沉声说:“只要咱们不暴露身份,他一个没闯过
道没见过世面的混混,离开南京便成了失水的鱼,怎么可能找得到我们?
  好在明天事了,咱们立即各归属地,便没有你们的事了。大家早早歇息,明早五更末动
身。孙功曹。”
  “属下在。”下首一桌站起一个村夫打扮的大汉。欠身恭敬地答。
  “你辛苦些,这里的事,咱们走后,一定要处理得干干净净。”
  “属下已有周详准备,不会误事。”
  “那就好,大家早些歇息吧。”大自在佛离座而起。
  蓦地门外长啸震天,门口人影乍现。
  “天地不容,神僧鬼厌!”喝声如天雷狂震。
  “天地不收,鬼怕神愁!”龙姑娘的叫声高亢刺耳。
  满天雪芒闪烁,尖厉的啸风声令人闻之毛骨悚然。飞钱漫天飞舞,势若暴雨打残花。
  死神光临,在数者难逃。
  最先传入的长啸声,发自徐义口中,在八名随从的严密保护下,跟随雍不容狂野地冲入
暴乱的堂屋,九个人也连续发射暗器。
  没有一个人能及时反击,连不曾喝酒没有醉意的人,也只顾逃命,事出意外,袭击猛烈
迅疾,想反抗的人也无法施展,似乎也无人反抗。
  大自在佛功臻化境,降魔禅功火候精纯,身为主事人,就算来不及运功反击,至少也会
本能地反抗。
  可是,妖僧听到啸声,看到依稀的人影,却向下一挫,隐身在桌下,发出一声怪叫,人
化狂风,入黑暗的内堂,但见人影贴地一旋,形影俱消。
  暗器从妖僧的顶门掠过,慢了这么一刹那。
  狼奔豕突,惨叫声暴起。
  食桌崩坍,酒菜杯盘横飞。
  电耀霆击,好一场快速绝伦的强袭突击,满地全是被暗器击中挣扎叫号的人。
  逃走了一些机警的人,两座内堂门人影快速地消失、隐没。有些人在门外便被击倒,仍
拼命向里爬,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进去了都可保住老命。
  雍不容与龙姑娘不甘心,发疯似的追人内堂。尤其是龙姑娘,誓获妖僧而甘心。
  可是,大宅中房舍甚多,漆黑一片,眼中一无所见,仅可听到各处传出的急促杂乱脚步
声,人四散窜逃,怎知那一个人是妖僧?
  终于,两人挽手急掠,循前面的快速脚步声穷追,逐渐追及。
  砰一声大震,前面奔逃的人撞及一堵木墙壁,屋壁摇摇,传出一声痛楚的大叫,人体倒
地声入耳。
  听声息,便知这人不是妖僧,而且这人竟能快速地爬起,慌乱摸索夺路。
  蓦地吱呀呀怪响,一房门被推开了,灯火打闪。
  这人吃了一惊,火速转身。
  雍不容疾射而至,伸手便抓。他看清是一个魁梧的中年人,正好捉活口。
  中年人从房内透出的灯光中,已看出是他,不假思索地大喝一声,劈出一记劲道可及八
尺外的劈空掌,一招小鬼拍门硬拍他伸来的大手。
  大手破劲长驱直入,劈空的劲道一泄而散。
  中年人反应居然迅捷无比,借力向后飞退。
  雍不容衔尾跟入,蓦地大惊失色。
  “絮絮,不要进来!”他急叫。
  中年人踉跄止步,也僵住了。
  这是一间相当宽阔的大房,壁间是了两盏灯笼,血腥味浓得令人发呕,房中的景象令人
做恶梦,铁石心肠的人看了这景象,也会毛骨悚然。
  足有四五十具尸体,男女老少都有,尸体已经发僵,满地的鲜血已变成黑褐色。
  尸体几乎堆了两层,中年人就站在尸堆中,难怪退入着地时身形不稳,原来踏在死尸
上,脚下踉跄理所当然,并非马步不稳站立不牢。
  “你……你们杀……的?”雍不容厉声问,嗓音全变了,像被惨象吓坏了。
  “我……我没……没参……参予……”中年人也惊怖地说。
  一声刀啸,雍不容拔出了尖刀。
  “你们,为……为何要如此残……忍……”他酸楚地嘎声问。
  “我们要借……借住歇息。庄院的主人不……不肯。”中年人惊恐地后退,想退下尸
堆:“而且出动家了护院动刀动枪,又要报官,所……所以……”
  “所以,你们把他们杀光了?”
