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苏生 > 医话二、为医说
为医之道,修身、立德,治学,各有宗奉。今撷取先生日常有关论说数则,以窥先生为医宗旨及治学观点之一斑。
医乃仁术 为医首重立德
医者之对象为患者。患者对医者之要求一为医术高超,二为态度和蔼。庄子曰: “医者,道之脉,仁之源也。”自古即知医乃仁术,是故为医须德术并重。所谓“医无术不行,术无道不久。”此道者,即若孙真人所言之“先发大兹恻隐之心,哲愿普救含灵之苦”,亦即救死扶伤之意。此即吾侪所当奉之宗旨。以斯为本,以区别于挟仁术而唯名利是图者也。
[按]医者首重立德。先生每以谆谆训导门人,自身益奉为圭臬而遵行不息也。
撷长修短 不囿门户之见
自古以来,中医流派众多,然均各是其是而各非是非,能博采众长,兼收并蓄者鲜。而诸门人亦多从师说,以师所是为是,师所非为非,此诚中医学发展之一憾。荀子对战国时期诸子蜂起尝评价谓: “诸子皆有所见。亦皆有所蔽。”中医之门户之见又何独不然?故今之欲工医者,恒宜求证于实践,凡验证有效者方可以为是。国内名家亦皆出之于实践,固未可厚非。吾人但当求同存异,撷其长而修其短。若独守师说而轻视诸贤者,是自绝于真理。苛党同伐异,徒从感情出发者,品斯下矣。
学医习典 求真不若求善
业医自然要钻研医学典籍。然医药典籍每多文词古奥。于学习、理解、注释时,间或有“宁善而不真”而“毋真而不善”者。此“真”,泥于原文而学骥也,“善”者、重于临床而切实也。即以《内经上古天真论篇》。中之真人之释为例,现今均认可为“懂得养生之道的四个不同层次(真、至、圣、贤)的人中之一种,即掌握天地阴阳变化规律,善于保全精气、神的养生水平最高的一种人”。然此释即“善而不真”。盖《内经》之成书,其观点多有与道家相合者,这已被众多学者所认同,无庸赘述。有人甚至认为《黄帝内经》基本上是道家学说在医学界的应用和发展。而“真人”之意,在道家系指“修行得道之人”。设若以此解释《内经》中之“真人”,真则真矣,能谓善乎?故曰或当“宁善而不真”。
[按]“真人”之解,存疑当已不多。然以上两种解释,在50年代初编写某一教材之《内经讲义》时,即曾有过激烈的争议。笔者以为,“宁善而不真”符合有破有立才有发展的精神。如清·喻嘉言之《秋燥率》与“清燥救肺汤”,因其符合临床实际,已被后世所认可,是对疾病及季节淫邪理论的一种发展。但此说无疑是对《内经》中“秋伤于湿,上逆而咳”“秋伤于湿,冬生咳嗽”之经文的否定。古云“从善如流”,日常事亦须如此,况关于人命之医术呢?虽为经典,辗转几千年,亦难免有误,因此才有尽信书不如无书之说。否则,求真而不求善,不惟理解医典,即使是运用他人之经验以应诊时,恐也难逃胶柱鼓瑟之嫌的。
遣方用药 贵在左右逢源
先生治疗呼吸系统疾病赏用二麻四仁汤。合欢皮、苍术、厚朴为其常加药物。尝有门人请益,谓合欢皮乃安神药,苍术、厚朴为调理胃肠药,缘何肺系疾病寐安纳佳者亦每加用之耶?先生释疑曰:
肺系疾病加用合欢皮,其因在于合欢皮能够抗肺部感染。此于前人书中早有记载,唯非一般所习知。《备急千金要方》上说,合欢皮一味,称之为黄昏汤,可治肺痈吐血。该药和血止痛抗感染,临床用之治肺痈有特效。故肺系疾患,不管能寐与否均加之,此谓之用意双关。张仲景《伤寒论》中说:“喘家作,桂枝汤加厚朴、杏子佳。”以厚朴、杏仁相伍,既可降肺逆,又可开肺郁。而苍、朴又可兼护消化道,培土以生金,此即纳佳用,朴之用意所在。要在临床中做到善于用药,就得善于顾此及彼,所谓触类旁通、左右逢源,一石投两鸟是也。
[按]欲求临症遣方用药得心应手,必须对药物之性能功效广泛全面了解。那样,虽然看起来某些药物的用法似乎仅出一己之意,而古意实在已包含其中。园机活法,全在于知识之广博,敢不孜孜以求乎。
行医唯实 知常才能达变
“理论多落后于实践,吾等只可修正理论以说明事实,而决不可修改事实以迁就理论。”此乃余之座右铭。倘于总结疗效时,治愈则收录,不愈者则删去,虽统计起来疗效极佳,然重复之结果便可想而知。而若经不起重复,则其存在价值安在?究其因,未唯实也。
中医能流传繁衍至今,其中虽有许多道理尚难阐明,然俗语云:“不管白猫黑猫,能捉老鼠就是好猫。”病愈而理未明,可以留给后人通过实践再不断升华,探明奥秘,不可以“经验”、“偶合”加以贬低甚至抹杀,而应注重实效。为医求学,自须虚怀若谷,然亦并非良莠不分一应兼容,而是择其善者习之。其法可概括为一听、二看、三想、四动手。听其言:在理否?观其行:有效否?想一想:有效之因何在?而后再经亲手验证。若此四环皆通,则此学说或经验便为确实可信。只有能够指导实践的理论才是有价值的理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研究中医自亦然如此。
中医治疗水平之提高,关键在于唯物辨证。此“物”,乃验方达药也。而验方达药,无疑从前人之实践中来,然后在千百次实践的基础上将之上升到“理”“法”的高度,而后又以此作为再实践时之指导,并在不断实践中修正理法。如此反复循环,水平自可提高,而中医理法方药之系统自亦能不断完善。
在现有的“理”“法”指导下去运用常规的验方达药,此为知常。然方药固有定式,却非一成不变,于临症时根据病情具体变化选择用药,而不是按图索骥,此即为达变,亦即辨证而施治也。以余所宗之“解郁通障”治则为例,亦即从知常达变而来,系针对现实的人,从整体角度予以调理。须知各种医疗方法学术观点之形成,无不与为医者所处之时代、环境密切相关。倘金元时期没有民众之食不果腹、颠沛流离,便不可能产生东垣之脾胃学说。而今之民众,大多非营养之不足而是营养之过剩。特别是小儿,至多是娇生惯养而吸收不佳致机体抵抗力之不足,亦即抗力之障碍。障碍者,郁滞也。郁滞不流通自须解郁通障。
郁滞之部位不同,所用之方自亦有别。如脑子里有郁,不管是积液、血肿、肿瘤,以柴牡三角汤加对症药主之;胸膈呼吸系统以二麻四仁汤为基本方;心血管疾病以风心保安汤、舒冠顺气汤为基本方;肝胆系统或整体之障碍,则应之以疏肝和络饮。总而言之,生机之要点在于气血运行通达无碍。故余主张以通为用,以祛障为手段,调和为目的。此即常用以上几张方子之因由。或有人讥为不知变化,实不知古人以方应病者早亦有之。只要掌握病机分类,用之自无大错。如气虚之四君汤,血虚之四物汤,依据病机分类,有其病机即用其药,方子大同小异又何需惊诧?处方给人服用,服后舒适便中契机。只要胸中有大局,掌握整体观,而又注意辨证论治,亦即知常而达变,自然得心应手。当然,以之为基础之验方达药则非长期积累不能有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