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在熟悉了康斯特布尔的思想以后再转到他的绘画作品上来,那么我们就会看到这个画家气质的两个方面:学究式的现实主义者——勤勉、顽强、脚踏实地,和浪漫主义者——高大、不凡、意气风发。当他气质的某一个方面占了上风时,绘画作品的艺术价值就会减少乃至完全丧失。当它们融为一体,现实主义者振奋起来,而浪漫主义者变成为现实主义者的时候,就创造出了杰作。在康斯特布尔的生平中曾经有一个短时期,即从1820到1825年间,这种融合体现得特别自然,这是他的艺术的最得意时期。1820年以前现实主义在他身上占优势,1825年以后浪漫主义在他身上占优势。但就是在不太显耀时期的作品中,也时而显现着康斯特布尔的天才。
油画:《汉浦斯戴特的荒地》,画家:康斯特布尔
例如,在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里有一幅加过水彩的素描《萨福克,奥鲁厄尔的货栈和木船》。在这幅描绘着一片幽静的生活景象的素描里,素描家的勤恳让位给了抒情诗人的自由。这幅素描的形式同画家的感觉正相吻合,一点做作痕迹都没有,在这个意义上,它是印象主义的。它像马奈(Manet)70年代的素描形式一样活泼。
油画:《马里维伦庄园》,画家:康斯特布尔
1809年出现了《马里维伦庄园》这一杰作。这是早期平静…客观的风格与废熟年代的擞动、优美、抒情风格的结合。前景和树丛的深蓝色调子,浅蓝色的水,玫瑰红色和蓝色的房屋,灰色的天空。前景大块深暗颜色衬在明亮背景上的效果,引出了房子的玫瑰色调子的抒情音响,唤起一种柔和的感情。画面给人以无比清爽的感觉。宁静的自然,水中倒影轻轻的呼吸一一一切都充满着生命,渗透着夏日的美。有趣的是,这幅画描写的是园林和豪宅;诗人康斯特布尔还没有在表现贫穷、简朴和幽静的生活中找到自己的世界。
对自己的世界的追求是漫长而又艰辛的。康斯特布尔在1811年画了《狄德汉溪谷》,这幅画主要是追求全景式的效果。前景上有一些鲁本斯式的调子,柔和的棕灰色和粉蓝色调子未足以掩盖整体的装饰和地形图式的性质。随着技术的日益完美,有一种危险也日益强烈地威胁着康斯特布尔。这种危险在作于1817年的《弗拉特浮德磨坊》一画中表现了出来。在这幅画里,画家的艺术达到了很高的程度:画中的景物在透视感觉上、比例关系上和具体细节的准确性上是相当令人信服的。但是整个画的风格却缺乏统一。它给人造成这样一种印象,即在画家的感觉上,形好像是独立存在的,光和色彩也是如此,结果就没有了一个明确的绘画风格,而形成了某种混乱状态。人物画得仿佛是既不存在光也不存在影。为了修整形,绘画被磨光了,而明暗对比却要求保持不平的表面。,这幅画,从霍贝玛(Hobbema)的某个追随者的观点来看,是无可指责的,但是,实际上,它缺乏个性和诗的气息。它有安定感,有功夫,对主题有认识;但是缺乏激情、自由和创造。
有一些海边风景促进了康斯特布尔风格的形成。树木不见了,在风景中向他提供绘画性的多样变化少了,因此画家就致力于综合,致力于整体的效果。对景物的表现更单纯了。画家现在有更大的余地来仔细考虑自己的笔法风格了。大约在1819年,他画了《韦默斯海湾》。赭黄色的岸,中景上是绿色的草滩,后面是浅紫色的丘陵。在蓝色的天空上,堆积着大块的乌云——灰黑色的和黄白色的云。海和地在颤动地期待着暴风雨。没有一个细节破坏这种期待。山雨欲来的气氛增添了画面风格的统一。康斯特布尔在1821年写道:“天空——这是关键性的音符,这是一整个音域,这是感觉的基本泉源。”在这幅暴风雨即将到来的画面上,他表现了正在他心中生起的暴风雨。
油画:《哈里奇,海与灯塔》,画家:康斯特布尔
《哈里奇,海与灯塔》一画大概作于1820年。一片不大的岩岸,用木架支起的灯塔,大海,一望无际的天空。面临辽阔的大海和天空,康斯特布尔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和自己类似短暂的灯塔一样的短暂:一个孤独的存在面临着茫茫无涯的大自然,一个人面临着整个宇宙。在这幅画上,没有留下任何一点“绘画性”的传统,没有任何惊人之笔。——个人在大自然面前的顺从感觉,使他忘记了1 8世纪的光辉传统。自然界的一切成分在这里融成了一个整体,变成了画家风格的决定因素。
1822年12月21日过午,一点半至四点钟之间,康斯特布尔观察了飘浮在天空的白云,后来他把这些白云画在题为《遥望南天》的两幅画上。风是清新的,但也不过分;它带来一个好日子。画家如此被这些流云所吸引,以致完全忘记厂大地;他只画了云和天。这云使人并无变天之虞,它们是洁白的,而且在三点钟时未必比在一点半时更浓密,天空是浅蓝的。所以,这里可以说是完全没有风景的了;有的只是对蓝天上的这一片白云、对一种遥远遥远的生命、对一个转瞬即逝的刹那沉静而多情的观赏。而艺术就径自在康斯特布尔的笔下诞生了。