  “这……这是长上……”
  “长上是谁?”
  “圆……圆光大……大师。”
  “圆光在贵门是何身份?”
  “十大使者的夺魄使者。”
  “你呢?”
  “我……我……”
  “说!”雍不容沉叱。
  “我是四……四海功曹。”
  “我要带你走,去找圆光。”
  “不,我跟你拼了!杀!”
  六寸的薄薄柳叶刀,连续飞出六把之多,三把飞旋幻成淡谈的圆光走孤形倒射,三把像
电芒幻化成线,连续发射却在同一刹那汇聚。
  雍不容哼了一声,尖刀一伸招发乱酒星罗,几乎在同一瞬间把从三方汇聚的六把飞刀点
落。
  同一瞬间,中年人手中最后一把柳叶飞刀,贯入自己的心坎要害,身形一幌,一扳飞刀
的尾尖扩大创口,身形再幌了两幌,一头栽倒在尸堆中挣扎。

  雍不容站在内堂的尸堆中,只感到浑身发冷。
  共摆了三十六具尸体,其中包括伺候杀手们的九名仆妇在内。
  “你把他们都杀了?”他向站在堂口的徐义沉声问:“我和龙姑娘所发射的暗器,决不
可能误杀那几个可怜的仆妇。”
  徐义的八位随从,都在外面的院子里清理自己的兵刃暗器。
  “我和我的随从,当然没有你高明。”徐义说得理直气壮:“我们只能见人就下杀手向
头上没系有白巾的人攻击,大乱中生死间不容发,谁能刻意分辨何人是杀手或仆妇?你怎么
啦?”
  “罢了!”他失声长叹:“你把受伤的杀手也毙了,口供没有着落,真糟!今后不易挖
掘他们的根底了。”
  “你是怎么知道杀手躲在此地的?”徐义对口供的事并不热衷:“你的消息怎么可能比
我灵通?”
  “哦!你觉得惊讶?”
  “不错,我怀疑……”
  “你怀疑什么?”
  “你有人在天道门卧底。”徐义冷冷地说。
  “你觉得不对吗?”
  “有人在天道门卧底,没有什么不对,只是……”
  “只是你觉得心里不舒服,打击了你的自尊心。徐老三,不要存好胜的念头对我不满,
我不会和你争什么。
  假使你觉得影响你的权威和利益,不妨各行其是。我有我的办事方法和手段,对你公然
打起旗号的作风无法苟同,所以今后请不要事事生疑,处处盘根究底,好吗?”
  “我……”
  “再不走,咱们就得打人命官司了。”雍不容向外走,明白表示不再讨论消息来源的事
了。

  远远地,便看到缠白巾,从路旁草丛中跳出路面的千手飞魔。
  “如何?”领先奔到的雍不容问。
  “除了听到传来的长啸声之外。毫无所见。”千手飞魔沉静稳健的身影,与稳定的语音
极为相机携一个真正久历人生的智者:“这里什么事也不曾发生,夜色倒是十分迷人的。你
们那边,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
  “十分成功,也十分失败的一次袭击。”雍不容说:“死的死了,逃的逃了,没留下活
口,所以得不到任何口供。老伯,没看到有人往这里逃?”
  “我说过了,这里什么事也不曾发生。”千手飞魔平静的嗓音丝毫不变。
  “奇怪,除非他们备有船,所以不从这条路逃,而从北面的淮河逃掉了。徐老三,你在
看什么?”
  徐义正用目光,搜索附近的草木丛。
  “龙老伯潜伏在路旁,显然失策。”徐义收回目光:“逃命的人如果机警,不会循路逃
走,必定越野潜行。”
  你看这附近,草木挡住视线,目力不及三丈外,不可能发现经验丰富的逃命高手的。”
  “徐义,你不相信老夫的听觉耳力?”千手飞魔笑笑:“十丈内飞花落叶老夫也可分
辨,老夫并没真的老得不中用了。”
  “老伯是威震宇内的一代暗器大宗师,耳力目力当然超尘拔俗。”徐义陪笑奉承:“显
然那些人早有防险准备,备有船只逃掉了。”
  “里面到底有些什么人?”千手飞魔追问。
  “爹,确是三槐集那些人。”龙絮絮语气中有不满,“为首的确是大自在佛,女儿极感
诧异。”
  “怎么啦?”千手飞魔语气一变。
  “徐义在三槐集救了我,显然他早已暗中跟踪那些人,而且潜入集内潜伏。”她转身面
对着冷然屹立的徐义:“徐义,你从大自在佛手中救了我,我很感激。但你从他身后击倒他
的,为何不毙了他?”
  “那时,我还没决定是否公然与天道门为敌。”徐义郑重为自己的行为辩护:“而且,
我已用阴煞真气以重手法点死他的灵台穴。
  至于他为何不死,老实说,我比你还要感到惊讶,几乎怀疑我的功力减弱甚至损灭了
呢!也许阴煞真气算不了武林绝学。对内功根基深厚的人毫无用处。记得在南京,舍妹也曾
经用阴煞真气打了你一掌。事后你不是毫发无伤吗?”
  “你妹妹那一掌好阴毒。”龙絮絮恨恨地说:“我没忘了她所加于我的伤害……”
  “絮絮,彼一时此一时,那时双方的立场不同,请不要放在心上,日后她会向你道歉
的。”徐义的语气诚恳温柔,不带丝毫霸气:“你要知道,天道门的杀手,以暗器杀人横行
天下,如果没有你们父女威震天下的暗器宗师参予,我徐家怎敢公然与天道门为敌?”
  “这……”龙絮絮有点不安,知道自己说的话重了一点,徐义的辩护合情合理,反而显
得她心胸狭窄,错怪了人当然感到不安。
  “我在留香院就查出一些线索,但不敢造次,如无把握不敢妄动,稍一不慎,就会毁了
家父在南京刚建的声望基业,因此谨慎地暗中眼踪等机缘。
  总算天从人愿,在三槐集证实老伯不是天道门的门主。我不轻信谣言,但不得不上当提
防,不是吗?”
  “好了好了,我们该走了。”雍不容总算听出一些端倪,对龙絮絮所声称嫁给徐义的底
细,有了相当明确有概念。
  不愿再听下去,不耐地催促众人动身。

  三更将尽,众人悄然返店。
  雍不容曾经告诉徐义,他也住在悦来老店,但住在另一进院子。
  店占地甚广,足有百十间客房。
  徐义曾经向店伙打听雍不容的住处,但店伙指天誓日声称没有叫雍不容的客人落店。最
后派了几个亲随逐院连房查问,结果的确没有雍不容的踪迹。
  一进客店的前面大院子,雍不容就失了踪。徐义不死心。亲自带了人搜查。
  全店黑沉沉,连店伙都休息了,白天也白费劲,晚间怎么查?
  千手飞魔父女一点也不介意,父女两关上房门歇息,对雍不容神秘去来毫不感惊奇。在
南京,雍不容神出鬼没的举动父女俩见怪不怪。
  徐义要寻找雍不容,千手飞魔更不以为怪。两个老邻居自小就是死对头,一向都是徐义
高高在上吃定了雍不容。
  而在南京与及在凤阳,雍不容不但反而声誉超过了徐义。表现得处处占上风。以今晚来
说,主持大局的人事实上是雍不容。
  办完事一到客店悄然溜之大吉,留下千斤重担给徐义挑,确也令人难堪和不安,难怪徐
义火冒三千丈四出追寻。
  也许,徐义认为目下的情势,需要雍不容在一起增强实力。
  徐义留下一个随从留守,这个随从藏身在院于里的花坛旁,担任警戒与联络接应返回的
人,所藏身的位置,可监视所有客房的动落。
  千手飞魔父女的客房是相并的,随从可清晰地观察两座房门的景况,以及房门两侧的明
窗。
  大多数旅客不喜欢熄灯睡觉,千手飞魔也不例外,把菜油灯的灯蕊接至最低度,明窗内
隐约透出朦胧有幽光,表示人已经安睡了。
  随从的目光,始终留意千手飞魔父女的客房,全神贯注留意一切动静声息。
  没有任何声息,可知父女俩早就安歇了。
  千手飞魔躺在床上,小小的后窗没上闩。
  久久,后窗响起三声极为轻微的叫击声。
  他悄然下床,避开微弱灯光绕房侧而过,以免房门侧方的明窗有阴影闪动。
  轻轻掀开小窗三寸,外面是另一座客院的小院子。
  “是你吗?”他低声问:“我知道你会来。”
  “这一面客院有人监视,猜想可能是徐老三的人。你那一面,明里有一个,暗中有两
个。所以我不想进去。”外面传入雍不容低而清晰的语音:“我查出徐老三布置了不少人,
城内城外都有。
  今晚出动他只带了八个人同行,实在令人莫测高深,我怀疑他对付天道门的决心不够坚
强,心存顾忌不敢将全力投人。老伯,你们留在他身边,必须特别小心。”
  “你的意思是……”
  “如果天道门对他大施压力,给予他相当的代价或条件,他很可能权冲利害,必要时出
卖牺牲你们。”雍不容冷静地提出警告。
  “不可能吧?老弟。”千手飞魔迟疑地说:“他带了许多人来,已表示他与天道门已无
并存的决心,经过今晚的杀搏,天道门死了不少人,已是誓不两立之局,天道门不可能与他
谈条件付代价了。”
  “老伯,恐怕你还没弄清楚。”雍不容郑重地说:“天道门根本没把徐家看成竞争的对
手,主要图谋的人是你,所有派来的高手皆以你为目标。
  现在又加上一个我天地不容。口供已经证实了,他们要不惜任何代价,要把你这一代暗
器大宗师送下地狱,不屑将徐老三列为对手。”
  “有了口供?”
  “不惜,受伤被擒的四个杀手,在不要狂乞这种邪术通玄的老江湖手下,铁打铜浇的人
也得招供。”
  “有何重要的消息?”
  “重要人物即将陆续赶来用标是你和我。”
  “是些什么人?”
  “这些天道门杀手、每个人都有几个化名,几种身份,平时各有各的事业,接到指示才
改变身份执行暗杀。
  以大自在佛圆光来说,要不是他大过自恃,不慎在一剑横天与不要狂乞面前,暴露了身
份,谁知道他是天道门的夺魄使者?
  所以所擒获的人的真名号,只有认识他们的人才知道。活擒的四个杀手中,四海邪神认
出一个人。”
  “李老邪久走江湖,只认识一个?”
  “对,只认识一个。”
  “谁?”
  “镇江府城的三霸天之一,拥有七家当铺的及时雨伍元丰。这次,他叫花刀陈成。四海
邪神说,如果不是他亲目所睹,打死他他不会相信,及时雨这么一个慷慨的江湖朋友尊敢的
名人,会是天道门的四海功曹之一。”
  因此,陆续赶来的高明杀手到底是些什么人,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天道门的真正身份,所
以特地来知会老伯一声,不要信任任何人,任何时候都得提防暗算。”
  “唔!我听说过及时雨其人,确是受人尊敬的镇江名流,江湖朋友对这人不陌生。老天
爷!好可怕,天道门能有今天的局面,决不是侥幸得来的。”
  “唔!徐老三回来了,明天见。”

  徐义落入进退两难窘境,而且树大招风进退失据,他打出了徐义的真正身份与千手飞魔
的旗号,公然要和天道门决死争雄,岂能一击之后便偃旗息鼓,虎头蛇尾遁返南京。
  可是,留下来又毫无作为,经过昨晚的雷霆一击,主脑人物漏了网,其他的人似乎无影
无踪消失了。
  他的人已完全失去接触,留在这里除了等待对方行刺暗杀之外,简直无法可施束手无
策。
  化暗为明而又实力不足的人,就会发生这种进退维谷的恶劣情势。
  这天上午,徐义积极四出搜寻天道门杀手,城内城外马不停蹄奔波,千手飞魔父女也跟
着忙碌,却枉费心力找不出任何线索。
  昨晚强袭的地方,已查出是临淮县的财主,建在淮河旁的田庄,姓朱,朱家大院是本县
十大田庄之一。
  与江湖人士毫无瓜葛,聘请的护院保镖只有六名,名义上是管理长工的管事。没想到祸
从天降,天道门一群杀手借朱家大院落却,朱财主请有保镖护院,当然有恃无恐断然拒绝,
不幸遭了灭门大祸。
  徐义亲自前往朱家大院追查线索,发现所有的尸体皆被移走了,不可能从已死的杀手追
查身份了。
  显然昨晚他们离开之后,天道门的杀手大批赶来善后,运走自己人的尸体,也处理了朱
家一门老少的尸体湮灭罪证,朱家大院便成了人去屋空的弃庄,官府有麻烦了。
  近午时分,徐义沮丧地返回客店。
  随同返回的多了八名随从,他身边有十六名随从可用了,散布在城内外还有不少人,他
逐渐显露实力。
  千手飞魔是老江湖,但对徐家这些所谓随从一无所知,那些人也没听说有绰号,姓名张
三李四谁也不知是真是假,武功身手也不易看出底蕴。
  锦毛虎往昔的声威有限得很,南五虎在江湖朋友眼中,仅可勉强算是二流人物,所豢养
的打手护院当然不会是什么高手名宿,有名有姓已经不错了。
  千手飞魔心中明白,迄今为止,徐义一直隐藏起真正的实力,这些已露面的打手随从,
只是摆样子的货色,真正可派用场的高手仍隐身在暗处,等情势发展至某一程度,隐在暗处
的人早晚会出现的。
  目下不必为实力单薄而耽心,因此装袭作哑从不询问下一步的行动,任由徐义采取一切
应变行冲不加于涉。
  老魔在江湖声誉不佳,朋友也少,因此迄今为止,徐义甚感失望,觉得老魔没有朋友出
面襄助,是十分遗憾的事。
  午膳设在这进客院的膳堂,席设三桌,主席有四个人:徐义、千手飞魔父女,徐家的打
手领班陶北海。
  陶北海身材毫不起眼,年近四十沉默寡言,生了一张平平板板的面孔,指挥其他随从喜
欢用手势,似乎惜言如金。
  但徐义对这人却颇为重视,有事吩咐从不摆主人面孔权威,有时低声交代像是商量而非
命令。
  席间,徐义显得有点沮丧,往昔意气飞扬的狂傲神态一扫而空,埋头进食显得心事重
重。
  “徐贤侄,到底发生什么难决的事?”千手飞魔忍不住关切地问。
  “老伯,我在耽心。”徐义心神不宁地放下碗筷:“天道门的人从不公然暴露天道门的
身份,摇身一变便无从追查,目下他们已四散潜藏,我们在这里人地生疏,显然失策……”
  “贤任耽心他们来暗的?”
  “小侄倒不怕他们来暗的。”
  “那……”
  “小侄耽心他们奔返南京。”
  “哦!老朽明白了,你是耽心他们向令尊报复,报凤阳失败的耻辱!”千手飞魔苦笑。
  “贤侄,似乎咱们只有火速赶返南京防变一途了。”
  “小侄也如此认为。”徐义淡淡一笑,似乎就等千手飞魔提出这句话。
  “唔!有此必要。”千手飞魔点头同意:“在这里咱们是盲人瞎马,不如赶回南京以逸
待劳。”
  天道门的杀手有各式各样身份隐藏,他们不直接找咱们行凶,咱们简直毫无办法去找他
们。贤侄。你打算何时动身?”
  “小侄认为愈快愈好……”
  膳堂口传出一声哈哈怪笑,雍不容的身影出现。
  “哈哈!我有耳报神供役,知道何处可以吃白食。”雍不容怪笑入堂,无所顾忌地向桌
旁走:“来得正是时候,真是口福不浅。徐老三,你是一个慷慨的东道主。”
  不管主人是否欢迎同意,他到了桌旁向众人笑吟吟地举手打招呼。
  龙姑娘更是笑脸相迎,亲热地拉住他的手在身旁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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